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是她的。”……


    窗外昏黄路灯的月光倾泻进来, 屋内各处大致有了轮廓。


    韶伊坐在沙发中间,腿上搭了张毛毯,十指交叠, 略显不自在。


    裴观宴打着手机手电, 手里多了杯温水, 从沙发后走出来。


    “喝点水?”


    韶伊接过水,轻声说了句谢谢。


    小口浅啜。


    裴观宴把手机扣桌上,自己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


    有光亮就能看到对面人的眼睛和神情。


    韶伊跟裴观宴对视一眼,立即挪开视线, 左手虚握, 放在唇边干咳,“咳。”


    “之前不知道你这么怕黑。”他声音里带了些促狭。


    她被人戳破弱点, 有点羞,又有点恼, “要你管。”


    “管是不敢管, 就是记下了,以后不能放你一个人去容易停电的方, 再给吓出个好歹。”


    这人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好的心情,话里带些哄小孩的腻味。


    韶伊胸腔里咚咚两声。


    “咳。”她拨开从鬓边的碎发, 四下打量这件屋。


    不大不小, 卧室和小厅用木屏风隔开,装潢摆设跟隔壁她自己那间挺像, 在附近的村镇算是比较高的规格了。


    不过


    “你怎么住这儿?”


    他之前明明不住这一层。


    “楼上房间漏水, 正好这间客人退房, 就换过来了。”


    这话倒有理有据。


    毕竟高原上,自然条件限制,不比平时住的酒店, 什么情况都有可能碰见。


    韶伊意识到刚才自己的怀疑有点冒犯,明明人家一晚上都在帮自己。


    低下头不再说什么。


    按下手机的电源键,没反应。


    真是倒霉,没来得及充电就遇到停电。


    不知道妈妈那边怎么样了。


    她咬唇。


    裴观宴注意到她的为难和闪烁,问她怎么了。她缓缓开口问:“手机能借我打个电话吗?”


    裴观宴爽快地把手机解锁递给她。


    看到屏保时,韶伊怔了一下。


    这是张自拍,一个身着茶白色绸制开衩长裙的女子站在镜前,尽管被手机挡着,还是能看出唇角的笑意。


    似乎是某天她拍给他的照片。


    见她迟迟不动,裴观宴问:“不记得号码了?”


    “记得。”她急忙点开通话键,拨出林笡的手机号。


    电话接通,她解释自己手机没电,现在借了别人的。林笡还在着急黄骁的事,韶伊知道她跟自己一样,是在某些方面会格外敏感细腻甚至有点神经质的人,只能不断安慰她,会利用人脉找黄骁医生,一定问清楚,报答他的帮助。


    挂断电话后,裴观宴问她:“什么黄骁医生?”


    韶伊本来不想解释,但他似乎已经从刚才的对话里听出前因后果:


    “你母亲发现自己之前的医药费不对劲,所以想找当时的主治医生黄骁?”


    “嗯。”


    “这不是好事么,怎么这么焦虑。”


    “我妈觉得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别人付掉这么大一笔款项——她怀疑这个医生想轻生,临终前奉献社会。”


    “轻生?”裴观宴挑眉,见韶伊点头,他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忍不住笑出声。


    “我知道这猜测很扯,但请你尊重。”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裴观宴忽然站起身,韶伊被他吓一跳。


    他将手抄进西裤兜里,放轻语气,“我打个电话。”


    韶伊蹙眉,把手机递给他。


    裴观宴走向阳台,大约两分钟,又折回来。


    大概就在阳台门被推开的这一刻,视线重归光亮。


    裴观宴关上门,深色毛衣的衣肩和头发上似乎落了些白色的绒。


    韶伊看向窗外。


    灯光里,洁白的、羽绒一样的絮,从天空中斜飞飘落。


    下雪了。


    她走过去,手指触到阳台的玻璃门,立即感受到外面的寒意,仿佛一瞬间听到雪花落地的簌簌声。


    大朵大朵的雪花在暖黄灯光中飞舞,细密,不停歇,让人恍惚以为时光倒流,它们是从地面飘回天空。


    “好大的雪。”


    女孩趴在玻璃门上,额头抵着玻璃,用手指擦拭眼前那块,嘴巴微张,呆愣愣地。


    可爱极了。


    裴观宴唇角不禁生出笑意。


    “嗯。”


    额头太凉,韶伊猛然回神,后退一步,才注意到裴观宴。


    他肩头的雪已经融化,脸色还有些苍白。


    她把怀里毯子展开,捏住两端,垫脚搭他肩上。


    抬眼时看见他眉梢眼角的笑意。


    戏谑的,包容的,爱怜的。


    掩不住的笑意。


    韶伊咬唇嗔他一眼,转身要走。


    裴观宴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不高兴了?”


    她晃胳膊,想甩开他。


    他有些急,还多了点委屈:“你帮我披毯子,我只笑一下,又没做什么。”


    这人最近越来越像小孩。


    韶伊没憋住笑,转头时恢复严肃,冷冷道:


    “有电了,我该走了。”


    “哦。”裴观宴松开手,语气有些低落。


    韶伊咬唇,唇角上扬。


    从裴观宴房里出来时,刚好小王提着东西回来。


    “欸?韶老师?”她满脸疑惑,看了看手里的房卡,准备去开裴观宴的房门。


    韶伊把她挡回去,接过房卡打开自己的门。


    “刚才停电了。你去哪了?”


    小王把手里的东西放桌上,拆开包装盒,一样一样把饭菜摆开,“我本来下去找房卡,找不到就让前台挂失补办了,然后想到还没吃晚饭,就去对面买饭了呀,刚到楼下就停电,电梯也不能用,就等了一会儿。”


    说到吃饭,韶伊确实有点饿,坐到餐桌前,“外面下雪了,你穿这么少,也不怕感冒。”


    小王拆筷子,表示一时兴起,忘记添衣服。


    不过房间里的窗帘是拉上的,韶老师怎么知道下雪了?


    “韶老师,你刚才怎么从隔壁出来啊?”


    “隔壁有个小孩怕黑,我刚好出门,就去哄了一下。”


    “哦,这样。”


    小王夹肉,另一只手顺便刷手机,不再追问。


    韶伊摸兜想找手机,空空如也。


    心里咯噔一下。


    好像落在隔壁了。


    韶伊看向房门,大脑飞速运转。


    两秒后,她起身打算若无其事地溜出门。


    还没走到门边,敲门声笃笃响起。


    “谁啊?”小王探出头来。


    “没事,你吃饭。”韶伊摆手。


    打开门,裴观宴把手机递给她,“有人给你打电话。”


    “裴总?!”小王尖叫跑出来。


    韶伊不解,“什么?”


    裴观宴略挑眉,指向隔壁,“刚才你手机落我那了。”


    韶伊:“”


    韶伊:“谢谢你。”


    她接过手机,立即把门拍上。


    小王原地兴奋转圈圈。


    “我昏古七!什么情况,裴总在隔壁?!”


    “停电这黑灯瞎火的我磕到真的了?”


    “我就说嘛!假be真he!”


    “真相是真是吧?是吧是吧?”


    手机上有林笡的电话,韶伊竖起食指嘘声,示意小王安静。


    “喂,妈妈你跟黄医生联系到了?私企的定点帮扶?他是这么说的?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小王见她神色严肃,连声问发生什么事。


    韶伊摆摆手说没事。


    似乎确实没什么事。


    刚才林笡说黄骁医生因为回访病人,主动联系她了,关于那笔钱,是因为某家私企跟相关病的基金会合作,才产生的帮扶。


    不过明明都调走三年了,这个黄医生怎么会突然主动联系一个小县城的病患?


    韶伊对墙发呆


    隔岸剧组一行人起早贪黑,不断有人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但为了不耽误拍摄进程,大多数人只稍作休息,就立即回归拍摄。


    忙碌大半月,进程终于到了三分之一。


    韶伊跟裴观宴的关系似乎也终于归于平静,不是爱恨交织的恋人,也少了上下级的界限感,更像是出门可以好好打一声招呼的普通朋友。


    虽然有些人显然不这样认为。


    “韶老师,收拾了吗收拾好了吗?”


    “准备好去见裴总了吗他肯定已经在等你了。”


    “你你你你你要上班吗~你你你你你要上班吗~”


    小王欢快的催促声从头顶响起,韶伊自动屏蔽,往上扯被子蒙住头。


    磕cp上头,敢在正主面前舞这么欢的,除了小王同学,全国找不出第二个。


    “韶老师韶老师,积极一点嘛~打工人打工魂冲鸭~”小王凑到韶伊身边疯狂晃她胳膊。


    “早上通知我上午没通告。”


    “啊?我昨天晚上看通告表,说上午是有的呀。”


    “早上改了啊。”


    韶伊揪住被子不松手,小王就在床边蹲着哼哼唧唧。


    “早点去也没什么嘛你不去的日子裴总也不去的呀,今天的事他不知道,肯定已经去了,就等着你了”


    “有时候听某个名字听多了,会让我特别反感。”


    “啊?好吧不提了,可是今天只有零度哎,地面都结冰了好冷好冷,在室外呆着,要命了好像有些人还有过高原反应,不知道会不会严重。”


    韶伊掀开被子,无语地坐起身。


    “起床啦?”小王惊喜:“我就知道你肯定不舍得人家一个人苦等着嘛。”


    韶伊把手机摆她面前,“看好,是因为这个。”


    屏幕上时同组演员的微信消息。


    [韶老师上午不来了吗?]


    [有立冬的暖心大礼包哦]


    [图片.jpg]


    “嚯,怀导这么大方。”


    毕竟金主就在这。


    韶伊下床去洗漱。


    擦水乳时,小王忽然冲进洗手间,“韶老师,不好了。”


    韶伊拍脸的动作分毫不受影响,“嗯?”


    “裴总今天就要回南城,好像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韶伊怔了下,随后拧开乳霜,无所谓地笑道:“回就回了,他还能一直呆在这里吗。”


    “可是呐,怀导电话还没挂,你跟他说吧。”


    韶伊接过电话,就听见怀庆说:“韶伊啊,你今天上午早点过来吧?观宴急着回南城,你要是不来,他就直接从片场去机场了。”


    韶伊垂眸,手指在洗手池上划圈,想了两秒钟,下定决心道:“我不去了,怀导。”


    “不再想想?他最近会很忙,错过这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了。”


    “嗯。”


    “好吧。”


    韶伊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小王。


    小王急得哇哇叫:“人都要走了,怎么能不去呢?”


    “去干嘛?”韶伊淡淡,阖上乳霜的盖子。


    /


    本来上午不用去片场,韶伊回到被窝准备补回笼觉。


    还没闭眼就听说金意浓过来了。


    她一句废话没有,直接给韶伊套上外套,把人带出门。


    直到坐在行驶中的汽车上,韶伊才回过神。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巧姨,为什么突然把我拉出来?”


    “你今上午不是有拍摄吗,再睡不得迟到?怀庆生气起来要骂人特别凶啊。”


    韶伊:


    合着改期的通知只发给她一个人了。


    小王忍住窃喜,跟金意浓解释这事,后者道歉,问用不用送回去。韶伊回望来路,酒店所处的市中心已经消失在视线外。


    小王抢着答不用,提起裴观宴今天要走,问裴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金意浓直视前方的路,眼中浮现迷惘伤感,语调平缓:“他家能出什么事,早晚得有这一天。”


    小王一直盯着金意浓的侧脸,想了半天,一拍脑袋:“巧姨,我知道为什么你这么眼熟了!”


    “你是不是演过电影啊?”


    金意浓笑:“演过两部。你哪年的人?我以为你们这些小孩都不会看那些片子了。”


    小王:“我妈喜欢看老电影不过只有两部吗?我感觉我看过好多啊。”


    金意浓:“那是我姐姐,她出道早,息影也早,不过演过好多部电影。”


    裴观宴的母亲也是演员?


    韶伊微讶。


    金意浓意味深长:“其实观宴这个性子,跟他妈妈也有关系。毕竟这个职业的天赋就是以假乱真。”


    “真真假假看多了,他可能就不信了。”


    小王不解:“什么意思?”


    金意浓瞥了眼内视镜,见韶伊若有所思,又说:


    “其实我之前从没想过他会真跟圈内人谈。”


    “毕竟,他确实抱着偏见,有时候又比较混。”


    韶伊不语。


    她跟裴母只有一面之缘,当时没察觉什么,现在听金意浓的意思,裴观宴跟裴母之间应该有很大的隔阂。


    以至于他对演员这整个行业都有偏见。


    “呃”小王小心翼翼问:“裴总以前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吗?”


    不好的事


    似乎有些回忆汹涌而来,韶伊略疲惫地阖上眼睛。


    金意浓也选择沉默。


    车窗外,雪卧青山,起伏连绵。


    /


    路上先去化妆换衣服,抵达片场时将近十点半。


    从车上下来,韶伊四下看了一圈。


    就听小王在一边问:“走了吗?”


    应该是走了,韶伊心说。


    中午简单吃了顿饭,背台词、对戏,大约下午三点,韶伊开始拍摄。


    今天的最后一个镜头很重要,是个女主角神情的特写变化。


    剧组拍戏大多不按戏里的时间顺序,今天正好拍到整部电影的最后一场。


    这镜头内容大致是:


    站在翻修一新的小商店外,看到橱窗里的电视,正在播放电影,这电影恰好是曾经和爱人无比热爱小说改编来的。


    女主角笑,笑里几分对美好的向往。


    身边多了个身影,她别过脸,笑意还未消失,泪珠子就滚落——因为知道不会是他。


    韶伊站在镜头前,被摄影师、打光师、收音师包围一圈。


    她倚在墙上,微微出神。


    直到导演喊准备。


    她抬眼,正巧对上某双漆黑的眸子。


    他没走?


    “三场二镜一次。”


    “action!”


