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晋江独家的九一天
“唔!”
冷冽冰寒的灵力禁锢全身, 君寻只能感知到自己悬停半空数刻,最后被重重抛入一团柔软之间。
新旧伤势叠加,他本就头晕眼花, 此刻被这么猛然一掼虽毫无痛感, 却再也无法压制胸中翻涌, 闷哼一声,咳了出来。
松垮凌乱的前襟染出猩红灼目的花, 淤血终于排出, 反倒让君寻意识恢复些许清明,视野逐渐恢复清晰。
陌生花色的丝缎纱帐最先映入眼帘, 他恍惚一瞬, 眼前紧接着闯入一抹雪白身影,迎面压下。
冷冽莲香混着冰寒气息包裹而来,君寻本就因凤火暴走体温过高, 此刻更是不由自主打了个颤。
他无意识想要将对方推开, 离冷源远一点, 却被一股力道钳住双手, 死死压在头顶,根本动弹不得。
“呃……”
“放……开……”
冰凉麻痒的触感沿着颊侧传来, 接着一路向下, 顺着下颌与脖颈的线条, 最终落在衣襟交叠处。
他试图挣扎, 胸前却骤然一松, 顷刻暴|露于冷冽寒气之下!
那人拨开他的衣领,指尖不知在勾画什么, 君寻浑身酸麻无力, 被源源不断涌入体内的冰寒灵力所制, 愈加动弹不得。
“……割裂灵魂,声东击西?”
耳边传来对方不紧不慢的轻笑声,仿佛情人耳语,温柔深情:“为了逃离我身边,您可真是废了好大的功夫。”
容华细致描摹着攀满师尊胸前脖颈的幽紫火纹,感受着指腹传来的灼热触感与细密战栗,剔透眸底暗潮翻涌,几乎吞没所有残存的清醒理智。
——他总觉得时间还长,徐徐图之,师尊总有一日会对他敞开心扉。
但是看着师尊和汨绝站在一起,容华却发现自己高估自己了。
岂止是无法克制,他分明嫉妒得快要发疯。
先是魔渊,又是天谴山……
经历这许多变故后,容华终于发现,自己若不主动,对方恐怕永远都不会向自己迈出一步,甚至还会设法逃离自己身边。
既如此,他还忍耐些什么呢?
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中,容华总是有太多的悔恨,太多的来不及。
而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所爱之人、珍惜之物,容华会拼劲全力,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师尊,为什么一定要走?”
他近乎虔诚地垂下头颅,轻吻身|下美人尤带血迹的凉薄唇角:“为什么是汨绝?他哪里比我好?是因为他会说漂亮话,会夸您?还是生得比我俊俏?”
容华真的想不明白,微微起身,望着那双潋滟深邃的紫晶凤眸,自顾自道:“还是说……因为他愿意同您一起闯圣宫?这种事情找我不是更好吗?”
冰凉麻痒随着青年勾勒火纹的动作传遍全身,君寻几乎是用尽全力克制不要颤抖,艰难挤出了一个音节。
“不……”
不是这样的——
他想辩解,却根本不知道从何开口。
分明不久前还狠心将人抛弃,此刻看着对方心碎不解的神情,却又如此轻易地心软。
……君寻啊君寻,你真是没有出息。
“弟子明明说过,愿意为您付出一切……”
心知对方的回答绝不会让自己满意,容华根本不准备听他辩解,嗓音沙哑,摇头道:“为什么……我就在这里,您怎么就是想不到我、看不到我呢?”
“——师尊,您可真是薄情。”
他视线循着师尊靡艳飞扬的线条下移,居高临下地掠过对方精巧玲珑的下颌、脖颈、锁骨……最后停在血花盛放的衣襟上。
“您看,没有弟子侍奉,这一身衣裳都乱成这样了,”他含笑捏住师尊外衣系带轻轻一拉,绳结当即松脱,“就让容华帮您清理、更衣,如何?”
说话之间,君寻本就松垮的内外长衫已如笋壳剥落般散开,露出青年爬满火纹的消瘦身体。
冰冷灵力与强大灵识毫不容情地压制着他的动作,容华不知由何处弄出一方布巾,浸了温水,开始在怀中人细腻炙热的皮肤上细细擦拭。
温热的触感,紧随而来的是湿气蒸发的寒意。
君寻本就众伤齐发,此刻终于控制不住,在冷热交杂下颤抖起来。
他紧蹙着眉,只能无意识推拒着对方作乱的手:“别……碰我……”
容华当即眸光黯淡下来。
他本该继续在怀中人微弱的抵抗下任性作为,却不知为何,竟真的遵了对方的话,松手起身,似乎没有分毫留恋。
君寻好不容易得以喘息,裸着上身仰倒柔软云衾之间,正竭力调理气息,青年低沉失落的嗓音却由不远处响起。
“师尊,就这般不愿让弟子碰触吗?”
