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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夜色朦胧,没有人会知道,京城的角落里悄悄开出了一朵粉色的花。


    “殿下……”白卿淮显得情绪激动, 眼角含泪,嘴角却一直上扬,“能有机会和殿下在一起,臣求之不得, 无论是什么都受得住的。”


    叶鸢摇摇头, 双手扶上白卿淮的肩膀, “阿岁,我也是第一次爱人,也不懂怎样做才能让你欢喜, 我只是觉得想多见见你,想多同你吃饭,跑马,练剑, 下棋, 想同你分享我看的那些无聊的话本子, 想与你一同逛灯火幢幢的街市……这是我心中所能想到的乐事,在我许愿的未来中,这些,我均愿与你共度。”叶鸢轻声道,“阿岁为何依然唤我殿下呢?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白卿淮的情绪难以平复, 只是急切地应道:“我哪里会生您的气!只是君臣有别,要是叫有心人听去了, 那便不像话了。”


    叶鸢轻笑一声,有些无奈却似乎也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似乎表白了心意之后, 连简简单单的一声殿下,都带着甜蜜的意味, “那便随你吧,不过阿岁,”叶鸢调笑道,“本宫许你随意唤我。”


    白卿淮听出了叶鸢的揶揄之意,脸色微红,微微低下头又鼓起勇气抬头直视着叶鸢的眼睛:“您同我一起,愿意让我爱您,您的一举一动我皆欢喜。今夜是我十八年以来最开心的一个夜晚。”


    叶鸢怜惜地伸出手去勾白卿淮的手,轻轻摩挲,拂去少年因为紧张而浸出的一层薄汗,欣赏着白卿淮因为紧张而有些无措的神情,爱不释手,却又不得不趁着宫门还没下钥回到宫中。徒留白卿淮一个人,手里拿着那柄叶鸢送的缠着的布条都已经磨的有些发亮的匕首,躺在床上傻笑。


    夜色朦胧,没有人会知道,京城的角落里悄悄开出了一朵粉色的花。


    大殷朝沁姝公主的归朝礼,不可谓不盛大,却也不算铺张,该有的仪式礼节一应俱全,沁姝公主的仪仗虽不繁复但不失精美,全程都有朝臣在侧,街市两旁的百姓喜气洋洋,均想瞧瞧殷朝第一女将军沁姝公主的风采。


    白卿淮混在朝臣中,求着自己的心上人衣着华丽,如九天玄女般走向高台,心中情绪复杂。他似乎离他的神女已经越来越近了,可他的心上人心中不只有他,有皇宫有殷朝,有百姓有天下。万幸,自己走进了她的心里,总算是与她有了能够伸手握住的联系。


    皇上为沁姝公主御赐府邸。这是叶瀚英在位的第一位有自己府邸的皇女,便是乐安公主年长些,也没有这样的荣誉。经常从主街走过的自然都瞧见过年前有一座无主的府邸不知为何一直在叮叮当当修缮着,知情的人均知晓是为了方便沁姝公主上职,不知情的百姓却将各种八卦传得天花乱坠,如今大把的人正挤在主街上,等着瞧沁姝公主入府的身姿。


    皇贵妃在整场归朝礼途中都保持着端庄的姿态,可心中的骄傲中掺杂着不舍的苦水,“沁姝刚刚回宫,还没能住上许久,便又要出宫自立府邸了。本宫是做母亲的,自然是万般不舍,可是母妃心中是为你骄傲着的,本宫的女儿这般出息,虽是公主,却不逊于历朝历代的皇子。母妃再如何不舍也知晓轻重,只盼你平日里善自珍重,叫母妃在宫中也少些担忧。”


    “便是儿臣立府了,也不妨碍回宫小住不是。”叶鸢宽慰着。


    仪式盛大。叶鸢本以为自己会心中思绪复杂,脑海中想着许多有的没的,没想到仪式结束,诸多感触也不过汇成一句话,太累了。从梳洗打扮,到端着姿态,顶着沉重的头饰坚持不到两个时辰,时刻控制住面部的表情,这可不必打仗轻松。叶鸢在心中腹诽之余不忘同情叶槿,她可怜的皇姐这些年可真是太辛苦了。


    叶鸢也是第一次参观自己的公主府,即使她从来不缺钱,也不免为皇家的财大气粗所震惊。怪不得人人都想登上那个位置,权利和财富很难不叫人着迷。相比于自己的小宅院,公主怕是能装下其十个不止,大小屋舍一应俱全,还有小花园和池塘,便如皇宫的一角一般精致。


    “可算能休息了。”水三为叶鸢摘下了头上的最后一片珠花,长出了一口气,“今日别说是您了,我站在皇贵妃后面看您走过御道都要屏住呼吸,真是太紧张了。”随即又笑了笑,“不过说起来,您今日可真美啊。”


    叶鸢轻轻拽过水三要帮她揉腰的手:“你也别忙着了,都已经跟我忙了一天了,也赶紧歇着吧。一会儿叫厨房做点点心……算了,咱们刚来,厨房怕是也没准备什么食材,找个人去居安楼报个平安,告诉格格一声,今日一切顺利,顺便拿点点心回来。”


    “知道了,殿下,”水三大声重复着叶鸢的话,“奴婢这就去找人去居安楼买些点心回来……”说话刚落,便见水三旋身飞冲向房门,霎时间推开,将匕首架在了门前之人的脖子上。


    “何公子?”水三瞧见是熟人,戒备之意降低了些许,却仍是皱了皱眉,“这个时间,您为何会不请自来?”


    “在下之前同公主殿下……”何余升小心地解释着,话音未落便见叶鸢从屋中走出来对着水三摆了摆手。


    “之前我同何大哥有约,是我让他来公主府找我的。”叶鸢对水三解释道,又转过头对何余升道,“抱歉,我与水三不知道是你在门口。还请何大哥进来说话。”


    水三疑惑地看了看叶鸢,她想不出叶鸢是在什么时候同何余升有了这样的约定,主子两日前不是没忍住偷偷溜去了将军府吗?瞧着主子那日回来那个压都压不住笑的模样,何公子应当是没机会的啊!


    叶鸢暗暗对着水三摇了摇头,“何大哥,什么事这么急啊?这我前脚才刚搬进公主府,后脚你就找上门来了。”


    却见何余升吞了吞口水,往前迈了一步,随即一撩袍子,“唰”地跪在了地上。叶鸢惊得向后退了一步,随即马上反应过来伸手去扶,“何大哥这是做什么,你我私下见面,半礼意思一下就是了,何顾行此大礼?”


    却见何余升微微缩了缩,躲开了叶鸢的手,俯身叩首在了地上,“在下有要事求公主殿下恩准!”


    叶鸢见此,心中也明白了几分,伸出的双手垂了下去,“何大哥起来说话吧。”


    何余升没动,仍是郑重地伏在地上,“草民想投奔公主!”


    叶鸢眯了眯眼。她只以为和家父子之间只是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却没想到已经到了立场不同的地步。虽然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何余升这个人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极好的,与他的父亲完全相反,可说到底,他仍然是何甘平的儿子,她很难判断何余升到底可不可信。父子间是血脉亲缘,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若是贸然相信了,然后他二人再行联手,到时候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气氛有些沉默。叶鸢顿了顿道:“那也先起来说话吧。有什么事我们坐下详谈。”


    “谢公主。”何余升优雅起身,全然不见在昔日“盟友”面前卑微行大礼的窘迫。


    二人落座,叶鸢先放低了姿态:“本宫之前一直担心,关于本宫的身份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还是应该对你说声抱歉的。但现在看来,何大哥对本宫的身份似乎是满意的。”


    何余升连忙摆手道:“公主殿下,还请您千万不要这样说。之前同您相处了些时日,在下心中也觉得舒适畅快。与您相处本就是我父亲的意愿,与我自己无关,您即便是隐瞒了些什么,后果也与我无关,那些该是我父亲一人承担的。”


    叶鸢挑了挑眉:“何大哥这话听起来,蛮有意思的。平日里觉得何大哥,忠厚老实,为人温吞,本宫只知晓何大哥对何丞相有些不满,却没想到,竟然连与本宫携手,诓骗自己的父亲这样的事情,都是愿意去做的。”


    何余升微微有些沉默。叶鸢见何余升不说话,不反驳却也没有赞同之意,只好笑了笑,继续道:“刚刚听何大哥说有事求本宫,不知具体所为何事?”叶鸢全然不提刚刚何余升所说的“投奔”之语,只做没有听到一般。


    何余升闻言有些紧张,郑重的重复着刚刚的话:“在下想要追随公主。”


    叶鸢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一般,表情显得有些讶异,“可是,本宫有什么好追随的呢?何丞相的势力庞大,何大哥只管跟着您父亲,这一生不也是衣食无忧?就算未来不能平步青云,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吧。”叶鸢说话间,有些漫不经心地将面前的茶杯盖轻轻在茶杯边缘刮了刮,“丞相家的公子突然跑到这里来,找到本宫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说要追随投奔,”叶鸢身子微微前倾,将头凑近了些,“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荒谬吗?”


    “殿下说笑了。”何余升手指捏住茶杯的手柄,肉眼可见的紧张,却仍努力组织着语言,“您是殷朝第一女将军,还是当朝公主,何谈无权无势呢?”


    叶鸢轻笑一声。“不过是两个头衔,拿去和丞相比,可还是差得远了呢。”


    何余升闭了闭眼,他天生不善言辞,不知道如何同面前这位相识已久的公主叙述他的诚意,只好咬牙道:“何丞相有不臣之心。”


    “哦?”叶鸢笑了笑,“这有的话,可不能乱说啊。”


    何余升直视着叶鸢:“您本就知道的,不是吗?”


    第72章  “嘘,小声些啊阿岁。”


    叶鸢闻言愣了一下, 似是根本没有想到何余升会这样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觉得有些意外,淡淡地笑了笑:“何大哥,既然你话说得直接, 我也就直说了。我们确是相识已久, 我对你也算得上是有些了解。我认可你, 尊重你,也着实对之前的隐瞒心怀愧疚,只是尊重有余, 信任却不足。”


    何余升闻言轻轻颔首。他早在来之前就知道,他所求之事不会那样顺利,如今叶鸢将过滤摊开放在桌面上,反倒让人觉得安心。


    叶鸢继续道:“毕竟, 你是何丞相的儿子, 而我只是个外人。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能让你背叛父亲, 甚至于要联合外人对自己的父亲不利。”


    何余升刚要开口,叶鸢又打断了他:“若只是对自己父亲不满这样的理由,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何余升悄声深吸了一口气:“若说我长到这般年岁,一点都不恨他,那是假话。可那也不至于要我违背心中礼法, 去真的对抗自己的父亲,甚至不顾是否会将他置于死地。”何余升抬起头, 直视着叶鸢,“可是,我也想要活下去, 我也有想保护的人。”


    “我也不想一生为他所禁锢,最后却要因为他离经叛道的决定而丧命。我不相信他会成功, 或者说,我也不希望他能成功。他要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要我学了这么多文章礼法,到最后却要我和他一起叛国,要我不忠不义,可我不愿。”


    “殷朝虽说朝堂上暗流涌动,可是那些事情都是王公贵族的事情,与天下百姓无关。如今的轻徭役,轻赋税正是百姓心之所向,所有无谓的争权,不过是在为这片河山沃土上生存的人们徒增负担,真正承担后果的,永远不是这些站在高位手持权柄的人。”何余升说话间神色愈发激动,似是将心中长久的苦闷都吐露了出来。


    叶鸢沉默了。叶鸢焉能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她也是手持权柄的人中的一员,她只能竭尽所能地将这些斗争与战事所带来的伤害降到最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要这权柄仍握在手上,就不可能不争。你若不争,就有人要来争抢,逼着你争。


    何余升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稳定了一下情绪,瞧着叶鸢若有所思的神情,平静道,“我知晓,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听上去口口声声都是大义,即使我真是这般所思所想,此时此刻也显得虚伪。”


    叶鸢也笑了笑:“本宫也并非不信,只是哪怕是心怀这般信念,也怕是要十分坚定才能撼动父子亲缘,去与外人结为盟友,反而将剑尖指向自己的亲生父亲。”


    何余升颔首,此时此刻他心中的紧张之意才真正消退了几分:“是。您想的没错,在下自然……也有所图。”


    叶鸢满意地点点头:“说说看吧。本宫同你这样的组合,自然是要有来有往。有些适当的交易,合作关系才牢固。”


    何余升自嘲般一笑,“自然也算不得是合作关系,只是在下贸然追随殿下罢了。”随即真诚道,“我之所求也不过是保我家人平安。”


    叶鸢愣了一下,有些意外。何余升继续道:“若是有一日事发,我与我母亲定是要与我父亲同罪而处。我愿为殿下您效力,只求若是到了那一日,您能留下我与母亲的性命。”


    叶鸢皱皱眉:“可这不是本宫能决定的事。”


    何余升期待地看着叶鸢,带着些无助和渴盼:“但若是您愿意,您可以影响那位的决定,不是吗?”