    副导演的声音将她扯回现实,立即投入人物。


    一遍过去。


    怀庆对喇叭喊:“好,还可以,保一条。”


    还要拍第二遍。


    裴观宴静静站在橱窗布景之后看着,身前的人自觉给他让出位置。


    周炜八一遍又一遍地看手表,“裴总,从半路折回来,现在人也看到了,还不走吗?要错过这班飞机了。”


    裴观宴略抬手。


    周炜八无奈,联系司机再等一会儿。


    副导演还在协调机位,韶伊抱臂倚在墙边,神色疲惫,眼神空洞。


    她已经在人物里。


    “三场二镜二次。”


    “action!”


    韶伊双手搭在包上,略出神地看向前方,仿佛看到什么美好的东西,唇角生出淡笑。


    可她眼前只有一台黑色摄影机。


    有人在旁边打点节奏。


    某处,她忽然将脸别过去,大颗泪珠接二连三掉出来。


    裴观宴的心也跟着拧起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共鸣,尽管没看过剧本,但他已经明白这里交织的情绪。


    “卡!”


    怀庆举起喇叭,高兴地喊:“好,过!”


    韶伊深呼吸,接过纸巾擦掉眼泪。


    裴观宴过来,接过小王手里的羽绒服,帮她套上。


    “没走?”韶伊问。


    “马上。”


    “哦。”


    韶伊往自己停车场的方向走,小王刷着微博,边走边说:


    “韶老师,我刚才刷微博,好多人说你是公主呢。”


    “什么?”


    “公主啊,就是说你演戏特别有灵气,有天赋。”


    “哦。”


    韶伊仍然在人物情绪之中,对这话题提不起兴趣。


    更何况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公主’,灵气和天赋确实可遇不可求,但她背后也有欲望和挣扎。


    或许这点没人能看见。


    小王自顾自傻乐:“公主多好啊,又天真,又高贵,十指不沾阳春水。”


    “公主是挺好,不过她更像女王。”裴观宴兀自说了这么一句。


    韶伊顿下脚步,回头。


    裴观宴挑眉,“Your Majesty(殿下).”


    “为什么这么讲?”


    “我刚刚看了你最后那一场戏。怎么说。给你个公主的称号,配不上你的野心。”


    韶伊笑,正好对上裴观宴的目光,他亦懒散地勾唇。


    这是第一个看破她的人。


    小王迷茫地看向莫名开始笑的两个人,犹豫两秒,还是决定溜掉。


    不当狗。


    “知道这么多。你家里也有人是演员?”韶伊不经意地问。


    “嗯,我妈之前是。”


    她没想到他先承认了自己的母亲。


    日落西山,薄霞被雾遮去,裴观宴眼中略沉郁。


    “她是个很有灵气的演员,不过她的野心不在这方面。”


    “所以她很快息影,在裴洪面前,她一直都是金贵的,贴心的,温柔的”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韶伊总觉得他没说完的后半句,意思是她平时并非金贵温柔,甚至截然相反。


    “她对你的影响很大。”


    “我曾经对这个职业有很多偏见。”


    “直到今天,才意识到,这只是我自己的偏见。”


    “所以,”他停住,眼梢逐渐生笑,韶伊好奇:“所以?”


    “大概你对我的影响更大。”


    这眼神太温柔,韶伊不自然地别开脸。


    心脏异常跳动。


    一辆黑色的汽车驶过来,在两人身边停住,后排车窗降下,周炜八跟两人打招呼,神情紧张地叫裴观宴该走了。


    “真该走了。”裴观宴略遗憾。


    车门自动打开。


    韶伊点头,“再见。”


    她看着他上车,目送他离开。


    车子刚启动就停住,车窗降下。


    “怎么了?”


    “最近都没时间过来了,要不要考虑线上联系?”


    韶伊摆手,叫他快走快走。


    裴观宴没多说什么,升起车窗。


    这辆车渐行渐远,一点点消失在夕阳下的公路上。


    韶伊使劲挥了挥手。


    将手揣回兜,转身。


    “韶伊姐姐?”


    圆蜜眨巴着大眼睛。


    “小圆蜜来啦。”韶伊亲昵地捏了下她的脸颊。


    “那个好看叔叔走了?”


    好看叔叔?


    裴观宴?


    “你上次找的那个吗?他刚走了。”


    小圆蜜瘪嘴,瞬间有些失落。


    “小圆蜜好好学习,以后去大城市看看,还会见到那个叔叔的,好不好?”


    “好吧”


    小圆蜜不情不愿地答应了,顺便问了一嘴大城市是不是有好多好看的叔叔。


    韶伊笑,原来这小孩真是看上裴观宴的脸了。


    “有的,很多的。圆蜜啊,你还记不记得上回,你去找那个叔叔,你们俩说了什么啊?”


    小圆蜜抓了抓头发,苦思冥想。


    韶伊提示她当时他似乎用手指着哪个方向。


    小圆蜜忽然想起什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我问叔叔你有老婆吗?”


    韶伊噎住。


    这小孩真直白。


    “他怎么说的?”


    圆蜜伸出手指韶伊,


    “他说,看见那个姐姐了吗?”


    “我是她的。”


    第51章 “带大家见一下裴……


    夕阳温柔, 薄暮笼着紫色烟霞。


    一望无际的连绵高山,鲜有人烟。有人说当惹雍错圣湖就在这里,或许山神西亚尔也在, 静寂地, 沉默地, 守护着这个世界的脊脉。


    韶伊闭上眼睛。


    耳边浮现许多声音-


    “别等了。”-


    “那你退圈吧。”-


    “娶你?”


    “先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不该放她走。”-


    “先前是我,不好,不该那样对你。”-


    “我想见你。”-


    “不许毁约。”


    “小三就小三。”-


    “你只能,是我的。”-


    “我欠你的, 我永远欠你的。”


    “你不要走, 我慢慢还你。”


    “还你一辈子,好不好?”-


    “我这人, 从来没有什么信仰,但我给你我的忠诚。”


    “你愿意, 嫁给我么?”-


    “Technically , I don''t take back what''s lost, but it''s hard not to miss her.(原则上我不挽回失去的东西, 但她很难让人不思念。)”-


    “看见那个姐姐了吗?”


    “我是她的。”


    韶伊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 多少机缘, 多少挣扎,才使一个人重获出爱人的能力。


    但她感受到, 她跟裴观宴之间的主导权, 似乎已经由他慢慢让渡到了她的手中。


    她拿出手机。


    圆蜜蹲在地上, 皱眉眯眼盯着韶伊的一举一动,满是不解。


    “韶伊姐姐,你在干嘛啊, 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


    “在发微信吗?”


    “没有,只是看一下消息。”


    “哦,谁发的?叔叔吗?你们结婚了吗?”


    圆蜜仰头,小小的脑袋大大的好奇。


    韶伊不禁莞尔,牵起圆蜜的小手。


    “圆蜜吃饭了吗?姐姐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难道你不是叔叔的老婆吗?那他怎么会是你的?”


    “姐姐还是单身哦。”


    “那叔叔也是吗?”


    “应该是吧。”


    “你们没有在一起吗?为什么?”


    “因为叔叔是个笨蛋。”


    “哇,不会吧”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逐渐走入人群。


    /


    候机厅响起广播,提醒登机。


    裴观宴放下平板,准备从按摩椅上起身,瞥到扶手上摆着的手机时改了主意,先打开微信。


    点开置顶。


    入目全是绿色的消息框,大约每天一两条,每条都缀着红色感叹号。


    [上飞机了。]他发。


    这是种习惯性的报备。


    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养成的。


    即便知道不会有人看见,还是想发给她。


    裴观宴准备按灭手机时忽然注意到什么,瞳孔微颤。


    没有感叹号。


    他出黑名单了?


    十月份,高藏地区仿佛进入深冬,《隔岸》的拍摄也进入尾声。拍摄日程又紧张起来,韶伊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是早五点起床,晚十点才能回到酒店休息。


    清晨拉开窗帘,窗户上满是冻结的冰花。


    “吃早餐啦韶伊。”王梅莉在餐桌边叫韶伊。


    “马上。”韶伊答应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洗手间走出来,手里没闲着,擦护手霜。


    小王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摸摸肚子打个饱嗝,“韶老师,今天怎么这么不积极。”


    “都没你积极。”王梅莉伸手点她的额头。


    “嘿嘿。”小王一缩脖子,躲到韶伊身后。


    “韶老师,你黑眼圈都出来了,这两天熬夜了?”


    “熬了一小会儿。”韶伊坐下,掀开黑豆豆浆的盖子,“最近有个朋友心情不好,多陪她聊了几句。”


    “谁啊谁啊?裴总?”小王一听就来了兴趣,被王梅莉瞪也不害怕,非得抓着韶伊问清楚。


    “一个女朋友,感情不顺。”


    其实是姚宁的事。她最近情场也不太得意,丧得很。


    韶伊只能劝她少喝酒,出去散散心,还提出食宿机票全包,结果对方只是含糊了几句。


    一聊就聊到半夜三点了。


    “啊,又是感情问题,话说最近沈老师跟郁医生好像也不太顺利。”小王若有所思。


    王梅莉有些意外:“他俩还认识?”


    “我之前也没想到。就前两天,小陈不是把咱们的车开走了么,我跟韶老师就只能搭沈老师的车回酒店,正好碰见郁医生。沈老师激动得口不择言,但是郁医生扭头就走了。”


    “昨天你说在沈修车里看到一个女人?”


    “就是郁医生啊,后来我去送衣服的时候还看到他俩还吵架来着。别看郁医生平时温温柔柔的,手里夹着烟骂人的时候,还挺飒的。”


    “怪不得听说沈修昨晚喝得烂醉,他经纪人还来找我emo了一顿,我听得云里雾里,你要这么说,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韶伊一边吃吐司一边留心小王和经纪人的对话。


    昨天郁斓跟沈修吵架的场面她也看到了,最近沈修状态不太好,一直在被怀庆骂,可能也跟这事有关系。不过郁斓过来时,从来没提过他。


    小王献宝似地拿出自己的手机,“就是说,现在只有我磕的cp稳稳当当,顺风顺水。”


    手机壳上印着那天韶伊和裴观宴的红毯照,挂的小吊坠是两个人的Q版形象。


    韶伊和王梅莉看了都是一愣。


    小王解释说:“嘿嘿,这是新买的周边,你们不知道有多难抢,几万人预定,我蹲到半夜才抢到一份”


    王梅莉先反应过来,拧小王的耳朵,“倒霉孩子是不是吃错药了,老提这个?”


    她就请假这一段时间不在,这小孩简直无法无天了,越不让提什么越提什么。


    小王可怜巴巴向韶伊求助:“韶老师,我说的明明是事实嘛,明明我都看到你跟裴总发微信了。”


    小王说得跟真的似的,王梅莉惊讶,韶伊之前对裴观宴不是挺抗拒的么,怀庆让接的电话都不接,怎么现在还发上微信了。


    “一码归一码。”韶伊抽出纸巾,慢条斯理擦嘴。


    “不过,再舞到我面前,就把你年终奖扣光。”


    “不要啊!”小王哀嚎。


    “不要什么不要。韶伊说得好,就得这么多。还治不住你这个倒霉孩子了。”王梅莉说。


    她看向韶伊,韶伊还是寻常平和内敛的样子,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太一样。比如对待小王磕cp的态度,说是用年终奖做要挟,不如说是想转移话题。


    毕竟她之前黑下脸时,小王手机里所有的“粮”都得遭殃。


    王梅莉若有所思。


    /


    今天又是一整天的拍摄,中午,韶伊准备回房车吃饭休息,路过帐篷时碰见金意浓正在视频开会,她打了个招呼,金意浓招手叫她进去。


    “不是在开会吗?”韶伊疑惑地走过去。


    金意浓神秘一笑,把电脑转向她。


    屏幕里,裴观宴手握材料,一抬头看到镜头里的人,明显愣住。


    “韶伊?”


    “呃,好久不见?”韶伊尴尬地挥挥手。


    裴观宴似乎坐在会议桌后,鼻梁上一副银丝边眼镜,衬得眼窝更加深邃,衬衫领口熨帖整洁,领针隐隐反光,整个人都是商务精英的模样。


    “拍摄结束了?”


    “嗯,上午的结束了。”


    “这两天很忙?”


    “快杀青了嘛。”韶伊用手背蹭了下鼻尖,昨天裴观宴问她沈修的事来着,她让他等一会儿,结果后来忙着安慰姚宁,直接把这事给忘记了。


    裴观宴只笑,眼神里几分宠溺。


    韶伊抿唇。


    听见哪里有笑声,抬头就见金意浓捂嘴。


    刚才是不是有点像撒娇?韶伊想。


    可她本意只是回答他的问题。


    有点尴尬。


    韶伊把电脑推回去,“你们继续吧,不打扰了。”


    说完立即跑出去。


    “哎,再聊两句啊。”金意浓叫她,见拦不住,只能笑着摇摇头。


    点开视频列表,画面上立即出现十几个穿着商务套装的男女。


    “一点小插曲,带大家见一下裴总的”金意浓顿了顿,主要是还没想好怎么介绍韶伊的身份。


    “夫人。”裴观宴干净利落地接上。


    一众高层看呆,刚才金意浓那边的画面一转出现个女人这事已经很离谱了,没人能预想到这女人是韶伊,更没想到的是裴总语气那么柔和宠溺地跟她聊日常。


    现在还直接承认身份了?!


    /


    韶伊快步回到房车。


    王梅莉正在里间收拾东西,探头出来问:“回来了?刚才去哪了,一转眼就找不到你。小王去买午餐了,还没回来。”


    刚才王梅莉接她下工,结果她半路进了金意浓的帐篷。


    韶伊心虚地笑一笑,随口糊弄过去。


    凑过去确定王梅莉没再看她,才拿出手机,果然昨晚错过好几条消息。


    [裴观宴:不是说一会儿么]


    [裴观宴:韶伊?]


    [裴观宴:睡着了?]


    [裴观宴:我的晚安呢]


    韶伊想了想,决定先回复他郁斓和沈修的事。最后问他知不知道前因后果,现在两个人似乎都不太愉快,已经到了影响工作的程度。


    两条消息发出去,才意识到裴观宴可能在开会,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消息。


    结果对面秒回:


    [裴观宴:沈修耽误拍摄进度了?]


