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晋江独家的一零一天
师尊的伤势比容华想象中要重得多。
原本他只是见对方情绪太过紧绷, 才试图通过外力让其好好休息。谁知到了预估时间君寻非但没醒,还发起了高烧。
冷汗几乎将他单薄的里衣浸透,容华见状直接将黑衣守卫轰走, 帮师尊更衣清理, 贴身照顾。
夜色沉沉, 唯有案上一点昏黄灯火,映出榻上人苍白颓靡的容颜。
容华握着掌心滚烫的手腕, 突然想起了当年折花会小世界时的师尊。
彼时他烧得昏沉, 娇气又挑剔,却鲜活明快, 嬉笑怒骂。而今却只是时时锁着眉头, 暮气沉沉,像只被禁锢笼中不得自由的鸟。
“师尊……”
容华抬手,轻轻为他拨开颊边被汗水洇湿的碎发:“您究竟还在瞒着我什么?”
明明他欣喜万分地感受到师尊已对自己放下心防, 这意味着对方心里也是有他的。可即便如此也要深埋心底的秘密, 究竟是什么?
只要他想, 容华大可直接侵入君寻记忆, 将对方所有秘密一览无遗,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这个人太珍贵了, 他连碰一下都不舍得。见他痛苦, 容华恨不能以身相替, 又怎会忍心窥探他的秘密?
榻上美人仍旧昏睡, 容华明知他不会回答自己的任何问题, 心中却也涌上一丝阴暗的庆幸。
他张了张嘴,即将出口的“师尊”一顿, 转而压低嗓音, 换成了另一个他从不敢肖想的称谓。
“阿寻——”
容华克制地闭了闭眼:“……我该拿你怎么办?”
*
识海之中, 君寻足尖轻点,悬停水面。
金紫交织的焰风掀起层层怒浪,却唯独避开了最中央的两道身影。
紫眸红衣,面孔是一模一样的明靡昳丽。若非一人青丝如瀑,一人金发曳地,君寻怕是会产生自己是在照镜子的错觉。
他面无表情,紫眸冷冷注视对面笑意盈盈的眉眼,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失去意识后,君寻就一直在做一些纷乱的怪梦。一时成为一片鸿羽在黑浪翻卷中沉浮;一时又身化烈火,将滔天巨浪蒸腾焚烧……
直至方才,一股温暖力量包裹周身,将他拉回了识海。
见他没有先出声的意思,对面的金发“君寻”于是缓缓开口,嗓音醇和:“我猜,你一定想问我是谁。”
君寻轻嗤一声,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被这般态度应对,前者也不恼,紫眸澄明透彻,含着洞察一切的波澜:“我是你,又不完全是你。”
他视线扫过识海巨浪,缓慢道:“简单来说,我是从前的你留给现在的你的一缕意识。”
君寻皱眉:“……从前?”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曾经留下过什么意识给自己?
“当然,”金发君寻又笑了,“我说的‘从前的你’,可不是几千年前……而是涅槃之前的你。”
“鸿蒙初分,清浊两立。清气蕴生凤凰,万年一涅槃,乃是为了剔除淤积万年的混沌污染,从而持续与混沌对抗下去。”
那人歪了歪头:“我想,这些东西小莲花大约是没告诉你。”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也怪我,走的太急,也没注意都给他留了些什么东西……”
……小莲花?
君寻眉梢一挑:“那么你此刻出现,又告知我这些,所为何事?”
对方打了个响指,轻快道:“我说了,我只是一缕预留的意识。而我的出现条件,是你重新掌控涅槃之火。”
随着他的话语,一簇灿金火焰“腾”地由其指尖窜起:“上次涅槃的时机不太好,恰是你刚与混沌战过,被其侵入本源之时。你猜到新的涅槃期会有变故,是以在识海深处留下了我。”
“虽然混沌之力对凤凰本源的影响比你曾经预估得严重,甚至封印了凤凰本来的力量与记忆,但幸好小莲花先一步将你寻到,使你不至堕落混沌。按理说我原本不该这么快就出现,只是……”
金发君寻颇为头痛道:“你太不要命了。”
“这几日我与你意识相连,旁的不提,压制渊底浊息时你分明已然耗尽全力,做什么还要去打架?若非有涅槃之火护持,你怕是要被混沌当场吞噬了——”
面对那人恨铁不成钢一般的诘问,君寻罕见地很有耐心:“……我不能让他有喘息的机会。”
对面一怔,君寻又道:“容……小、小莲花的真实身份已然暴露,以那人的性格,必会趁他心境动摇对其出手。”
“所以你就先下手为强了?”金发君寻若有所思,“果真还是你的作风啊,无论涅槃多少次都不会变。”
他自暴自弃般一摊手:“罢了,事已发生何必纠结,还是先办正事吧。”
君寻拧眉,正待再问,对方却直接张开双手,周身倏地燃起一层金焰!
“你如今的凤火乃是被混沌污染的本源所化,若要恢复记忆重掌神力,唯有将其重新吸收化用——”
缥缈嗓音回荡识海,与此同时,焰风之中交织的紫火仿佛受了什么牵引,竟纷纷剥离而出,收束凝结为一枚剔透紫晶。
时时充斥心间的暴虐灼烧顷刻消失,君寻甚至感到从未有过的轻快自在。
“将本源彻底消化的那一刻,便是你解放神格,回归本位之时。”
灵力耗尽,金发君寻已然开始透明,忽地又摸摸下巴:“还有一件事,你和小莲花,是不是……”
君寻莫名意会,默了默方道:“此事有些复杂。”
前者连连点头:“果然,果然。”
他伸出一根手指:“既如此,再告知你一事——‘仙者修形,圣人修意’,听过吧?”
君寻颔首,对面又道:“这话其实还有一句,叫‘神明修心’。”
“碧霄界是鸿蒙孕育生命的火种,小莲花则是顺应而生的意志。他生而为神,却也因此受限,若有朝一日要神格圆融,成为如凤凰一般翱翔鸿蒙的存在,修心之路必不可少。”
“你也不必这般看我?心存怀疑,不若亲身一试,此法亦可助你消化本源。”
金发君寻微微勾唇:“而今一切,焉知不是一场试炼呢?”
见他神情,君寻也知问不出更多东西了。
看着对方打着哈欠静待消散的模样,他忽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我前世——”
对面瞥他一眼:“是上一个涅槃期。”
“额,上一个涅槃期,性格也像你这么……”
君寻斟酌了一下用词:“这么……跳脱吗?”
对面一哂:“……你是想说啰嗦吧?”
君寻:“……”
这也不能怪他,看着另一个自己做出本人绝不可能出现的动作与表情,多少都会有些混乱兼幻灭。
“自然不是,一缕意识并不能投射一个人全部的性格,往往只会反映其中的某一部分。”
金发君寻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又笑了笑:“总之,任务达成,我也就要消散了。临别前,再给你最后一个忠告吧。”
他忽而压低嗓音,正色道:“涅槃之火,是绝路,亦是生机。”
*
永夜之下,连天时的概念都被混淆。
容华枯坐昏黄灯火之间,思绪百转,同时一遍又一遍地为师尊疏导仙脉,安抚火焰,已不知过去了多久。
蓦地,他有所感应般抬眸。
注入师尊体内的灵力被无形之力尽数调用,容华立即释出更多,当即欣喜发现对方满身火纹开始缓慢停止游动,色泽也由深紫开始泛金,减淡,继而消散。
与此同时,榻上美人羽睫轻颤,悠悠醒转。
“师尊!”
意识恢复清明的刹那,一声低唤同时响起。
君寻视线由头顶床幔移开,紧接着落入一双欣喜急切的青碧双眸。
“……我睡了多久?”
喉间好似卡着刀片,刚出声,他就皱了眉。
容华立即伸手端来一杯清茶,边扶着君寻饮下,边道:“按时辰来算,大约三日了。”
烛光之下,白衣青年碧眸愈发温润剔透,君寻感受着口中遗留的蜂蜜清甜,定定看了他一会,薄唇轻启:“封印,还疼吗?”
那一夜荒唐时,他曾趁容华不备在其心口落下封印,本意是为了在隋无迹面前掩盖容华的本源气息。
那日琅玕台一战,容华触发封印后一直未曾处理,直至此刻,君寻还能在其胸口看到流传的火纹,想必仍在时时灼烧。
容华神色微僵,却还是轻声道:“不疼。”
君寻嗤笑一声:“……说谎。”
他尚未退热,嗓音低哑,吐字却仿佛猫咪尾尖,于人心底撩起缱绻的痒。
容华眸色暗了些许,缓慢道:“师尊睡着的时候,我想了很多。”
灵识与身体都无比疲倦,君寻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闻言只是从鼻间“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容华斟酌片刻,方道:“弟子一直在想,世间之人众多,为何唯独我能承接神器碎片,又为何独独我与师尊梦中之人生得相似?”
这次轮到君寻怔愣了。
见他不语,容华仿佛收到鼓励般接着道:“您梦中之人……其实是莲神,对吧?”
青年缓缓抬手,按住胸口依旧灼痛的火纹封印:“而这封印,封得也并非我的仙力,而是本就存在于神器碎片的莲神之力,对吗?”
“您分别前特意落下封印,是怕自己夺回真身镇压魔渊后余力不足,怕我暴露在隋无迹的感知之下。”
容华越说越肯定:“之所以如此,定是因为此人便是当年莲神陨落的真凶,而我……无论是莲神转世,抑或是神器化人,隋无迹一旦发现都绝不会放过。”
君寻一时无言。
他一向知道容华心细,却不想他竟能由细枝末节中探知如此多的信息。
见榻上美人已然惊讶到忘记掩饰神情,容华微微一笑,伏低身体:“近万年过去,我不信隋无迹未曾尝试过将神器碎片纳为己用,但他应该从未成功过。而我却可以毫无阻碍地吸收碎片,这恰恰佐证了我方才的观点。”
“更何况,在以神器碎片为核的观世镜幻境之中,若我只是红尘万华化形,绝不会替换掉师尊记忆中的莲神。除非红尘万华,便是莲神的本体。而您跳下魔渊之前的话——待碎片集齐我便能了解一切,更说明了这一点。”
一大段话说完,二人之间的距离也已然拉进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君寻鲜少这样被动地被人压在身-下,却因太过惊诧忘记了推拒。
“所以……我就是莲神。”
容华垂眸,指尖爱怜地寸寸抚过前者飞扬精致的眉眼,嗓音低哑:“而我们此生的相遇,并非天意的巧合,而是我当年在必死之局,竭尽全力下……命运的必然。”
他说完,终于垂首,在君寻眉心印下一吻。
“我说的对吗,阿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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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晋江独家的一零二天
君寻属实是被容华一大串推理问懵了。
他愣愣看了对方许久, 才终于找回声音:“你……”
君寻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又被容华有些懊丧地打断:“师尊……别再推开我了。”
他眼圈微微泛着红,哑声道:“我已入圣人境, 红尘万华也只差三片归位……我已可以与你并肩同行, 而非一直在你的保护之下。”
“还记得在玄极宗时, 你同我说的话吗?”
容华执起他的手,虔诚地吻了吻, 正色道:“我们都不是菟丝花, 不是依附于对方保护的藤蔓。”
他们天生便是乔木,互相依偎、互相扶持, 并肩而立, 为彼此遮风挡雨、披荆斩棘,这才是最适合他们的相处模式。
似从前一般,我顾虑你、你顾虑我, 只会给彼此平添痛苦与负担。
这一点, 君寻心中自然也清楚。
他张了张嘴, 心中千回百转, 半晌才道:“……我会拼命督促你修炼的。”
容华一怔,忽然失笑:“好。”
君寻盯着他温柔澄润的眉眼:“还有神器碎片, 明日我就去圣宫——唔!”
未说完的话语被温柔亲吻封缄, 一触即离, 轻得仿佛一片落雪。
容华含着笑意起身纠正:“是我们。”
“……我们。”
君寻抿唇, 极小声地重复一遍, 又道:“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联络师兄他们——圣宫一行必然变故重重, 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容华点头:“其余宗门不必担忧, 师尊熟睡时我已嘱咐妥当, 并遣亲卫分别前往襄助,以防万一。”
“另外,”他顿了顿,“谢折衣传消息来,隋无迹或要提前召开琅华宴。”
君寻立即会意:“你想利用这一点?”
他略一思索:“隋无迹本就寿数将尽,又被我打了个半残,此时要开琅华宴,必定没安好心。”
琅华宴一向由各宗长老带领弟子参加,小一些的宗门更是宗主亲自出面。最糟糕也最可能的情况,是隋无迹准备将他们的修为尽数据为己有,以此续命,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容华一笑:“不愧是师尊,见事透彻。”
二人又低声交流片刻,算是将接下来的计划敲定。
君寻头晕终于缓和些,试图起身,容华立即拉来一枚软枕给他倚靠,默了默,又试探道:“师尊的凤火问题……是解决了吗?”
君寻闻言一怔:“只是暂时,但你是如何得知?”
容华诚实道:“师尊昏睡时,我一直尝试为你疏导仙脉。直到不久前,我的灵力被尽数吸收,而后师尊才醒转。”
君寻若有所思。
他一直在想不过一缕意识,如何能将他满身凤火收归本源,如今想来,竟是借了容华的力。
怪不得连君寻都奈何不了、甚至不得不启用六道封神印控制的凤火,在一缕意识手中竟被操纵得如此轻松。
可分明当年莲君试图为他引导凤火时又失败了……这又是为何?没理由当年做不成的事,转生一次倒又能做到了。
君寻隐约觉得抓到了什么,却又辨不分明。
他有些烦躁地向容华张开左掌心,一枚紫藤色晶体缓缓浮现,幽幽悬浮。
与紫火平日的炽热暴虐不同,凤凰本源散发着温暖光华,仿佛冬日最灿烂的暖阳。
容华下意识想伸手触碰,那晶体却似有意识般,竟颤了颤,自发向青年水葱似的指尖凑去,分外亲昵地蹭了蹭。
“咳……这是我的本源。”
见对方碧眸中闪过讶异,君寻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有些生硬地解释:“大抵是成型时借了你的力量,所以才会如此和你亲近。”
容华眸色微暗,眉眼弯弯:“……嗯。”
他又道:“师尊是要重新吸收本源吗?”
君寻正盯着自己小猫似的、在容华指尖蹭个没完的本源皱眉,闻言睨了对方一眼:“你猜得倒快。”
“不错,”他垂眸道,“重新吸收,才能彻底脱离混沌的影响,找回我本该拥有的力量与记忆。”
——真正属于“凤凰”的记忆。
君寻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些记忆里,一定有彻底击溃混沌的关键。
容华又觑了一眼本源,虚空之中,隐约似有一朵莲花稳稳托着紫晶,只是极为模糊,君寻此刻又太过虚弱,神思倦怠,这才没有发现。
“圣宫之事虽紧迫,却也不急于这一时。”
容华忽然话锋一转:“琅华宴召集也需时日,师尊不如借着这段时间好生休息,养精蓄锐。”
君寻点头,他自己身子自己最清楚,此前折腾太过,若再透支下去,只怕等不到容华觉醒就要完球。
一旦有了念想,多想死的人也会有继续活下去的渴望。
他还是取出信符分别给明月尘、谢疏风、以及陆栖霜去了信,被得知他无事满怀欣喜的众人好生关心了一通;又通知了闻鹿、怀惑,这才被容华再度按回榻上,继续休息。
躺在令人安心的莲香中,清泉般的灵力流淌全身,君寻昏昏沉沉又睡了不知多久,罕见地没有再做关于往事的噩梦。
直到又被容华轻轻唤醒。
睁开双眼,仍是一灯如豆的昏暗寝殿,容华依旧坐在榻沿,一切都平和安宁,似乎连时间都未曾流动,唯有身体变得轻快不少,灵识也恢复了些,能够提起精神了。
君寻起身召出本源,有些意外地发现了承托紫晶的模糊莲花,随即更加讶异地感知到凤凰本源似乎少了薄薄一层。
……只是睡了一觉,本源竟是如此容易消化的么??