    叶鸢叹了口气。她不知晓何甘平对何余升的信任程度,不知道何余升是否真的可用。况且她现在对于何余升所述,也不过是半信半疑。


    她脑海中反复重现着,那日在街边漫步时,白卿淮口中所描述的何余升。那是个在成长过程中,被无尽束缚难以脱困的孩童,如今无辜稚儿长成了寡言的少年,在她面前选择自救脱困,摆脱那些陈年的枷锁。


    叶鸢依然神色淡淡,可她自己知道,此刻说出这句话的她已经不够冷静了:“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何余升惊喜万分:“殿下,您应允了?”随即小心翼翼道,“您若是能保下陵水那里行三的旁支,自然是更好。那旁支都是些本分的生意人,不仅没能受过我父亲的荫蔽,甚至因为同我们主家的关系,反倒在生意场上受过些许阻碍。至于我姐姐……”何余升无奈地笑了笑,“她对王爷……”话没说完,后半句却叫他咽了下去。


    叶鸢摇摇头,没有探究何余升话中未尽之意,按下心中思绪:“还没有,本宫还没应下呢。价格已经随你开了,我还得看看你给出的条件,值不值这个价格不是?”


    何余升点头应是,仰头看了看屋顶,又对着叶鸢道:“我也没什么旁的价值,最大的作用不过是是他的儿子罢了。我愿意给您做内应,他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第一时间告诉您。”说完自嘲般用指节轻轻磕着茶杯,“虽说对得起朝廷与百姓,但这不忠不义之徒却是一定要做了。”


    叶鸢微微颔首,像是思忖着什么。何余升见此,叹息一声道:“我这般开弓便没有回头箭了,今日就可以告知您一件要事,”叶鸢抬头,示意何余升说下去,“我父亲同金国皇室私下有联系!”


    叶鸢闻言毫不惊讶,却倏地松了口气。


    何余升瞧见叶鸢的反应,失望道:“您不信我?”


    叶鸢摇摇头,浅浅地笑了笑:“恰恰相反,你说出此事,倒叫本宫更信任了你几分。”若是叶鸢对何甘平与金国私下有往来之事一无所知,此刻怕是何余升说出来她也会将信将疑。然而早在她与白卿淮夜探丞相府时就已经查清,何甘平怕是早已同金国三皇子坦伯特达成了某种协议,此刻何余升说出来,便是他真心投靠的佐证。


    “既如此,那我便应下了。”叶鸢周身的气氛都为之轻松了些许,“难为何大哥夜里跑这一趟。”


    何余升长出了一口气。随即道,“只是我若是有什么消息,来公主府传递也不甚方便,所以想请问公主能否分出人手来,借我一人,替我传递些消息?”


    叶鸢闻言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确认道:“何大哥当真缺人手?”倒不是叶鸢不愿借人给何余升,只是何余升刚刚投靠自己,自己若是派了人手,便显得有些监视的意味了。此时此刻何余升提出此事,也正是为了打消叶鸢的疑虑。


    “当真。”何余升站起身对着叶鸢拱手道,“在下便在此谢过公主殿下了。”


    叶鸢虽然没有监视之意,但是由何余升主动提出要人,确实叫她更能放心几分。“那好,五日后居安楼门口,我会安排一人牙子在大门旁,你将人买回去,有消息便递给他,他自然会知晓如何传给我。至于旁的事情,也只管吩咐便是。”


    百姓们期盼了一年的新春佳节,即便如何珍惜,时光也照常向前迈进,正月也一晃就过了。


    “主子,您可是好几个月都没跟我一起到禁军处交接了。”术七在叶鸢身侧,“平日里里喊您一起您都没什么兴趣,怎么今日倒是兴致勃勃地跟我一块来了?”随即凑近了些小声道,“不会吧,不会水三跟我说的是真的吧?”


    “你办你的差事,”叶鸢有些无奈,可是心情着实不错,只是笑道,“你主子有自己的事做。”


    术七没听到叶鸢反驳,嘴巴都张圆了,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原地顿住。等叶鸢往前走出了他几个身位远,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连忙追了上去,用那种极为震惊的语气,却仍不忘压低音量道:“什么时候的事啊?!您同白少将军……”


    叶鸢也停下脚步,有些无奈地佯做警告状道:“七——哥——”


    术七手忙脚乱地在自己嘴上做了个“封嘴”的动作,随即又像是努力过却仍按捺不住一般,对着叶鸢比了个拇指:“主子您真的行。”


    叶鸢佯装不快,瞪了术七一眼,却根本没有尝试过掩饰高高翘起的嘴角。


    这禁军处叶鸢也有许久未来了。进了门便见李副将和旁的几位将士半跪行礼,“公主千岁金安。”


    “起来吧。”


    李泱起身便招呼着叶鸢,热情地有些过了头,随即引着叶鸢往厅堂中去。“公主殿下,术七副将,这边请。”


    李泱行走间频频扭头看左手边的叶鸢,看得叶鸢有些莫名:“可是我身上有何不妥?”


    “没有没有,”李泱连忙摇头道,“只是臣见殿下光临禁军处,有些兴奋。”


    叶鸢轻声笑了笑,知晓李泱也是为她与白卿淮高兴,没戳破李泱的小心思,“此刻不在宫中,我有职务在身,唤将军便是。”


    “是!”李泱对着叶鸢打了个军礼。


    说话间,一行人穿过院落到了厅堂,白卿淮早早地便等在了屋内,看向叶鸢的双眼亮晶晶的,叫叶鸢只是轻轻一瞥便已心中一软。他半跪下来:“公主殿下……”


    “不必了,”叶鸢摆手,上前隔空作势托了托白卿淮,“我是代表城主府前来,身负京城要务,论理也该是我对白少将军行礼才是。”


    “殿下……”白卿淮表情不赞同,欲言又止。


    “少将军客气,”叶鸢笑道,“还是唤我叶将军合适些。”随即不容白卿淮反驳,便道,“正月过去,这南来的北往的,京城可是热闹,下个月可有得忙了。”


    白卿淮闻言道:“陛下还要府衙公开审理江小莲的案子,事关重大,一切都要仔细些。”随即挥了挥手,叫旁的将士退了下去,屋内仅剩下叶鸢与白卿淮同二人各自的副将。叶鸢回身对着术七交待,“七哥,我有事找白少将军商议,交接之事你与李副将自行完成吧。”随即便扯着白卿淮的手肘处的衣衫,与白卿淮进了厅堂后的内屋。


    术七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扇在面前关上的门,半晌,发出一声:“啧。”


    他转过头去看李泱,企图能找到一个共同谴责主子的盟友,却见李泱只是对着他憨笑了一下,随即便“唰”地,利落地展开了城防图。术七叹了口气,只好认命般加入工作。


    门内,叶鸢牵着白卿淮的手,在墙边的矮榻并肩而坐。叶鸢瞧着白卿淮,脸上满是笑意。白卿淮有些脸红:“殿下……”


    “阿岁,”叶鸢认真地看着白卿淮,轻声道,“我好想你。”


    自从上次将军府一别,叶鸢一直没能寻到机会去找白卿淮,反倒是白卿淮悄悄到公主府来瞧过叶鸢几次,只是来看过不久后便离开。若是叶鸢留他,白卿淮便会摇头道:“您到底是女孩,臣贸然入府已是冒犯,怎可久留?”


    叶鸢每次都只好笑着随他。若不是事务繁忙,她倒是真的会留白卿淮在府上久一些。其实月底交接这样的事,若是没有什么意外,两位副将早已足够应对了,叶鸢也是今日终于得闲,这才找了借口来禁军处找白卿淮。


    白卿淮的面色更红润了一些,也轻轻回应道:“殿下,臣也好想您。”


    叶鸢把玩着白卿淮的手,轻轻用食指和拇指的指腹夹着白卿淮的手指,沿着白卿淮的食指根部轻轻揉捏着推到指尖,漫不经心道:“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上元节灯会也没能同你一起逛。之前还答应你一起跑马练剑,结果却成日里忙着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的单独同你相处。”叶鸢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白卿淮,“我让格格派人给你送去的信你收到了吗?”


    叶鸢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与同处京城的白卿淮书信沟通。


    在同一座城池内,明明徒步过去就可以找到本人沟通这样简单的事,竟还可以用写信这种复杂的方式去替代;明明很麻烦,可笔尖落下来的时候却极尽缠绵,那些文字与笔触纠葛在一起,就如同自己此刻与白卿淮交叠的手一般纠缠扣紧;明明只是细细碎碎写了一些日常琐事,写着因为要回宫中团聚,不能同白卿淮一起赏灯的抱歉。


    可简简单单的小事铺陈在纸上,即使是自己刚刚写下的,回顾着重读一遍,也会因为脑海中有那个少年阅读时的样貌而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收到了的。”白卿淮抿唇,“臣也想同殿下一起赏灯,以后日子还长,总会有机会的。”


    叶鸢笑了笑,似乎同白卿淮在一起她总是笑着的。她松开那两根手指,用手掌去托白卿淮的手心,将他的手举起,俯下身来,在白卿淮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是啊,日子还长,总有机会的。”


    白卿淮低低地发出一声惊呼。他本来已经降下温度的脸此刻又重新涨红,有些惊慌地看着叶鸢:“殿下……”


    叶鸢瞧着白卿淮紧张的模样,面上的笑容更加肆意了些。她将食指竖在白卿淮的嘴唇上:“嘘,小声些啊阿岁。”随即用手指轻轻抚了抚白卿淮的脸,顺着脸颊抓起一缕他的头发,在手中打着圈,凑近了些,在白卿淮的耳边轻声留下让他后脊发麻甚至几欲呻吟出声的氤氲气息:“门外的两位副将可都有武艺傍身,若是白少将军发出什么声响,叫他们听了去,误会了什么,那可如何是好?”


    第73章    “您认识臣这么久了,却从没有用过臣哪怕一次……是臣还没能让您觉得得用……”


    知府案审理得顺利。年后皇上亲自到场旁听, 由京城的府衙公开详细重审了江小莲击鼓鸣冤的案情。而那许知府被提审到京城,也对犯下其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虽然早有预料,何甘平绝对不会容许许光远牵扯出他的事情来,但是在看到除了许光远全家斩首以外, 并没什么旁的判决后, 叶鸢仍不免觉得失望。稚子无辜, 无端受牵连要被处刑,可是何甘平这样的人却仍能享着高官俸禄逍遥法外。


    “安排吧。”叶鸢对云格琼道,“也是时候了, 不能再拖了。如今何甘平正焦头烂额,眼瞧着自己的势力和财源一点点的削弱,不如就趁他势弱填上那一把火。”


    “你要弹劾何甘平?”云格琼拧眉,“不用先问问你师父吗?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安心, 他这个时候怕是已经开始安排了。”叶鸢笑道, “何甘平如今是热锅上的蚂蚁, 正是露出马脚的好时候,若是此刻师出有名,能够把他按住,那是最好,若是不能, 如今他得用的人也少,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朝臣这会儿也不敢帮他, 我倒是要看看他还能做点什么。”


    云格琼沉默了半晌。“他有谋逆的心。”


    “是。”叶鸢点头,“正是因为他有此心,我才要更添上那一把火。现在他的拥簇者还在犹豫如何站队, 这一把火就是要把那些摇摇摆摆的墙头草烧个干干净净。”


    “弹劾何甘平?”白卿淮有些担忧地看着叶鸢,“让臣来行吗?”


    “你来做什么?”叶鸢笑笑, 只是侧身坐得离白卿淮更近了些,弄得白卿淮有些紧张,“弹劾他我是一定要出面的。只有这样,那帮朝臣才会以为这是圣上的意思,心中能够多几分思量。”


    白卿淮沉默了半晌,“殿下您总是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上,臣想帮上几分,却总是无能为力。”


    叶鸢挑眉,伸出双手扶住白卿淮的肩膀,将他的身子掰了过来,让两个人从并肩而坐变为了四目相对,“你怎么会这么想?”


    白卿淮顺从地随着叶鸢的摆弄转过身来,却仍是目光微垂:“您认识臣这么久了,却从没有用过臣哪怕一次……是臣还没能让您觉得得用……”话音未落,白卿淮便顺着叶鸢手中的力道扬起下巴,嘴唇触碰到叶鸢的双唇。


    白卿淮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无限放大,他心中觉得冒犯,是自己唐突了叶姐姐,却又忍不住在心中为自己开脱,是叶姐姐动的手,也算不得冒犯了吧。他没想到这样的时刻,自己竟仍然能胡思乱想着许多。他感受着叶鸢唇舌紧贴着自己牙关内的软肉,舌尖轻轻拨弄着他的舌底,脑海中逐渐空白,只想这一刻留得再久一些。


    叶鸢似是温柔的良夜,却偏偏裹挟着些许压迫性的风雨,闯入了白卿淮柔和的天地。白卿淮从没有哪刻如此刻般安宁,仿佛只有这般热烈的对待,才能让他感受到自己是真正属于叶鸢的,而叶鸢也是真的需要他的存在。


    叶鸢卸了力,唇齿分开后最终轻轻在白卿淮的唇间落下一吻,轻声笑了笑,“阿岁说的是哪种得用?”


