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云惠回忆起这一晚,有点记不起来初次见八福晋,她们俩个都说了些什么。就记得,她穿了一身粉色带团花的旗服,料子极好,走动间波光粼粼。
这晚,陆续来了很多人,在宫中居住的阿哥和福晋几乎全来了。
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还有太子。
他们在前院开了一大桌。
女眷们在二院。有太子妃、五福晋、七福晋、八福晋、十福晋,还有五阿哥的侧福晋刘佳氏。
这时候,刘佳氏已经为五阿哥生了长子长女,颇受五阿哥的宠爱,宜妃也很喜欢她。
一个侧福晋比福晋都得脸。
她以为要像太子妃说的那样,需要在宫中住四五日。想到这段时间里,自己用这种尴尬的身份,和她们相处,就觉得无比心累。
岂料,次日下午,她就出了宫。
因为万岁爷赐婚了。
为什么会突然赐婚,云惠一直都不知道其中细节。只是听她阿玛说,太子爷找过她阿玛。
“皇上、太子、太后和宜妃都十分赞同这门亲事,我要是再推辞,就是不知天高地厚。阿玛也不知道,让你嫁给九阿哥是对是错。以后的日子若是不好过,就想办法让对方休妻。家里不怕丢人,你也别怕丢人,大不了就是养你一辈子。”
云惠笑道:“你们放心吧,要休也是我休他!把他的家产全部霸占,然后把他扫地出门。你们要相信,女儿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谈论到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家人本来是有些失落,又被她这些话给逗笑了。
尚书府上在谈论婚事的时候,西二所里,康熙爷也在和九阿哥谈论此事。
“朕原本不赞同你娶诺敏家的姑娘。纳妾可以随你的心意,福晋是妻,是要和你相伴终生的人。娶一个身体不好的姑娘为福晋,她若是早早的走了,你的心就会空一块,以后再多的人进来,都填不满。每当想起她,就失落不已。”
康熙爷说的这种感觉,九阿哥深有体会。前世里,这姑娘二十五岁就去世了,他的心就空了洞,后来一直没填满。
临到死的那一刻,还想起她。还在想,倘若像佛家说的那样有轮回,也不知道,那个爱惹他生气的倔犟姑娘,投生到哪里去了。
有没有成亲,也不知道嫁的男人是个什么样儿。
没成想,还真有来世,是嫁给了自己。
康熙爷转话道:“与不可预知的未来相比,朕更愿意看到你现在的长进。太子跟朕说了,你为这姑娘做了许多事,就连诺敏都被感动了。既然是你一心所求之人,朕就成全你。”
九阿哥再次说:“多谢皇阿玛成全。”自己坐着,皇阿玛站着,这种从未有过的情形,令九阿哥万分不自在。
他刚想下地跪下,又被康熙爷制止:“朕给你两年时间,两年之内,你们若是有了孩子。妾室的事,就暂且不提。两年之内,要是没动静。就等着接侧福晋入门吧。”
“皇阿玛……”九阿哥变了脸色。生孩子哪有那么容易,老二老五老七老八这四家的福晋,天天寻医问药,这么多年了,还没动静。
尤其是老八,几乎不去妾室房里。
自己的福晋身体不好,能不能生,都不一定。别说两年内生了。
何况她今年才十五。
“这事儿没商量,不再说了。”康熙爷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选福晋虽说看家世,但主要是看本质。你这些兄弟们的福晋,看似朕指婚的时候随意,其实都是朕精挑细选出来的。就说五福晋,家世是差些,但人心胸宽广,这点十分难得。”
“福晋要帮你们持家,让你们无后顾之忧。”
“你执意自己挑选,朕就依你。但在持家和生养这两方面,必须占着一条。她要是不能生,你就必须纳妾,这是朕最大的让步。”
九阿哥满脑子都是生孩子的事,脑袋嗡嗡响。前面的话还听的真切,后面就听清了“必须纳妾”这四个字。
没顾康熙爷的阻拦,拖着扭伤的腿,执意跪在了地上。跪是跪了,但没再想着去辩解。
他知道自己老子的性格,说出去的话,是对是错,都不会当时收回。
康熙爷瞄了他一眼,没说让他起来。而是换了话题:“朕今儿过来,是想问你,隆科多的事,你想怎样收场。朕听说,你昨天让人送了个小玩意儿过去,你是怎么想的?”