君寻有些疑惑,目光在紫晶与一旁温和微笑的容华之间来回几遭,最终叹了口气。
他信任容华,对方既然不说想必有自己的考量。无论如何,能消化本源是好事,容华气息稳定,应是未曾用什么自损的法子。
君寻稍稍放松,任由自己被白衣青年抱起又放下,接着妥帖细致地整理,更衣,束发……手法之熟练,令他叹为观止。
发觉前者盯着自己出神,容华边为师尊整理衣领,边含笑道:“师尊,在想什么?”
君寻扬眉,忽而笑道:“在想我从前对你有多苛刻,好好的少年郎,竟被摧残成了一个小仆人,侍候人的功夫如此一流。”
青年逆光而立,漂亮瑰丽的眸底仿佛蕴着暗流:“……师尊若想,容华有更好的法子‘侍候’您。”
他边说,指尖沿着君寻精致修长的颈线一勾:“要试试么?”
君寻先是愣了愣,旋即低笑一声。
他拍开对方作乱的手,指尖转而勾住容华腰上的宫绦,轻轻发力,二人距离顷刻拉近。
容华屏息,却见美人眉梢轻挑,呵气如兰。
“——此行若一切顺利,便赏你这个机会。”
语罢,未待对方反应,君寻直接一个闪身,心情极佳地哼着小曲踏出里间。
邀请得到肯定回应,容华恨不能当场兑现,只得克制地闭了闭眼,无奈失笑。
二人换装,乃是为了便于潜入,一起换了一身圣宫弟子装扮。
飞舟之上,君寻提着身份玉牌转了两圈,视线终于落在背面的“程”字之上,神情微妙。
容华正在努力平复心绪,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即出声解释:“前些时日,程修永长老已被调离圣清殿,大约要接任琅玕台一战身死的圣明殿主。”
君寻略一回想:“圣明殿主?那日琅玕台上被隋无迹抓来挡刀的?”
容华颔首:“程长老任职圣清殿已久,极好经史典籍、密卷古册,每本藏书皆视若珍宝,想必光是搬家就有够折腾。”
正因如此,他们混入圣清殿弟子中才更容易。
“……真有你的。”
君寻勾唇,坏心眼地甩了甩玉牌:“不知二徒弟见了师尊,会是什么表情?”
修罗城本就离仙域不远,二人全力飞行,不过一日夜便入了神谕山脉境内。
君寻拉着容华在山脚小镇逛了两圈,果真见到一队下山采买的圣宫弟子,接着顺利混入队尾,毫无阻碍地进了圣宫。
二人一合计,准备先往圣清殿去,看能不能借程修永搬家的空档找到神器碎片的线索。
哪知狭路相逢,刚跟上一队手捧古籍古画的圣清殿弟子,就在半路遭遇了怀抱一摞竹简的程老头、与接到戒严命令开始盘查的守宫弟子。
两波弟子分别见了礼,那守宫弟子便向着程修永一揖,道:“程老莫怪,近段时日圣宫戒严,我等必须对往来弟子细细盘查。”
程修永似乎正研究什么,闻言从鼻孔应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这回首的空挡,他视线无意中扫过圣清殿那一队弟子,但见最末尾一位缓慢抬头,无声睨了他一眼。
程修永心头一跳。
那双眼,分明是双通透瑰丽、星海漫漫的紫瞳。
见他不理会,守山弟子正待喊人一一查验身份玉牌,又蓦然听得一声冷哼!
程修永板着脸,不虞道:“查什么查?这都是老头子我相伴数十年的关门弟子,跟我一起搬家怎么啦??”
“还是说,”他负手向前踱了几步,周身陡然爆发出仙人境中期的威压,“你们看不起我这几百岁才爬上殿主之位的老骨头?!”
“弟子不敢!”
守宫弟子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忙恭敬行礼:“是我等冒犯了,程老您请,您请。”
老者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领着一众弟子拂袖而去。
途中再无停留,程修永领着一队人来到殿外,先是点出二人随行,又将剩下的打发下去,旋即一路领着人来到内殿暗室,这才找了把圈椅,分外疲惫地瘫靠下去。
“……说吧,”他生无可恋地对上笑眯眯抬头的君寻,“你们又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发出剧透的声音:其实阿寻猜错了!凤凰本源亲近容华是因为阿寻的xx里有容华的xx……(疯狂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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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晋江独家的一零三天
“好徒儿, 别紧张。”
君寻笑眯眯上前,拉过另一把圈椅往程修永旁边一坐:“这不是许久未见,为师专程来联络联络感情嘛。”
程修永花白长眉颤了颤, 戒备道:“少来, 鬼话连篇。”
话说一半, 他忽然反应过来,眉头一竖:“你叫谁徒弟呢?!!”
君寻扯掉一颗葡萄抛入口中, 笑眯眯道:“谁应叫谁。”
程修永一阵憋气, 吹胡子瞪眼正要发怒,对方又道:“观你修为进益不错, 圣清殿的梅树还开着?”
他隐约记得上次琅华宴时程老头还是地灵境巅峰, 如今已然跃了一个大境界有余,想必是有所感悟了。
程修永梗着脖子,却没再反驳。
老者半花的视线转向窗外, 永夜带来的黑暗似乎对圣宫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巨量夜明石将辉煌繁复的重楼金阙照得如同白昼。
而就在远处屋檐上方, 隐约可窥见一层霞色红云, 正随风摇曳,欣欣向荣。
隐约梅香被微风送来, 程修永深吸一口气, 叹道:“五年多了……”
那道催生梅树的剑意绵绵不绝, 直至今日仍未散去。而他每日观梅悟道, 也的确获益良多。
“我猜, 你们此行是为了神器碎片吧?”
老者的视线落在自始至终含笑旁观的俊雅青年脸上,幽幽道:“连圣人雪尘都亲自来了, 你们这次是要彻底倾覆圣宫?”
他犹豫片刻, 又斟酌道:“其实……圣宫成立数千年来搜经集典、护养奇珍异兽, 使其不至失传灭绝,多少也有些贡献……”
君寻嗤笑一声,闲闲摆手:“我没那个闲工夫。”
程修永松了口气。
君寻又坏心眼地向着容华一抬下巴:“不过那位可就不一定咯。”
程修永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容华无奈失笑:“……师尊,别闹了。”
他转向程老头,笑意温和:“我知前辈一心钻研道法,对外务并不关心,只是有些事情,您可以眼见为实。”
“听闻圣宫准备提前召开琅华宴,”容华双眸微眯,“待到那日,阁下可于圣明殿远远一观。”
程修永陷入深思。
作为即将接手圣明殿的殿主,他亦对此事有所耳闻。只是不知为何圣乾殿主却亭舟与旁人不同,几次三番嘱咐他万万不要参与……
他刚想到这里,面前的君寻便好似看透老者内心一般,笑眯眯又抛了一颗葡萄:“好徒儿,远远看看就够了。”
程修永又默了默,单手捋了半晌胡须,这才叹息一声:“关于神器碎片,我所知不多……听闻光耀殿天骄日前刚刚将神器碎片寻回,只是他一回来便被召入近神天,无人能有机会同他接触。”
容华颔首,若有所思:“如此看来,我们也不必在圣宫各处搜寻了。”
以隋无迹的谨慎,若真得了神器碎片,又恰是如今这副状态,他必会将碎片放在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除了近神天,不做他想。
君寻自然也想到这点,眉梢一扬:“唔,那就去近神天——”
“不可!”
程修永一激灵:“整个圣宫,也就只有折衣仙子与光耀殿主师徒二人能够踏入近神天,你们如何混得进去?”
“这就不用好徒儿管了。”
话问得差不多了,君寻笑眯眯起身,又反手一按同样欲起身的老者肩头:“好好修炼,别淌浑水,才能保住你那些宝贝藏书典籍。”
语毕,他未待程老头反应,径直拉着容华离开内殿。
立在圣清殿前广场角落,君寻微微抬头,视线试图通过浓雾,望透遮蔽近神天的迷云。
容华静静等了一会,便见前者回首,眨了眨眼:“有阵法,好破,只是会惊动人。”
“嗯,以隋无迹如今伤势,阵法只会比从前更加灵敏,”容华若有所思道,“看来,要向圣坤殿主一询。”
圣坤殿主医,各殿弟子常有往来,如今又是戒严时期,少不得有人前往取药,以防万一。是以两名圣清殿的弟子前来,也算不得什么特别之事。
来的路上容华早已通过神识传话,是以君寻二人没费什么力气便进了圣坤殿,见到了“折衣仙子”。
谢折衣仍是女身,他们来时,平日外表光鲜的圣宫仙子正罗衫半解,自己给自己上药。
本该光洁挺拔的后背上尽是皮开肉绽的鞭伤,又在灵药作用下飞快愈合,只余道道绯痕。
容华当即移开视线,君寻却皱眉上前两步:“……又是他?”
每次见到谢折衣,对方身上总会有各式各样的伤痕,却从没哪次似这般重。
谢折衣随手拢上衣襟,嗓音柔美:“老东西急于找回面子,下手自然更重些。”
他说得稀松平常,甚至连语气都未曾波动,仿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人世间最为寻常之事。
君寻默了默:“师兄知道了,怕是会气死。”
谢折衣轻叹一声:“所以,还请仙君口下留情,莫要告知疏风。”
“你们是要上近神天吧?”
他不欲再继续那个话题,随手将一缕鬓发掖至耳后,语气轻快地转移话题:“可以啊,我帮忙。”
待他理好仪容,容华才同样上前来,皱眉道:“不是说唯有阁下与光耀殿之人才能上近神天?”
谢折衣轻笑一声:“那是以前。如今老东西重伤,自然需要人侍奉汤药起居。更何况……还有个小怪物在上面,总得要人看守。”
君寻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字眼:“小怪物?”
谢折衣随手捏起一只眉笔,沾了黛粉细细描画:“仙君想必认识,正是光耀殿郁雪归。老东西不知在用神器碎片搞什么研究,那小子被折腾得不人不鬼……”
“他怕是想以凡人之躯承接红尘万华,”君寻冷嗤,“痴心妄想。”
谢折衣摇了摇头,又转向容华:“圣人,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后者应了一声:“记得,助你离开圣宫。”
“……我不走了,”谢折衣垂眸道,“若是可以,能允许我换个请求吗?”
容华点头:“但说无妨。”
谢折衣感激地笑了笑,却话锋一转:“仙君与疏风相熟,大约知晓我们二人身世。”
“饥荒之年,父母早亡,我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数载,又被兽潮冲散。疏风运气比较好,遇见了下山云游的太华祖师,而我……”
他低笑一声:“我向来比较倒霉,辗转流落至神谕山脉,盘缠被抢、饥肠辘辘,又让人贩子盯上,险些被扭送到专供小倌的瓦舍。”
“我费尽心思逃离,躲藏时无意间听闻,若有人能爬上九百九十九层通天阶,就有资格向圣宫提出一个愿望。”
君寻皱眉:“所以……”
“我去了。”
谢折衣回想了一下曾经的感受,幽幽道:“那台阶可真高啊……我爬了整整十个昼夜,干粮和水都耗尽了,眼看要饿死时,是芳舟出现,给我递了一碗粥。”
“靠着这一碗粥,我勉强撑完了最后一段路,倒在通天阶顶。我看见圣人从天而降,问我所求为何。”
“我说,我要拜入圣宫,我要圣人为师。”
“圣人捏着我的下巴,对我说,他早已不再收男弟子,若我执意拜师,便要此生都做个女子。”
谢折衣低嗤:“我同意了。”
“只是扮为女子还不够,圣人要我肉-体上也是一个完美的女子。所以他捏碎了我全身仙骨,丢我入药池泡了七七四十九天,助我练就了这一式阴阳易转。”
他说着,周身光华缭绕,竟转瞬间化作本来面貌。
男子为自己斟了杯茶,嗓音醇和:“后来我方知晓,老东西之所以要女弟子,纯粹只因芳舟不肯将自己的妹妹献上,而老东西又需要一个泄-欲工具罢了。”
“百余年间,我日日要去近神天,被凌-虐、羞辱,卑贱若尘。唯一期盼的,是老东西心情好时,会随口传授几句修炼心得。我将这些心得视若珍宝,不眠不休地修炼,终于爬到如今之位。我甚至与芳舟暗中联合,想要寻找时机一同将圣人扳倒,彻底自由。”
“只是……我错算了芳舟。”
谢折衣闭了闭眼:“当日他不愿走,如今他的位置被郁雪归接替,连行动的自由都无,怕是此生都走不了了。”
“所以……”他抬眸,定定望向那双平静深邃的紫眸,“我的请求是,杀了隋无迹。”
君寻从容与他对视,缓慢道:“真巧,看来我们目的相同。”
谢折衣轻笑一声,再度化回女子模样:“既如此,那便好办了。”
他接着描眉,语气轻快:“老东西预备将琅华宴定为三日后,那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二位可于我这偏殿暂留,一应设施俱全,我亦不会打扰,”他缓缓起身,“三日后清晨,我会回来。”
语毕,谢折衣摆摆手,旋即拢着纱衫,款款而去。
内殿一时静默下来。
君寻打了个呵欠,随手拉了把椅子,望向容华:“今夜怎么说?”
青年身量颀长,圣宫弟子服偏向劲装式样,更是将他衬得挺拔如竹。
只是不知为何,他此刻竟显得有些局促。
“师尊便在此处歇息,我去外殿——!”
话未说完,他便被前者随手一拉,猝不及防向前两步,险险按住圈椅扶手。
君寻眯眼,语气像只慵懒的猫:“从前死皮赖脸非要粘着睡,而今怎又矜持起来了?”
容华视线有些躲闪:“师尊尚未完全恢复,最好不要……太过放肆。弟子不需要睡眠,还是为您守夜……”
“少来,”君寻抬手,指尖勾住前者腰间宫绦,“早就想问你了——我入睡时,你都在做些什么?”
这可真是问到了容华的要害。
见他支吾半晌不肯明言,君寻更是觉得不对。
他无奈叹息,直接了当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方法,可以助我快速消化本源?”
容华:“……”
腰带仍被那人紧紧勾着,他闭了闭眼,只好自暴自弃道:“……是。”
青年垂眸,眼底涌上一层暗流:“我知道。”
他微微压低身体,嗓音低沉:“本来不准备此刻就告知师尊的,但您既问了,想必也做好准备了吧?”
君寻微怔:“我……?”
上次醒来,他的确发现本源已被消化薄薄一层,加之入睡时感受到仙脉之中涌动着属于容华的灵流,这才猜测对方是否知道些什么特别的办法。
此刻被这么一反问,君寻倒是有些不确定了。
他一犹豫,即被容华轻轻捏住下颌。
青年拇指微动,摩挲过师尊柔软润泽的下唇,轻声道:“自从渊下回来,弟子便发觉,师尊体内有属于我的气息。”
君寻睁大双眼,心头莫名一缩。
隐约的预感涌现,让他下意识想要别开视线,下颌被钳制的力道却猛然加重,迫使君寻仰头,对上那双暗流涌动的碧眸。
“上次分别前……师尊有好好清理过吗?”
青年似笑非笑,高挑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君寻完全笼罩。
“‘反正这具身体马上就要放弃,随便对待也没关系’……师尊当时是这样想的吧?”
容华爱怜地拨开青年过长的鬓发:“但您可还记得,容华虽未全然觉醒莲神之力,身体却已被师尊您亲手‘改造’过了?”