    “叶姐姐……”白卿淮也听懂了叶鸢的话外之音,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脸颊泛着红晕。


    “终于不唤我殿下了?”叶鸢浅浅调笑着,“阿岁刚刚可不够专心啊,若是想要能够得用,那还是再要练一练的。”


    “殿下,我……”白卿淮刚说出口,便被叶鸢用手指抚在唇上,止住了话语。


    “紧张什么,”叶鸢摇摇头,“我也只是从前同花楼娘子谈生意时听过些荤话,恰巧记忆又好些,了解得多些罢了,哪里又是真的会做什么。阿岁日后与我多尝试些,也就熟悉了不是?”叶鸢面色平静地说出这些,却叫白卿淮面色通红。白卿淮闭了闭眼,咽下口水,努力压下下身的异样。他不想要叶鸢觉得他是个如何孟浪的人,可是偏偏刚刚发生的一切,和叶鸢口中的话语,都无法让他平静下来。


    白卿淮心中唾弃自己,面上却更冷静了些,为了不让叶鸢发现他的异常,大着胆子吸引着叶鸢的注意,微微偏过头:“那日后还请叶姐姐多多教我。”


    叶鸢感受到白卿淮话语中微妙的调笑之意,难得阿岁这样主动,叫她心中惊喜:“那是自然。我与阿岁还有好多的日后,阿岁,”叶鸢目光直视着白卿淮的双眼,“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白卿淮心中一软。叶鸢虽然没说,但是她什么都知道。她知晓白卿淮心中的犹豫,知道他对于这段暂时藏于暗处的关系没有信心,她只能不断地承诺。


    日子还长。


    “不顺利吗?”云格琼担忧地看着叶鸢,看起来叶鸢的兴致不高,弹劾之事当是不太顺利。


    叶鸢所设想的弹劾那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何甘平全身而退罚俸留官停职,却不想事情仍和她所设想的有所出入。


    “臣请求皇上彻查许光远一案与何丞相之关联!”一早就安排好的户部尚书在早朝的第一时间发起弹劾。而叶鸢却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她环顾四周何甘平根本没在上首的位置上,他根本没有来上朝!


    无奈事已至此,该如何弹劾都要一五一十地细细道来。


    户部尚书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关于许光远一案与何甘平关联的奏折,在大殿之上呈递给叶瀚英,口中向在场的诸位大臣简要描述着这些年何甘平假借地方官员之手,侵吞了多少朝廷的钱款。叶瀚英勃然大怒,随即叶鸢呈递何甘平强抢民女的罪证——她一早就叫单写好了状告书,签字画押,如今便作为呈堂证供,累加着何甘平的罪名。“如今该女子为儿臣所救,父皇您可随时派人跟儿臣去查验,或是儿臣将单琰婉带来皇宫,可叫您立时分辨个清楚!”


    “臣有本启奏…”


    “臣请求皇上彻查…”


    上奏弹劾的大臣一个接一个,叶鸢能清晰地感觉到,朝中的风向仿佛顷刻间就变了,明明前一日,还是何甘平占了上风,转过身来,今日诸多人弹劾下,却没有哪位大臣敢站出来替何甘平辩驳。


    可是似乎哪里不对。


    叶鸢内心焦灼着,麻木地看着言官站出来给愤怒至极的皇上一个台阶下:“陛下圣明,自会查清此事,只是如今何相不在朝中,要想当面对峙还需您派人传唤啊。”


    叶瀚英强压着怒火,却仍带着无奈,撑着威严道:“何卿今日一早便递了牌子,称重病告假,要在家中休息些时日。诚然这些罪过深重,可如今诸位爱卿一面之词,此刻却尚不方便与何卿对峙。朕今晨已经让太医院为丞相府送了上好的补品,待下了朝,不,现在就去,”叶瀚英用手指了指身侧侍奉的内官,“传朕口谕,请太医院陈院判即刻前往丞相府为何相问诊。”随即又对着群臣,“如此重大之事,朕自会查明,绝不冤枉了何卿,却也绝不姑息养奸!”


    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叶鸢无力地在心中叹气,想必父皇也是不愿的,从何甘平把女儿嫁给晋西王时起,叶瀚英该是比谁都想把何甘平按死在丞相的位置上。


    “何甘平能有什么恶疾?”云格琼掐着指甲愤愤道,“八成是走漏了什么风声在这拖延时间想对策呢。”


    “怕就怕事情是赶巧了,”叶鸢用指尖轻轻点着桌面,“若是我们的人走漏了风声,他只是单纯拖延时间,那他倒是也想不出什么对策来。可若是他早就另有所图呢?”


    “丞相府那边咱们的人还没消息,”云格琼摇摇头,“目前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叶鸢抿了抿唇,有些不安地摸了摸腰间的软剑,“这京城怕是也要不太平了……”


    话音未落,隔间的门被敲响,清脆的暗号声落在屋中二人的心上。云格琼急切地喊道:“进!”


    “主子,云掌柜,”进入屋内的暗卫还没来得及跪下行礼便已急迫出声,“我们在丞相府留的暗桩被拔了!”


    叶鸢闻言,轻轻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云格琼敛起双眉,担忧的望向叶鸢,随即对着暗卫摆摆手,“知道了,先起来。”


    “上月月末,丞相府暗桩的密信中已含示警信息。随后我们每三日传递密信的通道被毁,丞相府内本该传递的密信已经缺失了三次了。按照判定之规,丞相府暗桩当是已被拔除。”


    叶鸢看了看云格琼,“目前丞相府中,何余升那还有我们的人。线报的事不急,只是可惜了那位兄弟。”叶鸢挪了挪桌面上的茶杯,整理着思绪,“既然何甘平开始下手拔除暗桩,那么定是有所行动的。也不用等宫中的消息了,无论太医院的诊治结果如何,何甘平都不会仅仅是突发恶疾这般简单。”


    暗卫站在一旁原地侍立着,微微垂头,叶鸢抬头看过去,“无论找不找得到尸首,都把后事处理好吧。按照份例走,有需要和云掌柜提。”


    暗卫行跪礼应是,还未起身,门外又传来了清脆而又急促的暗号响。


    没等叶鸢和云格琼应门,术七便从门外闯了进来:“主子!宫内急召!”


    叶鸢眉头皱起,人却是一点都没有怠慢,起身穿起斗篷,“什么事有说吗?”


    术七面色沉郁:“金国开始攻打大殷了。”


    第74章  皇上给你我赐婚,你白少将军的兵权能留几天!


    叶鸢到宫内时, 白家老少三代早已在殿内聚齐。这还是叶鸢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白明烁,与之前遥遥相望时的心态不同,以前只是敬仰白大将军的风姿,如今……有一种见未来公爹的心态……


    叶鸢轻轻咬了咬自己的舌尖, 撇去心中的异样。事态紧急, 礼节也都一应从简, 几个人简单招呼过就开始商讨起战备之事。


    叶瀚英坐在御书房主位,神情之中是掩饰不住的疲惫:“诸位对金国进攻有何对策?”叶鸢看了看白明酌,白明酌肯定地点了点头。叶鸢开口道:“目前还不必过分担忧, 在座的各位也都知晓何甘平密信坦博特,我们也早有部署,只是如今金国真的打过来了,我们留下的驻扎军队兵力不足, 拖延个一时半刻尚可, 若是在等待下去定是抵挡不住的, 当务之急是要在增援的同时稳住朝局,只不知何相那边……”


    “老狐狸没留下什么尾巴,好不容易抓到他把柄居然连尾巴都收不住。”叶瀚英的右手用力地拍着座椅扶手,却没发出很大的响声。


    白明酌接过话茬来,“老陈去过了, 相府的人端得是一副急迫的样子,他也见到了何甘平, 躺在窗幔中昏迷不醒,面色浮白,”白明酌看着叶鸢, “他摸其脉象,一片虚无。”


    叶鸢皱了皱眉。脉象若是虚弱无力, 似有似无,倒也能寻得章法,可“一片虚无”却不存在于叶鸢过往的认知中,她甚至想不出这种脉象该是什么样子。“用了药?”叶鸢微微歪了歪头,向白明酌投去疑问的目光。


    白明酌点点头:“应当是。何丞相身边应当是有用毒的高手,老陈说仅凭脉象判定不出一二。”白明酌和叶鸢对视着,均微不可查地看了白卿淮一眼。


    白卿淮无所谓般地笑了笑,就像是从没有什么难以回首的过往:“他既然要装病,就叫他装好了,刚好给我们时间处理当下的麻烦。”


    叶鸢摇摇头:“还是得派人盯紧了,何甘平不会白白闹这么一出,这人就是个疯的,脉象虚无得是什么样的虎狼之药,他下这么大的本钱哪里就会只是坐以待毙这么简单。”


    一直沉默的白明烁半跪下来,开口道:“臣自请出征抗金,还请陛下恩准。”


    叶瀚英和叶鸢都没想到白明烁会来这么一遭,白卿淮也眉头紧皱,行跪礼道:“臣也请愿出征金国!”


    叶瀚英无奈道:“知道你们一家英勇,正在商议此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叶瀚英看着这二人仍跪在地上,好气又好笑地敲了敲座椅扶手:“都给我起来!”


    白家父子俩闻言起身站定,叶鸢无奈道:“白将军,白小将军,您二位都别急。如今南境虽说没有大的战事,但是难保齐国知晓金国进攻不会想要趁乱分一杯羹。齐军是有实力的,”叶鸢真诚地看着白明烁,“南境战火连年,这些年境内百姓能安居乐业,全靠白家军严守国门。若是白大将军定要出征金国,护卫南境的任务就再难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白明烁深深地看了叶鸢一眼:“打战兵法臣擅长,但是臣对朝局布置可以说是一窍不通。金国战事来得又急又险,臣去自然是稳妥之策。”


    白卿淮在一旁刚要说话,却又被叶鸢挡了下去,叶鸢转过头迎面对上叶瀚英:“白大将军若是信得过在下,便请父皇准许儿臣率队出征。”


    “不可!”随着白卿淮激动出声,殿内的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着白卿淮。白卿淮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失控,压低了声音,努力平静道:“现在何甘平的情况不明,京城需要人掠阵,圣上更需要人保护,公主殿下更应该留在京城才是。”


    叶瀚英微微眯了眯眼,目光在叶鸢和白卿淮二人身上流转。叶鸢心中微微叹息。她哪有什么不明白的。金国此去凶险,大殷从未与金国交手,只是一贯听闻金国人多游牧,人均骁勇,至于金国军队实力几何,尚且无人知晓。阿岁是满心的担心,只恨不得自己只是公主而非将军,才能将自己从一场场战事中,真正地择出去。


    许久未出声的白明酌突然发声:“公主殿下去金国的确是最适宜的。京城护卫自然是卿淮你这个禁军统领负责,你在京城掠阵,殿下才能安心上前线抗金。”


    叶瀚英也点头赞同道:“沁姝对内城不熟悉,禁军处也不能无人统领,卿淮留下确实更合适些。”


    叶鸢瞧着白卿淮似是还要反驳,觑了眼叶瀚英的神情,连忙道:“白少将军也不必担忧外城,外城的护卫工作我的副将能够全权胜任,若是有什么问题,我的副将术七也会与白少将军沟通,也请白少将军能够多多提点我们城主府。如今正是要防止有人趁虚而入,护城军两千人除我之外全员留守,我不会带走任何一人。”


    白卿淮心中万般不愿,可形势之下已是难以强求。“殿下这是说的哪的话,守护京城是臣的职责,无论内外城都是分内之事,何来提点之说。只是白家军若是回了南境,以京城的兵力,您……”


    叶鸢摇头道:“我算过了,齐国兵力强盛,若不是白家军骁勇,只论兵力不谈成败,我们何曾是齐军的对手。更何况白家军具是精锐,更是该在白大将军的带领下去更需要的地方。”


    白明烁点头道:“臣与公主接触不多,但想来明酌认可的徒弟自然是能打的,五万兵力打对方七万,不是不能打,只是看怎么打了。公主此行本身如同拓荒一般,或许会艰难些,”白明烁看着叶鸢爽朗地笑了笑,“打仗不就是这样,交了手,就知道这仗该怎么赢了。”


    叶鸢被白明烁提起打仗的气势震撼到,也不禁笑出声来:“当是如此。更何况我们留在金国边境的还有赤鹰军的五千先行军,对方初次进攻是抱着试探的心思派了一小队过来奇袭,如今碰了软钉子自然更加不敢硬攻。算下来如果情报准确无误,五千五打七万,应当不在话下。”


    “殿下平日里也常出入校场,更何况殿下出自赤鹰军,无论城防军还是后备兵力,早已经混得熟了。金国的军队刚刚出入站场,怕是还要磨合许久。”白明酌肯定道,“既然公主觉得有把握,那自然没问题。”


    叶瀚英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兵力不足……只能暂且这样了。”随即深深地看着叶鸢,“沁姝此行注意安全,定要平安回京。”


    “儿臣遵命。”叶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京任职太久,已经不习惯出征的感觉了。但只是一想到是守卫疆土,冷静下来的热血又会重新沸腾。出征金国,护卫山河。


    “那就这般说定了,明烁回南境,卿淮留在禁军处,沁姝出征金国。至于明酌,我另有安排。”叶瀚英一锤定音。


    四人行礼领命,叶鸢道:“儿臣现在就去点兵,今晚夜里就出发。”


    于是一切都匆忙了起来。白卿淮在校场门口,看着叶鸢集合点兵,瞧着叶鸢在演舞台上发表着慷慨激昂的讲话。她讲着家国有难,讲着出征的荣光,讲着凯旋归巢后朝廷的封赏。她讲着金国军队曾经如何败给赤鹰军,比不得大殷后备军的精兵强将。她讲,她绝不会叫一名兄弟白白流血,要诸位弟兄与她一同奔赴疆场。


    白卿淮心中难过。他觉得自己阻止叶鸢出征是在不尊重她的意愿,是在无视叶鸢的能力。他不应该想要阻止这样一位心系家国的女将军困在京城中。


    可是他害怕啊。他接受不了任何一种若是有一日发生意外他要失去叶姐姐的可能。他从没有质疑过叶鸢能够带兵打仗,他知晓叶鸢聪慧,通识兵法,知晓叶鸢武艺高强,一般人轻易不是她的对手。


    可他就是不安。


    叶鸢早就瞧见了校场门口等候的白卿淮,只是公务为重,一直没空搭话。叶鸢朝着门口走来:“走了,用膳后就要出发,急得很,你也跟着用一口吧,有什么话屋里说。”


    白卿淮还在为宫内发生的事心虚,一时也分不清叶鸢不冷不热的态度是心中怨怼还是因着忙碌,只好乖巧地点点头跟了上去。


    叶鸢心中在疯狂思索着自己该布置下去的安排是否还有什么遗漏,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事项,在白卿淮前面越走越快。白卿淮在后面跟得无措,心中犹豫要不要施展轻功跟上。叶鸢走到城主府的门前才惊觉,自己走得有些急了,恍惚中想起刚刚是叫了白卿淮一同用膳的,连忙回头去看。只见白卿淮乖乖巧巧地站在叶鸢身后,用问询的目光瞧着叶鸢。


    叶鸢心中瞬间柔软下来:“是我想得出神了,你怎么不叫住我?”