声音十分温和,和方才严厉的样子,判若两人。
九阿哥老老实实地答话:“他欺负儿子,儿子不能拿他怎么样,就想气气他。儿子也不知道怎么收场,全听皇阿玛的。”
“诺敏查清楚了,你那店里的货物最多只值几万两银子。隆科多以为是行窃之人私藏,所以才要杀他。佟家拿不出来五十万两银子的货物。朕打算给他按十万两算。隆科多本人就罢了他的副都统、銮仪使之职,暂留一等侍卫衔。等伤好了之后,派去西大营训练新兵。”
康熙爷问:“你可满意?”
九阿哥毫不犹豫道:“儿臣万分满意!”接着又老老实实的认错,“儿臣谎报失物数量有罪,儿臣愿意接受任何责罚。”
“念你是受害者,这事儿就算了。”老九今儿的表现,康熙爷十分满意。说到这里的时候,又笑了,“以后做事,不要头脑一热就干,要多想想怎么收场。佟家特殊,给个教训就行了,不能狠逼。那可是朕的母家。”
“儿子记着了。”九阿哥趴在地上的身体,又低了低,“多谢皇阿玛宽宥儿子。”
康熙爷又道:“诺敏向朕禀报实情的事,你也不要怨他。诺敏一向公私分明,若不是如此,朕也不会把他放到刑部,而且一放就是十几年。”
怨什么呀!即使有怨也得小心地藏好,那是岳丈,将来是自己的半个阿玛。就像自己对皇阿玛有怨一样,还不是一样藏得严严实实的。
他丢失的货物,看着多,其实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林林总总,就是按卖价算,也不过千两。
九阿哥不知道这个几万两,是岳丈自己弄出来的数字,还是得了他皇阿玛的授意。
这不是他操心的事了,反正要回来又不归他。
目前,需要他操心的,是怎样进一步赢得皇阿玛的信任,将来能够得到更大的自由。历经生死,让他明白了,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
身为一个皇子必须要三妻四妾?要儿女成群?
这是谁规定的?
满人的天神吗?
天神给了他重生的机会,绝不是让他重走前世的老路。他要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谁都左右不了他的思想,皇阿玛不能,兄弟们更不能。
云惠再次见到九阿哥是半个月之后,腿好了,脸上的伤也好了。正式上门拜见。
名义上说是,拜见岳丈,其实是让岳母看看。
和岳丈一起当差呢,天天见。
家中的规矩严,额娘不许她露面。云惠趴在墙角远远的看了一眼。穿了身雪青色的对襟长袍,走路不急不速,目不斜视,脸上带着的浅浅的笑意。
整个人看上去沉稳又不失乖顺。
云惠莫名觉得,这就是丈母娘喜欢的样子。
丫头小玲在她旁边激动地说:“那就是姑爷呀,长的好俊啊!奴婢就没见过这样儿俊的人。”
她戳了一下小玲的脸蛋,嗔笑道:“你明明见过,当时还叉着腰,骂他是无赖登徒子。”
小玲嘿嘿笑:“没认出来。那时候看着像个丑八怪,现在像是变了个人儿似的。咋看咋顺眼。”
云惠也嘿嘿笑。她第一眼看到九阿哥,就觉得长的好看呢。蓝天白云下,美少年牵着马,斜眼对她笑:“这位姑娘,爷看上你了。你开不开心啊?”