君寻瞳孔微缩,一些深埋脑海已久的记忆终于缓缓苏醒。
容华在涅槃之火下觉醒了神识,加上他明明白白感受过来自对方的压制,竟一直忽略了对方肉身的变化。
既然神魂能够涅槃,躯壳的改变又怎会寻常?
严谨来说,而今的容华其实已经完全具备了成神的特质,唯一缺少的,仅是完善的神格、与遗落在红尘万华碎片之中的前世记忆而已。
与神行事……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吗?
君寻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但经容华这么一提,他却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这一点。
容华耐心地看着师尊神情一变再变,心知对方定已悟到个中关窍。
他勾唇缓缓道:“原本我也不太确定,直到前日师尊为我解开胸口封印后,容华想起了一些事情。”
“比如说,与神行事,并非仅得肉身之乐,更是魂灵交融;再比如,神之阳元,亦并非仅留存于受者体内,而是直接被神魂吸收——”
君寻:“……”
那日他主动扑倒容华,确然是存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放纵想法,本就是冲动行事,一时根本没想那么多。
更何况……那一夜到最后,他几乎是瘫在床上,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容华满意地看着师尊黑发下耳廓缓慢浮起一层红云,继续道:“我想,这便是师尊能借助容华之力凝聚本源的原因。您入睡时,容华也曾尝试,只是我如今对师尊的干涉有限,只能消化极少量本源。”
君寻目光游离地补充道:“所以,若要加快消化速度,就要让你对我的干涉增多。也就是说,我需要更多你的精……精、精——”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抬手掩面,遮住自己越来越烫的面颊。
而容华则轻笑一声,凑到师尊已然红透的耳边,悄声帮他将话补完:“精///元。”
温热呼吸喷吐颈侧,登时激起君寻满身颤栗。
容华终于松开钳制师尊下颌的手,背脊缓缓挺直。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仍在试图说服自己接受现实的师尊,生平首次产生一丝“作恶”的快感。
“原本准备离开圣宫后再找机会告知师尊的,但你执意要问,容华也只好如实相告。”
君寻默了半晌,微哑嗓音终于由指缝流出,闷闷道:“还……还有别的……方法吗?”
容华轻轻拈起对方一缕垂落的青丝,眉眼稍弯。
他没有煽动或催促的意思,只道:“本源是您的,想必您心中清楚。”
君寻再次陷入沉默。
……尽管他很想反驳,但容华说得没错。
自从紫火被收归本源,只要在容华身边,哪怕是此时此刻,君寻也能感受到来自身体内部的炽热。
比起从前焚心灼脉之痛,他完全可以忍受,却也能感受到来自本源的迫切渴望——渴望那股清冽灵力的涤荡消解,将自己由灼烧之中解放。
比起自己忍受,借助容华的力量,的确是最为有效的办法。
更何况误会已然说开,他与容华之间……
也不是不行。
“……我知道了。”
君寻垂着头,断断续续低声道:“可、可以试试……”
他从不是扭扭捏捏的人,既然能说服自己,就会毫不犹豫地实践。
容华正心情颇佳地欣赏着师尊难得的羞赧无措,对方却猛然抬头,昳丽面颊犹带着尚未褪去的红云,一双紫眸却光华灼灼,摄人心神。
容华:“……”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正巧为君寻让出了空间。
见后者扶着圈椅缓慢起身,视线却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容华闭了闭眼,克制道:“师尊,你身体尚且虚弱,不宜、不宜过于劳累。”
君寻哼笑一声,指尖掠过下巴方才被容华捏住的部位,笑得恶劣玩味:“这还不简单?”
他缓步逼近,同时随手扯开腰间宫绦,一字一句道:“只要你,能学会如何克、制、一、点。”
别以为他不记得,那一夜后来完全是容华食髓知味、索求无度,才让他次日离开时手脚虚浮,连剑都险些提不起来!
容华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他对师尊的情感压抑已久,又难逢对方主动,自然有些把持不住。
心思电转间,君寻已然来至面前。
少了宫绦束缚,原本修身的劲装当即变得宽松,挂在对方精瘦单薄的肩头,竟有些摇摇欲坠的意味。
容华喉结轻动,身体却仿佛不停控制一般,被前者随手勾住腰带,一步步带入重重帐幔。
这一次,他是清醒的。
清醒地被引至榻缘,清醒地被迫仰倒,又清醒地看着师尊动作生涩地抬起长腿,跨-坐至自己腰间。
青年明艳面容在昏暗中愈发深邃,几乎叫容华辨不清神色。可他却仍旧能够捕捉到对方阖目吻下时,不住颤动的羽睫。
师尊也是怕的。
容华胸腔鼓噪,恍惚地想,离天宫再会时,仅是被握住脚踝,对方便浑身僵硬,不敢动弹了。
分明师尊时时表现得仿佛阅尽世事,却在情之一字上生涩稚嫩,如此鲜明的对比,实是惹人怜爱得紧。
于是不知怎的,二人身位倒转。
君寻被轻柔又不容抗拒地按在云衾之间,骤雨般的啄吻扑面而来,连辛凉莲香都仿佛变得温暖馥郁,透着一股醉人的低醇。
他觉得自己是醉了。
醉到不知如何回应,甚至不会躲避。突如其来的一场细雨兜头罩下,含着润泽万物的温柔强势,无声地涌入他枯涸数千年的心灵。
君寻模模糊糊地被困在这一场绵密春雨里,甚至快要忘记自己究竟是谁,又身处何方。
雨幕之下,月迷津渡,雾失楼台。
象征清醒的锚被逐渐淹没,恍惚之间,似有低语突破云雾,飘忽而来。
“师尊,”容华几乎吻着他的耳廓,嗓音也被雾气蒸腾过似的,低哑惑人,“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雪羽长翎的鸟儿早已被春雨淋透,再无半分振翅飞起的力气。能做到的回应唯有艰难抬头,轻轻啄了一下莲香满溢的指尖。
濛濛细雨终于开始声势浩大起来,水滴汇作细流,清泉结为浪花,波澜聚成汪洋,彻底将伏倒云端、快要融化的凤凰吞没。
清冽泉流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冲刷着静静悬浮于丹田的凤凰本源。
幽紫色焰光一闪一烁,被混沌污染的暴虐凤火似乎想要挣扎,却只能无力地被裹挟于滔天洪流之中,于波澜激荡下缓缓被消磨、驯化。
一夜无眠。
相较于上一次,容华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了。
尽管折腾了整整一宿,可有他磅礴灵力的倾注补充,尽管最终君寻还是昏了几次,可此番醒来后状态竟比睡前还要好。
君寻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单手支头、正含情脉脉望着自己的容华,默了默。
接着抬起左臂,将亲吻的红痕与几个齿印怼到他面前,皮笑肉不笑:“……这就是你的克制?”
——若他记忆没出错的话,即便是上一次,容华也没留下过这种印记吧!!!
青年视线掠过自己造成的痕迹,竟似回忆起了它们的由来,青碧眼眸又深了些许,却还是眨了眨眼,格外无辜纯良:“师尊难道不喜欢吗?”
他食髓知味,毫不掩饰地在君寻身上逡巡一圈,又道:“若不喜欢,容华这里有药膏。我们可以将痕迹抹了,再按你喜欢的方式重新印一遍……”
君寻:“……滚。”
他嗓音犹带着过于缱绻的沙哑,那是因为求饶时口不择言,被容华哄着说了太多的缘故。
青年餍足地在他唇边印下一吻,这才道:“这一次,师尊本源消化得如何?”
君寻没好气地睨他一眼,却还是手掌一翻,召出本源。
原本形状嶙峋的幽紫晶体眼看着小了一大圈,外表也变得浑圆润泽,仿佛一枚初经雕琢的美玉。
不得不说,这一次的效果确实超出了君寻预料。仅是一夜,便令本源消耗了三成。
若多来几次——
念头刚刚升起,君寻便与容华对上视线,当即捕捉到了对方眼底蓬勃生长的渴望。
……你倒是接着装乖啊??!
君寻生无可恋地闭上眼,忽然有种我为鱼肉的错觉。
还是再、再缓缓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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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晋江独家的一零四天
永夜之下, 本无昼夜,更是让人分不清时刻变更。
被容华半哄半骗地按着又来了两轮,君寻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地发出威胁, 声称再继续以后就别想再碰自己, 对方这才面露惋惜地罢手。
君寻歇了好一会才浑身酸软地支起身体, 本就只是虚虚披在肩头的丝袍当即滑落。
隐约泛着浅淡金华的发丝下,精瘦脊背均匀遍布着暧昧吻痕, 彰示着不久前来自他人全无死角的宠爱。
容华仍是单手支腮的姿势, 正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自己的“佳作”,便见师尊垂首回眸, 半愠半嗔地瞪了自己一眼。
君寻面无表情, 反手将衣襟拉好,再次召出本源。
二人好一番讨价还价,最终才将双-修的频率定在一夜三次。
谢折衣果真一直没有回来, 君寻知道他是又去了近神天。
隋无迹身受重伤, 势必会在其他方面更为暴虐, 谢折衣的境遇只会比从前更差。
所以这一次, 哪怕是为了谢疏风,隋无迹也必须要死。
二人又在圣明殿逗留一日, 期间还出去查探了一次消息。、他们分工明确, 容华神识强横, 借机在无人能够察觉的情况下命令所有归顺宗门皆闭门不出、守好大本营, 而君寻则负责布下暗阵, 同时确认隋无迹仍在近神天,并未察觉二人的出现与布置。
待到第三日清晨谢折衣出现, 他们的布局已然完成, 而凤凰本源的消化进度也达到了喜人的半数有余, 堪称神速。
按照计划,君寻与容华分开行动。
目送师尊跟着谢折衣离开,容华身形一动,化作云气散去。
琅玕台已毁,琅树也被凤凰烧了,琅华宴自然只能换个地方,改到了光耀殿前。
隋无迹想必真的是急了,毫不在意从前将这座山峰遮掩得有多神秘,一心只想将能召集而来的人尽数召集。
所幸圣人威严尚在,修界宗门无不臣服。
云阵散去,众人登临。
黄金高台之上,圣人首次露面。
说是露面也不太合适,毕竟他仍旧神秘感拉满,披着白金交织的斗篷,面容也尽数被掩于兜帽阴影之下,让人根本看不清楚。
当然,也没人敢明目张胆打量就是了。
隋无迹满意地打量着下方代表玄极宗的怀惑、以及太华宗的明月尘与谢疏风,心中几乎被凤凰击溃的高傲再次开始鼓胀。
即便他已有数千年不理庶务,也对太华宗面临圣宫号召的消极态度有所耳闻。此刻见明月尘带着谢疏风一并前来,他几乎是难掩得意地向着下方道:“明宗主,真是稀客。”
青年面相不大,气度却沉稳温和,正与一旁冷着脸的谢疏风小声交谈。面对如此居高临下的态度,他也只是面含微笑,微一颔首:“能得圣人亲自传召,在下焉有不来之理?”
隋无迹低笑一声,听着识海身处传来催促一般的呓语,终于轻咳一声,曲指叩了叩面前长桌。
下方本就压得极地的交谈声顷刻消失,所有人不约而同仰头,齐齐望向端坐高位的圣人。
隋无迹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近几日世间变故,想必各位无论身在何处,皆已有所耳闻了。”
他嗓音沙哑,被灵力裹挟着席卷全场,回荡中,含着令人胆颤的威严压迫。
“魔物逃脱镇压出世,圣宫首担其责,只是说来惭愧,吾与魔物鏖战十日,终因沉疴在身,使其逃脱。”
他说得痛心疾首,立时便有归附圣宫已久的宗门出声维护:“分明是那魔物阴险难缠,圣人何必自责?”
此话一出,又引得无数附和。
唯有上首的怀惑、明月尘与谢疏风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隋无迹很满意这些人的反馈,于是又道:“原本吾欲与新圣雪尘联手除魔,可他却早已被魔物所蛊惑,竟甘愿受其驱策,与整个仙域为敌。吾百般劝说,亦是……唉!”
话题转到另一位圣人身上,敢出声的人就少了。
多数人都顾忌新圣收拾魔域的铁血手腕不敢吱声,唯独那些长久依附圣宫的宗门仍在齐声附和,谴责被魔物蛊惑的新圣。
讨论声越来越纷杂,几乎群情激奋。隋无迹感觉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终于再度叩了叩桌面。
场上再次安静下来。
在场聚集了全仙域大大小小几乎上百个宗门,所有人都望向上首,目光有狂热、亦有探询。
山巅风起,牵得原本四散的云气开始翻卷、动荡,竟有些合围而来的压迫感。
隋无迹一一环视过这些人的表情,深吸一口气,扬声道:“是以,吾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嗓音中含着几乎掩藏不住的隐隐兴奋,连语速都加快了不少:“只要在座诸位愿将己身修为尽数赠与本圣,吾相信,魔物定然能够伏诛!”
场上气氛顿时凝固,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望向语出惊人的圣人无迹。
而后者则越说越兴奋,几乎挥舞着手臂道:“还有新圣,那个被魔物蛊惑的东西,他定会同魔物联合,反抗于吾!只要有了力量……只要力量足够,这些伤势根本不算什么!我一定可以扳回一城,把他们两个都杀了!”
“杀……都杀了!!”
若是君寻此刻在场,定能发现隋无迹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上已开始漫起一层黑气,正是混沌浊息。
他端坐高位的身体甚至已然开始微微颤栗,透着一股不详的怪异。
良久,就在黑气彻底蓬勃生长,逐渐于隋无迹身后汇做狰狞爪牙之时,终于有人找回了声音,犹疑道:“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出声这人正是最开始附和隋无迹之人,只不过方才又多激愤,如今便有多恐惧。
此言一出,终于唤醒了更多惊愕之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茫然恐惧,却又谁都不敢率先开口,质疑高高在上的圣人。
唯有地位仅低于三人皱了眉,同时起身。
怀惑率先开口:“无迹大人,是否在与众人玩笑?让渡修为之事绝非儿戏,且仙者寿命全靠灵力维持,若修为尽失,吾等凭何维持性命?”
明月尘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的确,即便是自愿让渡,也绝无存活之可能。”
而谢疏风已然掌心微动,召出了佩剑“岁寒”。
有了三人领头,下面的议论声也逐渐开始喧嚣起来。
人们恐惧、茫然、不知所措,可看在隋无迹的眼中,却仿佛一群挣扎求生的蝼蚁。
他冷哼一声,连表面的和蔼都懒得再装:“能将修为进献于吾,本就是尔等天大的荣幸!若非有吾坐镇,碧霄如何能和平至今?魔域又怎会如此安分?!”
“更何况,除吾之外,还有谁敢打包票能制裁魔物?!!”
话音未落,谢疏风已然长剑出鞘,飞袭而来!
明月尘周身亦泛起灵光,剑芒环绕,正是预备出招的模样。
隋无迹一声嗤笑,袖袍鼓动,磅礴灵力汇作怒浪,直接将谢疏风一掌拍飞!
与此同时,一轮明月由其背后缓缓升起,清辉遍洒,映亮了早就隐于玉石地面的阵法。
——正是他屡用不爽的掠夺之阵!
此阵之下,连神明在毫无防备之下都要吃亏,遑论这些仅至仙人境的修士?
被困诸人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只能惨叫着被无形锁链缠绕绞死,一身修为汇入阵中,最终成为隋无迹的养料。
圣人高居首位,缓缓起身。
力量从四面八方汇入身体,他缓缓张开双臂,犹如此方天地的神明。
磅礴灵压之下,席卷的狂风将他覆盖面容的兜帽掀飞,圣人无迹的真实样貌终于显露。
他眼角眉梢皆有些下垂,即便此刻神情冷漠,也有股俯视世人的悲悯意味,迷惑性极强。
若是此地有归一神殿的信徒,必然会发觉这位圣人与他们信奉的归一神一模一样。
有人看着他发出惊叫,可尚未开口,便被绞杀。
隋无迹阖目仰头,感受着体内丰沛的灵力水涨船高,开始逐渐逼近他困顿数千年的瓶颈——
可就在此时,他终于感觉到了不对。
琅华宴遍请仙域宗门,与会者少说也有百人。
一百多个仙人境,即便聚沙也能成塔,怎会只能提供这么一点灵力,甚至无法达到他受伤前的状态???