    “我……”白卿淮瞧着叶鸢的态度,心中先安定了大半。


    “先进来,”叶鸢招呼着白卿淮坐下,“水三去膳堂取了,用过膳我就要随军出发。”


    “叶姐姐,”白卿淮有些惭愧,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话语中无力又苍白,“殿下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叶鸢愣了一瞬,她觉得自己似是想要笑,却又努力压抑住,嘴角轻轻颤了颤:“担心我?”


    白卿淮用力地点了下头,“自然是担心的。”


    “白少将军,”叶鸢缓缓将脸凑近白卿淮,“你的家人都在上战场,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习惯?怎么,不相信我能赢?”


    白卿淮听这话心尖一颤,他在大殿中就在担心叶鸢误会,连忙道:“不是的,我相信的。但是那不一样!即使是知晓殿下您出入战场的能力,可我心中的担心也难减半分。更何况此战以少打多,您就算是有一二成受伤的风险,臣也是不愿的。”


    叶鸢站在座位上定定地注视着白卿淮,没说话。


    白卿淮心中慌乱。他明白自己的举动惹了叶鸢伤心了。刚刚以为叶姐姐心中有气不是错觉,“叶姐姐,我在大殿之上那般说惹您伤心了是不是?”叶鸢瞧着白卿淮的眼睫毛颤颤,显得他的双眼毛茸茸湿漉漉的,“可是我没有不相信您的意思,我只是担心您。我……也舍不得您……但是,只要是您真正想要去做的,臣都愿意支持您的。”


    叶鸢听着白卿淮话语里满是急切,心中熨帖,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阿岁,你也晓得我伤心,却未想明白我伤心在何处。”


    “在大殿之上,我心中担忧不比你少上几分。”叶鸢轻轻坐下,“你在大殿上那般用力地阻止我,明眼人都瞧得清楚。那大殿之上坐得是什么人?那是皇上。那是在深宫之中安稳度日的皇子,在三位皇子中冲出重围坐上皇位的人精。无论在他心目中,你是不信我的作战能力也好,还是担忧我也好,你的失控,你的关切,都已经明晃晃地摆在了他的眼前。”


    叶鸢瞧着白卿淮眼中茫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怎么敢给他机会发现你我之间的事?你以为他只是在发愁眼前何甘平的事?若是未来这些事都摆平了,叶家的朝廷最大的威胁是谁?到那时你与白大将军至少有一人要像白明酌那样放权回家!你倒是把现成的话柄递了过来,到时候皇上只说成人之美,给你我赐婚,你白少将军的兵权能留几天!”


    白卿淮在叶鸢的话语中逐渐低下了头,叶鸢说完,白卿淮轻轻抬头,面色沉静地说:“对不起叶姐姐,我明白了。”随即声音似乎又弱了一些,“下次……我不会再这般了。”


    叶鸢觉得自己神情过于严肃了些,瞧见白卿淮的反应也缓和了神色,拉过椅子,去牵白卿淮的手,“我也是心中着急,话说得重些,你别介意。”


    白卿淮笑得有些勉强,依然温柔地摩挲着叶鸢的手:“您说得哪里重了。”


    话虽然这般说,可叶鸢也没见白卿淮的面色好一些,只好说些开心的:“要我说,这一仗也就三四个月,等我回京咱们去西郊,那时候八成西郊清灵湖的荷花开了,咱们赏荷花去。看看能不能借条小舟,到时候摘了藕和荷叶,煲排骨汤做荷叶面,再剥点莲子喝点荷叶茶,安逸得很。”


    白卿淮也很配合地回应叶鸢:“去年将军府的厨子做了道很好吃的清炒藕片,到时候我去学来做给叶姐姐。”


    “那我可有口福了。”叶鸢浅浅笑着,“将军府的厨子可是出了名的手艺好,无论是南境的风味还是京城菜都做得好着。”


    白卿淮笑着摇头:“比不得居安楼的师傅,手艺是真的好。”随即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在榆城我真的吃了很多居安楼的饭菜。”


    膳堂的人适时来敲门送饭,叶鸢把膳食拿进屋内一盘盘摆开,和白卿淮一边闲聊一边用膳。叶鸢很珍惜这一刻,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自己躲在山中的小屋里,点着油灯,擦着配剑,身旁是白明酌在整理药方,对着药方配制方剂。此时此刻的饭菜香味就如山中的药香一般惹人安心。


    她又何尝不知战事的艰险?话说得再满也不过是宽慰之语,就算是再普通的战事,也有死伤的风险,就算是白大将军也无法保证百战百胜,每战无伤。这个道理叶鸢懂,白卿淮也懂。只是职责在此,不必多提。只好每次出征都只做历练,在离开前与亲人好好道别,做好每次都是永远分离的准备。


    “阿岁,我该走了。”叶鸢轻轻把碗筷撂下,站起身来。


    白卿淮也站起身来,整个人周身都笼罩着浓浓的依恋与不舍,“叶姐姐……”


    叶鸢伸手拥抱住白卿淮,将头深深地埋进白卿淮的肩膀,在白卿淮耳边轻声道:“阿岁,我会想你的。我会努力尽快回来,你也要多保重。”


    白卿淮也不知道这一刻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思绪混乱,满心不舍,用力地回抱住了叶鸢。叶姐姐不愿意在人前同自己有瓜葛,只是公主成亲是迟早的事,或许等金国的战事了了,朝中平稳下来,自己也就离失去叶姐姐不远了。


    白卿淮也轻声承诺道:“您也要平平安安,早日回京。我会保护好皇上,也会派人加强宫中的戒备,皇贵妃和公主都不会有事的。”


    叶鸢用手指点了点白卿淮的胸口:“还有呢?”


    “什么?”白卿淮一怔。


    “说了那么多别人,”叶鸢摇了摇头,“怎么不说你自己。”


    白卿淮闻言,脸瞬间就红了:“叶姐姐……我也会想你的。”


    叶鸢似是没料到白卿淮会这般回答,微微一顿,随即很满意般地笑了笑,无奈道:“白少将军也要平平安安。”


    白卿淮睁圆了眼睛,瞬间反应过来叶鸢的意思本不是这样,恨不得当场逃跑,嘴唇嗫嚅着,似是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叶鸢欣赏着白卿淮的羞窘,脸上满溢着笑容,越瞧着白卿淮越觉得可爱,忍不住向上伸手揉了揉白卿淮的头。白卿淮的头发很顺,乌黑发亮,柔柔地顺着肩垂下。发顶也滑滑的,顺着窗子透过来的光折射出紫黑色的光,能闻到淡淡的皂角香气,很是好摸。叶鸢心中柔软成一片,只能摆摆手开口道:“走啦。”再不走,就真的舍不得走了。


    第75章  本以为会战至天黑的一仗,直至打完甚至军伙房都还没来得及做晚膳。


    越是临近边疆沙场, 身侧的景色地貌越是不断变化。路上没见到雪,气温却是越来越低,一行人呼吸间在空中凝成白雾,睫毛上挂着零星的冰霜。还未到边境防线, 远远地便能听见厮杀声。


    叶鸢神色凛然, 行军路程本就比预计中多出了两天, 援军到得迟了些,也不知边境战况是何光景,立刻打马带着一队骑兵飞驰至疆场。


    血色刀光, 晃得人红眼。


    大殷的驻扎军队落了下风,从岩壁的高处看下去满眼的死伤,叶鸢一眼便瞧见王卫浑身是血,打斗间身子虚浮, 下盘不稳, 已是无力强撑, 而身侧的金国士兵正将手中的板斧武得虎虎生威。叶鸢一惊,然而距离尚远,远水解不得近渴,只得翻身背对马头,在身侧骑兵身上抢过一张弓来, 右眼微微瞄准就是一箭。


    身侧被夺了弓箭的士兵惊呼,倒抽一口冷气, 眼看着那箭簇冲着王卫的头飞去,却在最后关头因着王卫出左拳重心向后,而那金国士兵受了拳风反被带得向前, 那箭矢破空而去刚刚巧射在了他发线下两寸——正中太阳穴。


    叶鸢翻回身来,“第一队全员进攻!其他人原地待命!”调转马头就冲进战场, 身旁的副将连忙打号子,传达命令,身后的骑兵步兵鱼贯而入,在本就不宽阔的岩壁缝隙中涌入战场。


    王卫见那敌人被一箭贯穿了脑袋,惊疑不定地朝着箭矢来路瞧去,瞧见叶鸢正向着自己的方向打马飞奔而来,手上紧握着武器,收回目光环顾着寻找下一位敌人,嘴上却惊喜大喊:“军师!不不……将军!!!”


    叶鸢持枪挑飞一个身侧的敌人,嘴上也喊着:“没力气了就回去!别逞能!援兵到了不差你这一个!”随即放声喊开,“大殷的将士们听令,援兵已到,驻守东境的将士们即刻撤退后方休整,状态好了再战!后援军第一队全员听令,冲!”


    “冲!!!”几千将士顺着狭小缝隙一路杀进战场。金国同大殷的语言相近却不相通,可戍边的将士同殷人打交道久了,多少也对殷人说的话有些许了解。在看到地方援军到来时,便已经生出些退意,而叶鸢命令驻边的先行军撤退,更是让金国士兵崩溃。凭什么人家的兵打累了还能休息?我们的援兵呢?


    本以为会战至天黑的一仗,直至打完甚至军伙房都还没来得及做晚膳。


    叶鸢招呼着有余力的将士们打扫战场,手里不知何时提溜着一个金国小孩。那金国小孩也不知为何小小年纪就上了战场,身量倒是尚可,刚好头顶能与叶鸢腋下平齐,可相貌上瞧着却仍能瞧得出是稚童模样。双手被叶鸢用长鞭捆着,随着叶鸢的移动双脚无力的在地面上踉跄着走动。嘴里嘟嘟囔囔的,即使口中说的是殷人听不懂的金话,听语气也分辨得出,没有什么干净的好话。


    王卫从战场后方迎上来,对着叶鸢抱拳:“将军!”随即目光有些犹疑地向下移到叶鸢手上,“这是?”


    叶鸢直接把那小孩往王卫身边一推,随手将捆着他双手的鞭子塞到王卫手中,“把这小孩关好了,”随即对上王卫诧异的目光摇头道:“刑讯就不必了。找个会金话的问问,这小孩这么小就上战场是什么情况?”


    叶鸢说完就朝着军医的营帐走去,留下王卫一人对着手里时不时还挣扎一下的金国小孩原地发呆,远处还传来叶鸢的喊声:“晚膳也给他带一份!”


    王卫张了张嘴,还是把一腔想说的话收回了肚子里,只是拽了拽那金国小孩,“走吧。将军心慈,你小子好福气。”


    叶鸢急匆匆地走到营地后方,整个军营都是一派士气大增的景象,随队军医的营地却气氛惨淡。


    一群人围着一位躺在地上的士兵,面色凝重。叶鸢挤过去,人群中分开一条通道。叶鸢顺着朝前望去,只见那地上的士兵的腹部被锐器剖开,肉眼已经可以看得到内脏。


    “没事……”地上的士兵仍是清醒的,更残忍的是,他甚至能够瞧见自己流出来的肠肉,“谢谢您救我,我也知道我这状况是好不了了,春生……”


    旁边的名作春生的士兵眼中噙着泪水:“大彪,你省省力气,军医忙着配药呢,咱们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春生,”大彪的话音气若游丝,“你让我……让我省省力气,把想说的说了,我……我不想留遗憾……”


    叶鸢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大彪兄弟,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大彪瞧见叶鸢,突然有些激动,挣扎着要起来,被叶鸢轻轻按了回去,“军……军师,属下求您,榆城……”


    “榆城牛头村,你娘赵素娟,你媳妇晓兰,”春生抢过话来,“是这个意思不?”