    [裴观宴:知道了]


    [裴观宴:会收拾他]


    韶伊哭笑不得:[你朋友碰到事,你还要收拾他?]


    [裴观宴:他耽误你杀青了]


    因为沈修耽误她杀青,所以他要报复他?


    韶伊心头一跳,抿唇回复:[一两天没什么]


    [裴观宴:如果你在南城,一两天就没什么]


    若你在身边,一两天就不算什么了


    韶伊忽然觉得脸烧得慌,[那你还问我沈修的事,我看你也没打算帮人家]


    [裴观宴:如果有其他话题,就不会提到他了]


    贫死了


    韶伊抿唇,没忍住笑骂他……


    心里却有什么轻轻软软的东西飘出来。


    第52章 过两天有时间吗?……


    房车的门哗啦一声被拉开。韶伊慌忙收手机。


    小王上车, 问:“韶老师,跟谁聊天笑这么开心?”


    “哪笑了,你看错了。”韶伊压下情绪, 淡淡道。


    小王狐疑, 她刚才进门时明明看到韶伊对着手机笑来着。


    “好吧, 没笑就没笑。”


    “你刚才不是去买午餐了吗?”


    “哦我刚才碰到怀导了,说是他今天请假,所以咱们下午也拍不了了,所以我想着咱们回酒店再吃吧, 这边店子太少了。”


    “那你去叫王姐, 准备回酒店。”


    “好。”小王答应着去叫王梅莉。


    韶伊解锁手机,想了下, 一本正经回复裴观宴,[沈修真的请假了, 你问问他吧]


    回酒店的路上, 王梅莉开车,韶伊和小王在后排各自抱着个手机。


    [裴观宴:他不叫我管]


    [韶伊:他这么说的, 不让你管?]


    [裴观宴:他没接电话]


    [韶伊:]


    [裴观宴:杀青后回南城么?]


    [韶伊:不回]


    [裴观宴:去哪?]


    [韶伊:你到时候在哪?]


    [裴观宴 :南城,京市或者法国, 不确定]


    韶伊想了下, 故意回复:[这几个地方我肯定不去]


    裴观宴倒很快接:


    [不用你来]


    [我去找你]


    韶伊略嫌弃地别开脸,嘴角掩不住笑。


    小王忽然感叹:“有钱人的世界真复杂。”


    “怎么了?”韶伊随口问。


    “呶, 你看这个新闻。”小王把手机递过来。


    屏幕上一排大字:秦氏三子退出盛望, 豪门内斗局势逆转。


    韶伊简单看了下内容, 是说秦家中止了与裴氏盛望多年的合作,转而投资别的产业,导致盛望受到打击, 好像还影响了家族内部权力的争夺。


    新闻提到裴家但没有使用真名,不过韶伊猜出里面的裴家两个继承人就是裴青荣和裴观宴。


    至于秦家韶伊的视线定格在配图合影上,里面四个男人,其中有一个很眼熟。


    底下标的名字是,秦寅月。


    韶伊心尖一颤,立马回忆起这个人。


    当时她去找裴观宴,裴观宴就是当着这个人的面承认她是女友,好像故意要在他面前表现得纵欲不羁一样。


    后来他打电话,裴观宴立即接听,也说明两个人关系匪浅。


    至少,裴观宴是想利用他。


    韶伊重新看了遍新闻,又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秦寅月新合作的项目里,似乎有壹疆的名字。


    壹疆是裴观宴手底下人工智能方向的实业制造企业。


    所以其实秦寅月不是裴青荣的人,而是裴观宴的人?


    韶伊情绪瞬间down下来。


    小王发觉她的异常,“韶老师,你怎么了?”


    “没事。”韶伊把手机还回去,低头给裴观宴发消息:[你最近跟秦氏合作了?]


    [裴观宴:嗯]


    [裴观宴:人工智能方面的业务]


    [韶伊:动作这么迅速,看得出交情不浅]


    光标在回复框一眨一眨。韶伊看着这两条消息,按下息屏键。


    一路上再没看消息。


    回到酒店,车刚驶进车库,王梅莉就小声惊呼,小王凑热闹问怎么了,王梅莉说沈修和郁斓好像在这里。


    韶伊看过去,还没看清远处是不是沈郁两个人,倒是先看到另一个人从车上下来,朝他们走过去。


    这男人高高瘦瘦,戴着黑色口罩,浓眉和单眼皮显得人很干净。


    多亏那个口罩,韶伊几乎一瞬间就想起一个人——黄骁。


    他怎么在这?


    黄骁走过去,拉住沈修,三个人似乎在争执什么。


    ‘刚好我也有个同事叫黄骁。’郁斓的话浮现在韶伊脑海里,难道黄骁真的是平仁的医生?


    那他怎么会出现在莓秩县的医院里,还给林笡做了手术?


    林笡的手术费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那天林笡给她打电话不久后,那么巧黄骁就主动联系林笡?


    不远处,郁斓似乎想走,沈修挣脱黄骁想要追她。


    韶伊赶忙下车,护住郁斓。


    “韶伊。”郁斓发现又多一个人,有点尴尬,韶伊拍了拍她的手。


    沈修被黄骁锢在怀里,没了平时痞坏不羁的模样,急得眼睛通红,有点像被惹恼的小狼狗。他呜咽着叫郁斓的名字,嘴里还呜呜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东西。


    韶伊给黄骁使了个眼色,叫他把人带走。


    黄骁点头。韶伊跟刚下车的王梅莉一起把郁斓带上楼。


    /


    “回去吧。”郁斓降下车窗跟韶伊挥手。


    韶伊双手抄在大衣口袋里,嘱咐她:“好好休息。”


    那辆黑色的吉普渐渐驶向远方。


    小王出来,揽住韶伊的胳膊,带她回酒店。“沈老师也回自己酒店了他俩到底什么事啊?”


    韶伊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电梯上行键亮着,指示灯显示的数字一路从5变成-1。


    “刚才那个男人跟沈修一起走了吗?”韶伊问。


    “啊?没有啊,但是不知道现在走没走。”小王说。


    另一台下行的电梯先开门,韶伊率先走进去,按下-1楼,告诉外面的小王:“你先上去。”


    到了地库,正巧碰见驱车准备离开的黄骁。


    他看见韶伊,略有躲闪。


    韶伊单刀直入,抛出自己所有的疑问。


    黄骁想了下,打开车门下车。


    “我一直是平仁的医生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莓秩县的医院,还给你母亲做了手术,可能是因为有人确实在乎你。”


    手机一直装在口袋里,韶伊下意识用手指捏紧它的侧沿,还能感受到机身的温热。


    “你猜不出来这人是谁?”黄骁温和地笑着,“至于手术费的事,当时你经济紧张,他能垫的都垫了,还让我费劲心思找了各种理由。”


    韶伊知道这人是谁。


    之前在酒店磕到门上,腰伤复发,裴观宴找医生时打了通电话,似乎开口就问:“黄骁,是我腰伤,你有认识的医生么?”


    算算时间,林笡的事是在两个人还在一起的时候。


    他从没提过自己知道这件事,但又悄悄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黄骁长叹一口气,“至于那天为什么我突然主动联系林笡。也是因为裴观宴。他不想让引起你的误会,也没打算坦白,让你承这份情,所以单独给我打了个电话,安排了后面的事。”


    “知道了,谢谢你。”韶伊抬头,手指使劲按在手机侧面。


    手机屏亮起,桌面显示有十几条未读消息。


    “韶伊,他对你真的不一样。”黄骁真诚地说。


    “但他还是选择跟秦寅月合作,我”曾经就是陪他演戏的小丑。


    韶伊喃喃,没把话说完,最后选择一笑了之。


    黄骁追问,没得到答案,知道她不愿说。


    思考了几秒,他说:“我不知道你在介意什么,毕竟再怎么着,我也只是一个外人。作为他的朋友,也作为你的影迷,我希望你们能给彼此一个坦诚交流的机会。”


    韶伊看着他的眼睛,表情平静,仿佛一潭无波湖水。


    “嗯。”


    “不耽误你了,去忙吧。”她礼貌地告别,没等黄骁开口,就迈开双腿,朝电梯走去。


    黄骁在身后喊她,说要是不知道圣弥额尔的故事的话,可以去问问。


    她抿唇,点开手机通讯录,手指迅速划拉,在黑名单找出一个许久没见的号码。


    /


    “喂?韶伊?”


    许久没在自己手机里听见过的声音响在她耳边。能听出他有点惊喜。


    韶伊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那边听她没动静,小心翼翼问:“怎么不回消息,生气了?”


    嗓音抛去平日的冷沉懒散,忽然在人间有了牵绊似的。


    “你跟秦寅月,什么关系?”


    “之前因为生意,秦寅月一直跟裴家走得近。裴青荣一直视我为威胁,秦寅月是商人,知道该往哪边倒,所以尽管我跟他也有合作,但还是得在他面前演,免得及早就被裴青荣发现。”


    “最近的合作,主要还是秦家那边有意试探,毕竟裴家内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我不能露怯。”


    怪不得当时他得在秦寅月面前那样一副风月老手的样子。


    “这样啊但是两年前你的人设不就?”


    好像是自她走之后,裴观宴的花边消息直接减少为零,现在看来,这种变化应该让他压力陡然增加。


    裴观宴不甚在意,“迟早要撕破脸的。”


    韶伊握着手机,低头看着酒店地毯上棕色绿色的花枝图案。


    她沉默不语,裴观宴问:“问清楚了,还生气么?”


    “才没生气。”


    “好,没生气,那下次记得回消息。”


    “就不。”韶伊挑了挑眉,故意唱反调。


    裴观宴只低声笑。


    笑声挠得人心里痒,她拿开手机,点开微信消息,看到他连发好几条。


    后面还解释了跟秦寅月的事,跟刚才说的差不多。


    韶伊抿唇笑,问裴观宴有事没,没有就要挂电话了。


    “别挂。”裴观宴脱口而出:“我刚才路过办公室,发现有人在看《青·冠》”


    “小孩眼光不错。”


    “我也看过。”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电影,电影怎么样,好看么?”


    “好看,女主角最好看。”他似乎故意懒懒散散,低沉的嗓音挠人。


    韶伊已经走到房间门口,没去敲门,倚在墙边,双腿交叠,嗤笑他:“贫。女三才是万人迷大美女。”


    “笑什么。各花入各眼。”


    “女主漂亮才入了你的眼?”


    “因为她足够有魅力。胆怯的,犹豫的,热烈的,娇俏的,富有野心的同一个方向的人才能产生共鸣。”


    “你啊艺术审美还行。”


    “嗯,原先是没有的,后来受了点影响。”


    受她的影响么?


    韶伊看向对面房间标着房号的金属条。


    忽然就想到他最近的倦容。


    他这些似乎一直在忙,来片场那几天也是无休无止的电话、视频会议,签不完的合同。


    “累吗?”她问。


    “有点。”他说。


    “后悔吗?”


    “不。这辈子能让我后悔的也就只有你了。”


    “你爱我吗?”


    “嗯。”


    “为什么?因为发现伤害了我?因为后悔?”


    “因为伤害了你让你难受,我就痛改前非了?说句不好听的,要有这个觉悟,我可能早结婚了。”


    忘记了,他一直不是什么好东西。


    “哦。那算了。”韶伊拿开手机,准备按断。


    “韶伊。”他叫住她,“我想,我一直爱你。只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而已。”


    “嘁。”韶伊表示不屑。


    唇角却无可避免地扬起。


    “过两天有时间吗?”


    “杀青宴,请你吃。”


    第53章 “你背我啊。”……


    高山之间, 矮矮的小房子聚集成村落,黄泥墙,红漆门, 黛瓦顶, 静静坐落在碧空白云之下, 沉谧中几分神性。


    村口有块大石头上,韶伊单衣薄裙,站在上面。


    演职人员和幕后人员来来往往。拍摄间隙,化妆老师来补妆, 小王趁机抱着羽绒服冲进去, 把韶伊包裹严实。


    韶伊任由化妆师在自己脸上拍拍打打。


    怀庆在一旁跟她确认拍摄细节。


    耳朵自动捕捉到一声叹息:“哎,要是裴总在这里就好了。”


    看过去, 小王果然在嘟嘟囔囔。


    韶伊笑她:“天天念叨他,你腻不腻。”


    “你还天天跟他聊天呢, 你腻不腻呀, 我知道你不会腻嘿嘿嘿前两天一起熬大夜等流星来着。”小王扮鬼脸。


    前天夜里,韶伊看了部电影, 拉片、影评,粗略忙完一遍, 发现已经凌晨一点, 正好想起白天小王提起的流星,于是心血来潮披着外套去阳台等流星。


    流星没等着, 刚刚转发的影评倒是有个赞。


    裴观宴问她怎么还没睡, 她说等流星。他说我也等。


    后来南城流星真的到了, 高藏这边却因为阴天,什么都看不见,裴观宴开了视频, 叫她许愿。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事第二天就被小王知道,恨不得原地磕飞,接连提了好几天。


    “说了不是故意一起等的!”韶伊看了看四周,脸颊微红,想捂住小王的嘴,却让她说得更起劲了。


    “安啦安啦,一个性质,你想他一个大男人,还是在最近裴家的不太平总是上财经新闻的档口,要不是早有蓄谋,怎么可能去等什么流星。”


    “快回吧,这边快开始了。”


    “还没有嘛,导演还没赶人呢。你说裴总这今天送个花明天送个水果的,一点没被这边的交通限制住,有钱又有心这谁顶得住啊?快he吧求求了~”


    “王小雪!是不是想让我揍你?”


    “不要嘛韶老师,我是真的在为你考虑。”


    韶伊要去揪小王的耳朵,小王抱头躲过去,跑出去好几米。


    “最后一个镜头了呀,韶老师冲!”