只是这一开口说话,就气到她了。
哪有这种提亲的方式。
这不是调戏人么。
不过,她现在知道了。有一种人,就是跟众人不一样。不能按寻常人的思维去和他相处。
就比如,他此次上门。她还以为,他会拉一车的礼物呢,钱多嘛,这个时候不得把自己的优点表现出来。
结果,帮她打探消息的丫头说,就带了两个红木盒子。让她等额娘话的时候,提心吊胆的。
前几天她额娘是再三跟她阿玛交待,不用带礼物,人来就成了。可礼物是心意的表达啊,带的东西少,就感觉不重视这门亲事似的。
“挺懂事,也聪明,还知道体贴人,就是长相有点……”还没等她额娘说出来后面的话,云惠就说,“女儿就喜欢长成他那样儿的。”
“额娘不是说他相貌不好,是这种长相容易招姑娘往跟前凑。再加上出手阔绰,每次出门,都得操他的心。”
云惠忙道:“他不是胡乱撒钱的人,怎么花钱,心中有数呢。不该显摆的时候,也懂低调。”
“还是你对九阿哥了解。”马佳太太笑道,“这孩子看着张扬,其实是个懂事的。就说今儿来这一趟吧,他若是带的东西多,就会把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给比下去了。毕竟都是皇子,又是同时赐婚。和岳家来往时,难免会让人暗中比较。”
“额娘说的是。”看额娘对九阿哥夸奖,云惠放下心来。轻捏着她额娘的肩膀说,“他送女儿的珠宝铺子,可是值不少钱呢。有了钱,什么东西都能买。哪在乎,上门带的那点小东西。什么补品珠钗,咱家都要堆成山了,卖又没法子卖,放在哪里也没用,净占地方。”
“是个道理,要不说这孩子会办事呢。”马佳太太笑道,“一个盒子里装的是满福楼的房屋地契、伙计们的契约、以及在顺天府的买卖备案,说是送额娘的。另一个盒子里装的是崇文门的三个铺面地契,说是送你大嫂的。”
云惠:“……”
“福满楼不用额娘亲自经营,有人管着。将来的利润分三成出来,给名义上的东家,也就是现在的掌柜。九阿哥说这是谈好的。你大嫂那铺面有人用着,三个月一收租金,也是谈好的,有契书在。”
云惠笑呵呵道:“考虑的真周到。”
她在心里把九阿哥爆捶了一顿。往她家送东西,为什么不跟她商量?等她嫁过去了,让她来送多好。那时候,家人就该知道,她即使出嫁了,还是很顾家的。
“前几年,我就想买铺子,好给家里添些收入。你阿玛不许,怕别人说闲话。九阿哥说,这些产业,万岁爷都知道,是默许了的。年纪轻轻的,做事倒是挺稳妥。”
马佳太太越说越高兴:“就说送你大嫂的铺面吧,那是送你哥的。依着你哥性子,肯定是不收。他说送你大嫂,你哥就没话说了。”
虽然云惠不知道租金是多少,但能肯定比她大哥的年俸高。一个从四品文官年俸是一百零五两银子。
云惠还以为,大哥既使不会如额娘这般对九阿哥满意,但最起码也没什么地方可挑剔。
出乎她的意料,她大哥十分不满,理由是,觉得九阿哥这个人琢磨不透,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担心这桩亲事,对方是另有图谋。
话里话外,好像是说,九阿哥不可能对她如此好。
云惠虽然也曾有这个顾虑,但现在万岁爷已经赐了婚,再纠结这个是自寻烦恼。
“你不觉得你妹妹,很可爱吗?这样的好姑娘就该被某个人捧在手心里宠着,愿意为她上刀山下火海。”
她大哥嗤鼻:“就是有男人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海,那也不会是九阿哥胤禟。以后少看些话本子,那都是骗人的。有那时间,还是好想想他为什么要娶你吧,找到原因了,早些想对策。免得一直生活在别人的哄骗。”
云惠扬着下巴道:“我愿意被别人骗,要你管!”
争执到最后,像以往两人斗嘴的结果那样,她大哥给她道了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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