    大彪不再说话,只是再也忍不住流出了眼泪,用力地点了下头。


    春生的嘴唇颤抖着,大声道:“你娘我替你尽孝,你媳妇我必不让人欺负了她去,我……我……” 春生情绪愈发激动,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转过身去,扑通一声跪在了叶鸢面前,“军师!将军!您在赤鹰军时指导了大彪的拳法,”春生的声音被哭泣遮盖得有些扭曲,却叫在场人无不动容,“大彪激动得一晚上没能睡好,连着三天都在不停地练拳,他成日里到处夸您指点得好,说经过您的指点就好像一下子就通了!”


    叶鸢有些无措,不知道春生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伸手去扶,却又被春生躲了过去,叶鸢瞧着春生正在激动着,也不好动作,又听春生道:“您当年给小龙他们几个人开的方子有多好用,我们都看在眼里,属下斗胆求求您,您试试,再试试救救大彪,万一……万一呢……”


    “春生,”大彪厉声道,只是强撑出严厉的语气却仍然能听出声音的虚弱,“别逼将军,我就是不行了……”


    “本也是要试试的,拖延不得了。”叶鸢听明白后伸手一把将春生拽了起来,“只是我也没做过,我也不保证有办法,所以先问了大彪兄弟有什么想说的。”


    叶鸢一边净手,一边对着身侧的军医道:“取个参片来。”


    身侧的军医却皱着眉没有动作,叶鸢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加重强调了一遍:“参片。”


    那军医皱着眉头,“将军,属下知晓您救人心切,可是病急乱投医也不是这么个投法,我们都已经知晓大彪的伤情已是无力回天,您做什么还一定要折腾他?”


    叶鸢无心与他争辩,只一心在看着大彪的伤口,转身对春生道:“春生兄弟,帮我去伙房找两瓶烧酒,越烈越好。”


    又翻回来对那位军医,“听军令行事,有什么话忙完再说。”


    大彪含着参片,硬生生挨过了全程。


    叶鸢用清水清洗了他腹腔内的内脏,用火烧过的匕首冷却后剔除伤口处溃烂的腐肉,在除去腐肉的断口上用烧酒冲洗,生生疼得大彪昏了过去。叶鸢又用烧酒浸透过的蚕丝穿入火烧过的细针,将大彪的内脏摆回体内后,紧紧地将伤口缝合严实,最后在伤口缝合处又用烈酒洗去了血污,最后敷上了厚厚一层的金疮药。整个过程用了半个时辰,而大彪也痛得反反复复,昏睡又醒来。


    这一切结束后,叶鸢洗去手上的血污,“春生兄弟,你看着点大彪,”随后又走到营帐里军医开药方的地方,草草磨了磨砚台,提笔写下了一份药方,拿给军医,“去抓药吧,煮成三锅烧成一锅,拿回来分九次让大彪服下,”随即转过身对着春生,“每隔一个时辰用烧酒擦擦他腹部的伤痕,若是他额头发烫,立刻到我营帐找我。”


    春生连忙点头道,“是,将军,”随即又跪在地上要叩首,被叶鸢眼疾手快地拉住,只好顺着叶鸢手中的力道,斜着身子恳切道,“属下感念将军恩德,若是没有将军,属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该如何向大彪娘交代啊……”


    叶鸢轻轻拉动着春生的胳膊,“春生兄弟,你先起来。大彪此刻还未能脱险,还需要你在此多加照顾。”


    春生郑重点头,在一旁搬了个小凳子,对着叶鸢保证道:“今夜我便在此守着大彪,绝不离开他半步。”


    军医拿着手中药方,拧着眉头,瞧了片刻颇有些踟蹰道:“将军……您懂医?”


    叶鸢停下手中的动作,偏过头来看了看军医,道:“您大概是这两年来的?之前我在赤鹰军时,时常出入军营,没怎么见过您。”


    那军医开口回应:“是,属下是去年才入的赤鹰军,对您不是十分了解,刚刚有所冒犯还请您依律惩处。”


    叶鸢摇摇头:“倒是我该同您讲清楚,适才情况紧急,倒是不容我分辩许多。大彪的情况,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也不能放任大彪兄弟就这般失了性命。这缝补伤口的做法,我曾救活过一只被破了腹的山狸猫,却还未曾在人身上实验过,如今我能做的都做了,余下的就听凭大彪兄弟的造化了。”


    那军医面色肃然:“您这方子属下看过,您的医术手法也是属下不敢触及的,若是您都无力回天,那怕是大彪兄弟的命数如此了。”


    叶鸢点点头,“但愿大彪能够尽早恢复。”说完便清理好双手,准备离开。“还有什么事吗?”叶鸢转过身来,那军医却一直未动,站在原地似是欲言又止。


    “还有事吗?”


    “将军,”军医迟疑道,“我们的药材可能撑不过三日了。”


    第76章  “我大殷没有奴隶。”


    叶鸢万万没想到京城的变故来得这般快。


    若是京城一切正常, 边境驻军的物资不可能会短缺。可瞧着如今的情态,京城定是出事了。


    远水解不得近火。叶鸢镇定道:“好,我知道了。”


    叶鸢回到自己的营帐,闭上眼细细思忖, 手指按揉着太阳穴, 突然把手停住。不对!若是自己还未出征时京城已经出现问题了呢?


    叶鸢叫来王卫, “派人送一封急信去京城,不要用军队的令牌,进了城门假装是进京的百姓, 把信送去禁军处,不,将军府!给白明酌或是白卿淮都行。”


    王卫大惊,知晓许是京城出了什么问题, 却也不敢多问, 只连忙应是。


    叶鸢叹了口气, “别慌,京城或许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我心中有所揣测,有些事需要求证。”


    王卫点头道:“您放心,我这就派小毛出发, 小毛脚程快,办事也放心, 五六天就能入京。”


    叶鸢拿出了一块朱砂雕刻的挂牌,下面压着一封信件,“京城的补给靠不住了, 拿着这个,带一位军医, 去榆城的容记药铺采买吧。”瞧着王卫似是有些犹疑,补充道,“钱款我先垫付,战时关键时期,哪能断了将士们的补给。”


    王卫行了个军礼,“是!”


    叶鸢摆摆手,示意王卫没什么事情了。王卫询问道:“将军,晚膳好了,给您送进来吗?”


    叶鸢揉了揉眉心,“那个金国小孩的饭给了吗?这样吧,把我的饭送过去,我想看看这孩子是什么情况,我去一起吃。”


    “将军!”王卫震惊,“和战俘一起用饭,这……”王卫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多危险啊。”


    叶鸢挑了挑眉:“金国总不能是算准了我要留下这小孩,给我派了个刺客来。”


    王卫不说话了。那小子打是打不过将军的,用毒……将军更是铁板一块。


    叶鸢进了那间关押着金国少年的营帐,旁边王卫在身侧仍絮絮叨叨地劝阻着。夜色初降,营帐里密不透风,灯火昏黄,叶鸢进了营帐便直视上那少年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桀骜仿佛在瞬间熄灭,那少年躲避着叶鸢的眼神,待到再次对视时,那少年眼中水汪汪的一片,目光柔顺乖巧,和他被麻绳勒紧的小麦色皮肤放在一处,似是有些违和,却又像是被困的小兽,流露出最后的哀求。


    叶鸢坐在营帐的桌前,那少年双手双腿被绑缚在一起,只抬起头看着叶鸢并不作声。


    身侧王卫仍念叨着:“您是不知道这小崽子刚刚挣扎得有多厉害,被绑在营帐里一直破口大骂,一个小孩根本……”说话间,也意识到有些不对,“这怎么这会儿这么安静了。”


    那少年安静得与之前相比判若两人,倒显得原本简简单单的小孩子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了。


    叶鸢也没说话。那小少年眼巴巴地看着叶鸢,瞧着叶鸢并未说话,只瘪瘪嘴,目光抑制不住地移向桌面上放置的食盒。


    叶鸢心中叹气,许是自己想多了,再怎么说也只是个讨生活的小孩而已。


    叶鸢问询道:“你叫什么?”


    那小孩咕哝了一句什么,身侧懂金国话的士兵迟疑着翻译道,“他说他叫特勒尔……金国那边,这是野狗的意思。”


    叶鸢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还未等叶鸢问下一句,特勒尔竟冒出一句殷话来:“您,吃饭。”


    叶鸢倒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吃饭?”


    “想。”特勒尔毫不犹豫地回答。


    叶鸢心想,怎么听起来像我苛待战俘一样。“你会说大殷话?”


    特勒尔却看上去一脸茫然,直到身侧的士兵翻译过,他才用殷话回答道:“点,一。”


    叶鸢顿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孩子在说一点点,有些无奈道:“你说金国话就行。”


    “我什么都不知道,”特勒尔语速加快,用金国话流利地说道,“但是我想活着,求将军饶我一命。”


    叶鸢挑眉:“你拿什么换你的命?”


    特勒尔稚嫩的脸上浮现出愁苦的表情,半晌没说话,眼神却忍不住瞟向桌面上的食盒,惹得一旁保持着警惕的王卫都禁不住嘴角上扬。


    叶鸢瞧着特勒尔说不出什么,倒也不以为意,“你几岁了?”


    “八岁。”特勒尔不假思索道。


    叶鸢满心震惊,八岁上战场,金国军队是缺人缺疯了吗?


    王卫在一旁问出了叶鸢心中所想:“你们的军队连八岁小孩都收?!”


    特勒尔茫然地瞧了王卫一眼:“拿得动长矛和木盾的都收啊。”


    叶鸢和王卫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震惊。叶鸢放轻声音:“那你为何要参军呢?你的父母都不管吗?”


    “我身量大,从小力气也大,妈姆早亡,阿爸从不让我进毡房。我每天给阿爸放羊,每天把羊喂饱带回来,阿爸能分我一条羊骨头。他们说军队来村里征兵,到了军队里每天都能吃到饭,每个人还能发一件麻布衣裳。天气冷了,我抓不到野兔做衣裳,之前夏天做的那件不够用了。”特勒尔平淡地叙述,“村里姨姆说,阿爸在找买家卖能干活的奴隶,我不想做奴隶,就参军了。”


    还未等叶鸢开口,特勒尔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神情兴奋起来,一扭身踉跄着摔到了地上,趴伏在地上,对着叶鸢恭敬地抬起头,“我给您做奴隶吧!您留我一命,给我点吃食,我不用吃太多,我自己还能打野兔,我给阿爸放羊的时候吃的很少,吃野兔就够了。”


    叶鸢不明白特勒尔在兴奋什么,只看到这孩子落到了地上,叽里呱啦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听到身侧的士兵翻译,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把特勒尔顺着绑缚的绳子拎起来放回椅子上,一字一顿的对特勒尔说:“我大殷没有奴隶。”


    特勒尔听后神情瞬间低落了下来,“那我是不是吃不上饭了?”


    叶鸢心中一软。是了,即使是敌人,也不过只是个八岁的讨生活的小孩而已。这场战争对两国百姓是一场灾难,可或许这是特勒尔的转机。


    “先吃饭吧。”叶鸢招呼着王卫和会讲金国话的士兵坐下一起吃,解开特勒尔身上的束缚,“我劝你别想着逃跑,我想抓到你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我不跑。”特勒尔摇摇头,“你不抓我我都活不过今晚,我在你们这里还能多活两天。”


    叶鸢有些意外地多瞧了特勒尔一眼。许是这孩子一直在讨生活,对生死和未来格外的通透。


    叶鸢递给他一双筷子,“吃吧,我们大殷不苛待战俘。”说罢便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王卫和翻译的士兵见将军开始用膳,也跟着开始动筷,特勒尔倒是也懂规矩,看见所有人都开始用膳,才伸手将筷子头扎进食盆中的一大块肉里,串着拿起来大口吞咽。


    倒也不是很规矩。


    叶鸢舟车劳顿,回来就经历一场战事,还耗费了大量的精力专注在救治大彪上,已是十分疲惫,也没能吃下太多东西。草草用过膳食,便在那里观察着特勒尔。许是逐渐吃饱了些,特勒尔的进食速度慢了下来。


    “你是不是不会用筷子?”叶鸢突然出声。


    特勒尔脸上闪过一丝难堪,迟疑着点了点头。


    叶鸢取了一只勺子,“那就拿勺子。”顺便用勺子往特勒尔的盘子中挖了些菜,递给他一张发面饼。“你只吃肉食,不用些菜和饼子吗?”


    特勒尔惊讶地说道:“我也可以吃这些吗?”


    叶鸢注视着特勒尔:“为什么这么问?你从前都不吃这些吗?”


    特勒尔疑惑地用有些怪调的声音:“这些都是贵族老爷们的家用,我只配能吃些肉食啊。”特勒尔像是自言自语般,声音弱了些,在那里咕哝着:“也没什么好吃的,美格说那些是绿色的草,我吃过小羊的草,苦苦涩涩,没什么好吃的。”


    叶鸢心中震动。她一直知晓金国的蔬菜比较匮乏,竟不知能匮乏到会有人都没见过蔬菜。


    “试一下。”叶鸢指着碗里普普通通的炖白菜,“在我们这里,肉食比蔬菜更昂贵。”


    “真的?”特勒尔有些犹豫,“我真的可以吃吗?”