    马上就能结束,韶伊似乎已经能看到荧幕上的它——干净、浅显、温暖。


    她打算应小王一声,就看到她上下唇阖上,齿唇之间含了一股气,pei这个音节马上就要喊出来。


    “王小雪!”韶伊瞪她。


    小王知趣地捂嘴笑。


    韶伊随手把扎马尾的皮筋扯开,指头插进发间,将发丝捋顺。


    最后一个镜头拍什么来着?韶老师怎么把头发散开了?小王挠头,昨天看进度表,好像该拍的都已经差不多了。


    “麻烦让一下。”


    身后有人要过,小王乖乖让开位置,发现过来的是动作指导,他还跟着身后高大的威亚车,这东西怎么还在这?


    打过招呼后,小王依旧没反应过来:“什么鬼,为什么武老师还会过来?半个月前不久没什么动作戏了吗?”


    韶伊笑而不语,直到几个工作人员过来开始往她腿上绑威亚。


    她熟练地抬腿,给自己扣搭扣,检查安全性。


    小王目瞪口呆,“韶老师,你要上天?”


    韶伊还在沟通镜头,抽空答了她一句:“补个镜头。”


    看着她身上的长裙和披肩发,小王忽然发现这身装扮好像在之前的镜头里出现过。


    “我去——你要拍那个高高高高抬腿?”小王大叫不妙,见韶伊俏皮地眨了眨眼,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小王只能转身跑去找王梅莉。


    韶伊一边活动筋骨一边注意着小王的动向,语气略急切:“怀导,可以快点开始吗?”


    王梅莉的脾气有点像慈母,等会儿叫她看见她不打招呼就改了这场戏的拍摄方式,非得多念叨一年不可。


    怀庆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往导演监视器处走。


    韶伊身前只剩摄像师动作指导几个人。


    “四场一镜一次,action!”


    副导演打板。


    韶伊按照事先无数次练习的那样,慢慢抬腿。


    其实要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毕竟尽管练习很多次,但她至今没有完整流畅地完成过这个动作,毕竟成年后柔韧度差很多,劈叉那种动作已经很极限。


    导演处有动静,王梅莉气势汹汹过去,正在与他争辩什么。


    韶伊稍一分心,脚下踉跄,差点跌下石台,幸亏被周围眼疾手快的工作人员扶住。


    “谢谢。”


    威亚吊绳被缓慢放下。韶伊站稳后整理衣服。动作指导上来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韶伊摇头。


    “卡。”怀庆那边一边跟王梅莉争论,一边抽空对喇叭喊卡。


    “四场一镜二次,action!”


    辅导演第二次打板。韶伊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等拍完这场戏再去处理王梅莉那边。


    脚踝上向上的拉力逐渐明显,她顺着方向抬腿。


    右腿一点一点抬起,划出半扇形弧线,大约抬到腰线的位置,大腿内侧就开始扯痛,膝窝筋肉紧绷。


    深呼吸。


    抬。


    韶伊在悄悄攥紧掌心,背上冷汗直流。


    直到注意到动作指导摇头。


    她意识到,这镜头只有不到两秒,现在应该已经超时了。


    她满了。


    果然,威亚再次松懈。


    怀庆那边还有争论,不过换了人,似乎是个高挑矜贵的男人在跟王梅莉说些什么。


    裴观宴?


    韶伊微讶。


    他不是最近还在忙着裴家的事么?


    他侧对着韶伊,不知道对王梅莉说了什么。


    王梅莉刚才护崽的气势逐渐熄灭,深深看了韶伊一眼,神情中似乎有叹息、妥协。


    韶伊坚定地朝她点头。


    王梅莉转身离开。


    裴观宴也看过来,唇角勾笑。


    他只是远远站在那里,整个人身上就有种从容的可靠。


    韶伊心中忽然有了安定感。


    “四场一镜三次,action!”


    她心中有双眼睛,紧盯着身前的镜头。


    她抬腿,甚至比脚踝牵引向上的力量早一些。


    右腿在空中划出半扇形弧线,腿内外都开始紧绷扯痛,她不动声色地咬紧牙,尽全力维持动作的流畅性。


    直到挺直紧绷的脚尖到了头顶的高度。


    “卡!”怀庆高兴地喊:“很好!韶伊,你做到了!”


    脚踝上力量消失,周围的人扶住韶伊,帮她落腿。


    韶伊右腿离家出走过一次似的,撕裂疼痛。


    “韶老师这个动作真漂亮!”


    “有些舞蹈演员都做不到这个程度呢,你太认真了。”


    “不愧是影后。”


    “”


    周围叽叽喳喳,似乎在夸自己,韶伊拍完片子,浑身被抽走一股劲儿,恨不得现在就坐地上。


    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只剩一道低沉冷静的嗓音:“找把椅子。”


    韶伊抬头,只看到裴观宴那张俊朗的脸,刚才扶住她的几双手全都退去。


    失去重心的一瞬,他揽住她:“手心湿了,害怕吗?”


    韶伊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他的腕,尴尬地想要抽离,被他捉住。


    “怕。太疼了。”反正拍完了,她索性开始叫苦。


    殊不知这声娇气,尾音软软拖着,更像是撒娇。


    裴观宴微微勾唇。


    有人送来椅子,他打量一眼,韶伊还没发现。


    “腿疼?去看看医生?”


    “好。”韶伊挣扎着挪腿,一步还没走出去,“嘶,走不动路了。”


    “那怎么办?”


    “你背我啊。”


    韶伊理所当然地说完这句话,视线却挪向别处。


    裴观宴深深看着她,点头。“好啊。”


    他在她身前蹲下。


    一众摄影师助理场务想往这边看,又不敢太直白,只能偷偷瞥几眼,嘴角都忍不住姨母笑。


    韶伊注意到这些视线,立即丧失刚才的理直气壮。


    “我开玩笑的呀,你快起来。”


    “腿不疼了?”


    “不疼了,没事。”


    “不可能,你抬那么高,怎么会没事。”


    “真的没事呀,我还能走路呢。”


    “别动,先让医生看看再说。”


    “真的不用。”


    裴观宴转身,挑眉,懒散又不容置疑,“抱过去,还是背过去,你自己选。”


    韶伊气结,他肯定早就知道她刚才装的,还非要去看什么医生。


    “不选,那我替你选了。”裴观宴勾手,就要把她捞起来,韶伊急忙说:“背背背。”


    裴观宴转身,韶伊趴他背上,感觉到他起身行云流水,几乎令她怀疑自己没有重量了。


    “不好好在南城忙,又来高藏做什么?”她趴他耳边狠狠说。


    “来接老婆。”裴观宴笑说。


    一男一女颜值高,行为又亲昵,不仅背着,还要咬耳朵说悄悄话,刚才悄悄偷看的吃瓜群众不遮着掩着了,摆明了开始起哄。


    “韶老师,是不是该发喜糖了?”


    “电影上映能等到喜讯吗?”


    “说吧,是不是今晚就公开?”


    “恭喜恭喜。”


    “等电影上映,我先包场,就当随份子了啊。”


    周围一群人起哄,韶伊盯着眼前人干净利落的后脑勺,只觉得脸颊发烫。她低头,鸵鸟似的把自己脸埋到他背上,企图遮住别人的视线。


    裴观宴感受到颈下的热意,知道她害羞,宠溺地笑了下。


    “各位,我们韶老师害羞,别闹了。今晚早点休息,明后天杀青旅行。”


    高大的身影背着人逐渐走远,留下一众有些蒙圈的人。


    “什么旅行?”


    “说是杀青旅行。”


    “什么意思?”


    “好像是裴总请客旅游的意思?”


    “!”


    “好耶!裴总万万岁!”


    “咱们借了韶老师的光,韶老师YYDS!”


    /


    “感动,太感动了。”


    小王十指交扣放在心口,视线紧紧追随不远处的身影。


    看那矜贵配风情,从容配妩媚,怎么看怎么好磕。


    “他们走了哎他们走去哪啊?”小王回头问王梅莉。


    王梅莉正在出神,被问到后茫然地四下张望。


    “不过王姐,你刚才怎么突然就不阻止这件事了呢?其实想一想,这个动作还是挺危险的。”


    毕竟需要借助威亚才有可能完成的动作,谁都不敢保证安全。


    王梅莉回想起刚才的情景。


    本来她是在跟怀庆说这件事,当初说好的用替身拍摄,怎么突然又要韶伊亲自上场,万一伤了怎么办。


    怀庆只韶伊偷偷练习过很多遍,为了最终成片效果,还是亲自上比较好。


    王梅莉气,这才发现韶伊可能背着她早就做好了这个决定。


    但她出于对艺人生命安全的考虑,必须要据理力争,这时裴观宴出现。


    “她决定好了,就不要阻止了。”


    “凭什么?”王梅莉完全压制不住心中的恼火。


    “她对电影有追求,与其让她对这个镜头抱有遗憾,不如让她试试。”


    “追求?这种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害了她。裴总,你真的想长久在她身边吗,为什么不能不考虑她的安全?”


    裴观宴挑眉,似乎还有些诧异和不解。


    王梅莉吞咽口水,注意到他身后的人。这人手里带着医药箱,似乎是个医生。远处还有救护车。


    他是做了周全的准备的。


    “你觉得我不在乎她的安全?”他淡淡问。


    王梅莉瞬间出了身冷汗,


    或许是之前见惯了他对韶伊的纵容,她自己也被影响,说话毫无顾,差点忘了他是怎样的一个在商海世家征掠攻讨,如何杀伐果决的一个人。


    “她有时太痴绝”她绞尽脑汁,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知道。”


    “我兜着。”


    他只丢下两句话,朝拍摄中心的人走去。


    第54章 裴观宴俯首,含.……


    “你要走去哪?”


    “你想去哪, 我就走哪去。”


    ——某年某月某日,韶伊、裴观宴留


    《隔岸》杀青,裴观宴请客, 剧组全体工作人员开始高藏游。这地方海拔高, 一直有人高反, 众人决议就在附近的雪山脚下组织活动。


    第一夜场务组挨个房间敲门发放氧气管和布洛芬。


    第二天,韶伊一觉睡到半上午,起床后下楼吃早餐,吃着吃着意识到从昨晚开始就没有王梅莉的消息了, 按她的平时事事操心的风格, 基本不太可能。


    她想了下,顺手带一份早餐上楼。


    敲门敲了有一会儿, 王梅莉才过来开门,她披着羽绒服外套, 苍白虚弱的模样把韶伊吓一跳。


    韶伊立即联系剧组带的医生, 得知人家也出去玩了,只好打电话给前台, 请求帮忙找医生。


    王梅莉躺回床上,“我没事, 吃了点布洛芬, 已经不头疼了。你怎么没出去玩?”


    “不舒服怎么不叫人,吸氧了吗?”


    “嗯。”


    韶伊把早餐放床头柜上, 示意王梅莉多少吃点。


    小王应该也在这间房, 但现在另一张床上只堆了几件衣服, 人不见踪影。“小王呢?”


    王梅莉端起盛粥的小碗,“去居雍木湖了。”


    “组里大多数人不都去怒提宫了吗?”


    昨晚微信群里,大多数人都同意先去著名景点怒提宫, 甚至约定早上四点就出发,去等日出。韶伊对参观景点的态度一直比较佛系,什么时候睡醒了什么时候出发。


    “她好像之前去过,所以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就她一个人?”


    “还有周总助吧。小鬼非吵着人家把那辆悍马开走了。”


    悍马不是组里的车,好像是周炜八和裴观宴开过来的。


    热粥下肚,王梅莉面色渐渐恢复红润,“别守着我了,出去玩吧。”


    “但是你”韶伊担心。


    “我没事,等下医生就过来了。你这么年轻,现在有机会有精力,不多走走多看看,太可惜了。”


    “你们要是想去怒提宫,可以提前跟赵导联系一下,去居雍木湖的话就练习小王。”


    “我们?”


    “嗯,裴总肯定也没出门呢。”


    “啊?”


    韶伊没反应过来,王梅莉推她,顺手把车钥匙塞她手里。


    出了房间,韶伊握着手里的车钥匙,有点迟疑。


    现在该去哪?


    “你想去哪?”


    有声音从头顶传来,韶伊抬头,就见裴观宴站在身前,墨镜,羽绒服大衣,登山靴,一副整张待发的模样。


    “你怎么还在这?”


    不应该一起去怒提宫了么


    “你还没起,我能去哪?”裴观宴眼梢带了点笑。


    他一直在等她么?


    韶伊抿唇,从他身边走过去。


    “我一直不起床你就哪也不去了?”


    “我来高藏本来也不是为了这些景点。”


    韶伊脚步顿了下,没回头。


    “我要去怒提宫。”


    裴观宴笑,说好。


    /


    露天停车场,没剩几辆车,韶伊见裴观宴皱着眉,似乎在找什么,知道他可能忘记自己的车已经被开走。


    她挥着手里的车钥匙,拉开自己保姆车的车门,“走吧,今天我带你。”


    不知道是不是有段时间没开车,手生,韶伊在发动车子这个环节就被难住。


    发动机突突响两声,立即失去动静。


    韶伊尴尬地用手背蹭了下鼻尖。


    裴观宴解开副驾驶的安全带,“我试试?”


    “可能它也高反,这段时间总出毛病。”韶伊小声嘟囔,从驾驶座上下来。


    “修过么?”


    “这地方没有4S店,不过组里有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小王请他看过,应该没问题。”


    裴观宴按下启动键,ACC键亮,三秒后,车子启动。


    “咳。”


    想起刚才自己的手忙脚乱,韶伊干咳两声,扭头看向窗外,“听说前两天本城西下暴雪,好多车滞留在路上。”


    裴观宴没有点破她欲盖弥彰的转移话题。


    “这边天气多变,等十一月份就该封景区了。”


    山色仓怆,顶上有雪色,山脚是无尽连绵的黄土,覆着一簇一簇的黄绿植被,汽车在蜿蜒的公路上疾驰。


    一望无际的空旷在视线中飞速倒退。


    韶伊靠在椅背上,倏地开口,“我记得国外也有条路跟这里很像。”


    “美国167号公路?”