惨叫声逐渐止息,光耀殿前终于安静下来,陷入死寂。
隋无迹黑着脸缓缓睁眼,视线扫过满地横陈的尸体,最终落到最为近前的怀惑、明月尘与谢疏风身上。
三人俱已死亡,尸身被锁链绞得变了形,只能隐约分辨面容。
隋无迹定定看了他们一会,忽然挥手,磅礴怒浪席卷而下,本该被毁作湮粉的尸身却蓦地一幻,紧接着被灵流穿透!
“……假的???”
隋无迹一时有些茫然,他不敢相信地再度释出灵力,果不其然见到地上尸身透明一瞬使其穿过,毫发无损。
隋无迹双目赤红,疯了一般狂甩灵流,却也只能发现地上的尸身仅有一成是真实的,正属于那些依附圣宫的小宗门。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终于慌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吼叫着将双手抱住头颅,正歇斯底里,空气中却不知从何处幽幽飘来一缕莲香。
隋无迹浑身一僵,不可名状的恐惧席卷周身,几乎令人动弹不得。
他用尽全力扭着僵硬的脖颈,如一尊年久失修的傀儡,一点一点转向下方——
被阵法排斥在外的翻腾云气倏然突破封锁,汇聚收束成一朵一人高下的千瓣莲花。
无尽死寂之中,偶听得一声轻笑。来人打了个响指,云气莲花顷刻瓦解垮落。
万千霜华铺陈而下,融入他繁复曳地的白袍。
青年月眉星目,气度出尘,仿佛天生就是被人簇拥的神明。
察觉到隋无迹的注视,他缓缓抬头,一双青碧色的剔透眼眸犹如世间最优质的美玉,倒映出高台之上狼狈狰狞的敌人。
就在他出现的瞬间,渺渺云气涤荡全场,满地尸体尽数化为光屑,消失不见。
“隋无迹,”那人薄唇微动,嗓音清冽低醇,“好久不见。”
被唤到名讳的圣人几乎立时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满面癫狂,指着白衣青年嘶声开口:“不可能——”
“你死了,你早就死了!死在我的手下!!!”
看着那人似笑非笑的神情,隋无迹语无伦次道:“是郁雪归,是那个小杂-种干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他骗了我,说他能比他那废物师尊更有用……呕!”
识海身处的纷乱呓语越来越强烈,几乎令他无法分辨现实与虚幻。隋无迹猛然躬身,“哇”地呕出一口黑血。
血液触地的瞬间黑气扭转,竟凭空分裂伸展,化作一滩海葵状的不明生物。
“我不能……不能止步于此……”
隋无迹仿佛没看见自己吐了些什么东西出来一般,掌心光华一闪,化出一柄骨质短剑。
他借着剑的支撑缓慢起身,口中仍旧喋喋不休:“我还没……还没突破真正的界限……这个世界……”
明月之下,原本只是在他背后缭绕的黑影颤抖舒展,伴着他的怒吼,由男子体内穿刺而出!
“我要——成神——!!!”
*
谢折衣满身狼狈,强撑着带君寻来到近神天的入口,便将一枚玉令交予,回去养伤了。
君寻面无表情地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回廊,视线扫过墙壁上的重重阵纹,低嗤一声。
这些阵法他眼熟得很。
当年在归一神殿,那些吸取生命力的阵法正是此阵的反式。靠着这种阵法反哺生命力,怪不得隋无迹甘心一直窝在这个地方数千年。
大抵是圣人离去的缘故,近神天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一丝人气。
君寻凝眸,望着不远处一点光亮行去。
那是一座单独的阵法,空旷无一物,唯有最中央静静坐着一个人。
那人原本只是望着魔雾包裹的夜空出神,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察觉到脚步声,他缓缓回首,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苍白面容。
是郁雪归。
看到君寻,他似乎毫不意外,只是有些吃力地起身,微笑。
“……仙君,您终于来了。”
他未着圣宫弟子服制,只是一身简单松垮的白袍,更衬得他身型单薄,仿佛一只苍白的游魂。
君寻停下脚步,似笑非笑:“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是,”郁雪归笑意温和,“因为我有筹码。”
没人挑明,二人却都心照不宣。
只要得知剩下的碎片都在圣宫,君寻就一定会来寻找,这是既定的事实。
“所以,你是故意被关在这里的,”君寻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歪了歪头,“提前召开琅华宴也是你的主意?”
“仙君还是仙君,”郁雪归似乎对他的反应速度很是满意,“一点就通。”
“……原来你才是那只黄雀。”
君寻嗤笑:“为什么?”
从以前的接触中,君寻就隐约能感觉到郁雪归对圣宫并非一位首席大弟子对宗门该有的态度。
而且从很久以前开始,郁雪归就一直在明里暗里地引导他的行动。
夸张点说,他能这么快就恢复记忆找回本体,和对方其实有很大的关系。
郁雪归似乎是善意的,而他所表现出来的外在亦是如此,可君寻就是感觉很不舒服。
——那是一种被人窥视、与觊觎的感觉。
郁雪归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定定看了他良久,这才道:“仙君,还记得我曾经跟您说过祖父的事情吗?”
这倒真是问到了君寻的盲区。
轮回次数过多,导致他记性一向不好,不重要的事情更是连耳朵都懒得走一遭。是以仔细回忆才想起来,郁雪归似乎真的和他提过一个人——
郁颂池,当年的九圣之一,害死莲君的凶手。
这样的人活着尚且会被君寻一剑砍了,死了就更不会有任何好脸色。
故而他只是冷嗤一声,没有接话。
郁雪归仿佛已然知晓他所想,不疾不徐道:“当年传奇一般的九位圣人,如今只剩一个……仙君觉得是为什么?”
君寻毫无兴趣,甚至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
对他来说,这些人死了就是死了,跟蚂蚁死了、或苍蝇死了并无区别。
所幸郁雪归也并非执意要前者回答,他只是低笑着张开双手,脚下阵纹闪烁,二人眼前景象瞬变。
君寻立在一片废墟之中。
此地隐约能够看出从前的辉煌模样——高檐碧瓦、雕梁画栋,似是某个世家世代定居之处。仅由规模便能窥见其当年体量,应是一个延绵百代的巨族。
只是不知为何,此地如今残废破败,没有一丝生命存在的迹象。
郁雪归仍旧站在不远处。
他好似已来此多次,轻车熟路地绕过断裂的砖墙、残破的石柱,于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拨开草丛,拎出一块几乎快被风蚀干净的牌匾。
上面用古代文刻着一个“郁”字,似乎在昭示着,此地原本的归属。
“凡躯终究有所界限,即便活了数千年,也不得不被寿数所限,终究无法真正得道。”
他将牌匾放下,右手按上左胸,不知在说给谁听:“神之境界仿佛天堑……想以凡人之躯逾越,又岂是容易之事?”
君寻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周身气息的改变,正欲戒备,却见青年隐忍地低咳一声,缓缓抬眸——
原本深棕色的瞳仁逐渐褪色,泛出一层清冷如碧的光华。
直到此刻,君寻才忽然发觉,他竟与容华——或者说,莲君,生得有三分相似。
与此同时,青年右掌轻动,由胸口引出了三枚剔透瑰丽的琉璃花瓣。
“祖父被隋无迹掏出心脏时,手里就握着一片这样的花瓣。”
这样的动作似乎消耗极大,郁雪归缓了半晌,才低声道:“我当时不懂那时何物,竟有如此魔力,能让一向和睦的叔叔伯伯们对彼此刀剑相向,甚至不惜屠人全族也要得到……”
“可如今,我好像懂了——”
“这是掌控一切的钥匙,是绝对的力量,亦是无上的权柄。”
郁雪归将右掌前伸,碧眸却不错眼地望着君寻,道:“我说的对吗,仙君?”
君寻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应,只是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可郁雪归却仿佛受了什么鼓舞一般,再次开口:“我知道这不是属于我的东西——从祖父濒死时将那片花瓣按入我胸口开始,我就从未有一个真正的安宁过。”
“它深嵌于我的血肉之中,却时时刻刻都在挣扎,试图脱离我而去。数十年来,我没有一夜安寝。”
郁雪归顿了顿,忽然近乎虔诚道:“直至上次琅华宴,我在圣宫遇见仙君。”
“世人常说,怦然心动,犹如春风过境,林鹿奔腾、万蝶振翅、波澜激荡,”他缓缓垂眸,“但我见到您的那一瞬,感受到的却是奢望一般的安宁。”
“当时我就想,这个人,我一定要留在身边。”
“于是我暗中观察、引导、布局,想尽一切办法,让您回忆起一切——其实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很卑劣的目的。”
郁雪归一笑:“我想成为您漫长生命中,一个永远无法忘怀的存——”
“呵。”
君寻旁听许久,终于冷嗤一声,将他的演讲打断:“还以为你能说出些什么重要的东西……真是浪费时间。”
他说着,指尖把玩已久的金羽倏地化光一动,瞬息贯穿那块牌匾。
废墟之下,流转的阵纹登时滞涩,继而崩毁。
幻阵光华散去,还是近神天,二人的位置从未改变。
“我对你的心思不感兴趣。”
君寻抬手一招,钉入地面的无尽意立时长鸣一声,回归美人鬓边。
“如你所知,此行我只为神器碎片而来,”他隔空点了点那三枚花瓣,“若你肯给,留下碎片,我们自此分道扬镳,我不再干预你任何行动,屠了圣宫或自己上任,都无所谓。”
“若你不肯,”君寻唇角含笑,眸光冷沉,“我便强取。”
郁雪归早就料到这样的回应,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面色复杂地苦笑了一声:“仙君,您当真是绝情。”
他顿了顿:“只是我也并非俎上鱼肉,必要的挣扎也是要有的。”
青年缓缓开口,手中光华涌动,化出一柄通体玄黑的长剑。
郁雪归横剑身前,纵贯剑锋的银线光华耀目:“剑名‘贯夜’,请君品鉴。”
“我欣赏你挣扎的态度,”君寻眯眼,“但也仅限于此了。”
他抬起左臂,手腕一动,濯心当即长鸣一声,凭空显现。
无尽意也倏然腾空飞旋,化作无数金叶,在君寻周身幽幽悬浮。
郁雪归闭了闭眼,迅速掩去眸底神色。
琅玕台下,他并非未曾去过,对凤凰的情况自然知晓。
君寻废了一只手臂,可郁雪归却不会因此轻视对方,恰恰相反,他会倾尽全力。
——毕竟以往数次风波之中,这位看似病骨支离的单薄美人给过他太多的惊艳。
二人实力相差过大,知晓自己仅有一击的机会,郁雪归面色凝重,起手直接调动全身灵力!
盘旋于近神天的云气皆被剑气调动,源源不断地向着青年剑锋涌入。纵贯黑剑的利光愈发夺目,几乎映亮二人头顶魔云。
力量终于积蓄至定点,郁雪归神色凝重,猛然挥剑!
灼目炫光当即曳着长尾逼面而来,携着贯穿黑夜的锋利,与出招人孤注一掷的决心。
可君寻却仅是低笑一声,手腕轻转,濯心剑锋之上当即腾起一层灿金烈焰。
面对声势浩大的剑招,他仅是抬起左臂,肃然一斩——
几不可见的光弧瞬现,竟是直接将那道剑芒一分为二!
被迫分为两路的攻击卷着疾风冲入君寻身后墙壁,使其轰然倒塌。
与此同时,外界的交战声也终于突破禁制,传入了封闭的近神天。
君寻提着剑,缓步向前,不紧不慢地逼近跌坐在地的苍白青年:“如何,还要挣扎么?”
郁雪归早已脱力,闻言捂着胸口闷咳起来。
半晌,他才摇摇头,苦笑道:“……技不如人,是我不自量力。”
他似乎倦怠已极,随意挥挥手解除禁制,便挣扎着起身,踉跄离去。
三枚花瓣终得自由,撒着欢簇拥着扑向君寻,被他含笑接下。
“轰——”
又是一声巨大的轰鸣,几乎振得整个山巅都颤了几颤。
君寻收好三枚花瓣,反手一剑劈开禁制,视线当即捕捉到了正与一团难以形容的黑色生物鏖战的容华。
因为动作幅度的原因,后者衣着有些凌乱,身上也多了数道伤口,但气息强盛,丝毫没有落得下风。
反观那怪物……
君寻姑且认为那是隋无迹,却恼羞成怒一般,攻击全然没有章法,自身独有的领域“沧海月明”也破落溃败,几乎维持不住。
可以断言,即便没有他插手,容华获胜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只是……
君寻拧眉望着那团将“隋无迹”包围的黑气,心道混沌难道只留了这么一点力量给他?
好歹隋无迹也给他干了数千年的活,对方就这么吝啬??
正思索间,容华已然取得了绝对的优势。
眼看“隋无迹”触手挥空,白衣青年抓住机会灵力尽出,将对方一剑劈落!
隋无迹惨叫着向下坠落,身上狰狞的触须也跟着根根断裂消散。待他终于接触地面,身上不属于人类的器官已然全部消失,仅剩一件零落破烂的金袍。
容华缓了口气,缓缓落地。
与此同时,一道流光从天而降,稳稳降临他身侧。
君寻收回背后双翼,扫了跪伏在地的隋无迹一眼:“杀了?”
见他安然无恙,便知一切顺利。
容华含笑点头:“嗯。”
原本瘫软无力的隋无迹闻言猛地起身,竟丝毫不顾形象地向着二人跪地猛磕了几下:“别杀我,要什么都行,别杀我!”
他抬头,正对上君寻冰冷戏谑的眼神,立时颇为狼狈地向着容华膝行两步,连声讨饶,涕泪横流。
“我错了,是我错了!大人,大人您原谅我吧,我知道您向来宽和,从不与人计较得失——哪怕、哪怕我做了那样的事,您也会原谅我的,对吗???”
看着已经不成人形的隋无迹,容华颇为嫌恶地皱了皱眉,冷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对,对对,都是我,不自量力,我眼瞎!”隋无迹忙道,“若再来一次,我定然好生侍奉您与小公子,此生都不会再有非分之想——啊!!!”
话未说完,他眼前便是银光一闪,不知何时出现的秘银长剑已然将他按在地上的右手贯穿!
隋无迹张嘴就要惨叫,却听得君寻抬手一个响指,登时喉间滚烫焦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容华隔空抬手,长剑当即由自己右掌脱出,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飞旋几周,紧接着便是“刷拉拉”一串掉落的脆响。
白衣青年低沉含笑的嗓音传来,却好似恶魔宣判了他的死刑。
“……可做过的事情,不付出代价怎么行呢?”
直到此刻,隋无迹才发觉那串脆响的来源,竟是一小堆尤带血色的小骨头——他的右手骨。
容雪尘不知如何操作,竟在转瞬之间隔空将他右手所有的骨头尽数剔出!
认知到这一点的隋无迹因剧痛想要惨叫,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抱着手臂边哭边打滚,间或还给二人磕头,试图借此求得解脱。
君寻垂眸欣赏着对方的丑态,忽然道:“你在替我报仇?”
容华操控逢春的指尖未停,只道:“被他剖出手骨时,您疼吗?”