    叶鸢点点头。


    叶鸢一直都知晓金国为何一直觊觎着大殷的领土。大殷水土肥沃,农民种植瓜果蔬菜已有着多年的历史,如今已是十分成熟的产业。而金国百姓只靠着畜牧生活,平日里获取瓜果蔬菜甚至是木材矿产都十分困难。


    在知晓何甘平联系金国三皇子坦伯特之时,叶鸢就明白,金国和大殷的一战在所难免。只要金国的物产一日不丰,金国就会寻求出路。


    可这场战事未必不是转机。


    特勒尔小心翼翼地将白菜叶子用勺子挖了起来,放入口中咀嚼品尝,随即面容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草是甜的?”


    “好吃吗?”叶鸢把装着炖白菜的盆往特勒尔旁边推了推,“你再喝些汤试试。”


    特勒尔喝了口汤,又一次用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叶鸢,随即什么也没说,埋下头来,专心大口地吃着白菜。


    叶鸢瞧着特勒尔用膳的样子,思绪莫名回到了在榆城的那个午后。那个俊朗的少年彼时还是一副狼狈的模样,被何家害得落魄至此,饿得狠了,用餐时也依然急迫却优雅。


    也不知阿岁那边如今是何光景。


    第77章  真正握持权柄的人,不仅仅要赢,还要赢得光彩坦荡。


    京城。


    白卿淮已在担忧中度过了七日。东境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他既不知晓叶鸢是否平安抵达,也不知边境战事如何。


    一切只有枯等。


    京城虽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人人自危。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找我喝茶。”贺子石挑眉看着白卿淮, “我家都把那帮小崽子偷摸送去江南了, 心思活络的都在偷偷行动, 你这局中人倒是安稳。”


    “若不是时节特别,就不是喝茶而是喝酒了。”白卿淮淡淡道,“越是这时候, 我这局中人越该表现得事不关己才对。怎么?你家把小孩子们送走,怎么没带上你?”


    贺子石苦笑:“我倒是想走。每家也只敢偷偷送走不常露面的后宅妇人与稚童,余下的人还不是一如既往照常生活,那些小姐公子诗画茶宴仍是办得有声有色, ”贺子石压低声音, “还不是都怕日后无论天色如何, 被有心之人抓了把柄去。”


    白卿淮点点头。如今京城能做的布置都已完备,却不知暗处之人何时发难。白卿淮平日里在南境打的都是光明正大的痛快仗,何时这般被动过。


    “近日京城里流窜的人变多了,”白卿淮倚靠着茶楼的栏杆,向下看着街面轻声说, “你平日里出门还是带上些防身的器具得好。”


    贺子石讶异地问:“为何不直接封闭城门?”


    白卿淮摇摇头:“不好看。”


    京城还未有异动,却先把城门关闭, 倒显得皇家是在怕些什么。真正握持权柄的人,不仅仅要赢,还要赢得光彩坦荡。


    白卿淮在皇后宫中与冷宫中均留了些擅隐匿的皇家侍卫。这已经不再是十几年前叶瀚英是四皇子的时候了, 那时为了保住唯一的孩子,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叶鸢送走, 甚至换叶槿取而代之。四皇子可以,皇上不行。小皇子如今是皇家门楣的存在,即使叶瀚英未立太子,在百姓的眼中,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已经立于中宫了。


    皇家未来的继承人,在这危亡之际,若是脱离了宫廷,无论是皇家颜面,还是皇家的血脉,待日后都是解释不清的麻烦事。只得在前几日趁着夜色,护送皇后和皇子住进了冷宫中提前打扫出的寝殿。冷宫鲜有人烟,除去先帝罚废的两个姬妾,平日里冷宫是宫中人不愿踏足之处,也是叶瀚英同白卿淮商议后的安全所在。


    顾忌越多,便越被动。


    “少将军。”李泱敲门进了隔间,附在白卿淮耳边说了几句。


    白卿淮的神情逐渐凝重。


    白卿淮挥挥手,李泱退了下去,白卿淮压低声音,“太后在宫中闹,说是头痛症又犯了,要我二叔进皇宫为她看诊,还说皇上不孝,说昨夜做梦梦见了先皇,先皇问她,我们的孩子在哪?”


    太后在宫中又哭又闹,搞得叶瀚英焦头烂额。皇宫里的人皆知太后意有所指,怕是有心设置的环节,却又偏偏只能装做不懂,听着太后装疯卖傻:“先皇问哀家,我们的的孩子在何处?哀家又如何知晓?皇帝,你虽非我亲生,可哀家终究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和你皇弟之间总有着血脉亲情,怎么你一定要哀家与他母子分离到我死不成?”


    贺子石听后神色一变,向来瞧上去万事不过心的公子哥的脸上也凝重了起来:“那晋西王……?”


    白卿淮点点头:“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也觉得,晋西王不是快要入京了,就是已经在京中了。”


    贺子石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满目清明,似是又恢复成了浪荡公子的样子:“怎么样我也都还是听天由命地活着,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且行且过吧。”


    白卿淮觉得隐隐有些不安。在京城这个本该是大殷最安稳之处,他仿佛站在了旋涡中心,似乎瞬息之间京城的风云便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换。即使已经做了周密的部署,仍是不敢保证万全。


    李泱敲门进来:“将军,南境战事起了。”


    白卿淮心中一紧,随即又像是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果然战事还是来了。


    南境的大小战事似乎永远也断不了。


    白卿淮点点头示意李泱知晓了:“还是来了。”


    李泱转身刚要退下,白卿淮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消息是我们的人传来的,还是宫中传来的?”


    李泱似是也意识到了什么,迟疑了一瞬:“我们的人。”


    白卿淮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掩饰着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待到心跳平稳些许,感受不到胸腔骤然皱缩的紧张,才睁开眼睛说道:“先假作不知道,派人查查宫中情况,再……探听一下东境的消息。”


    南境战场是白家军的天下。平日里南境若有战事,除去递送加急的战报入宫之外,白明烁也会同时派自己的人往将军府递送家书。


    可如今宫中还没有消息,而白家军的消息已经入府。那必然是宫中递送消息的路子断了。


    白卿淮在李泱面前还能强作镇定,李泱领命离开屋子后,他便能感受到自己的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


    随叶姐姐派往东境的兵力本就勉强,若是传递消息的路子断了,京城对东境的一切一无所知,粮草药品等军备补给就算严重缺失京城也无法获悉。


    没有补给的战事太艰险了。白卿淮不敢想叶鸢现在是不是面临着巨大的困境,只能不断地告诫自己,关己则乱。叶姐姐本就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她在榆城三年,熟知东境的一切,当是能想出自己的解决之法的。


    “少将军,门外有个姑娘找您。”将军府上的管家通传道。


    “姑娘?”白卿淮满心疑惑地到厅堂门口,“云姑娘?”


    云格琼站在门口,对着白卿淮微微福了福身子,“白少将军。”


    白卿淮知晓眼下这个节骨眼云格琼来找自己必定是有要事,“请您屋里坐坐吧。”


    云格琼随着白卿淮往厅堂内走着,“我一个商女可担不起少将军的敬语,可别这般客气了。”


    白卿淮引着云格琼落座:“云姑娘同公主殿下是这般要好的关系,卿淮自当恭敬些。”


    云格琼连忙摆手:“可当不起。”随即笑了笑,“你同阿鸢都是这般亲近的关系了,我们之间更是无需如此客套了。”


    白卿淮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这话听在耳朵里,获悉叶鸢最亲近的至交好友已经知晓自己同叶姐姐二人之间的关系,心口细细密密地泛上些许甜蜜,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来。


    云格琼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会心一笑,随即正色道:“我这次过来,确是有要事的。”此刻管家和旁的人早已经懂事地撤了下去,“阿鸢同何余升有过协议,如今何余升身边有我们的人,今日辰时那边传来消息,”云格琼的声音很轻,只是话语中的分量却极重,“晋西王已经入京,在丞相府出现过。”


    白卿淮眉头皱了皱,这消息直接解释了太后如今的异常。


    云格琼叹息道:“阿鸢出征前做了那般周密的部署,术七每日都严加探查,到底竟还是让晋西王混了进来。”


    白卿淮摇头道:“若是在我们有所防备之前晋西王就已经在京中了呢?”


    云格琼一愣,不是这个可能想不到,而是不敢想。若是在何甘平称病告假前晋西王就已经入京,那何甘平和晋西王一起部署了多久?


    云格琼努力抛开这些不去想,继续道:“那边还说,何甘平在知府案后确实急火攻心有些小毛病,他也就借坡下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假作重疾。”


    何余升起初也不信何甘平就这般病了,何甘平倒下前禁了他的足,不让他出府,偏偏就这般凑巧他就病了。可是子女以及后院女眷侍疾时何甘平的面色灰白,昏迷不醒是做不得假的,何余升也就信了。直到前一日,他匆匆瞥了一眼那入内室诊治的医者,那人靴子花纹低调,可靴底却采用了极为昂贵的象牙镶牛筋底——只有皇室才拥有的材质。


    好似一瞬间他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父亲倒在床上将近半个月,而负责采买的下人仍遵循着不知谁的命令,一直在购入何甘平终日里离不开的云香散。


    白卿淮沉默点头。一切怀疑都已浮出水面,即使被证实,也不能轻举妄动,一旦贸然行动却扑了个空,不仅打草惊蛇,而且皇家在此事上会显得理亏。皇家不信任臣子,臣子又如何为朝廷尽忠?从此无论何甘平做出什么事情来,都师出有名。


    “还有个消息。”云格琼带有些许郑重的神色说道,“术七副将同我讲,盛青云那日同他交代工作时,反复强调一月为期。”


    “他和我复盘那时的对话,我们两个都认为,”云格琼加重了语气,“三十日后,应当是晋西王同何甘平起事的时间。”


    “盛青云?”白卿淮觉得有些疑惑。


    “说起来,盛青云虽然是何甘平的人,”云格琼解释道,“却一直在隐晦地向阿鸢示好。”


    白卿淮向来平和温柔的脸上不受克制地冷冽起来:“想来儿子离心,亲信也别有目的,何甘平也不是铁板一块。”


    话音未落,管家便又出现在厅堂前,远远对着屋内示意。白卿淮招手应允,管家进到厅堂来,行礼说道:“少将军,门外有位兄弟拿着公主殿下的信物来报信。”


    话音未落,白卿淮“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第78章  “你负责好好吃饭。”


    在叶鸢抵达边境的第二日, 带兵乘胜主动出击,说是乘胜,虽然殷军士气高涨,但是终究兵力有着差距, 苦战了多半日, 压过了金国边境的图河城。


    “将军神勇, ”商议战事的营帐里欢声阵阵,“若不是将军,我竟没想到这仗还能这么打。”


    “孙将军过誉了。”叶鸢淡淡道, “只是取了我们地形的巧用,从山顶翻过去,前后夹击,金军慌了阵脚才会败给我们。”


    “这图河城我们也是守不住的。”叶鸢指着地形图认真道, “ 图河城地势平坦, 我们才容易攻进来, 而金国军队一直难以攻入榆东城,就是因为这里地势复杂险峻。图河城破,对于金国来说是巨大的危机,意味着我们今后若想攻入金国便更容易许多,若是图河城归大殷所有, 只怕金国人睡不好一个安稳觉了。”


    “那这城打下来还有什么意思?”孙将军激动道。


    “要我说就应该一口气打进去,金国多大点国家啊, ”另一位将士说,“不惯他们毛病,跟他们打!”


    叶鸢瞧着场面逐渐躁动, 也有些无奈,轻轻敲了敲桌子:“诸位, 打仗从来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兵力打金国只能巧取,事实上今日这一仗我们打了金国一个出其不意,却仍然打得艰难,若是硬碰硬,我们几乎没有获胜的可能。”


    叶鸢环顾一周,知晓这些将士是听进去了:“更何况目前我们的物资还在途中,若是要大干一场,我们的物资储备怕是也难以支撑。”


    “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叶鸢解释道,“我们要用这座城,为我们挣得最大的利益。”


    “您打算怎么做?”


    “通商。”


    叶鸢返回到营帐中,夜色降临,刚好军伙房开始发放今日的晚膳。叶鸢在这场战事结束时便吩咐军伙房多加些肉食,犒劳诸位将士。


    叶鸢把特勒尔关在营帐中,却也没再加上那些束缚。她把膳食带到了关着特勒尔的营帐里,“来用膳了。”


    特勒尔摇头晃脑地冲向了长桌,坐得板板正正。


    叶鸢不禁莞尔,看着特勒尔道:“这么开心?今日中午没人给你送膳食吗?”


    “你们的草好吃。”特勒尔满是期待地道。


    叶鸢笑出声来,手上动作不停,为特勒尔盛好了饭菜,把一双筷子塞到了他的手中:“好吃那就多吃些,只是这筷子得学着用。”


    一旁的王卫看得微微皱眉:“将军,您还……真打算留着这小孩啊?”


    叶鸢摇摇头,“我还没想好。”


    这两句话没有翻译到特勒尔的耳朵里,那个吃得狼吞虎咽的孩子对此一无所知。


    叶鸢用膳用到一半,就见到特勒尔放下手中的餐具,心满意足地放大声音:“我吃好啦!”