    “那边没这里开阔。”


    “也没这么安静,强拆公路旅店的警察全都带着配枪,店主不是善茬,随时都会爆发冲突。”


    韶伊在电影学院深造时,因为作业要求,曾有半年时间呆在加州,为了采风需要四处奔波,167号公路是最常走的一条路。


    这条路被誉为美国的母亲路,历史悠久,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沿途苍黄开阔,也是这样的原野,不过有些路段会有些汽车旅馆,差不多跟公路同样的年纪,外表历经风霜。


    据说那些店子早就做起了别的行业韶伊有同学早就提出要去找乐子,但还没来得及去,那一片就被政府封了,因此闹出很大风波。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记得这是去年暑期的事,你当时也在美国?”


    “呃。”裴观宴罕见地迟疑,喉结滚动。


    “当时壹疆在美国有个合作。”


    “不对啊,壹疆不是去年年底才推出的吗?”


    “是么?”裴观宴莫名勾唇。


    “对啊,我记得很清楚,应该是圣诞节那天的新闻,说你”韶伊后知后觉地闭嘴。


    “怎么不说了?看到我什么新闻了?”


    “没看到,什么都不记得,谁要记得。”


    裴观宴从内视镜看到她的赌气似地别开脸,忍不住笑说:“没想到我们韶老师嘴硬心软,一直偷偷惦记着呢,什么时候的新闻都记得一清二楚。”


    “什么呀。”韶伊辩解:“前两天小王考古,在我耳边反复念叨的,想记不住也难。”


    “这样啊。”裴观宴略可惜,“这么说偷偷惦记人的只有我了。”


    “什么?”


    “我去年七月抽空去了趟美国,算是个临时决定吧,因为听说你在那里,什么都没准备,就去了。到了地方,沿着167号公路一路向北,沿途就是这样的风景。”


    不知怎的,韶伊的心跳像擂鼓一样捶起来。


    “所以呢,你去找我了?”


    “去了,不过当时你不在宿舍。我等了半夜,发觉自己太奇怪了,就直接去机场,回国了。”


    韶伊想了下,她很少夜不归宿。


    大概只有一次,因为朋友庆祝生日,误入了奇怪的地方,后来被带去警察局,折腾到凌晨才被放回来。她回家后,注意到到门前垃圾桶的烟灰缸里突然多出来几个烟头,还以为是被谁盯上了,吓得连夜换了门锁。


    现在回想起来,应该就是那夜。


    她一直以为回国后在会所那次是第一次重逢,原来在这之前,他就去找过她。


    哼。


    明明当初她离开时,没见他半分后悔。


    “谁知道是真是假别以为鬼扯点什么我就会心软。”


    “不信啊?”裴观宴含笑瞥她一眼,眼里满是温柔。


    韶伊被这一抹温柔击中。


    等了半夜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然后立马飞回国这件事,确实是他的风格。她刚才的想法动摇,不过依旧嘴硬:


    “我还不知道你嘛?你要是一直没放下,肯定是等着我先道歉,乖乖回到你身边呢,怎么可能主动去找我除非你告诉我你当时怎么想的。”


    “嗯”他假意沉思,“其实你走后,我偶尔也忍不住,想象你在过怎样的生活,实在是想不出,只能亲自去看看了。”


    “嘁,你是不相信我离开你能活下去吧?”


    韶伊气鼓鼓微仰着脑袋,明眸圆瞪,嘴唇稍噘,显得饱满肉感,煞是可爱。


    裴观宴趁前路平坦时多看她一眼,立即移开视线。


    “别这么看我。”


    “怎么了?”韶伊莫名其妙。


    “除非你想让我立马停车——”


    他架不住。


    韶伊反应过来,半个身子转向窗外,不再说话。


    脸上有些热,她将手放在颊边,感到灼灼烫意。


    景色依旧在向后飞逝,不过这片区域明显比刚才的路段更冷,青山大多被雪覆盖,山脚地面上的积雪也在逐渐加厚。


    好在道路无冰无雪,还算干燥。


    视线一角的五彩吸引了韶伊的注意。


    远处的矮坡脚下停了一辆车,两个人正在扯一根麻绳,绳子大约三四米长,上面挂满五彩的棉布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块地域离天空太近、人迹太少,韶伊总觉得这副景象有几分神性。


    那两个人身后,已经有不下百条这样的绳子。


    大风刮过,猎猎的彩旗在空中招扬。


    韶伊急忙拿出手机,用镜头记录这份震撼。


    裴观宴见她这么感兴趣,解释道:“这是苯教的五彩经幡。”


    “经幡?”


    “经幡上印着经文或者图案,信徒相信风将经幡扬起来一次,就是诵了一次经。”


    韶伊若有所思,“跟转经筒有点像哦。”


    很快车子越过漫天的经幡,她回神。


    “还要多久才能到?”


    裴观宴瞥了眼导航,“四十分钟吧。”


    “好久。”韶伊打开手机蓝牙,试图连接车载蓝牙放歌听。


    不知道是不是点太背,之前连接顺畅的蓝牙,此刻突然只能转圈圈。


    多试了几次,都不行。


    韶伊倚回靠背,索性放弃。


    裴观宴注意到她一连串的动作,问:“无聊了?可以睡会儿。”


    韶伊没应声,抱臂闲坐。


    眯着眼,视线不知怎么就挪到他的手上。


    那是双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的手,很漂亮,只是手背有处淤青。


    思绪飘回昨天。


    裴观宴背着她,沿着路边一步一步往前走。


    夕阳拉长他们的影子,韶伊说你要走去哪?裴观宴说你想去哪,我就走哪去。


    韶伊说既然你这么厉害,不如把我背回酒店,裴观宴说好。


    本来只是句玩笑话,但裴观宴一路真的没有停歇的意思,韶伊吵着要下去,裴观宴逗她,她急了,差点摔落到地上,裴观宴护着她,自己的手却被石头硌伤。


    路上正好经过一辆车,黄骁从上面下来,看见裴观宴跌在路边,手上还有伤,开口就是你怎么又受伤。他后来解释说自己是因为裴观宴叫医生过来,以为发生了意外,才赶过来的。


    回酒店后,韶伊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或许是裴观宴之前有受伤的经历她不知道。


    “乖,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裴观宴轻哄。


    跟韶伊合作过的导演很喜欢给她面部特写,倒不是因为她多艳绝,而是因为她的眼神。这双眼睛平时略显不聚光,泛泛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


    现在,她眼中干净得不加一丝杂质,却有种缥缈的欲,暗暗诱人不自知。


    他实在架不住一直被她这么瞧着。


    “嗯?”韶伊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盯着他。


    少见他这么别扭的样子,她心里反骨作祟,说:“不睡。”


    “好,不睡,那你别总盯着我。”


    “偏要。”


    “欺负我开车不能分心?”


    “所以你专心开车啊,管我做什么。”


    韶伊理直气壮。


    裴观宴叫她气笑了,却又无可奈何。


    韶伊自以为终于能欺负他一回,不禁得意,却没想到汽车逐渐偏离道路,“欸你干嘛?”


    话音刚落,车已经停到路边。


    手指摸下去,解开安全带的卡扣,裴观宴略沉一口气,起身转向副驾驶。


    只听见一阵衣料摩擦的簌簌声,韶伊眼前就被遮挡住。


    他的脸近在咫尺。


    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动。


    “我们韶老师,怎么这么不听话?”


    裴观宴低头附在她耳边,热.息.喷.薄在她敏.感的耳后肌肤上。


    她禁不住浑身发麻,电流从那处扩散至全身。


    只能别过头,紧紧闭上双眼。


    他低声笑,似乎很满意她的轻颤。


    “想看么?”


    “看个够。”


    鼻尖嗅到淡淡的气味,雪松混着香根草的木质香,有点像数九里的骄阳,冷而烈。


    韶伊忍不住将眼睛睁开,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薄唇。


    裴观宴深深看着她饱满如玫瑰花瓣一样的唇。


    慢慢靠近。


    车中稀薄的空气,被暗涌搅得旖.旎。


    韶伊再次阖上眼。


    “let。''s fall in love for the night then forget in the morning.”*


    慵懒的男声和吉他弦声打破暧.昧。


    韶伊如梦初醒般推开裴观宴,他没设防,头磕在车顶。


    “没事吧?”韶伊慌乱问。


    “没事。”裴观宴坐回驾驶座,瞥了眼碍事的车载蓝牙。


    果然连上了。


    该死。


    偏偏在这个时候。


    车子重新启动,驶回公路。


    一路无言。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小雪。


    “下雪了哎。”第一片雪花落到车窗玻璃上时,韶伊忍不住惊喜。


    说完才想起刚才的尴尬,立即闭嘴。


    “嗯。”裴观宴看向远处黑压压的云,有向这边飘的趋势,“希望不会下太久,可能会导致封路。”


    韶伊用手机查了下天气,近两个小时都是晴朗,“应该下不久。”


    “对了,那个瑟兰贝壳,你是怎么得到的?”


    “突然问起这个?”


    “嗯,就是突然想到了我记得圣弥额尔岛主脾气有点古怪,平时就连看一眼瑟兰贝壳都要诸多要求,你是怎么让他松口的?”


    裴观宴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语气稀松平常:“商人,最懂得交换。”


    实际上,韶伊查过新闻和资料,圣弥额尔岛岛主绝对算不上商人。


    他在近期的某次公益晚会上表示瑟兰贝壳确实离岛,取走它的是一个来自东方的年轻人,那人诚心,而且为此受了伤,才最终打动他。


    《游园》这部电影之于韶伊,大概就像瑟兰之于画芝,她可能会遇到艺术上更成熟的剧本,可能会遇到能冲击奥斯卡的团队,但游园永远是她心中占据最重要的地位。


    当初看到瑟兰的那一刻,韶伊表面无动于衷,心中却有震撼与感动暗涌。


    “还要么?回头送给你。”裴观宴问。


    当然要。


    韶伊暗喜。


    “没送别人啊?”她故意问。


    “除了你还能送谁?”


    “我怎么知道你要送谁,以你的手段,只要不想让我知道,我暂时就肯定察觉不了,不是吗?”她故意揶揄。


    “败给你了,小祖宗。”裴观宴无奈,“回头你亲自去取,看我有没有藏人。”


    韶伊抿唇,唇角不住上扬。


    片片雪花坠到前挡风玻璃,裴观宴打开雨刮器清理视线。


    “最近还忙么?”她问。


    “还可以,大部分事都解决完了。”


    “哦。那你家”


    韶伊欲言又止。


    其实她想问裴家的事怎么样了,但转念一想,裴观宴从没主动提过家里的事,他家庭组成似乎又有些复杂,难免不喜欢跟外人说。


    “怎么?”他不解。


    “算了,不问了。”她直接放弃。


    “怎么不问?”


    “问了你又不爱答。”


    “你问的我都答。”


    韶伊不信,“要答也是糊弄我。你什么人我可清楚得很,看过权游吗?我觉得你绝对是兰尼斯特。”


    裴观宴笑,“说我有债必偿?”


    “说你不做亏本生意,你怎么会随随便便让我问一些隐私问题。”


    “好吧。”裴观宴挑眉,“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提个要求,我们等价交换。”


    “什么?”


    “我可以回答你任何问题——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嫁给我。”


    韶伊愣住,两秒后才在裴观宴愉悦的笑声中回过神来。


    “想得美啊你。”她气恼。


    “韶老师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兰尼斯特有债必偿,不会让你亏本的。”裴观宴诱.哄。


    韶伊白他一眼,索性直接问:“你家的事,都处理好了吗?裴青荣那边呢?”


    裴观宴似乎没料到她会关心这个问题,略一思考。


    “他接手裴氏集团做了一段时间,出了一屁股差错,老爷子虽然舍不得,但也不会任他把企业挥霍掉。”


    “所以担子都在你身上?”


    他从这句平常的话中品出一些关切,心情忍不住愉悦。


    “我们韶老师心疼了?异地办公确实有点累,明儿就跟我回南城吧。”


    韶伊别过脸,“谁心疼你。”


    裴观宴瞄她一眼,仍看向前方道路,嘴角上扬。


    天空却不太做美,原以为十分钟就能停的雪半小时还没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视线中满是白雪时,韶伊忍不住瞧裴观宴的脸色,就见他一脸凝重。


    “大雪开车太危险,前面有个民宿区,去那里等雪停了再走吧。”他说。


    韶伊没什么意见。


    驶进几处房屋边,她发现地图上所谓民宿区,只是几栋两层的小楼。


    两人随便挑了一家走过去。


    女主人热情地掀开厚重的棉门帘,室内散发的暖使韶伊浑身一激灵,在门口跺了跺脚,拍落身上的雪。


    韶伊不擅交际,只能在一边看着裴观宴在前台跟女主人交流些什么,顺便打量这家小民宿。


    一楼客厅装修简单温暖,墙壁上挂着兽皮毛毡一类的东西,脚下的地板上铺着红色毛毯,踩上去软乎乎很舒服。


    一楼最北边和二楼应该都是住宿的房间,瞧着规模不大,总共不过四五间的样子,怪不得瞧着员工也少。


    韶伊随意看着,余光扫过楼梯时浑身一凛。


    那地方没开灯,似乎有个人影在晃,她死死盯着那个地方。


    直到那人忽然转头。


    眼白与黑眼珠分明,唇角阴恻恻勾起,脸上还有血迹。


    韶伊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碰到桌腿,发出轻微的响声。


    裴观宴寻声问她发生了什么,韶伊说不出话,再看向楼梯,那里已经没什么人影。


    老板娘扯着嗓子喊:“毋嘎?毋嘎?带客人上楼。”


    楼梯灯乍亮,走出个小男孩,看样子只有十三四岁,长得白净,一声不吭,看上去很内敛。


    韶伊松了口气,刚才看到的好像就是他,光线不好才认错了。


    估计是小王的鬼故事的锅。


    毋嘎走过来,小声说:“请跟我来”


    裴观宴皱眉,不放心韶伊,韶伊摇头,释然地笑说没事。


    看着毋嘎带两个人上楼,老板娘四下寻找着家里的小狗崽原郎,嘴里嘟囔明明刚才还在的。


    到了楼上,韶伊喝过老板娘送来的甜茶,身子变暖,便找了个地方,想给小王打个电话。她也在户外,不知道有没有及时返程。


    手机一格信号都没有。


    韶伊惊讶,举着手机在二楼大厅四处走,试图找一点信号。


    “别找了。”裴观宴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不知从哪抽出的书,“刚才老板娘说旁边地区信号基站被大雪压垮,这边也受影响了。”


    “啊”韶伊略馁气,关掉手机,“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看雪什么时候停吧。”


    “那雪停了马上走。”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只有连绵的雪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嗯。”裴观宴视线掠过书本上的字,没抬头。


    “这里厕所在哪呀?”韶伊四处张望,其实在路上就有点急,刚才一进房间就忘了这事,现在才想起来。


    正巧小男孩从一楼上来,抿唇对她笑一笑,给她指楼下的方向。


    韶伊说谢谢,跟他下楼。


    上完厕所,她打算直接回二楼,没想到小男孩不知从哪冒出来,问她:“姐姐,你有打火机吗?”