“疼,”君寻诚实回答,却又轻声一笑,“不过其实,我早就报复回来了。”
他说着,下巴尖向前一点,示意容华看向隋无迹血肉焦黑溃烂的胸口:“我那么记仇,怎么可能让他好过?这伤便是那时所留,数千年了,想必他试过无数法子,嗤。”
容华轻应了一声,却又听得对方道:“与其说我,你不如给自己报仇。”
君寻扫了他一眼:“当年你死得很惨。”
容华也笑,平日剑芒温和如水的逢春剑此时犹如屠刀,利落而优雅地将隋无迹四肢的骨骼尽数剔出,而后者早已疼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气若游丝地躺在地上,目光呆滞。
容华什么都没说,却上前两步,亲手拿起逢春剑柄。
君寻预料到他要做什么,抱臂后退两步,给他留出空间。
疏冷俊俏的脸再次闯入视野,隋无迹的眼珠无意识地跟着那人的动作移动,又在他举起剑的瞬间瞳孔紧缩!
“嗬……嗬……”
他猜到容雪尘要做什么,立即试图逃离,边挣扎边无意义地流着眼泪,却被对方手起剑落,一击贯穿丹田气海。
灵力涌动的仙脉仿佛被扎漏气的皮球迅速干枯萎缩,地上原本青年模样的男子也开始老化,抽搐着蜕变为一名耄耋老者。
击垮一个渴求力量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清醒地感受着境界跌落、力量流失,仿佛如何用力都握不住的沙砾。
隋无迹渴望成神,渴望突破“人”的界限,为此甚至不惜谋划弑神,而让他崩溃的只好办法,无非就是让他清晰明白地了解,那是他无论如何、一生都无法触及的痴念。
他死死盯着天穹,似乎试图将视线穿透魔雾,穿透界膜,投入想象中无边无际的鸿蒙。
苍老浑浊的眼中,终于溢出一滴血泪。
君寻随手一掷,幽微金焰如雨而落,将地上的苍老尸身点燃。
熊熊烈火直冲云霄,似乎在彰示着最终时刻的来临。
与此同时,千万里外的魔渊深处,一声怒吼伴着浓郁浊雾骤然爆发,竟顷刻突破凤凰禁制奔涌而出!
遮天蔽日的浓雾再度扩散,终于笼罩了整个碧霄。
君寻二人亦有所感,不约而同望向天际,旋即对视。
“看来,我们也要抓紧了。”
君寻眨了眨眼:“准备好了么?”
容华知道师尊说的是吸收神器碎片之事,点了点头,却又意有所指地重复了对方的用词:“‘抓紧’?”
君寻一怔。
“是要‘抓紧’——”
容华含笑开口:“师尊更喜欢在哪?太华宗,离天宫,还是极乐城……?”
君寻立即抬手捂住他的嘴,无奈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容华借机吻了吻他掌心,见对方触电般猛地缩手,笑意狡黠:“我是在问您更喜欢呆在哪里修炼……师尊以为容华问的是什么?”
君寻:“……”
他闭了闭眼,正要咬牙还对方一句狠话,容华却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不过仔细一想,最稳妥的办法果然还是——”
“先让你吸收碎片。”
君寻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词,立即出声打断。紧接着未待容华反应,他一把抓住对方手腕,转身就走。
“师尊,”容华顺从地跟着他,眸中笑意却并着炽热暗流一齐涌上,“这么着急?”
前者脚步微顿。
“是很急。”
君寻一派坦然,回眸轻笑:“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你了……”
“我的雪尘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容华认为的抓紧:赶紧吸收碎片,觉醒神力,可以帮师尊更快“吸、收、本、源”~
冲啊容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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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晋江独家的一零五章
一番拉扯, 二人最终还是回了离天宫。
圣人亲卫皆被容华遣往各个宗门驻守,偌大的黑玉宫殿便彻底寂静下来,连仆从的身影都难见。
二人没有耽搁, 亦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地回了内宫, 又来到了最中央的桐花树下。
浸月川极光满布的夜空已被浓郁浊雾取代, 四野一片昏暗。
容华坐在树下长凳旁,静静看着师尊绯袖轻振, 无数细碎金芒四散而去, 将他幽深瑰丽的眼底逐渐照亮。
白衣青年默了默,忽然道:“师尊, 我……”
即便早已猜到自己真实身份, 容华却仍旧没有实感。
莲神的记忆、责任、他曾经与师尊的经历,一切的一切……于他而言,仿佛来自全然无关的另一人。
即便他是转世……可当年事于师尊而言那般刻骨铭心, 对方此刻真正想见的, 究竟是曾经的莲神, 还是如今的自己?
所谓近乡情怯,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毫无理由地冒了出来,一时竟让他有些无措。
容华下意识出声呼唤师尊, 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了张嘴, 又陷入沉默。
可对方却仿佛对他所思所想早有预料般, 忽然倾身, 用左臂轻轻圈住了容华。
“记不记得你从前问过我,”君寻将下巴轻轻搁在青年肩头, 低声道, “来到这个世界, 成为‘君尽欢’之前,我是谁?”
容华闻言一怔:“可‘君尽欢’不是您的身外化身吗?”
君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从前那些记忆太纷杂混乱,我根本理不清,也无心去理。可这两日重新吸收本源后,倒是记起了一些事情。”
“‘君尽欢’,抑或是后来的红衣人,都只有一缕残魂支撑罢了……”
他顿了顿,又道:“回到这里之前,我一直在轮回中流浪。”
容华呼吸微顿。
“最一开始,我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处、身在何方,唯有心底无休无止的恶念,”君寻闭了闭眼,“我想死,尽管不知为何想死,甚至想要整个世界为我陪葬。”
“那时有个自称‘系统’的家伙跟着我,说我那时的身体是个仙门叛出的大恶人,而我的任务就是要让旁人知道他作恶的苦衷——系统管这个叫‘洗白’。”
他说完,忽然“嗤”地一笑:“是不是很荒唐?”
容华抿唇,缓缓点了点头。
君寻又道:“我当时也这么觉得。”
他顿了顿,嗓音忽然低沉:“所以我将恶人行径贯彻到底,用了三日时间屠尽了那个轮回所有的生灵——然后自杀了。”
容华一怔,眉心轻锁正欲开口,君寻却接着道:“可我没死成,再睁眼,又到了一个新的轮回。”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君寻挑明,容华也能猜到。
师尊的颓靡厌世,从未在他面前有所掩饰过。
想来那时的师尊根本没听“系统”的话,定是将第一个轮回的行径又重复了一遍。
果然,君寻眯了眯眼,淡淡道:“我仍旧没听话,做了一模一样的事。杀人,自杀,而后于新的轮回再次醒来,接着杀人,自杀……”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听得容华胆战心惊,他试图打断师尊的回忆,却被对方捏了捏不知何时与之交握的掌心。
“每一次,我都在恶念的侵蚀中坠得更深,无法自拔,甚至失去自我。”君寻嗓音一顿,“直到第十一次轮回,我身边出现了一名少年。”
“他是剧情里没有提及的存在,跟在我当时扮演的角色身边,非常……”
君寻似乎在思考用词:“嗯……非常烦人。”
“他一直跟着我,也不说话。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知到他一直盯着我,只要我想出门,他就张开双臂,拦在我面前,”他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低笑一声,“然后他就被我杀了。”
容华有些无奈。
他一听开头,就知道这少年的结局必定不太妙。
师尊向来桀骜执拗,一意孤行,想做之事都一定会做到,这一点他早已深有体会。
“我还是杀人,自杀,而后新的轮回。那少年仿佛跟定了我,从一开始的不会言语,到能艰难发出几个音节,再到不知多少次轮回后,不知从何处学会了背诵静心经、弹奏清心曲。”
君寻皱眉摇了摇头,语气中也是无奈:“再后来,白日他就跟着我身后念经,夜里就奏曲伴我入眠,我烦得不行,照旧先杀了他,再去杀别人。”
“只是……只是我的脚步越来越慢。”
“我能感觉到,那些静心经和清心曲真的有用,心底恶念逐渐被压制,杀人与自毁的欲-望也愈发薄弱。”
“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脸,甚至没问过他的名字,但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我以为他是系统安排来感化我的幻象,毕竟被我杀了那么多次还能跟着我的灵魂,不可能一点损伤都没有,绝不该是那种看上去反倒越来越强盛的模样。”
容华边听边思考,按照师尊的描述,那少年的状态反倒像一开始是残魂,后面跟着一圈圈轮回下来,残魂不知为何得到补充,渐渐变成了完整的魂魄。
但……那又是谁?
师尊从未提及此人的存在,如今忽然提起,容华有些琢磨不透,却还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原来师尊的生命中,除了莲神,还有过这样的一个存在。
……令他在无数次轮回中,如此记忆深刻的存在。
君寻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缓了一会,方继续道。
“我曾经以为轮回会这样持续下去,终有一日,我能看清那少年的脸,想起自己究竟是谁,弄清心底恶念从何而来……以及他锲而不舍想要我活着,究竟有何意义。”
“直到,”君寻嗓音变轻,“有人杀了他。”
紧握掌心力道消失,容华下意识垂眸,却正对上那双幽深瑰丽的紫眸。
光线过暗,他有些看不清对方眼底是何情绪,却能感受到他的注视。
“那是最后一个轮回,”君寻缓缓开口,温热呼吸含着浅淡香气,一字一句道,“我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问他是谁。他说……若我此次能答应他,不再杀人,就告诉我。”
他又低笑一声,颇有些自嘲道:“那时我心底恶念早已消解,本就不欲与人多做纠缠,心想这多容易,没多想便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我被世人设了局,联手围攻,受了不轻的伤。他们还策反了我当时的下属,欲于酣战时取我性命。”
君寻缓缓道:“……那一剑,是他为我挡下的。”
温热柔软的触感由颊边传来,那是师尊的指腹,正细致描摹着自身的眉眼轮廓。
容华呼吸微滞。
一种隐约的预感涌上心头,犹如一团灼灼燃烧的烈火,将他虚浮不定的心神炙烤着,几乎让人坐立难安。
“数百次轮回,迷雾散去,我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
君寻轻轻抚过容华线条清雅温润的眉眼,口中却半点不客气:“被剑捅了个对穿还在笑,天生一副挨欺负样,仿佛从来不会生气似的……”
他说着,忽然又一曲指,如从前多次一般,在白衣青年额角一弹!
后者吃痛皱眉,抬眸巴巴望着君寻,颇有些控诉的意味。
“傻子,”君寻似笑非笑,“还没猜到么?”
容华张了张嘴,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所以……是我?”
心尖烈火熊熊,几乎将他吞没:“为什么……”
“这个问题,还要问你自己。”
君寻低笑一声:“我说这这么多,并非只想跟你聊聊前尘往事,而是想告诉你——”
他倾身向前,第一次主动,在容华唇边印下一吻。
“你那日说,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托着我,让我不至坠落深渊……可你早已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拉出泥沼,让我没有成为恶念的傀儡。”
“容华……容雪尘,”君寻忽然改口,眼圈微红,无比郑重。
“从来是你,一直都是你——我此生唯一的光是你、救赎是你、痛是你、爱亦是你,无论你是人是神,有没有从前的记忆,你都是你自己,也只是你自己。”
他定定望着那双有些愕然的青眸,一字一句道:“唯有你,能一次又一次地打动我,一次又一次地治愈我,一次又一次地……接住坠落的我。”
颊边似有水痕,君寻吸了吸鼻子,忽然抬袖,胡乱抹了一把眼角:“所以,你无需忧虑我究竟爱得是谁,身份不过是象征,我爱的是你的灵魂,而非只是一段记忆。数年奔走,也并非为了复活莲神——我只想保护你,让你好好活着,不要再如从前无数次一般死在我面前。”
“我造就了你的诞生,你成就了我的人格。我们本就不是曼陀罗华的花叶,亦不该是永远擦肩而过的日月。”
说了太多,兼情绪波动,君寻嗓音已然沙哑,可他还是仿佛要用尽一生力气般,紧紧握住了已然惊诧失语的容华手腕。
“我的心意,你现在明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愧是我儿子,告白需要一整章(叉腰)。
完结倒计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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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晋江独家的一零六章
庭中一时寂静。
深紫色桐花被夜风轻柔卷起, 幽幽飘落,正堪堪落足容华肩头,又沿着衣衫褶皱无声滑下。
师尊一贯少言, 向来能说半句不言整句, 从未一气说完这么多话, 更何况字里行间真挚热烈,仿佛将一颗滚烫的心脏生生捧出, 毫无保留地交托于自己掌心。
容华甚至有种错觉——此时此刻, 若他想要捏碎那颗无比纯粹的真心,不会比呼吸更难了。
可也正因如此, 他才为自己方才的疑虑自惭形秽。
分明……分明他在那夜想清一切之时, 便已然确定自己究竟是谁,又何必庸人自扰?
容华默了许久,忽然道:“疼吗?”
君寻一愣:“嗯?”
容华抬手, 反握住师尊细颤的左腕, 闭了闭眼:“师尊……抱歉。”
君寻的手还在无意识地颤抖, 那是过于紧张所致。
是啊。
他怎么会忘了, 一向心铸高墙的师尊,将心底最柔软处毫无保留交出, 该是多么艰难, 又需要多大的勇气。
君寻被他没头没脑两句话甩懵了一瞬, 想追问, 却被容华轻轻一吻打断。
“师尊, ”他嗓音轻而坚定,“将剩余的碎片给我吧。”
君寻点点头, 依言将怀中三片琉璃花瓣取出, 交给容华前, 又不放心道:“你从前的记忆应是封存于其中某一片上,若你……”
他本意是想让容华自己决定是否收回从前的记忆,可对方却好似早知他的意图,摇头拒绝。
“师尊没有忘记,那么容华也要全都记得。”
他说着,抬手一招,三枚本就兴奋不已的花瓣当即冲入青年胸口,顷刻化作光流,汇入仙脉!
一人高下的虚幻莲花层层合拢,容华阖目,白衣青丝无风自动,幽幽漂浮而起。
无尽力量奔流于体内,带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圆融之感。容华只觉整个人被卷着猛然高飞,竟穿透遮天魔云,又掠过茫茫极光,直至突破一层几不可见的薄膜,来到一片纯白莲池之上。
……这一幕他见过,就在魔渊回来后所做的梦境之中。
苍穹如墨,笼盖四野。雪叶一望无际,尽处与天幕相接,愈发显得皑皑无瑕。
而就在他面前,一朵琉璃质地的千瓣莲花正微微摇曳,似乎在催促他快些采摘。
容华不明所以,却还是依从心底预感伸出手,探向那朵极度绚烂美丽的莲。
眼前千万光景一拥而来,容华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待到回神,却发现莲花已在与自己接触的一瞬间碎裂消解,化作无数光屑扑面而来,融入自己体内。
自然而然地,他顺理成章忆起了一切。
从自身于池水中初次醒来、产生感知,到惜别凤凰、独自化人;从循着因果前往凡世寻到涅槃重生的凤凰,到神谕山脉被九人合围、身死混灭;从分散魂识助凤凰进入轮回,到终于聚拢残魂、借助莲花台再度化人……
师尊说的对,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他自己,甚至不能算是离天宫圣女步云裳与前任圣宫天骄容霁的孩子。
尽管二人乃至外祖皆对自己是真心爱护,可他最初的由来,却也只是离天宫世代守护的莲花台化人罢了。
容华无奈摇头,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这是他作为莲神时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缓缓抬手,按住了胸口。
心跳声如此强烈,他甚至能感受到澎湃鲜活的律动。
……有什么,与从前不一样了。
神明产生了这样的感知。
那是一种奇妙的特质,让他对事物的感知由其本质染上了一层独特的色彩,从前记忆中一视同仁的人、事、物忽然被划分了善恶美丑、是非对错。
而彼时心底悄然滋生的情绪,也被无限制放大,嚣张得令他无法忽视。
胸中烈火似乎又烧了起来,将他的心跳炙烤得犹如擂鼓,胸腔鼓噪,连带着头脑也鼓噪起来。
容华从未有过的认知开始充斥脑海,他突然悟到,原来这就是神格与人格的结合。
初化人时,他便身负凤凰交予的重担,心中所思所系,尽是苍生安危、世道平衡,神格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
可他却又依照对因果的感知,去寻到了涅槃险些失败的凤凰。
之后数年,尽管仍在行护佑苍生之举,可有人与自己相识相知,他终于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人格。
也正是这仅仅初具雏形的人格,竟让他在魂飞魄散的紧要关头匆忙安排好一切,借助自己对天道的掌控安排了凤凰主魂的轮回助他洗净恶念,莲花台的落点,以及二人不知多少年后的再遇。
容华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视线扫过阔别已久的太清无上境,正欲离去,却在余光游移时蓦地一顿,瞳孔微缩。
幻觉一般,他竟在云池一处被雪叶遮盖的角落,瞥见一缕墨灰雾气。
容华心中警铃大作:“……混沌?!”