    这次连王卫都笑了。脱离了战事,这也只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


    “好吃吗?”叶鸢问。


    “好吃!”特勒尔煞有介事地重重点头。“要是美格也能吃到就好了。”


    叶鸢心头一跳。虽说这小孩是自己一时心软在战场上救了回来的,但是这两天她也在闲时认真考虑过这孩子的去留。


    “以后金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能吃到菜的。”叶鸢认真道,“以后一旦通商,金国人可以用牛羊肉和鸡蛋牛奶这些同我们换些菜来食用,能吃到肉食的金国人就有机会吃到这些甜甜的菜。”


    “真的吗?”特勒尔惊喜道,“那葛云尔大叔和扎娅姨姆也能吃到菜了。”


    叶鸢点头,“都能。”


    特勒尔笑着笑着,逐渐神情落寞下去,小声喃喃道:“真好。”


    特勒尔没再说什么,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等待着叶鸢和王卫他们用完晚膳。而叶鸢也没注意到他的反应,近来积压在叶鸢身上的事情太多,一旦留出些空闲来,叶鸢的思绪就会不受控制地思考京城与战场。


    叶鸢用过餐食,招呼着王卫他们收拾妥当,和特勒尔打过招呼转身要离开营帐,突然听见特勒尔用生涩的殷话说:“等一等。”


    叶鸢疑惑地回过头去,只见特勒尔对着她的方向行着赤鹰军常见的军礼,微弯的脊梁轻轻晃动,透露着那孩子的紧张,“将军。”这两个字说得地道。随即金国话响起,“您什么时候要我上战场?”


    叶鸢愣了一瞬。随即把手中食盒递给王卫,示意他把东西带去军伙房,随即和翻译的士兵转身又回到餐盒边坐好,瞧着特勒尔有些无措的样子,示意他也坐下。


    “你想上战场?”叶鸢温声问道。


    特勒尔有些迷茫:“我没有……但是您留下我,难道不是要我上战场吗?”


    叶鸢摇头道:“赤鹰军从来不让孩子上战场。”


    “可是我几乎和您一样高。”特勒尔看上去有些迷茫。


    “无论你多高,你才八岁,到底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叶鸢解释道,“若是我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将你送上战场,你出了什么意外,在刚刚开始成长的年纪就要为你的一生负责,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那您为什么还留下我?”特勒尔仿佛有些沮丧,双眼直视着叶鸢的眼睛道。


    叶鸢愣了一下,想了一下才想明白特勒尔话里的意思。这孩子是觉得,若不是留他有用,叶鸢是不会留下他的。


    “留下你不好吗?”叶鸢轻声问。


    “好是好,可是……”特勒尔也不知道自己在可是些什么,他只知道,这样让他不安。


    “我留下你,是因为我见不得一个小孩子死在战场上,更下不去手杀你。”叶鸢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反倒是你,你想做些什么?”


    “我可以做什么?”特勒尔不知所措。


    “这段时间我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一直也没能够顾得上你。”叶鸢认真道,“你若是一直这般听话,等我殷军班师回朝那天你就自由了。”


    特勒尔眼睛亮了一瞬,随即又黯淡下来:“我不能一直跟着军队吗?”


    叶鸢愣了一下,开始怀疑自己带这孩子回来是不是正确:“你喜欢打仗?”


    “不喜欢。”特勒尔毫不犹豫地说,“可是我只有跟着军队才吃到过饱饭。”


    叶鸢一时语塞。


    “我可不可以去军伙房做事!”特勒尔突然想到了好办法,兴奋道,“我保证不偷吃!”


    叶鸢有些好笑,又为这孩子所求所愿只为了吃食而心酸,无奈道:“不行的,军伙房属于军事重地,你是金国的兵,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答应你。”


    特勒尔懊恼地垂下了头。叶鸢又道:“日后我可能需要一个人帮我做事。”


    特勒尔抬起头来,用期待的目光等着叶鸢接下来的话。


    “我需要日后若是同金国通商,这个人能全心全意的管理这个边境的市集。我需要这个人了解金国和大殷,知晓两国的百姓的需求。”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希望金国人能能吃到蔬菜,希望大殷的百姓能吃到金国的肉。”


    叶鸢看着特勒尔的神色变化,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


    特勒尔的神情迷茫,双唇嗫嚅着问道:“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


    叶鸢摇头道:“你现在还小,你该学的东西我都会安排你学,只要你想做。”


    “我想做!”叶鸢话音还未落,特勒尔就大声接话道,“您教我,我什么都学,只要您给我饭吃,我都会好好做!我也想让美格吃到甜甜的菜!”


    叶鸢笑了笑,“等我带你回京城,你跟着我,我会给你安排师父的。”


    特勒尔隐隐有些不安:“那打仗期间我什么都不做吗?”


    叶鸢笑着想要伸手摸摸特勒尔的头,却因为这相似的身高心中觉得有些怪异,最终手在空中顿了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负责好好吃饭。”


    “给胡将军传信,”叶鸢吩咐王卫,“让赤鹰军的大部队一定要守好赤鹰军的主战场,我怕金国那边狗急跳墙,对后方战场发起进攻。”大殷兵力不足也源于此。金国没有选择平日里同大殷作战的主战场,反而是从东面的岩壁峡谷处进攻,而榆城分割了这两处战场,主战场不能不守,新战场兵力不足。


    王卫点头应是。随即小声问道:“将军,您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吗?”


    叶鸢看了王卫一眼,“我看着像骗小孩的吗?”


    王卫轻轻抽了口气,没合上嘴巴,“这小孩一点书都没读过,等您能指望上他了那得什么时候?”


    叶鸢想了想道:“其实这个孩子很聪明,没有母亲,父亲除去使唤他,也没照顾过他什么。就算是这种情况下,他还这般年幼,却能像野草一样长大活下来,在草原上放羊,自己找了出路去报名参军,怎么算不得有悟性呢?”


    叶鸢看王卫状似还在纠结,安慰道:“通商一事若能推进,最先收益的就是榆城的百姓。我留下这孩子,说是培养他也不过是多一重保障,此事推行下去,要靠的还是榆城的举措。”


    王卫点头。他心中明白,是将军心软了,不忍心让这样一个孩子继续四处流浪,或许将军也是惜才之人,看见璞玉就想细细雕琢一番。


    将军在给榆城这样一个边境小城铺路,何尝不是在给这个孩子的未来铺路?


    王卫在进入自己的营帐前,看了看西北方向的夜空。满天繁星在夜空中铺开,若是向西北策马,不到一个时辰便能到自己家中。老妈在家务农,因着自己在军中的一官半职,日子好起来了,家里还雇了个长工。小妹找了赘婿,如今和妹夫一起陪在老妈身边。一切都在变好。


    跟在这样一位主子身边,是自己一生之幸。


    第79章  真羡慕能够光明正大并肩站在一起的感情啊。


    殷军同金军在图河城僵持了三日, 其中有些许小打小闹,却都影响不了局面。


    第四日清晨,守城的殷军便瞧着金国营地里,一位身披白色长幡的使者策马飞奔而来。


    “放行吗?”王卫问叶鸢。


    叶鸢抬起手, 示意王卫等一等。她透过角楼的木窗看着使者接近营门, 在营门前摇起了来自草原的风铃。无人应门, 那使者笑笑把风铃挂在了营门的木板连接处,风依旧缓缓拂过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连带着风铃靠近木板发出一声声敲击木头的闷响。使者拿出一支苏尔,双唇微抿,苏尔的笛声清越嘹亮,直冲云霄。


    叶鸢饶有兴味地笑了笑, 摆摆手, “你去接一下, 我去主营帐等你们。”


    王卫领命离开,叶鸢也起身,却在余光中瞥见那使者额前的黑纱被风掀开一角,伴随着风铃声露出女郎光洁的侧颜。


    叶鸢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挑了挑眉, 笑了笑。


    “金国使者格娅见过公主殿下。”叶鸢坐在营帐的桌前,格娅右手握拳轻锤左肩两下, 微微俯身的同时拳头向上抬起在肩头张开。


    叶鸢瞧着金国的礼节,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要同阿岁看一场烟花。


    叶鸢摇摇头,甩开莫名其妙的念头。


    “使者不必多礼。”叶鸢抬抬手, 示意格娅起身,“坐。此处是军营, 我是此役的主将,倒是不必唤我公主。”


    也是此刻叶鸢才得以看清格娅的样貌。


    是个好俊俏的姑娘。一眼便能看出同大殷的子民不同的风情,肤色近似成熟的小麦,琥珀色的双瞳即使在营帐幽暗的光里也显得熠熠生辉。


    “格娅要商讨之事,”格娅微微晃了一下,额头上的银饰随之摇动,在叶鸢眼前忽闪忽闪地泛着光,“只怕叶将军做不得主,有的事还得同沁姝殿下商议才合适。”


    “使者慎言!”王卫闻言紧张道。


    叶鸢摆了摆手,示意王卫无妨。随即笑了笑,“做不做得主,由谁来做主,这可就要看格娅姑娘带来的诚意了。”


    格娅环视了一下四周,状似无意地瞥了王卫一眼:“殿下,有话格娅便直说了。我金国想拿回图河城,不如您开个条件吧。”


    “你说想拿回图河城我们就要答应?”旁侧的将领听完翻译急道。叶鸢伸手向下凭空压了压,那将士气愤地坐了回去,只是脖子仍僵硬地梗着,昭示着自己的不满。


    格娅没说话,她听不懂那个将士的话语,却能听出那字句中的情绪。格娅只是注视着叶鸢,等着叶鸢的答复。叶鸢了然地笑了笑,“都下去吧,我同使者单独谈谈。”


    众位将士即使不愿,也知军令如山。更何况,此刻有外人在,为了殷军的形象,更是不敢漏出一丝一毫的不满来。


    人都散去,王卫在营帐外守着,叶鸢微笑着看着格娅,“二皇子殿下,想必就在军营内吧。”


    格娅下意识警惕起来,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又将面容上的紧张情绪放松下来,似是满不在乎地说道:“沁姝殿下聪慧,您早就与二王子达成了协议,二王子自然也盼着事情妥当,许多事都亲力亲为。”


    叶鸢挑挑眉:“那图河城?”


    格娅看着叶鸢也笑了笑:“图河城我们势在必得。”


    “势在必得?”叶鸢没看格娅,一只手提起手中的杯子饮上一大口,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描绘着舆图,“那怎么不打回来?”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格娅皱眉问道,“您同二王子早就在私下达成了协议,如今二王子殿下说服了多摩王,正是同您谈合作之时,怎么?您如今是想要毁约吗?”


    叶鸢轻笑了一声,“格娅小姐别激动,我可从没想过要毁约。”


    “只是这约定里,可从没包括过图河城吧。”


    格娅闻言顿时有些激动,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徒劳地吸进了一口冷气。


    叶鸢早在知晓何甘平同金国三皇子坦伯特有所勾结时便秘密联系了金国二皇子。既然金国有人想要插手管大殷的事,叶鸢不介意也替金国把水搅浑。


    叶鸢在榆城时便知晓,在边境线上,有时金国人同榆城的子民会找机会私下交易。虽说都是些瓜果蔬菜常见之物,可跨越国界的交易终究是不被国家所承认的,一旦被发现,至少牢狱之苦是不免的。


    只是就算是条件所不允许,还是有着大把的百姓想尽办法同金国人做着交易。如今接触了特勒尔,叶鸢更是对金国人对蔬菜的需求有了新的认识。


    做什么偏要打打杀杀。


    坦伯特想和何甘平搅弄风云,也要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


    “图河城不是二皇子丢的,”叶鸢看着格娅认真道,“是金国在侵略大殷,而我们殷军只是合理反击才拿下了图河城,这可不在我同二皇子殿下的协议里。若是想要拿回图河城,金国也必然要付出些代价。”


    格娅沉默了一瞬:“这就是您的诚意吗?”


    叶鸢闻言笑了出来:“既是谈判,也要手里有底牌才行。格娅小姐想想看,图河城是三皇子丢的,事情是二皇子解决的,在您金国王上那里,若是这图河城丢得不声不响,那通商之事是谁的贡献?”


    格娅皱眉反驳:“殿下当我是什么人?我身为金国子民自当以金国利益为重,图河城是金国的土地,我作为使者自是要讨回来。”


    “格娅小姐,”叶鸢敲了敲桌子,“这就是您和三皇子的区别。三皇子愿意勾结别国的大臣,在这个时候攻打我大殷,图谋一个趁虚而入,却从未考虑过金国百姓目前最紧要的是瓜果蔬菜的物产。”


    “二皇子本就根基不稳,可通商的合作是二皇子同我谈的,三皇子根基稳固,若不是我拿下了图河城,只怕他从我大殷随便抢些物资也就都算作是他的功绩了。”


    “这图河城你要了回去,甚至这一趟战争还促成了金殷两国之间的通商,说到底三皇子没有任何过失,甚至没功劳还有苦劳。而你的二皇子,”叶鸢直视着格娅的双眼,“只会在朝臣对三皇子的恭维中重归边缘。”


    格娅紧锁着双眉,却无从反驳。


    “自然,我也不可能白白就将图河城让给你们。”叶鸢手上描摹着舆图,神情中带着些嘲弄,“我只是看不上你们三皇子,想让你们能好好给他添点堵。”


    格娅看了看叶鸢,光线昏暗,面前那个美丽的大殷公主神情嘲讽,让她突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只低声呛道,“平日里听闻殷人素来讲究高风亮节,光明磊落,格娅没想到沁姝殿下也会使这些不入流的把戏。”


    格娅的语气没有什么攻击性,叶鸢也毫不在意,知晓格娅这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只是笑眯眯地说道,“我和他们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不一样,我是山里长大的,我只做自己想做的,没有那么多讲究。”


    格娅有些复杂地看了看叶鸢,“公主殿下同我想得倒是不同。”


    叶鸢摇摇头,“是格娅小姐把我想得太好了。”


    格娅心中也知晓叶鸢话里真真假假,也懒得纠缠,只正色道:“沁姝殿下直接讲您的条件便是。”


    “牛百头,羊五百,给我大殷贡十年。”


    叶鸢似是轻描淡写般说出这句话,引得格娅惊呼:“你怎么不直接来抢!”