    他汉语说得不太好,连比划带猜地表达。


    韶伊不抽烟,平时没有带火机的习惯,只好抱歉地说自己没有。小男孩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到了二楼,韶伊坐沙发上,眼睛盯着墙边的壁炉,看里面的火焰忽高忽低。


    猎猎的焰火映在眸子里,像一个完整的冬季。


    她看向身边的人。


    裴观宴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浅灰色毛衣。


    耳边的发茬干净利落,一如他整个侧脸线条,映在火光中,明暗分明深邃。


    “你有打火机吗?”她莫名提起这件事。


    “嗯?做什么?”他懒懒问。


    “刚才的小男孩想借。”


    虽然她刚才明明已经拒绝他了。


    “没。这是他家,叫他找自家人要去。”


    “哦。”韶伊不甘心,“你不是抽烟么,怎么没火机?”


    “戒了。”


    “我不信。”


    裴观宴轻笑,抬眼瞥她一下。


    像是看透了她的幼稚,笑她无端童拙孩子气似的。


    她赌气,“你肯定有。”


    他波澜不惊,“那你自己找。”


    韶伊先去挂衣服的地方找他的外套,摸遍兜也没找到,回来后上下打量他。


    西裤口袋处倒是有凸起,形状像个长方体盒子。


    “发现了,在你裤兜里。”她笃定。


    “你怎么知道是?”他有意逗她。


    韶伊声音拔高一些,“肯定是呀。”


    “我在看书,没手,要拿你自己拿。”他淡淡道。


    韶伊于是转到他身旁的沙发扶手后,弯腰,伸手去摸。


    西裤的料子很滑。


    她的手伸进去的一瞬间本来斗志昂扬,却在摸到他腿部线条时有些迟疑。


    神啊,她到底在做什么?


    瞥见作祟的小手,裴观宴低声笑,把书撇开,抬手将人勾进怀里。


    韶伊腰间一股力,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跌进他怀里。


    窗外鹅毛大雪,纯白一望无际,屋里壁炉暖融融,柴火燃烧发出噼啪爆响。


    韶伊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这双漆黑的眸中似乎有什么在涌动,她失去了推开他的念头。


    火光将她的唇映得更加红润潋滟。


    裴观宴俯首,含.住她的唇.珠。


    残存的意识让她想要推开他,却不能。他比任何一次都要急躁,横冲直撞地攫取她的氧气。


    亲吻逐渐加深。


    直到不知何时,身前不断被侵.占,向后仰又不能,韶伊才意识到两个人的位置被调转,她的手被一只劲瘦的大手扣紧,高高举在头顶。


    唇.津甜.软,她逐渐放弃任何抵抗,主动勾手指去找他的腕。


    她眼眸晶莹,两颊绯红。裴观宴了然,带着她的手去勾自己的脖子,嗓音喑哑。


    “今天先不去怒提宫了,嗯?”


    “好。”


    第55章 好好听着,裴观宴……


    这处房子二楼的活动处空间不大, 一条棕皮铺红色织毯的短沙发、一个简单的壁炉、一个摆满书籍的书架,两扇绿漆木框的玻璃窗,剩下空处仅够两个人并排走而已。


    不过因为淡季, 店里没有别的住客, 倒也不显拥挤。


    壁炉焰火融滟。


    韶伊脱掉拖鞋, 抱了张毛毯,整个人蜷在沙发靠近窗户的一角。不过下午五点,窗外天色完全变暗,窗里透过的光照出浓浓雪意。


    这大雪


    不知道组里其他人怎么样。


    她拿出手机, 依旧没信号, 只得放弃。


    黑掉的屏幕上映出一张略苍白的面孔,唇瓣微肿。


    不由想起刚才上午那个吻的后续。当时老板娘正好上二楼找什么东西, 韶伊害臊,立即把裴观宴推开。


    她让他掏出兜里的东西, 果然是个银质的打火机。她拿着打火机想去找小男孩, 结果到处没找到,只能作罢。


    中午吃饭时都没见小男孩在哪, 老板娘只说他去门外铲雪玩了,小孩性子野, 他爸不在家, 没人管得了。


    韶伊脑海中浮现小男孩略带羞涩的脸,没想到他走的是暗里撒野的路子。


    她收好手机, 将手捂在小腹的暖水袋处取暖。刚才上厕所, 发现自己刚好被迟到的姨妈造访。怪不得这两天总是手脚冰凉, 身上没力气。


    裴观宴上楼,将手里的保温杯放桌上,用厚氅围住韶伊, 又倒了杯水给她。


    他全程一言不发,似乎有什么心事。


    韶伊接过水,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板娘的儿子好像失踪了。”他说。


    韶伊惊讶,“什么?”


    中午不是说出去玩了么,怎么突然失踪了。


    外面风雪这么大,一个小男孩能跑去哪?


    “刚才老板娘在附近找了一趟,没找到,我去帮忙看看。”


    “我也去。”韶伊立即想起身,被裴观宴按回去。


    “外面太冷。”他拧眉,“你在这待着,别乱动。”


    韶伊看向窗外噬人的黑暗,她现在确实虚弱,出去恐怕只能添乱。


    “那你小心。”


    “嗯。”裴观宴点头,抓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就要下楼。


    “多穿件衣服。”韶伊忍不住嘱咐。


    “早点回来。”


    “找不到人也得回来。”


    他停下脚步,回头,唇边绽开安抚性的微笑,“知道。”


    “等我回来。”


    脚步声逐渐消失,韶伊坐立不安。


    裹紧两张毯子,她挪到窗边,额头贴着冰凉的窗,向外看去。


    一道光线刺破黑暗,半天没停的雪已经及小腿深,黑色的高挑身影在漫天的雪中艰难前行。


    这里的建筑很分散,一共四五家,每家都相隔百米左右,雪夜里很难看清彼此。


    韶伊的视线追随他向外走,直到光线消失,眼前只剩落在窗上的大朵雪花。


    她起身,结冰花的窗上留下一小块暖融。


    不知道在沙发上等了多久,韶伊坐立难安,决定去楼下,至少先准备一些热水,能让他们一回来就能暖暖身子。


    下楼时却察觉几分不对劲。


    房外风雪呼号中隐隐有轰隆隆的声音。大门不知什么时候被吹开,穿堂冷风灌过来,韶伊缩了缩脖子。


    鼻尖却嗅到一股燃烧的浓烟味,心中咯噔一下。


    她趴在楼梯扶手上,俯身看向一楼客厅后方。


    大火熊熊燃烧,原本是关着门的两间客房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


    这家民宿用的到处都有易燃的针织、皮毛,火舌逐渐顺着墙壁爬上楼梯。


    恐惧和惊慌战胜理智。


    一瞬间,韶伊的无力被放大百倍,几乎站不稳。


    镇定,镇定。


    她用力掐自己的手心,裹紧毯子,朝门口冲去。


    脚下磕磕绊绊,她疯了似的扑向门外的凛冬风雪。


    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接住。


    感受到环住自己的腰的劲瘦有力的双臂,她心中的情绪一瞬间爆发,泪水开闸,嗫嚅道:“裴观宴”


    裴观宴气喘吁吁,揽紧她的腰,“乖没事了,快跟我走。”


    身后的轰隆轰隆声越来越大,韶伊意识到危险。


    裴观宴带着她没命地朝车子跑去。韶伊因为身子虚弱,跑不了多快,却被他紧紧揽住,没有半分放弃的意思。


    雪崩的速度比人类奔跑的速度快得多。


    铺天盖地的白色波涛带着震耳欲聋的声浪降临,沿途吞没一切石头、树木、房屋。


    大自然面前,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无力。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韶伊只听见一句话。


    “韶伊!抓紧我!”


    /


    “韶伊醒醒,别睡”


    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一声接着一声。


    大雪覆盖松林,风吹枝梢雪簌簌,好像有什么穿透枝杈摩挲,传到她耳边。


    韶伊努力睁开眼睛。


    视线模糊。


    “醒了?”裴观宴吊着的心终于放下,爱怜地轻抚她的脸颊。


    眼前逐渐清明,韶伊终于看清他的脸。


    头发微乱,眼中布满血丝,两颊凹陷,青色的胡茬冒出来,似乎一夜就憔悴了十岁。


    “你没事吧?”


    话出口,声音嘶哑得她自己都愣住。


    她躺在他腿上,抬头看到熟悉的车内顶,这地方似乎是保姆车的后座。


    昨天遇到雪崩时候,还没走到这里,大概是被冲过来的,裴观宴又将她拖到车上。


    “我没事,你呢?冷不冷?”裴观宴问。


    “还好。”她抱住他的胳膊,想要起身。


    “别动,保存体力。”裴观宴按住她,从怀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是小王之前在车上屯的,没想到这时派上用场。


    他拧开瓶盖,递给韶伊。


    韶伊侧过身子,虽然很渴,但不敢怕凉不敢多喝,只抿了一小口。


    意外地,这水有些温热。


    她急不可耐地灌了一大口。


    等她喝完,裴观宴收回剩下的半瓶,拧好瓶盖。


    “还有三瓶水放在你座位前。”


    “现在几点了?”韶伊虚弱地问。


    “早上六点。”


    “我们是遇到雪崩了吗?”


    “嗯,应该是因为民宿失火,把山脚的雪融了一部分,加上风雪太大,引发雪崩。”


    车窗外满是堆雪,最顶上透了些阳光。


    高藏这边地广人稀,山势复杂,韶伊和裴观宴是因为怒提宫才出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人注意到他们迟迟未归,去报警。


    而最近的警察局有多远,恶劣天气下调动人力有多难,韶伊都不敢预估,更别提获救了


    她脸色苍白,茫然失神地盯着车顶,“现在还是不能联系到外界吗?”


    裴观宴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轻声宽慰:“暂时没有信号,不过雪已经停了,应该很快会有人修好基站,路过这边时就能看到这里的情况,我们就能得救了。”


    韶伊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一些。


    “饿么?吃点东西。”裴观宴拆开一个巧克力棒递给她。


    接近十二个小时没有吃一点东西,韶伊又冷又饿,接过巧克力棒时却没直接咬下去,而是抬头递给他,“你先吃。”


    裴观宴懒洋洋地笑,垂眸凝视她,“我吃过了,不饿。我们韶影后不是在控制饮食么,车上可没少囤零食啊,要把超市搬过来似的。”


    韶伊微微脸红,小王平时就爱在车上藏吃的,被王梅莉发现好几次,教训好几次,没想到还是没改。


    “助理囤的,又不是我。”她狠狠咬下巧克力棒,“不吃算了,我自己吃。”


    他又递过来一块小面包,随口道:“还有一些饼干和面包在前排座位之间的置物抽屉里。我的手机也在那里,不过快没电了,所以我先关机了。”


    “嗯。”韶伊随便应着,一块一块揪下面包往嘴里塞。


    “裴观宴。”她突然叫。


    “嗯?”


    “你低一点。”


    裴观宴稍弯腰,韶伊催他再低一点。


    “再低一点。”


    “嗯?”


    “喜欢我吗?”


    “喜欢。”


    “爱我吗?”


    他没有迟疑,张口说爱,却被塞了一嘴甜软。


    “坏东西,爱我还骗我。”韶伊拍拍手,“不许拿出来,给我吃掉。”


    她那双晶莹的眸灼灼盯着人时,对方永远无力拒绝,尤其是裴观宴。


    他会心一笑,摇摇头,还是乖乖把面包吃掉。


    怪不得她刚才只小口小口地揪着吃。


    见他吃完,韶伊满意地点头,“地上都没别的包装纸,你还骗我吃过了我哪有那么能吃,非得靠你省一口。”


    “是,我们韶老师太聪明了。”裴观宴轻轻捏她的脸颊,“不过我确实吃过了,包装纸丢前座,你看不见。吃的还多,不用担心。”


    “这还差不多。”韶伊嘟囔。


    “这么舍不得我?”他笑。


    “你欠我那么多还没还呢,死了岂不是便宜你。”


    韶伊身上裹着一条民宿的毛毯,另一条厚氅不知所踪,缩了缩脚。


    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从前伪装得多温柔的一个人,现在在他面前张牙舞爪,毫无顾忌。


    “对啊,欠你那么多,可怎么还。”裴观宴笑着说,像是自嘲,眸底却只有深深的悲哀不舍。


    “嗯”


    眼皮好重,韶伊阖眼。


    裴观宴将她往上搂起些,解开外套,把她揽在怀里,“别睡,韶伊,别睡,跟我说说话。”


    她想躲开他的手,“哎呀,不要碰我嘛”


    他依旧紧紧抱着她,“聊聊过去的事吧,我以前是不是特别混蛋?”