疑心混沌偷袭,他当即快步靠近,同时手中光华流转,一击挥去!
深知混沌有多难缠,容华出手便是全力,灰雾承受不住,顷刻消散。
可攻击去势不减,竟又在云池之中轰出一大块空缺。
雪叶化作光尘消散,反倒让容华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云洞深处——
厚重浓郁的灰黑色雾气,竟已在云池下方大量堆积。
这些雾气给他的感觉与混沌略微相似,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毫无暴虐邪恶之意,只是灰沉沉的,让人有些不快。
加起来他一共也没在太清无上镜呆过几年,竟全然没有发现此处异常。
容华眉头紧锁,张开双臂,刚刚复原的红尘万华凭空浮现,幽幽一颤。
万千光华流泻而出,直奔灰雾而去。
而后者毫无反抗之力,当即颤抖着消散——
就在此时,容华却身形一晃。
事实上,并非他晃,而是整个太清无上境都摇晃起来了!
容华有些讶异,下意识停止了力量释放,果不其然震荡消退,云境终于再次稳定下来。
容华:“……”
他沉默片刻,却忽然产生了一个有些荒唐的想法。
看着云池再度缓慢聚拢,恢复往常的平静,似乎一切都未发生过,白衣青年终于广袖一拂,神识回归。
桐花树下,清辉散尽。
羽睫微颤的神明缓缓启眸,正对上一双含着满满担忧的眼。
庭灯煜煜,恰到好处地将那双眼底的星河照亮,荡开一片令人目眩的荧荧紫浪。
“你醒了?感觉如何?”
君寻皱眉在他眼前张开五指晃了晃:“方才我没来由一阵心悸,可是吸收碎片时发生什么了?”
容华默了默,捉住那只作乱的手,缓声安慰:“无事,只是有些新的发现。”
“……嗯。”
君寻应了一声,不说话了。
容华望着他的眼睛,又道:“那些轮回里的少年,是彼时正在努力收集破碎残魂的我。还有系统,也……”
“嗯。”
君寻又应了一声,嗓音轻柔:“也是你,我知道。”
二人之间再次陷入寂静。
君寻还是定定望着眼前人,仿佛初次见面似的,只是看,却不开口。
后者斟酌片刻,只好又道:“送你入轮回,也是无奈之举。当时我自顾不暇,心知你被混沌污染所扰,那是我能想到帮你排除恶念最好的法子——”
“嗯,”君寻依旧嗓音极轻,只道,“我知道。”
后者被他沉默着又盯了一会,终于无奈叹息一声:“……阿寻,你想听我说什么?”
君寻抿了抿唇:“你是谁?”
说完,未待容华反应,他又道:“我想听,你是谁?”
这个问题很是刁钻,容华怔怔看了他片刻,伸手拉住了对方一直半藏于身后的细腕。
君寻很紧张,手臂肌肉绷得极紧,细密地发着颤。
好像一只向来不肯放下戒备的小猫,忽然鼓起勇气将柔软的肚皮毫无保留露出,却仍旧犹豫着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恐惧着是否会受到伤害。
容华默默想着,手臂却已然发力,将人向着自己拉近些许。
“好。”
他缓缓开口,嗓音轻柔:“我是无所依托的漂泊云雾,是太清无上境云池里的一朵莲。何其幸运得到点化,才有机会以人的姿态来到世间……”
“我是带你穿越轮回的系统,是那拼命想要救赎你的少年;我还是容华,是雪尘,是莲君。”
“是君尽欢的弟子、离天宫的圣人,亦是历经艰难,终于得到完满的神。”
“最重要的是,”容华牵起对方消瘦修长的手,垂首在他指间落下一吻,“我是君寻的挚爱,亦倾尽所有地爱着君寻,生生世世,亘古不变。”
青年郑重说完,弯眸一笑:“还要听吗,阿寻?”
他还有很多话,积累了数千年之多之久,亦有大把的耐心,可以一句一句,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说给他最爱的凤凰听。
君寻浑身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
他怔怔看着对面,甚至不敢眨眼。可眸底蕴含已久的水波却仍旧逐渐满溢,于他睫毛轻颤的瞬间化作一串碎珠,扑簌簌落下,又在二人交叠衣袖上炸开,洇出一片微小水痕。
容华眼圈亦有些泛红,动作温柔地为他抚净泪珠,忽然失笑:“还嫌我爱哭,明明自己也是个爱哭鬼。”
“你……”
君寻鲜少这般失态,他吸了吸鼻子,仿佛又变成了曾经鲜活明亮的少年,逞强地哽咽着:“都怪你——”
容华一阵心痛,张开双臂,将他美丽骄傲的凤凰拥入怀中。
“阿寻,”他的嗓音通过胸腔共鸣,变得愈发低沉深情,震得君寻头皮发麻,鼻尖愈酸,“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我回来了。”
容雪尘紧紧抱着他,缓慢又坚定地重复着:“我回来了,你的莲君,你的雪尘,回来了。”
漂泊流离的苦难终会走到尽头,困锁心脏的坚冰终会消解融化。漫长的等待后,是春风拂来、遍地生花。
二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此时此刻,无论什么言语都是苍白的。
所以他们只是紧紧拥着彼此,像是要将人融入骨血般,安静,真挚,热烈。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中忽然响起低低的吸气声。
交叠的绯色与雪白终于分开,容华一手捂着颈侧,半茫然半委屈地轻皱着眉:“阿寻,咬疼我了。”
君寻已然调整好情绪,闻言双臂环胸,还特意咧嘴,伸出嫩红舌尖舔了舔犬齿尖尖,似笑非笑道:“我怎么记得,我应该比你大?”
容华眯眼:“可是阿寻涅槃之后,明明是小孩子。”
君寻磨牙:“那是意外!”
他立即被成功转移了重点:“该死的混沌,给我等着!若不是被这家伙污染本源,我怎会——”
正愤愤说着,耐心倾听的容华却蓦地一怔,出声打断:“……阿寻。”
青年扬眉,颇为不爽地“嗯?”了一声。
容华若有所思:“我们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情。”
君寻一怔,茫然回应:“什么?”
“方才我吸收碎片时,阿寻曾无端心悸,”对方沉吟道,“我猜……那是因为太清无上境的动荡。”
“若正如阿寻去涅槃前留给我的记忆一般,太清无上境悬浮于碧霄之上,乃是基于此界所建造,是守护,亦是碧霄与鸿蒙维系的媒介。”
“可我——”
容华有些迟疑:“我在云海之下,发现了一种灰雾。与混沌相似,却并不邪异,只是有些沉重浑浊。我本欲试着将其驱散,却不料竟动摇了太清无上境的根基。”
君寻也皱了眉:“你是说,构成太清无上境的并非只是先天清气?”
他忽然捏了捏眉心:“我记得……”
脑海深处灵光一现,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君寻努力回想,却骤然一阵头疼。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你接着说。”
容华又思索片刻,缓慢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在想,构成一个世界的要素,会否不止是先天清气?换句话说,清浊双分,才是万物的本质?”
“再以此类推,阿寻的本源是被混沌污染,可为什么我们的过程只有吸收消化,反而少了本该最重要的‘净化’步骤?”
君寻沉默许久,忽然道:“……吸收本源后,我确实没再感受到任何恶念的影响,本命凤火也不再折腾,相当安分。”
“鸿蒙初分,清浊两立……”
他口中喃喃低语,重复内容的却来自那缕来自上一涅槃期的意识:“清气蕴生凤凰……那浊气呢?”
既是鸿蒙双分之本源,清气能孕育生命,浊气为何不能?
若是出自同源,那么凤凰每万年一次的涅槃,真如那缕意识所言,是为了剔除来自混沌的“污染”吗?
他猛然抬头,眸光灼灼:“我有些明白了。”
话音未落,他猛然起身,一把拽住容华,二话不说便将人向着最近的宫室拽去。
后者仍有些茫然,无意识跟着走,却又忍不住出声询问:“阿寻要做什么……?”
君寻停下脚步,忽然回眸一笑:“双、修。”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三。
还剩下最终决战和番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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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晋江独家的一零七章
毕竟时间紧迫, 君寻也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与容华就关于次数的问题讨价还价。
更何况,他现在正需快速吸收本源,所以再三警告容华不可无度索取后, 到底还是配合着对方, 来回折腾了数次。
具体几次……
君寻真的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仿佛春雨波澜中浮沉的柳叶, 被流水温柔又强势地裹挟着浮浮沉沉,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 今夕何夕。
唯一一点值得注意的, 就是失去意识前,君寻真的感受到了本源再次被快速消耗。
幽紫色的晶体被金焰与清泉一动冲刷, 化作最为纯粹的能量融入体内, 没有半分邪性。
这与他们的猜测不谋而合。
若是能够略过净化步骤直接吸收混沌,是否意味着,清浊并非真正的不死不休?
只是君寻的思索并非持续很久, 就被发现他分心的容华抓住, 不依不饶地好生“惩罚”了一通。
不知过了多久, 他从云端坠落, 猛然惊醒。
一睁眼,就对上了容华含笑的青眸。
青年一如既往, 薄唇微启, 嗓音温柔。
他说——
“阿寻, 晨安。”
君寻:“……”
他怔怔望着对方沉默片刻,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竟一言不发抬脚踹去!
容华眼疾手快握住他细瘦光裸的脚踝,摇头失笑:“阿寻, 这是做什么?”
说着, 还指节微动, 在师尊光滑的皮肤上轻轻一搔,勾起一串细密的痒。
君寻当即浑身一僵,耳根肉眼可见地翻起红云。
他动了动腿,试图挣脱对方的掌握,却意料之中地感受到了更加不容挣脱的阻力,只好放弃挣扎,磨着牙恶狠狠道:“说好不可索求无度呢?!”
容华早已练就一副在这种情况下八风不动的厚脸皮,毫无心理障碍地反问:“阿寻的本源可有继续消化?”
君寻:“……?”
他被对方如此生硬地转移方式气笑了,毫不客气道:“双-修就是为了消化本源,折腾这么多次若毫无进展,要你何用?”
容华选择性忽略的他答案附加的诸多怨念,只微笑着再次反问:“那阿寻此刻身体如何?”
君寻有些狐疑地睨了他一眼,却还是动了动左侧肩臂,诚实道:“还不错,至少没有腰酸背痛……”
容华唇角笑意更深:“那……阿寻舒服吗?”
君寻:“……”
他没想过容华能问出如此直白的问题,当即一愣,竟不知如何作答。
可对方却继续笑意吟吟,自顾自道:“嗯……这个问题,似乎阿寻已然多次告知过答案了。”
这一句话铿锵坠地,终于唤起了君寻有些混乱模糊的记忆。
有含混不清的低语——
“阿寻,舒服吗?”
有循循善诱的蛊惑——
“阿寻……看着我,告诉我。”
有得到故意说谎的答案后,含着低沉笑意的微哑嗓音——
“阿寻,不诚实的孩子是会被惩罚的……准备好了吗?”
当然,还有得到满意答案后,糅合于亲吻中的夸奖——
“不愧是我的阿寻……真乖。”
回忆起一切后,整个身体似乎都开始升温,滚烫的温度几乎要把君寻的理智烧光。
他生无可恋地看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表情深沉地点头,理所当然地自顾自道:“既如此,又怎能算索求无度呢?”
……话怎么都让你说了???
对面一套逻辑又荒谬又完整,偏偏让人无从反驳。
君寻一口气撒不出来,堪堪悬在胸口,就被容华松开脚腕,拥过来落下一吻。
“阿寻,”他眼神剔透,倒映出君寻红云未褪的面孔,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可是我真的很想你。”
……这下有脾气也变没脾气了。
相依相伴这么多年,容华早就把君寻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
他将脸埋在那满是温暖香气的颈侧,果然感受到一双手回环腰背,还顺着他披在身后的长发抚了抚。
“……好了,”君寻的声音也闷闷的,“以后再一起的日子长着呢,何必——”
话未说完,他猛然一顿,直接后仰身体,挣脱了容华的怀抱!
看着自己完好如初,甚至疤痕都没留下的右臂,君寻做梦般打量好久,方抬头讶然道:“你做的?”
容华眨了眨眼,笑意狡黠:“想给阿寻一个惊喜。”
君寻试着张合五指,除却太久未曾运动稍有些滞涩外,简直和手骨被剖前没什么两样。
向来是自己昏迷后,容华将那柄短剑炼化,又助自己愈合了伤口。
君寻眯眼,也笑了笑:“确实惊喜。”
他忽然抬眸,学着容华的样子颇为狡黠地眨了眨眼:“既如此,我们也去送个惊喜吧?”
话音方落,似乎正巧为了衬托他的笑语一般,沉闷绵长的轰鸣如滚雷般由地底深处响起,一路喧嚣着向地表涌来。
君寻眯了眯眼,召出了本源。
原本嶙峋的紫晶已全然消弭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枚指腹大小的金色焰晶。
容华见状,眉心微锁:“这是……无法消化的本源?”
君寻虽然晕了,可他却一直都是清醒的,自然能感受到这块核心与本源的不同。
若要容华详细点描述看到它的感觉,他更愿意说,与自己觉醒神格时,在太清无上境触碰到的莲花相似。
君寻垂眸,轻声道出了与容华猜想一样的答案:“是神格。”
“我的神格。”
本源可以藉由双-修吸收,神格却不行。
这是独一无二,也是个人色彩最明显的东西,只能倚靠君寻自己解封吸收。
容华有些迟疑:“若无神格,混沌……”
君寻低笑:“若依赖于神格,我也就不是我了。”
混沌逼得很紧,事到如今,君寻也已经明白了它的操作。
当日他在魔渊之下,乃是借助了涅槃之火的力量设下禁制,暂时封禁了混沌对这个世界的侵蚀。
而后者所做的应对之策便是,以隋无迹为饵,转移他们的视线,趁君寻二人在圣宫绊住手脚时全力冲击渊底禁制。
而事实也证明,他的方法确实有效,隋无迹他们一定会杀,神器碎片也一定会取。
这是一个他们明知有诈却仍旧会跳进去的局。
而就在方才,那地动之声一路传来之时,他清晰地感受到了禁制的碎裂。
二人对视一眼,收拾齐整,起身来到云端。
天际线处,浓稠如火山灰一般的魔雾正在熊熊喷发,为本就昏暗的天地更添了一份阴郁颓圮的颜色。
君寻眯眼,认出那雾气并非遮蔽天日的浊息,而是独属于“混沌”的,会污染生灵神魂的邪异力量。
“……我要去仙域一趟。”
君寻忽然开口:“单凭他们的力量,抵挡不住混沌污染的。”
当年那场大战令他记忆深刻,战中由殉道者尸身转化的活死人更是让他忧心。如今决战在即,哪怕只是为了杜绝后顾之忧,君寻也要帮他们。
容华只消一眼,便明白了君寻所思所想。
他皱眉点头,视线一转,落在魔渊尽头不知何时被地壳移动拱起的巍峨高峰之上:“既如此,我便先去为阿寻争取时间。”
无需多余纠结,二人很快达成共识,分头离去。
本源的吸收使君寻全力飞行的速度极快,平日里一两天才能赶到的路程如今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
他先去了太华宗。
因为此前收到二人传信,明月尘一直留在宗门,同谢疏风一起布置防御阵法与工事。连一向行踪难寻的陆栖霜都被叫了回来,在太华宗边给两位师兄打下手,边到处乱晃,招猫逗狗,抱怨无聊。
见他前来,三人俱是十分欣喜,拉着君寻好一通嘘寒问暖,直到再三确认他真的里里外外都好的很后,才从君寻手中接过一缕欢腾跳跃的灿金火苗。
得知混沌会给世间生灵带来的影响后,明月尘略一沉吟,忽道:“我记得……似乎由一本古籍中,见过一个抵御邪气的阵法。”
刚交代完金焰用法的君寻一皱眉:“什么古籍?”