    “这过分吗?”叶鸢毫不心虚地直视着格娅,“金国牧民大的部落人家每年养殖羊的数量约为每户八百头,金国地广人稀,幅员辽阔,这样的人家,这样的部落你们金国几十个总是有的。每户出十头,剩下的其他的散户牧民出一出,算得上什么?算起来还不到一个部落的羊群,难道你金国用这点东西换边陲重镇不划算吗?”


    “殿下,您搞清楚,现在朝局动荡山河危亡的是您的殷朝,不是我们金国。”格娅皱眉道,“您可别太过分了。若是逼得急了,我金国仍有一战之力,这图河城也不是不能再打回来。十年,累计下来上千头的牛,您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哦?那你说几年?”叶鸢毫不示弱地问。


    格娅一时语塞,却也没有被叶鸢的话绕住,“我可没有答应每年要给你们送牛羊。”


    叶鸢笑了:“格娅小姐,您信不信我立时绑了您等着二皇子过来赎人?那时候可就不是每年一百头牛的问题了。”


    格娅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我不过是一个小小使者,若是能因我一己之身左右朝局,我如今岂能还在这坐着?我没想到沁姝殿下竟是这般天真之人。”


    叶鸢微微偏头,面无表情道:“格娅·巴桑娜,金南第十八部落首领之女,十四年前在金南遇见近乎流放的被自生自灭的二皇子,在草原上把二皇子带回了部落……”


    “哈,”格娅略带嘲讽地发出嗤声,“沁姝殿下人脉广,我的事情知道的人多,您知晓些我的故事也不奇怪。不过就凭这个,您就想用我要挟二皇子,”话语间有着些许落寞之意,自嘲般轻声说着,“身为皇室中人,血脉亲情尚且微弱,更何况是些露水情缘。”说到此处,格娅目光中像是有些难以置信,“您身为殷朝公主还如此天真,我倒是不知这对您是福是祸了。”


    “格娅小姐别这么悲观,于微时扶持的感情,自是深厚。”叶鸢嘴上安慰着,心里却是对格娅的话半点没信,“您也别想用这一两句话唬住我。我对您同二皇子的感情,恐怕比您以为的要了解得多。您有心思同我争辩这个,不如好好想想要不要接受我的提议。”


    “沁姝殿下这是诈我?”格娅偏了偏头。


    叶鸢摇了摇头,温和地反驳道:“信不信我是您的事。您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


    格娅没再说话,只是目光远远地注视着叶鸢手中那份看不清的舆图。叶鸢等了片刻,起身道:“我该说的想说的都说了,条件也与您提了,沁姝言尽于此,格娅小姐您好好考虑考虑。我还有些事情要办,您若是什么时候想好了,叫您身边的这位翻译到我的营帐唤我便是。”说罢,便转身对着格娅拱手一礼,随即向营帐门口走去。


    “五年!”叶鸢的手将将要碰到营帐门时,身后传来格娅起身的声音,“牛百头,羊五百,贡五年,图河城还给金国。”


    叶鸢没回头,只停住了脚步,低声而沉稳道:“八年。”


    “八年就八年!”格娅认真道,“那就这么说准了,牛百头,羊五百,贡八年,金国同大殷开辟市场,从今往后通商。”


    “说准了。”叶鸢带着浅浅的笑意回头,“我一会儿派人护送格娅小姐回去,明日便签订通商协议。相信从今以后,金殷两国的百姓一定会感激这一刻。”


    格娅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希望这是个对两国百姓都好的决定。”


    “那我,顺便也祝福格娅小姐同二皇子长长久久。”


    叶鸢面上带着真诚的笑意,眸中的认真让格娅有些失神。


    格娅怔了片刻后道:“沁姝殿下当真与我想得不同。”


    叶鸢摇了摇头,低声道:“是我羡慕格娅小姐。”


    格娅闻言有些莫名。


    叶鸢却知自己能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在无限地放大。


    真羡慕能够光明正大并肩站在一起的感情啊。


    第80章  白卿淮也听懂了,悬着的心就此也终于死了。


    平地起高楼总不是一件易事。


    两个从未有过交易的国家间要通商, 建立贸易市场,便更加不是一件能够一蹴而就的工事。叶鸢只知京城早已有了问题,却不知如今京城适何种情态,可人又被绑在通商一事上脱不开身, 只得强压着心中的不安, 一心扑在通商的事项上, 夜里同王卫等将士商讨,旁人去休息了也仍留在营帐中挑灯研究着细则。白日里同二皇子等人商讨,谈判, 连餐食都是草草了事,每餐都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沁姝殿下急着回去的心情小王也能理解,”二皇子悠悠地叹着气,“可是您再急, 这一时半刻地市场也不能立马就开市啊。”


    叶鸢半晌才从案头的长卷里抽出身来, 看着面前的二皇子和格娅, 礼貌地笑了笑,避重就轻道:“自然是急的,您二位成日里成双成对在我眼前,我孤身在这,多少是有些受了刺激, 当然也急着归家。”


    二皇子有些诧异:“听这话的意思,这是有人在等沁姝殿下回家啊。”


    叶鸢闻言有些恍惚, 她有多久没见到那个等她回家的人了?若是仔细算着天数,似乎也就一个月都不到,可是这日子里的事情太多太充实, 甚至让人觉得过去了半年有余。


    叶鸢笑而不语,只伸了个懒腰又埋头研究起了通商的事项。


    只是她没想到, 即使紧赶慢赶,回到京城也是二十日后的事了。


    京城。


    越是临近盛青云所提示的日子,禁军处便越是焦灼。如今的禁军处仿佛是绝世武林高手受困于无人之地,空有一身的本事却不知该往何处去施展。


    白卿淮在心中安慰自己,如今的皇宫已是铜墙铁壁,任凭什么人来都撼动不了分毫。只是他心中隐隐担心,不知道东境战场那边如今是何光景。他派去战场的人毫无音讯,也不知有没有将京城的情况带给叶姐姐。


    他从不担心叶鸢的行军打仗的能力,只怕她忧心京城的状况,心急乱了方寸。


    如今上朝时人人自危,似乎诸位大臣也失去了往日对于朝政的激情。或者说,京城外的消息进不来,京城内的消息出不去。放眼望去,山河一片太平。


    人群中一片骚动。白卿淮像是意识到什么了一般,突然回过身去看,随即刹那间瞳孔皱缩,双眉微敛又及时收住。只是


    心中骤然掀起一片惊涛骇浪,他怎么来了?


    人群中心的何甘平似是心有感应一般,偏过头对上白卿淮的目光,神情堪称平静,甚至极为有礼地对白卿淮点了点头。


    白卿淮下意识地颔首回礼,心中惴惴不安。何甘平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朝堂之上,相比今日必不安稳。


    可是今日距离一月之期还有三日。


    白卿淮也不知自己心中是希望叶鸢能够赶回来还是她能够在远方平安就好,只是他心中知晓,叶鸢定是想要在此刻能够留在京城的。


    白卿淮冷眼看着何甘平在朝堂中跪地,声泪俱下地辩驳此前的一项项指控,认下那些无关痛痒的小罪,却又自持是朝中老臣,为朝中鞠躬尽瘁,绝无半分触及朝中底线的可能。


    何甘平说到激动处,身子都随着话语中的激烈点打着摆子。若不是白卿淮知晓内情,真要以为这是个无故蒙冤,身子孱弱的无辜老臣了。


    何甘平垂下头,似是在整理自己脸上的泪水,再抬头时神色已经趋于平静,语气里仍是情真意切:“臣愿罚俸三年,自省其过,只是这贪墨赈灾款,收受贿赂一事,臣是万万不敢做也不会做的。”


    气氛推到此刻,无论在场众臣有几分相信又有几分怀疑,只要无法当场按照何甘平所述查证,皇上都已经无法再问责下去了。


    叶瀚英只是长久地沉默,冷眼旁观着何甘平的拥护者与反对者进行辩论,似是许久才想起还有个老臣跪在地上没有起身,连同着何甘平的拥护者一道,“诸位爱卿起吧,此事朕后续会命人查清,现下便按照何相所述的办吧。”


    白卿淮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佩剑。


    下了朝,何甘平在盛青云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出大殿。叶瀚英的内官追上去:“何相留步。”


    何甘平回过身来,目光穿过内官的肩膀看到身后一直注视着他的白卿淮。白卿淮的目光不躲不闪,何甘平也静静地直视着他,过了几个呼吸才收回目光。


    “圣上留您议事,还请您移步勤政殿。”内官引着何甘平到了殿后,叶瀚英早已换了朝服,端坐在殿后等待。


    何甘平由内官搀扶着,迈着有些蹒跚的步子,仍是疾行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叶瀚英面前:“臣,何甘平叩见皇上……”


    白卿淮一直守在大殿门口。何甘平称病已久,此时现身,必然有其目的。


    白卿淮抬手做了两个手势,微微抬起头,被斜前方的日光晃得眯了眯眼。天气已经渐渐暖起来了,空气里都多了些独属于春日的温润。只是白卿淮心中的冷意阵阵,怕是今日……一切都将要尘埃落地了。


    宫内宫外无论今日是否当值的护卫都将倾巢出动,而今日的白卿淮不会离开叶瀚英半步。


    远处的大宫女急匆匆地跑过来,在殿前被白卿淮拦住。


    “见过白少将军,奴婢有急事要禀报皇上。”那宫女满眼的焦急,瞧上去就是要立时闯入殿内去了。


    “菡萏姑姑莫急,”白卿淮侧过身去,没受下面前姑姑的礼节,“今日何相上朝,皇上正同他在殿内议事,臣也候着呢。可是太后那边……”


    菡萏没等白卿淮说完便急着打断道:“太后突发重疾,耽误了太后娘娘的病情,白少将军您也承担不起的。”


    白卿淮顿了一下,面上也随即摆出了一副担忧的神色来:“事关重大,还请菡萏姑姑稍候片刻,我进殿内通传一声。”说罢,便转身向殿内走去。


    菡萏紧跟在白卿淮身后,妄图跟着他一起进入大殿,却在白卿淮身后被殿前侍卫拦了下来。


    “耽误了太后的病情你担待得起吗!”


    殿前侍卫冷着脸根本没有理会,菡萏悻悻地在嘴里嘀咕着难听的话,却又无可奈何。


    一下午的时间飞逝,太医院的兵荒马乱引得宫中人心惶惶。白明酌在太医院已经蹲守了一月有余,就是防着不知是否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却也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派上了用场。


    白明酌看诊用了只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随即有些淡漠道:“太后之症同何相之症相同,太医院无诊治之法,倒不如请何相来详细询问,何相是如何康复的。”


    “白明酌你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你面前躺着的可是当朝太后!”太医院的陈太医伸出哆嗦的手指指向白明酌。


    白明酌心中有数,也没理会陈太医的话,对着叶瀚英微微点头,借着整理药箱的契机凑近叶瀚英身侧,“不治也无碍。”


    叶瀚英微微颔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扶手椅的扶手,敲击声极淡,却又落在屋内每个人的心上。


    白卿淮也听懂了,悬着的心就此也终于死了。


    一切皆如猜测一般,太后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复刻了何甘平的病症,明明白白的将一个本就不高明的局摆在了他们眼前。


    可是偏偏,明知是局他们也必须要往里跳。只因面前这个女人是大殷朝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于是白明酌必须守在这里为她看诊,于是皇上必须要在这明知有诈的时候赶来侍疾。这侍疾的时间短了还不成,出了这个殿门就会被言官狠狠地记上一笔不孝。


    “陈太医,你暂且在母后宫中侍候着。既然明酌说母后的病情同何相类似,那便也不算急迫,只需找何相要来这诊治之法便是。”叶瀚英心中千回百转,既然太后假作有疾,那与之关联最大的便是白明酌。无论太后因为什么想要把白明酌留在自己的宫中,既然意图已经露了出来,那便更不能随了她心意了。


    叶瀚英说罢便要带着白明酌回大殿去。“何相如今就在朕的殿内,明酌你随我同去,诊治之法一问便知。”


    “皇上!”菡萏扑倒在叶瀚英面前,以头触地痛哭出声,“您同伯爷若是这般离开,娘娘若是突发了些什么情况,您叫奴婢可怎么办啊!”


    白卿淮感受到心头猛然皱缩,菡萏在拖延时间!


    “菡萏姑姑言重了,”叶瀚英伸手将菡萏扶起,“陈太医医术高明,将母后交给他朕放心。”


    菡萏还想说些什么,被白卿淮伸手挡了一下,“现下当务之急是找到何相要来医治之法,菡萏姑姑拦着皇上和伯爷,可是不愿太后医治?”


    菡萏瞪圆了眼睛:“少将军莫要血口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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