    “可不是么。”提到这个话题,她来了精神,撑起眼皮瞪他,“没心没肺的,故意溜我,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我那时就是猪油蒙了心才非跟着你。”


    “我该死,该死。”他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拍。


    “本来跟你在一起是因为喜欢,后来意外看到你的剧本,感觉自己被骗,所以恼羞成怒,再见到你就故意冷落你了,有时忍不住,还是想抱你,事后只能再伤你一回。”


    “所以说啊,你们这些富家公子哥没有爱人的能力,还没有心。”


    “我承认。”他说:“但现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有你,有心。”


    韶伊笑。


    心里渐生暖意,许久未见天光的小芽儿破土而出,外头的冰雪似乎也消融了些。


    “对了,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提到这事,裴观宴脸色略沉,“老板娘说男孩有时会去别的房子周围玩,但我们过去找遍了几座房子也不见人影。后来隐隐听见雪崩的声音,小男孩突然出现,说话支支吾吾,表情很奇怪,我心里不安,望民宿看,果然起火,就回去找你了。”


    怪不得小男孩下午找打火机。


    看来是想点燃什么东西么,结果不小心把易燃的房子点着了,于是心虚地跑出去。


    “老板娘和男孩呢?”


    “开车跑了。”


    韶伊失语。


    不过人性大概就是这样,社会道德在生命的尊严之前不值一提。


    “傻子。”


    他昨天明明可以逃的,钥匙和车都离他更近,本不用被困在这种地方,随时面临生命危险。


    “把你丢下才是傻子。”裴观宴低声笑。


    “没有你,我的墓志铭该由谁写。”


    “本来是该我写吗?那我写上我的名字行不行。”


    “当然。”


    “那我的墓志铭怎么办?”


    “嗯”裴观宴很认真地陷入沉思,韶伊忍不住笑。


    “你这辈子会无病无灾,会有几个可爱的孩子,他们爱慕你敬仰你,当你平安终老后,他们每个人留给你一句话,组成你的墓志铭,他们永远记得你的音容笑貌,每年春天,会给你带一束象征着希望的蓝色矢车菊韶伊,你会有很好很长的一生。”


    他慢慢叙述着,仿佛已经看到了她平安顺遂的未来。


    他嘴里的每句话都是那么的温柔,却又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要是真有这一天,我希望你能替我念悼词。”韶伊直直地凝望他。


    裴观宴只是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他嘴唇少了许多血色。


    他将她耳边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动作轻柔地几乎像夏夜的月色。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时间悄然而逝。


    “你冷吗?”


    “还好,你呢。”


    “我有点,不过还可以坚持。车子还有燃料吗?可以打开暖风。”


    “还有一点油。不过非驾驶的时候开暖风太费了,等坚持不住的时候再开吧”


    “我们会死吗?”


    “别担心,我会让你活下去的。”


    “我也要你活下去,一起,我们一起去参加电影发布会,好不好?”


    “嗯好久没听你唱歌了,唱首歌给我听,好么?”


    “你想听什么?”


    “《Darkness of the day》”


    “Thinking baby are you there(想着亲爱的你是否在那儿)


    Staring out your bedroom window(凝视着你卧室窗外)


    Baby do you even care(亲爱的你是否记挂)


    Was a love a work of art(爱情是幅传世之作吗)”*


    “”


    时间流逝。


    中途韶伊跟裴观宴简单吃了点东西作午餐,向外瞧,没有一丝动静,只剩茫茫的雪。


    车里的温度也逐渐下降,韶伊再次缩腿。


    不知道过了多久,雪色被暮光映得金黄。


    “裴观宴?”她轻声叫。


    “”


    “裴观宴?”


    “”


    得不到回应,韶伊的心蓦然坠落,挣扎着回身,想要看看他。


    裴观宴环住她的胳膊动了动,将头埋在她颈间,“在呢”


    “你怎么不说话了呀”韶伊小心地问。


    “我累了韶伊。”他鼻音很重。


    “你怎么了?”


    “累手机在抽屉里,记得隔一段时间检查一下密码是你生日。”


    “你怎么了?”韶伊挣开他的怀抱,回身。


    裴观宴眼皮耷拉着,很疲倦的样子,仍然保持着双臂张开的姿势,右边大腿上已经干涸的大片血迹格外扎眼,那里的伤口似乎被布条勒紧,简单处理过。


    韶伊如遭雷击。


    呆滞了三秒,不知所措。


    他一直不让她起身,是怕她看到他的伤口么?


    所以他才会交代食物和水的位置,告诉她手机在哪里,应该如何等待联系外界的机会。


    “裴观宴,裴观宴裴观宴。”她伸出手,想按住他的伤口,又缩回。


    又伸出去,抓住他的肩膀,拼命摇晃。


    她没什么力气,裴观宴只是微微晃动,她更着急,眼眶蓄满泪水。


    “你别睡啊,睡着就起不来了,你不许睡!”


    “不睡,不睡。”裴观宴强撑着睁眼,“你跟我说说话,我就不睡。”


    “好,那你不许睡。”她拼命搜索话题:“还记得昨天的镜头吗,我拍摄的时候不怎么顺利,直到看到你看到你才安心,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种感觉,以前有个前辈也说过,冬天太冷了”


    她口不择言,几乎想到什么说什么。


    裴观宴努力配合着她,是不是笑一笑,但他的嘴唇毫无血色,并且因为寒冷,整个人抖动不止。


    韶伊抓起自己的毯子围他身上。


    不行,不够暖。


    她慌乱无措,擦了把眼泪。


    视线掠过前排时,她俯身,看向油表。大概他昨夜这么做过一次,剩下的燃油不多,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果断启动车子,打开暖风。


    她披上毯子,又把他揽到怀里。


    寒意使她忍不住发颤,但她不可以退缩。


    “还记得那张纸条吗?我留在衣服里的那张,我说我要在颁奖典礼上求婚的那张”


    裴观宴费力地点头。


    韶伊抑制住鼻酸和哽咽,一字一句说:


    “你不要睡,好好听着,裴观宴,这些话我只说一次。”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东西扔得那么干净,独独还要留张字条给你么?”


    “因为我没想过别人。”


    “我那时就觉得,我等着,你要是回头,我就继续跟你走下去。”


    “你要是不回头,我也就不要这感情了。以后再也不要这感情了。毕竟我还可以拍戏,生活依旧很充实,也不是不能活。”


    有些人就是这么执拗。


    说她看得清也好,看不清也好,她就是这么犟。


    关于后不后悔、值不值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标准。


    她只能做到当下无悔。


    裴观宴浑身脱力,恍恍惚惚听着。


    用尽力气睁开眼,看到她白皙的面庞,坚定到近乎执拗的眼神。


    在这一刻,他才知道人的感情,可以这么强烈。


    原来可以,这么强烈。


    他这时才知道,原来他是一直被深爱着的。


    他这时才知道,他如此强烈的想要留住她,是因为她赋予了他爱人的能力。


    韶伊笑着哭,哭着笑,说我心眼特别小,记仇记得可清楚。裴青荷做的那些,你纵容的那些,你没看清之前伤害我的那些,我全都要还回去。


    裴观宴哑着嗓子,说那你报仇吧,我替你兜着。


    我替你兜着。


    韶伊听到这句话,再也抑制不住泪意。


    她用尽力气,拥紧他,想把他揉成自己身上的一根骨头,一块血肉。


    永远不分开。


    “什么?”裴观宴似乎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


    他张了张嘴,她凑过去,听见一句:“纸条R国写的什么?”


    问她在R国的咖啡馆写的什么。


    “我不告诉你,你自己去看!”


    裴观宴无奈地勾唇笑,眉眼间掩不住倦怠,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去,“韶伊答应我,一件事,别忘记我,好不好”


    韶伊死命咬唇,遏制泪意,“那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你不要死。”


    “不死”裴观宴喃喃念着。


    “回头我要去R国,亲自去看,你写了什么”


    他终究忍不住汹涌的睡意。


    感受到怀里突然增加的重量,韶伊慌乱,心肺被拧到一起似的,喘不过气。


    她嘶喊。


    “你别睡!”


    “裴观宴,不许睡着!”


    “你睁眼,睁眼看着我啊!”


    “裴观宴”


    “求求你,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不要睡,不要睡”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落到他的外套上,洇湿一片。


    窗外雪意茫茫无尽,车子的发动机轰隆作响,暖风用力吹着,却不能融化冰雪。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敲窗。


    韶伊浑身一颤,拼命想要抓住这根稻草,


    尽管嗓子已经哑到说不出话,眼睛肿得睁不开,还是竭尽全力地叫喊:


    “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他!”


    第56章 致韶伊的一封信……


    我的宿命分两段,


    未遇见你时,和遇见你以后。


    ——《路人》by西贝


    *


    “韶伊!抓紧我!”


    “没有你,我的墓志铭该由谁写。”


    “你这辈子会无病无灾, 会有几个可爱的孩子, 他们爱慕你敬仰你, 当你平安终老后,他们每个人留给你一句话,组成你的墓志铭,他们永远记得你的音容笑貌, 每年春天, 会给你带一束象征着希望的蓝色矢车菊韶伊,你会有很好很长的一生。”


    “回头我要去R国, 亲自去看,你写了什么”


    韶伊听见裴观宴说了好多话。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 是去找他。她问守在一边的小王他在哪, 她神情躲闪支支吾吾,韶伊拔掉手上的针头, 掀被子往外跑。


    手术室门前亮起的绿灯熄灭。


    医生推门出来,表情凝重。韶伊抓住他的手, 问病人怎么样了。


    “很抱歉”


    她只听到很抱歉三个字, 后面的话全都变成嗡鸣。


    整个人仿佛被投入冰湖,被冷水包裹, 冰凉刺骨, 无法呼吸, 头顶只有结实的冰盖,无论如何都推不开,锤不裂。


    她就要沉入湖底。


    不要。


    不要。


    “不要”


    韶伊呢喃着, 猛然睁开双眼。


    “韶老师?你终于醒了。”病床旁的小王惊喜,一把搂住韶伊,随后掏出手机,准备给刚刚休息下的王梅莉发条短信。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韶伊的感官,头顶的吊灯晃眼。


    “我第一次醒吗?”刚才的惊悸仍然在心中震颤,她小心翼翼问。


    “是啊,韶老师,你都昏迷一天一夜了。”


    韶伊长长松了口气。


    还好。


    “裴观宴呢?醒了吗?”


    “呃”小王迟疑,“裴总状况可能不算乐观。”


    话音未落,韶伊已经掀开被子,“他在哪?”


    小王被她的急迫感染到,看了眼她还没挂完的点滴,将拖鞋踢到她脚下。


    “别着急,我带你去。”


    跟小王走到重症监护室门前时,韶伊手指抓紧吊盐水的铁架子,要不是靠她扶着,恐怕就要站不住了。


    隔着一道玻璃墙,韶伊看到各种庞大而冰凉的机器摆在病床边,监测心率的机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裴观宴静静躺在那里。


    安谧得像个熟睡的婴孩。


    韶伊将额贴在玻璃上,望眼欲穿,仿佛这样就能穿过这扇窗,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叫他起床。


    她多想叫他起床。


    嘿,裴观宴,醒一醒,你还不知道我在R国写的是什么呢。


    “韶小姐?”


    韶伊按着玻璃墙,缓缓回头。


    周炜八跟小王点头打招呼,挂掉电话,将手机放回外套内兜,又低头找出一个信封。


    “周总助,他,他怎么样?”韶伊哑着嗓子问。


    “这个”周炜八看向病房内,欲言又止,“咱们借一步说话。”


    跟着周炜八出了病房,来到一处僻静阳台,韶伊示意小王去楼道旁等她,小王先离开。


    周炜八把信封递给韶伊。


    “韶小姐,我想你也看到了,裴总的情况不容乐观所以、”


    韶伊没去看他递过来的东西,“什么叫情况不算好?”


    她很生气,说话都带着戾气。


    明明裴观宴还好好躺在那儿,凭什么说他情况不容乐观。


    周炜八面色凝重,“一根断裂的窗框扎进他的大腿,撕裂旧伤口,导致失血过多,再加上长时间的低温,影响了心肺功能医生说裴总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雪崩到身边的那一刻,声浪隆隆如雷鸣,他将她紧紧护在怀里。所以她没受一点伤,他却被刺破大腿。


    失血过多。


    影响心肺。


    听天由命。


    韶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希望自己能冲破冰封的湖面,得到一次呼吸的机会,可手边甚至没有一根可以依附的稻草。


    “他他,他”她眼神左右乱晃,舔了舔干涸的唇,拼命从脑海中寻找什么办法,以期能找到什么方法救他。


    心乱如麻。


    “窗框撕裂伤口旧伤口?他之前也受过伤?”


    她忽然注意到这件事。


    怎么之前从没听说过他受伤。


    “你还不知道这件事?”


    “是因为我?”