他与容华加起来的岁数都有两万岁了,怎从未听说过有记载此种阵法的古籍?
明月尘拧眉仔细思考了一下:“似乎是数万年前遗留下来的孤本,我曾有幸拜读,只是阵法艰涩,我并不擅此道,况且施展所需代价亦非灵力,而是……”
他顿了顿:“需要布阵者的生命力支撑。”
君寻也沉默了一瞬:“我猜,这书师兄是从圣宫看的?”
明月尘缓慢点头。
君寻扶额:“……它该不会是某位程姓长老的珍藏吧?”
明月尘面色古怪起来,再次点头。
君寻叹息。
程修永这爱书如命的癖好倒真有用,竟不知从何处搞来这么一本书。
只是通过汲取生命力所布之阵法,对人的消耗与伤害都太大了。更何况凡人寿数生而有限,即便可以一时阻挡污染,还能一直阻隔下去吗?
君寻摇了摇头,诚恳地表达了自己对明月尘所言之阵的不赞同,又仔细告知了对方如何操控自己的本源之火,便即刻张开双翼,准备离去。
容华觉醒后还未出过手,君寻亦不知对方如今深浅。只是既然说了要互相支撑,并肩而行,他就不会再对对方有任何怀疑。
他说他可以暂时阻拦混沌,那就一定可以。
近神天一战,他也早就做到了。
可即便如此,君寻也不欲他独自面对混沌太久,毕竟那东西脑子属实有病,谁也不知他能干出什么污糟事。
可就在他与师兄师姐一一告别,准备离去时,明月尘却上前两步,叫住了他。
“——阿寻!”
君寻低头,有些不解:“师兄还有何事?”
明月尘捧着光焰,眼底光华灼灼:“你能回来,我们都很高兴。”
谢疏风也上前一步:“一切小心。”
陆栖霜单手勾着前者肩膀,也笑着摆了摆手:“师弟!早些回来,师姐给你们办个合籍大典!”
君寻微怔,无奈失笑。
他抿了抿唇,真心实意道:“好。”
离开太华,君寻马不停蹄又去了长明、秋水、玄极……以及圣宫。
郁雪归与却芳舟不知所踪,如今的圣宫全然是圣明殿主程修永与恢复男装的圣坤殿主谢折衣管事。
他将本源之火取出,仔细告知了如何将其分散与驾驭,便将分发凤火的工作留给了这些大宗门。他们人脉广,下属众多,自然是由他们将火焰分散下发最好。
君寻的目标只有一个——务求让尽可能多的生灵能够得到庇护,在混沌侵蚀下保全性命,留待后日。
仙域发完,他又走了一趟魔域,同样是依照容华拉出的名单发放了涅槃之火,教授用法,又耽搁了数个时辰,这才离去。
魔渊尽头的高崖之上,早已响起了磅礴力量交手的轰鸣声,君寻全力飞去,望着云巅不住交织混战的清圣神力与茫茫浊息,眸光蓦地一动,再次取出了自己的神格。
金色焰晶在掌心呼吸闪烁,君寻边赶路,边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
找回自己的神格,说难其实也容易。其实他早就觉得自己已经隐约触及了一切的本质,只是受此方天地的规则所限,想不起来。
所以,一切的本质,是超脱此方天地之外的。
凤凰的神格是什么?
或者说,他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君寻曾经以为是要彻底击败并消灭混沌,可如今经过本源的吸收,他却对此产生了一点疑问。
鸿蒙清气所化的他,可以吸收鸿蒙浊息为能量。
这是否意味着,出自同样本源的清气与浊息,其实并非不死不休的关系?
君寻视线微动,落在脚下几乎可以望见尽头的大地之上——
本该一体的仙魔二域被万里深渊割裂,乍一看去,经好似一张浑然天成的太极图。
君寻忽然冒出了一个足够荒唐、却也足够合理的想法。
清浊之争,或许争得并非是某一方的“正义”……而是整个鸿蒙的未来。
那道来自上个轮回的意识也说过,“碧霄界是鸿蒙孕育生命的火种”。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与“混沌”的存在,其实是为了能给新生的鸿蒙,找到一条可以延续下去的路?
“原来如此……”
冥冥中,似有碎裂之声响起。
君寻盯着掌心出现裂痕的灿金晶体,忽然放声大笑!
他想,他知道为什么当初执意要以“寻”字为自己命名了。
“这个‘混沌’!”
君寻目光灼灼,笑意桀骜,眉眼张扬:“整天想着吞噬污染那一套,简直笨到姥姥家了!!”
修长五指收拢,君寻意气风发,用力一捏——
神格顷刻破碎,化作茫茫光流,尽数融入红衣青年胸口!
云巅之上,黑影白衣一触即分,已然不知战过多少回合。
郁雪归的身影倒在地上,满身伤痕,生死不明。
而那已然与容华快要战至两败俱伤的黑影却扭曲抽动,浓雾缭绕间,隐约露出却芳舟被吞噬的脸。
“咳……”
混沌捂着胸口位置,低咳一声,显然是受伤不轻。
原本背后张牙舞爪地触须已然被容华削去大半,剩余的同样奄奄一息,颇有些狼狈。
“不过是……无用的挣扎罢了……”
混沌低笑一声,声音是无机质的冰冷残忍,却仿佛含着无数蛊惑人心的纷杂呓语,无声地影响着听者心绪,鼓动着不断滋生的恶念。
“汝真是个傻子……为了凤凰拼命护着这个世界,知不知道自己像只可怜的看门狗——呃啊!”
冰冷剑锋穿胸而过,几乎将勉强支撑混沌灵体的肉身胸口搅碎,响起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
容华一把拔出逢春,闭眼摇头,将杂乱思绪甩开,嗓音淡漠清冽:“吾观大道,心有所悟。”
黑雾怒吼一声,再度扑来。
白衣青年云气饶身,银剑飞旋,不知第几次稳准狠地削断了他的手足。
“此道仰之弥高,俯之弥深,”容华根本没有理会混沌的叫嚷与挑唆,即便白袍零落、血痕满布,连视野都因精神污染有些模糊,他依旧沉着冷静,嗓音平稳,“……望之弥远,钻之弥坚。”*
混沌黑影再次痛叫一声,熔岩般明亮的“眼睛”中,隐约透出几分阴狠:“守着这颗不知何时便会写灭的火种,根本毫无意义!!!”
他说着,魔息也开始逐渐分化。
刚刚断裂的触须忽然蠕动着,自行收缩凝聚,变成一滩形似海葵的物体,“啪叽”一声,坠落地面,又迎风暴涨,变成同他一般大小的奇异怪物。
容华皱了皱眉,双倍的精神刺激使得维持清醒愈发艰难。
他有些困难地喘息一声,仍坚持道:“此道甚艰,吾穷以才,不懈于理……”
青年嗓音低哑,却忽然抬眸望向逐渐逼近的两只怪物,目光灼灼:“然吾生于此间——”
朔风凛冽,卷起铺天盖地的冷霜。
怪物被他骤然爆发的气势一惊,再回神时,眼前剑芒闪动,万千霜华奔涌而来,收束为容华剑尖之上的一点!
“必要为此而战!!”
青年高喝一声,剑光一往无前,锋锐无匹,竟隐约蕴含着天地之间的规则之力。
混沌一阵仓皇,下意识想要后退,却早被对方算出退路,封锁得密不透风。
“扑通——”
失去所有臂膀的混沌般重重倒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面部位置两团熔岩似的“眼睛”陡然扩大两圈,尽是疯狂痴缠:“暂时打败吾又如何?!恶念早已遍布世间,不论是凤凰、汝、抑或是这些蝼蚁一般的生灵,都只是无谓的挣扎!!!”
容华以剑拄地,不想理会。长久的斗法与神识污染令他消耗甚大,不得不抓住一切机会调息回复。
他闻言冷笑一声,正欲出言反驳,却听得羽翼划破空气的啸响从天而降,紧随着一道清亮张扬的笑声!
“——你怎么知道,这是无畏的挣扎?”
混沌笑声一滞,僵硬地移动视线,抬头望去。
紫眸幽澈,红衣烈烈。
长及曳地的金发好似温柔铺洒的阳光,而那张讨厌的脸上挂着它最熟悉的玩味笑意。鎏金双翼一展近丈,每一根羽毛上,都好似覆着一层流转的焰光。
即便在这浓夜之下、魔雾之中,他仍旧如此光芒万丈,仿佛夺尽天地灵秀光华,令人几乎不敢直视。
“老朋友——”
君寻故意用对方曾经恶心过自己的称呼开口,一字一句道:“真是好久不见。”
他足尖点地,稳稳落在容华面前,歪头一笑:“只是可惜……你看起来好像很不想见到我。”
混沌几乎不敢相信地望着从天而降的红衣,喃喃道:“这不可能!汝怎会、怎会找回神格???”
万年前,他明明侵入了凤凰的本源,对方也的确涅槃出岔子,成了那副半神半魔的模样!
怎么、怎么可能这般轻易便找回神格了?!
“就知道你不明白,”君寻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整天想着吃,自然没心思再想旁的。”
混沌:“……”
肉瘤被狠狠噎了一下,却还是强作镇定,锲而不舍地释放着精神污染:“汝醒了又如何?万年时间,足够吾将碧霄界这枚微小火种掐灭!”
它说着,又开始得意起来:“汝不妨自己四处瞧瞧,这些弱小的蝼蚁失去汝之羽翼庇护后,如何在混沌侵蚀中绝望地等死!!!”
君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只是定定看着混沌,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盯了它半晌,直到后者慌到新长出来的小触手开始抽搐了,才轻叹一声,缓缓道:“和你这种傻子打生打死万万年,当真是对我的侮辱。”
混沌:“?”
它当即暴怒,却仍旧嘴硬:“怎么,吾被说中了?别忘了吾之本体可是在鸿蒙,汝如今拿吾毫无办法,这‘火种’崩溃的瞬间,便是汝之死期!”
君寻微笑反问,竟似丝毫未将他的话挂心一般:“……是吗?”
见宿敌不慌不忙的模样,混沌终于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万万年的交手经验告诉它,凤凰笑得越讨厌,做出来的事就越烦人……
正琢磨着,混沌忽然一惊。
但见千里之外,无尽的黑暗中,竟倏地亮起一点光芒。
那光芒虽覆盖千里,可即便在如此黑暗的情况下也不似日月一般明亮,反倒如同无尽夜幕中的一颗星辰,光华有限,却足够冲破黑暗,直捣云霄。
君寻看到那光芒的同时也愣了一下。
他能感受到,光华的来源并非自己的本源之火,而是一种阵法。
“是那座古阵……?”
君寻眉头紧锁,心头微紧。
他不是嘱咐过不要使用那耗费生命力的辟邪阵法吗?
师兄在想什么??
容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君寻情绪的波动,他不知缘由,却还是探手过去,轻轻拉住了对方手腕。
未待开口,又被混沌嚣张的大笑打断:“哈哈哈哈傻凤凰!汝不会以为仅凭这一点点微光,便可护住这个世界吧?”
君寻眯眼,怒火开始涌上心头。
可正在此时,连混沌嘶哑嘈杂的笑声都未落下,远方便再次倏地亮起同前一道规模有些相似的星芒。
紧接着,未待所有人反应,那些星芒好似齐齐约好了似的,第三道,第四道……第七道,第八道……
这些星光规模相似,君寻立即猜出正是他刚刚结束拜访的仙门四宗、与重新洗牌过的魔域四宗。
他一时有些怔愣,弄不明白这些宗门怎的忽然联合起来,同时用了那座吞噬生命的辟邪古阵。
可还未来得及寻求答案,更多的“星辰”出现了——十颗,二十颗,三十颗……成百颗,上千颗……
数不胜数的星芒于浓夜之中亮起,规模有大有小,却都在闪耀着自己的光辉,将混沌污染排除在外,将所能触及的生灵尽数保护在内。
他们就这样彼此紧密地簇拥着,坚定而微弱地,照亮了整个碧霄。
就在此时,一点微光闪现。
君寻原本五味杂陈的情绪一顿,取出了胸口的太华信符。
接通后,他并没有说话。
明月尘的嗓音却第一时间响起:“阿寻,看见了吗?”
君寻沉默了几个呼吸,才艰难道:“师兄,为何执意要用那座阵法?我明明……”
明月尘轻笑:“没错,多亏了阿寻留下的火种。”
他本意便是要为君寻解惑,是以未待对方提出质疑便接着道:“阿寻离开后,我便立即联系上了程老。那古阵太过特别,他亦记忆犹新,我们又拉上了相识的几位阵法大家,一番研究,才发现有一物能够完全替代负责提供生命力的阵眼,而不损坏阵法效能。”
君寻心头一动:“所以是……我的凤火?”
明月尘嗓音温柔地表达了肯定。
解释完毕,目的已成,他却没急着将传讯断掉,而是顿了顿,又道:“阿寻,这世间生灵,并非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天灾之下,吾等生于此间,自担护世之责,又岂会放弃抵抗,任由邪祟吞噬?”
“放手施为吧,二位神明大人。”
明月尘深吸一口气,郑重道:“那些星火,我相信你们已然看见。请相信,你们护佑千百代的生灵,绝不会成为负累,我们只会为你们摇动旌旗、擂响战鼓、冲锋陷阵。”
“——并期盼你们得胜归来。”
传讯断开,信符消散。
君寻胸中哽塞,心跳如雷。
夜风忽起,低沉古老的歌声不知从何处开始响起,如生羽翼,乘风而来。
那是敬神曲,却又不仅仅是敬神曲。
人们摒除了原本的赞美词字,回归本真,仅是哼唱着它本来的旋律。
一点、两点、……
成千上万,难以数计的金色光点就伴着这庄严回荡的歌声飘摇而起,一如萤火,铺天盖地,向着立于云巅的莲神与凤神涌来。
在绝对的黑暗面前,早已没有了阵营之分。
这世间万万亿生灵,皆倾尽力量化作明灯,照亮自己、照亮其他的生命……也照亮了神明。
他们发自内心地祈愿着,祈愿混沌的消失,祈愿神明的凯旋,祈愿黎明的到来。
光点涌入体内,君寻愣愣感受着喷流不息的无穷力量,终于收拾心绪,抬头与同样神色复杂的容华对上视线。
一切尽在不言中。
二人手持长剑,同时转向刚于震惊之中找回自我的混沌。
君寻冷冷开口:“……老朋友,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灿金烈焰冲天而起,与冷白霜云和谐交融,直直撞上铺天盖地的混沌!
磅礴灵压卷起狂风,山巅顷刻飞沙走石,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
混沌从未想过自己会狼狈至此,他下意识想要从这具已然破败的身体脱离,回归混沌之中,却被一股庞大的力量紧紧锁住,动弹不得!