    “瑟兰贝壳”


    周炜八提到瑟兰贝壳的一瞬间,韶伊几乎就明白了。


    “圣弥额尔岛的主人不太嗯,不太好相处,裴总用各种方法磋商,都没有用,最后亲自赶过去,过程中发生了一些意外,才最终拿到瑟兰贝壳。”-


    不该私自扣了你的邀请函,这是赔礼-


    希腊出差带来的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收着吧,不喜欢丢了也成。


    他当时只是云淡风轻说是出差带来的小玩意。


    “傻不傻,不就是一个贝壳么”韶伊想笑他的傻,眼角却酸涩,忍不住看向天花板,蹙眉忍泪。


    “韶小姐,裴总从没说过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但我想,他是觉得值得,才去做的。”周炜八沉沉说。


    “其实前天知道你们失踪时,我就提心吊胆,我知道万一有什么好歹,他一定会不顾自己的安危护着你,果然,找到时人已经不省人事。”


    “我是他的助理,跟着他好多年。说实话,看到他被推进抢救室的那一刻,我非常厌恶、甚至讨厌你。”


    周炜八一向谦和圆滑,很少这样阴郁。


    “对不起”韶伊垂眸说。


    真的很抱歉。


    如果不是她,裴观宴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不会去怒提宫,不会停留在路上,不必冒险迎着雪崩折回去,不必护着谁而受伤


    “韶小姐,不用道歉。”周炜八无奈地苦笑,“我不该怪你,这些年,我一直是一个旁观者。从前你不顾一切地跟他在一起,你会因为他一声咳嗽,千里迢迢送姜汤,你对他毫无保留地释放爱意。我知道他必须要费尽心思维持浪子人设,也知道你为此很受伤。他错过了时机,还想爱你,是要付出代价。”


    “但是事已至此,我只想说,他只是有些麻木,没有及时察觉自己的爱意,否则不会做这么多。所以不论如何,都请你理解他的心意。”


    周炜八再次递出信封。


    这回韶伊接过,双手忍不住颤抖。周炜八手机响起,握着手机离开告诉韶伊下午三点可以探视后便离开。


    韶伊拆开信封,里面是一部手机。


    裴观宴的。


    她输入自己的密码,解开锁屏。


    第一页应用列表只有一个便签。


    置顶便签是一封信。


    致韶伊:


    很久没有跟你好好聊过天了,从前我在逃避,现在你不愿意。


    只好落笔写下这些字,盼着哪天你能看到。


    我从小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自记事那一刻起,费女士就在向我描绘她的宏伟蓝图(费女士曾经是一名电影演员,后来因为搭上了裴洪,再也没上过荧幕),关于日后如何进入裴家,如何享受阶级跃升带来的愉悦,如何维持这份殊荣。


    我活在费女士的计划里,但没有能力叫她爱我,后来因为天性,也没有得到爱人的能力。


    不知道哪一年,我看到一部电影。沈修说见过女主角,在圈里不算顶美,我随口说那白裙子不错。


    后来再见到白裙的你,恍然忆起原来你就是那女主角。


    我曾对演员这个圈子抱有偏见,以为所有人都像费女士——维持着清高的嘴脸,其实只是想要做依附别人的菟丝花。


    我留你在身边,又怀疑你。


    无可避免地被你吸引,却又抗拒你。


    让我这么矛盾的原因,这些天在片场才弄清楚。


    镜头前,你好像变了一个人,喜怒哀乐贪嗔痴怨,你的每一次演出,都像这场威亚戏一样,竭尽全力,且震撼。


    或许因为人们都会喜欢强者,我仰慕你在艺术上的造诣。


    回来的路上,你说冬天这么美好,我看到几片雪花落进河里。


    你说你最喜欢暖融融的火焰里,柴火发出爆裂的噼啪声。


    我说我也是。


    其实我没有你的浪漫和敏感。


    只是想起如果有这么一天,深冬,炭火暖和,我坐在沙发上,你坐在我腿边,抱着毯子,趴在我身上。


    愿你在我身旁。


    (我想了很久,有些人则天生鄙薄宿命论,我是其一。


    最近渐渐明白,这场虚无的生命也会不朽,思来想去,功劳在你。)


    裴观宴


    10.12留


    韶伊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因为她已经看到他□□裸将自己的心剖了出来。


    他的过往、惶惑、自责、不安。


    他的爱。


    全都写下来给她看。


    这样剖析自己,是很疼的吧。她倚在墙边,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


    她还要要求什么呢。


    她什么都不要了,只求他健康平安。


    到了探视时间,韶伊擦干眼泪,回到病房,坐到病床边。


    裴观宴依旧静静躺着,脸颊消瘦凹陷。


    他紧闭双眼,鸦睫在眼下苍白的肌肤遮出小小的扇形阴翳。


    她牵起他略凉的手,捂在自己脸颊旁。


    “裴观宴。我知道你爱我。”


    “可我们还没来得及相爱。


    “你不能丢下我。”


    第57章 “这么久没见,我……


    My body was like a harp,  and her words, her □□iles, her gestures,  and her movements were like fingers running along the strings.


    我的躯体就像一架竖琴, 她的一言一笑、一举手一投足就像在琴弦上划过的手指。


    ——詹姆斯·乔伊斯《阿拉比》


    *


    10月26日


    已经摆脱周炜八帮忙把自己的病房转到裴观宴同一楼层。做完日常检查, 她静坐到下午三点,立即出门。


    金意浓见她过去,轻声交代几句,起身离开。


    换好鞋套, 隔离衣, 戴上口罩,韶伊将椅子拉近床边, 金属摩擦地面,发出吱啦声, 她慌忙扶住椅子, 生怕吵到什么。


    病床上的人对此一无所知。


    韶伊坐下。


    “裴观宴。医生说我没事了,明天就可以出院。我不走, 等着你一起,好不好。”


    “对了, 巧姨这几天一直在照顾你, 我才知道原来她是金巧,是金意浓, 也是费巧。在R国的时候, 联系姚宁的就是她吧。”


    “我就知道你是个腹黑男。”


    “我就知道。”


    她早就知道, 他这么聪明,功利,狡黠。


    可他也有赤诚, 甘愿舍弃傲骨弯腰认错,甘愿付出一个贪生之人的命。


    她捂住自己的脸,温热从指间溢出。


    “为了给你助攻,巧姨做了不少事呢,现在也一直来照顾你,她好辛苦,你什么时候能报答她啊?”


    “医生说你情况还不错,有很大几率清醒所以,你什么时候出院啊?”


    “睁开眼看看我也行。”


    她擦掉眼泪,用力地看着他,企图得到一丝回应。


    他依旧安睡,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心电图上的qrs一如既往地波折变化。


    明明她只是吊一天盐水,半只胳膊就肿了。可他的输液袋一刻不停地向他体内输送液体。


    很冷吧。


    很难受吧。


    “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坏蛋”


    她不知道做什么才能救他,只有无力的泪水。


    愤怒的泪水。


    思念的泪水。


    泣不成声。


    10月27日


    韶伊推开门冲进病房。


    房门砰地关上。


    “裴观宴你混蛋!”


    “还没死呢就留遗书?!”


    “我缺你的钱吗?”


    她本来很生气,但说着说着,气势渐无。


    刚才不小心听到周炜八的电话,才知道他之前居然为自己安排过后事。


    签好字的股票期权不动产被送到她面前,她只需要在上面签字,一旦他出事-


    他说要为你留好后路,就算他不在,你也能好好过这一生。


    韶伊捂住自己的嘴,拼命憋着泪,额头隐隐有青筋突起。


    “我不要你留的后路!”


    “我只要你。”


    10月28日


    现在韶伊已经可以轻车熟路为自己穿隔离衣。


    坐到床边,静默一会儿,絮叨着今天发生的事。


    “伯母过来看你了她很伤心,哭晕过去,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去看看她我问医生你什么时候可以出重症监护室,他们说只要你不要再想昨夜那样反复,观察几天,就好了你昨夜真的吓死我了”


    10月30日


    韶伊决议从今天开始,不再流泪。


    “我给你读点诗吧,裴观宴。”她翻开手中书页。


    哗哗的声音让她想起,某日,他在沙发上翻书,她枕在他腿上小憩的情形。


    “人们从诗人的字句里,选取自己心爱的意义。”字句从她柔软的唇瓣里倾泻而出。


    “但诗句的最终意义是指向你。”


    “这句话出自《吉檀迦利》。其实我以前并不喜欢泰戈尔,以为他太推崇信仰与生命智慧,后来才发现,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敢面对自己罢了。”


    “裴观宴,你是不是也这样?”她问。


    他的回应唯有静默。


    11月4日


    “那场雪崩还上了热搜,不过为了低调些,周总助已经把这事压下去了。咱们住的民宿的老板娘来过了,她说有警察找过她我希望一个女人首先是人,才是母亲”


    “离了你,裴氏好像不太安稳,巧姨每天都很忙,早出晚归”


    静谧的空气里只有她絮絮不止的说话声。


    “最近总是呆在医院里,所以读了很多书。有些时候,文字的力量大过任何画面。”


    “博尔赫斯说命运之神没有怜悯心,上帝的长夜无尽,□□只不过是不停流逝的时光,人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不过我以为,你还在我身边,我每一个孤独的瞬息,都是流逝的时光,长河奔涌,你是中间的石头,将我分成两半。”


    她将胳膊肘抵在床上,竖起手撑住自己的脸颊,深深看着他。


    他又清减了些,模样依旧是好看的,只是带些让人心疼的病态。


    “夜晚潮湿,地面潮湿,空气寂静,树林沉默。”①


    “这句诗没完,等你醒来,我再告诉你后半。”


    快醒来吧。


    11月31日


    像往常一样推开病房的门,先将手里的花换到花瓶里,替掉前天的那几支,把窗户打开通风,给两盆绿植浇浇水。


    忙完,韶伊坐到床边,拉起他的手。


    苍白的手指,骨骼的轮廓愈发清晰,指甲圆润,稍长。


    “又瘦了啊。”韶伊念叨着,打开抽屉找指甲钳。


    “真是,等你醒了,一定逼你补补身体,叫你平时挺会挑食。”


    她小心地展开他的手,将指甲钳贴上去。


    “对了,你现在已经离开高藏了,是不是感觉回到平原,整个人都好了?我反正是这样。”


    “我终于不用换隔离衣了,穿那个真的好麻烦。”她有些埋怨。


    “《隔岸》已经快完成后期剪辑了,过两天就会送审怀导说预告片年底会出来,顺利的话明年情人节上映。”


    “公映之前我还要去参加路演和发布会,好累的要是能跟你一起就好了。”


    指甲钳的咔嚓咔嚓。


    韶伊将剪下来的碎屑倒进垃圾桶。


    “我手里正在接触几个本子,明年有两个档期有点撞,只能选一个。明后年的片约都排满了,这两年有点忙。如果我说,想试试自己拍片,你会支持我吗?”


    她抬头,等着他的回应,过了两秒,又躲开视线,笑一下。


    “我想你会的。”


    “裴观宴。”


    “裴观宴。”


    “裴观宴。”


    她轻轻叫他的名字,抬手拢起散落眼前的碎发,唇边绽开一些少女的娇羞,“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吗?”


    “明月高悬夜空,眼下是春天。我想起了你,内心是完整的。一股轻风穿过空时的田野向我吹拂。我想起了你,轻唤你的名字。我不是我了:我很幸福。”*②


    透窗的阳光映得空气中尘埃乱舞。


    她看着他,安静得一言不发的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他的眼皮似乎动了下。


    韶伊仿佛脑中猛然有闷鼓敲响,余音震颤。


    “裴观宴?”她小心翼翼。


    睫毛轻颤,嘴唇蠕动。意外发生后的第39天,裴观宴第一次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


    “渴吗?饿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音量陡然提高,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左顾右盼,按下床头的铃。


    裴观宴缓缓眨眼,唇角微勾。


    医生过来,给裴观宴做了简单的检查,说一般只要醒了就没有大碍,需要再做个全身检查,没问题的话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


    送走医生,韶伊回到床边。


    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做梦似的。


    “裴观宴,你混蛋啊。”


    “这么久才醒。”她生气,“说好的你守着我,怎么变成我守着你。”


    裴观宴无辜地眨了眨眼,迟缓地看向别处,又把视线挪到她身上。


    “你谁啊?”


    “你”韶伊欲言又止,眉头皱起,难以置信。


    他不会失忆了吧?


    明明也没撞到脑袋啊?


    “你不记得我?”


    “你是?”裴观宴拧眉,好像真的不认识她。


    心跳蓦然沉底。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现在是哪年?”她问。


    “裴观宴,2023年。”


    “”这句答得倒快。


    “你是因为谁去的高藏,又因为谁受的伤,你不记得了?”


    裴观宴缓缓摇头。


    韶伊:


    “不过,你为什么守着我?”裴观宴眼梢含笑,懒怠从容地开口,“你,是不是喜欢我?”


    又是这副居高临下的傲慢模样。


    韶伊恨得牙痒痒。


    她花了数年,磨平他的爪牙,居然因为失忆,又长出来了?


    “傻子才喜欢你。”


    “裴观宴混蛋。”


    韶伊转身要走,委屈从心底涌出来,怎么也忍不住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我就是瞎了才过来守你这么多天上回跟我说话,你还叫我嫁你,现在就不认人了,没良心的资本家混蛋”


    她碎碎念,走到门前扶住把手,就听见身后噗通一声,裴观宴已经摔在地上。她急忙跑回去,把人扶起来。


    裴观宴躺回床,抬手温柔地擦掉她脸上的泪花。


    “别哭啊乖宝。”


    “滚啊,谁是乖宝,都不记得了你还会撩妹。”她气恼。


    裴观宴不说话,指尖划过她的唇,轻轻在她耳后揉压。


    他似笑非笑。


    韶伊的脸颊腾一下变红。


    “你骗我?”


    “逗你两句,就哭了。”裴观宴另一只手伸到她腰后,稍一使力,将她揽到身边。


    “可不敢再逗了。”


    韶伊瞪他,“也没有下一次了!”


    裴观宴笑,脸上似乎逐渐恢复了些血色。


    他凝望怀里的人,眸色深沉而坚定。


    慢慢俯身。


    韶伊并未躲闪,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将自己贴上去。


    她力气也不大,裴观宴就这么顺着她弯腰,手掌覆住她的后颈往前按。


    温热触碰。


    她轻咬他的唇。从唇线到唇珠,从牙齿到舌尖。


    半晌,眸色潋滟,气.喘吁吁,恍然发现自己贴在他身上。


    紧张道:“压到伤口没?疼不疼。”


    她身上裹挟着热意。隔着身上的毛衣,传到他胸口。


    裴观宴笑:“不要紧。”


    空着的手抓过她一只胳膊,顺着手腕,将十指与她扣拢。


    “我很想你。”


    “这么久没见,我很想你。”


    “韶伊。”


    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


    她侧过脸,抬手轻抚他的脸。


    僧伽用正楷抄经,描摹佛的轮廓,她用指尖划过他的下颌线,描摹他的轮廓。


    “我也是。”


    窗外艳阳天,飘起了雪。


    外面的世界有些荒凉,那时堆叠的雪,化了一点湿濡的雪,枝梢飘摇的冰锥,尘封一切的霜芜。


    房内却生了一支夏。


    是紧紧相贴的掌心,是交叠的细密纹理,逐渐相融的生命线。


    是肌肤下的隐忍的生力,是从心脏奔涌而出又将回归心脏的血液。


    这个隆冬,他们终于知道,彼此身上有个不可战胜的夏天。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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