非但如此,他还惊恐地感受到一股强硬的牵引之力以自己为中心散开,而自己隐于鸿蒙浊息之后的本体正接受感召,飞快逼近。
它尖叫起来,试图挣脱掌控,却只能对上凤凰戏谑的眼神,一如他审视那些蝼蚁一般,审视着毫无反抗之力的自己。
遮天浓云间,开始浮现出一个横跨千里的巨大漩涡。而涡旋中心,是混沌形态奇异的本体。
“汝住手,快住手啊啊啊啊啊!!!”
他试图通过嘶吼阻止二人,用尽了所有的精神污染与攻击手段,却被那些可恶凡人召唤出的光点尽数挡下,半点近不得莲神与凤神的身体。
心知此次是栽了,混沌面如死灰,忽然心一横,竟疯狂调动力量,企图自爆!
“休想!”
一直注视着他动向的君寻当即飞身而来,调动本源之火试图阻止,前者却癫狂大笑,恶狠狠大声嘶吼:“一——起——死——吧!!!!!!!”
君寻本源之力尽出,直接将混沌与其本体尽数包裹。
巨大的火球仿佛初生的太阳,璀璨耀目,却完全无法阻止自身的膨胀。
容华见状,同时发力,于是火球之外也跟着涌起了一层冰冷云气。
混沌被两种神力炙烤着,浑身扭曲狰狞,却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没用的!你们以为我将混沌浊息注入碧霄是为了什么?即便能够阻止我,也阻止不了这些魔气!!!”
“你们——”
“还有这个世界——”
“都要为我陪葬!!!!!!!”
君寻心头一跳,立时向下望去,果真见到充斥世间的魔气开始疯狂膨胀撕扯,而那些星辰亦开始摇摇欲坠。
人们自顾不暇,产生的萤火自然减少大半。君寻略一沉吟,忽而转向容华,平静开口。
“……容华。”
后者回眸望来,君寻忽然笑了笑:“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衣衫有些凌乱的白衣青年不解皱眉,却还是耐心道:“阿寻想到了什么?”
君寻嗓音平和:“仙者修形,圣人修意……这后面还有一句,叫做‘神明修心’。”
他语气舒缓,似乎此刻并不是至关紧要的危机关头:“吸收神格后,我才明白,所谓的‘心’是什么。”
君寻笑着抬起右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是你的人性、人格。”
“神明依靠神格支配力量、掌控世界、护佑苍生,却仍旧需要人格……来维持自我。”
“……小莲花。”
他说着,忽然对容华换了个称呼,笑吟吟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相信,以后你会做得更好,会做这鸿蒙无数世界之中,最合格的神明。”
容华睁大双眼,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感觉使他喉头干涩,无比艰难地出声:“阿寻,不要……”
“我活得够久了。”
君寻不再看他,而是抬起头来,望向那枚仍旧在膨胀的“太阳”:“总结一下,这万万年虽然枯燥无聊,但最终,还是盼来了你。”
“其实——”
他的嗓音越来越轻。
“最幸运的……是我啊……”
“不!!!!!”
容华目眦欲裂,拼尽全力扑向那抹几乎被狂风撕裂的红衣,却险险抓了个空。
昳丽明艳的青年化作虚幻光华,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只周身火焰升腾,流光溢彩的金色凤鸟。
那凤鸟终究还是恋恋不舍地扭头看了容华一眼,旋即眼神坚定,仰首一声清唳!
悠扬凤鸣顷刻传遍天地,鎏金凤凰双翼一展,飞上云霄。
盘旋之间,遮蔽漫天的浓云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灿烂盛大的七彩云霞。
太华宗。
正拼尽全力维持阵法的师兄妹三人怔怔抬起头来,便觉颊边一湿。
那是一枚温热的雨滴。
金色的雨滴。
碰触到生灵的瞬间,那雨滴当即化作能量融入体内,将奋战整夜的辛劳驱散,替换为蓬勃强大的生机。
凤凰生于烈火,长于烈火,而今却以燃烧自身的行为,为他所爱重的世界换来了一场雨。
一场沉默的,却又无比温柔的雨。
充斥世间的魔息尽数被那雨丝吞噬焚尽,最终化作精纯的养料融入地面,消失不见。
世间再度重现光明,漫天瑰丽云霞之下,凤凰周身光华却愈发暗淡。
他最后望了世间一眼,旋即扭身,一往无前地冲入那枚极度耀目的“太阳”!
注视着天空的一切生灵都屏住了呼吸,而那火球内部终于传来一声闷响,停止了仿佛无休止的膨胀。
没人先出声。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要失去一位神明了。
这位神明出现得短暂,消失得迅速,却为他们带来了此生从未见过的绚烂光彩。
有人已经忍不住哭出了声音,却被身侧同伴猛地一摇:“快看!”
无数视线再次投入空中,却见那几乎高耸入云的山峰之上、距离火球最近的地方,忽然光华四散,出现一朵虚幻美丽的巨大光莲。
伴着那道光华,一抹白衣踏空而起,向着火球张开双臂——
随着他的动作,那莲华虚影也缓缓绽开,将开始逐渐坍缩的灿金火球包裹。
原本已然快要消散的云霞之间,忽然亮起了无数星辰。
伴着星辉闪烁,所有这些瑰丽夺目的异象都开始缓慢收束,最终于繁星满布的夜空中融为一点,消失不见。
光华散尽,雨水止息。
笼罩整片天空的黑雾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繁星,以及东方微微泛起的冷白。
大地上此起彼伏的辟邪阵法逐渐熄灭,确认魔息消失、危险不再,所有人都欢呼着走出结界,或哭或笑地庆贺这这一次的劫后余生。
唯有极少数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底看到了一抹哀伤的红。
曙光终现,旭日初升。
第一缕阳光照射山巅的瞬间,天道自发运行,一切收归正轨。连同那道横亘碧霄中心、划分仙魔二域数万年的“伤口”也终于开始缓慢愈合,消失无踪。
太清无上境。
接天莲叶于晨曦初临的那一刻尽数化作清光,在下方云海灰雾悄无声息向下融入碧霄的同时,竟汇聚成各类大小不一的光点,飘摇向上,涌入鸿蒙。
那将是无数新生的世界。
在此后的万亿年间,它们将发展出各自的轨迹,与自己的万千生灵。
而就在它们之间,一颗最为微小的“星辰”之内——
阳光挥洒,将瀑布坠落激起的水雾染上一层梦幻迷离的七彩光芒。
一颗蓬勃盛放的花树下,面容清隽雅致的白衣男子正歪头沉睡。
而他怀中,正稳稳拖着一只缩小了无数倍、同样陷入沉睡的金羽凤凰。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感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与喜爱,霜霜最爱你们啦!
接下来的安排是番外!
写多少我也不清楚,反正计划中也不是太多,我尽量今天写完~~
最后的最后,前文我会用几天时间修改替换全文,修复一些bug或丰富一些内容,欢迎大家继续支持正版哦-3-
第108章 番外
春宵苦短日高起。
君寻觉得这句话此时再应景不过。
窗外鸟鸣混着清浅梅香飘入窗棂, 他肩头挂着里衣推开悬窗,鼻尖便敏锐地捕捉到了新雪清冷干净的气息。
“许久没见雪了——”
他说着,刚取来木梁支撑窗板, 整个人便被一股清幽馥郁的莲香包裹。
与此同时,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由后方伸来, 轻轻一推。
木梁失去支点顷刻掉落,窗板不堪重负立即合拢。
而君寻——
他被那只手半途一勾, 不由自主向后仰倒, 正撞入一个温暖坚硬的怀抱。
“阿寻,很冷。”
脑后传来仍被睡意熏染得微微沙哑的低沉男声, 君寻仰头, 那人便垂首下来,眷恋温存地蹭了蹭美人线条优雅精致的颈侧。
“……怎么起得这样早?”
容华深深吸了一口怀中爱人颈侧发间的温暖香气,嗓音低醇, 含着难以言喻的慵懒。
君寻微微发力挣开他的怀抱, 眉眼弯弯:“都睡了这么多年, 自然没有那般困倦……倒是你, 怎的也起来了?”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容华,忽然探出殷红舌尖, 不着痕迹地舔了舔唇角。
青年眉眼温柔, 大抵是才起身的缘故, 睡前严丝合缝的寝袍衣领微微敞开, 露出流畅漂亮的锁骨线条, 与白皙精瘦的胸肌。
想到自己次次满身痕迹,君寻磨了磨牙, 总觉得想咬点什么。
于是他想了, 便这般做了。
容华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扑, 直接抱着人踉跄两步,靠倒在窗边矮榻之上。
看着爱人居高临下、目光灼灼的模样,他无奈失笑:“阿寻,这是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君寻便埋首而下,在他胸前挑了个最顺眼的位置一口咬下。
容华身形一颤,哑声开口:“……阿寻。”
后者被唤到名字,抬眸望来。
容华将人反手拥住,视线由自身左胸齿痕掠过,最终落在对方作乱的红唇之上。
“若非你刚苏醒不久……”
他故意凑近对方耳边,嗓音含笑:“今日可就下不了床了。”
君寻:“……”
他视线游离片刻,最终还是落在自己了的“杰作”之上。
容华没错过他有些餍足的小表情,却也拿他没办法,只好伸手将衣襟拢好,又将开始打呵欠的君寻由榻上拉起来。
后者睡眼惺忪,刚还在说这段时日睡得太多,此时便又困了。
容华有些好笑地由他没骨头般倚着肩膀,抬手为他拨开不听话的鬓发。
“今日是除夕,”他嗓音轻柔,“山下小镇似乎有庙会,阿寻想去看看么?”
对方漂亮紫眸亮了一瞬,又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呵欠,懒懒道:“……困,不想动。”
吸收混沌残留的浊息确实不难,就是有些费神。
这也导致君寻虽由沉睡中醒来,却格外容易困倦。
容华点头:“那就下次——”
话未说完,却又被前者清瘦修长的食指按住双唇。
君寻想了想:“我没记错的话……除夕是要守岁?”
容华被他按着没法说话,只好弯着青眸,点了点头。
“除夕庙会,可不都是夜里热闹嘛,”君寻眯着眼睛,“不如入夜再去罢。”
他咕哝着,猫似的胡乱蹭了蹭容华,将他刚刚拢好的衣襟再次蹭乱,才轻笑一声:“我还没醒,再睡一会。”
后者点头,于是动作轻柔地将人由矮榻抱起,再度回到床幔之间。
正要起身,便被轻轻拉住了袖角。
“容华——”
君寻故意软着嗓音,将语调拉得要多长有多长。
容华只好幽幽一叹,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靠在榻缘,任由对方枕着自己的大腿入睡。
半梦半醒间,君寻忽然抬头,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容华……”
这段时日时常如此,不知梦到了些什么,君寻会忽然醒来,没头没脑地与他说话。
于是一如既往,正手执经卷的青年轻声回应:“嗯?”
君寻将头向他腰间拱了拱,旋即眼皮微掀,懒懒看他:“我们多大了?”
容华略一思索,旋即柔声道:“我大约不到一万岁。”
他顿了顿,嗓音中已然含了笑意:“阿寻嘛……说不定已活了万万年,可以当我祖宗了。”
君寻从未与他提过自己究竟涅槃过多少次,容华也从未问过。
世浪沉浮冲刷这么久,他们早已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从前旧事,而是全心全意,珍惜当下与未来。
君寻听他故意打趣,也没恼,只是换了个仰躺的姿势,抬眸望他:“那再过万万岁呢,你想变成什么样子?”
容华微怔,竟真将手中经卷放下,凝眉片刻,而后才道:“到那时,我或许会同如今的阿寻一般。”
“不过看起来,万万岁与一万岁大约也无甚不同。”
他说着,视线落在君寻依旧惺忪的睡眼上,又道:“所以万万年后,或许我仍在某个小世界里,隐居深山,抚琴赏花,看书下棋,消磨时光。只是——”
君寻又开始犯困,却还是下意识追问道:“只是?”
容华忽然倾身,在怀中人唇畔轻轻印下一吻,这才接着道:“只是无论我身在何处,身边都还会有另一人。”
“我们会一起酿酒、谱曲、甚至切磋剑招,在一处生机勃勃的所在落脚,闲来联步野游,看尽繁花;或隐于烟火人世,或许我们琴箫合奏,诗画同游,做尽世间一等风流事,亦能顺便造就一段佳话。”
君寻不知何时已然再次打起瞌睡来,听他说完,也露出有些向往的表情,喃喃开口。
“若真能如此惬意,万万年怕也仅是弹指一挥间罢……”
“……或许。”
容华点头附和,却又话锋一转,含笑道,“可阿寻与我,亦有无数个万万年,不是吗?”
君寻睁眼望向他,定定看了良久,忽然学着容华的语气,也笑了起来。
“……是啊。”
此生此世,生生世世。
时间还长,旅途还远,无数新奇事物正候在未来,某时某刻,等着他们发现。
而无论何时何地,他与容华都会朝暮相伴,执手红尘。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番外也结束啦!
后续修文完毕后我可能会突发奇想,再补一些其他的番外(但应该都是腻腻歪歪的日常啦),届时也会补充在这一章,现在已经购买过的宝贝以后直接刷新就好,不需要额外付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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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再次真诚地感谢大家愿意陪着我、君寻、还有容华一起走过了两年多的时间,期间我有多次因为工作原因不得不断更,但所幸最后还是坚持下来,给了阿寻和容华一个圆满的结局。
这个故事其实我已经构思了很久,现在能把它写完,也算夙愿得偿啦!
下一本已经筹备的差不多啦,目前暂定二月底开文。准备写一点新的想法和剧情,和这本一样都是仙侠,但是故事和设定却是完完全全的不同哦!如果小可爱读完这本,觉得霜霜还不错(脸红),那就欢迎收藏一下作者的下一本接档文啦!
我在这里放个文名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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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嫌炮灰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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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穿书,翡寒衣成了一名万人嫌炮灰。
为了回家,他兢兢业业走剧情,不惜堕魔毁道,受尽折辱唾弃,最终被主角一剑穿心,打落十方魔狱。
可就在翡寒衣躺平等死,准备脱离世界时……
系统:恭喜完成所有任务,请您接收特别奖励“永生不灭”——
翡寒衣:……?
系统耍诈,翡寒衣不干了。
他拖着残躯爬出魔狱,又手刃最终反派、夺其命格,等待即来剧情杀的同时,奔波于玩死自己脱离世界的路上。
——结果一不小心成了修界传说。
路人甲:天魔出世,无人能敌,殊华圣君只身迎战,一剑惊天!
翡寒衣:“?那是为了回家。”
路人乙:归墟将倾,修界将覆,殊华圣君舍生取义,力挽狂澜!
翡寒衣:“?那是想脱离世界。”
路人丙:妖龙祸世,天道倾颓,殊华圣君以身饲龙,可歌可泣!
翡寒衣:“???那是……”
话未说完,“妖龙”现身,在他手背印下一吻,笑得狡黠:“圣君,昨夜在榻上,我侍奉得如何?”
翡寒衣:“……”
*
翡寒衣求死不得,发现这个世界都不对了。
当众断绝关系的主角、将他弃如敝履的师长好友、甚至对他憎恶唾弃的仙妖魔族,一个个找上门来,执念深重、追悔莫及。
他们跪在翡寒衣面前,求他原谅,盼他垂怜,恨不得将心剖给他看,甚至愿意为他去死。
翡寒衣冷眼旁观,笑得温柔怜悯:“……好啊,那就成全你们。”
——成全你们死远点,别脏了本座回家的路!
***
兰风逐生来被恶意包围。
眼中只有血海淋漓,耳边唯有阴暗呓语——毁灭世界吧……世间万物皆负你,让他们得到应有的下场。
直到一日,血海炼狱中闯入一袭白衣。
那人孤绝肆意、幽深超诣,那些百般折磨自己的人,在他面前也要跪伏。
兰风逐拼尽一切,也只能在他颊边划下一道血痕。
可那人却大笑出声,对着众人道——
“这个人,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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