容华摇头轻叹,却是抬起右臂,朝着榻上昏沉迷蒙的人影张开了指尖:“也好——”
君寻刚刚勉强抬头,只见白衣青年遥遥站着,指节微蜷。
与此同时,不知从何而来的纤细花藤缠绕而来,攀上四肢,就在君寻意识到发生何事的同时顷刻收紧,将他牢牢缚向榻上!
“唔!”
好不容易撑起的身体再次摔入软衾之中,他闷哼一声,却被更多粗细不一的花藤簇拥托举而起,另见数根举着冰绸衣衫,围了过来。
肆虐暴凤火早已被冷若冰雪的灵力强行镇压,任凭君寻如何调动,竟也无法将这些花藤逼退,只能咬牙强忍着软芽活动时扫弄而出的不适,任由它们将自己里里外外收拾整齐,再度安置回榻上。
火焰受制,他当然可以动用剑气。
按照君寻往常的性格,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会受制于人,便是圣人从他手下也讨不到好处。
……可面前的人是容雪尘。
虽然一向不擅察言观色,乖张迟钝,可君寻就是知道。
容华此刻处于盛怒之中,一切行为不过是发脾气。若他拼命挣扎抗拒,才会真正伤透对方的心。
既已探知本体所在,又一时想不到融合之法,不如先将他安抚下来——
这一遭折腾,反倒将君寻养精神了些。
他抿着唇坐在榻上,边胡思乱想边放开视线,却在看清周遭环境之时微微一怔。
二人身处一座陌生殿宇,宽大床榻坐落正中,周遭装饰精美,连窗栏都是金玉打造。
柔软纱幔飞舞浮动间,隐约传来殿外的汨汨水声,亦有水汽氤氲缭绕,让人想起居住在寒涯谷时用以压制凤火的冷泉。
见他终于注意到周遭,容华轻笑一声,指尖隔空轻点。原本四散退去的花藤渐次攀上窗棂,绽放出星星点点的细碎小花,登时将整座大殿衬得生机勃勃,温暖如春。
容华终于满意,收回目光,嗓音温柔:“弟子专为师尊打造的鸟笼,您喜欢吗?”
……鸟笼?
君寻一时难言,薄唇紧抿。
对方却自顾自道:“外面是处溪谷汤泉,流水潺潺,四季如春。除此之外,还有奇花异草,莲池梧桐。弟子当年无意发现此地,便觉得您会喜欢……”
温柔含笑的清隽面容,几乎与记忆碎片中莲君交代后事的模样重合,看得君寻一阵恍惚心痛。
容华在师尊面前站定,终于止住话头,有些不解。
“您生气了?”
“……是因为我打散了汨绝的幻身?”
“他借手中兵刃之力织幻,打散幻身不会伤他分毫……师尊一向目力超群,从前又曾与其交手数次,想必早就知晓。”
容华解释完,见师尊只是一直盯着自己,并无半分开口的意思,又苦笑一声:“……您现在连话都不愿与我说了吗?”
他微微倾身,似是想要伸手抚摸君寻的脸颊,却在半空顿住。
“也罢。”
知道今日怕是得不到什么进展,青年终于肯放过他,微笑开口:“想必您也累了,还是先好生歇息,待师尊醒来,弟子再带您慢慢参观。”
他说着,顿在半空的指尖转而上移,在君寻眉心轻轻一点。
困倦之意刹那如潮水奔涌上涨,君寻暗自心惊,欲强打精神,却终究抵抗不能,向着一侧软倒,撞入莲香满溢的有力臂弯。
“您放心——”
对方低沉微哑的温存耳语犹如浮萍飘絮,甚至让人来不及分辨含义,便被围拢而来的黑暗昏沉搅散翻覆。
“这一次……容华绝不会再让师尊独自一人。”
紧接着,翻天覆地,目眩神迷。
意识在黑暗中飘摇下坠,仿佛一片正在沉向水底的羽毛,向着识海深处沉没而去。
君寻终于意识到容华如今的灵识之力究竟有多强盛,方知这段时间对其自以为的了解不过区区冰山一角。
经神火淬炼而出的魂魄,早已不再与这世间的任何生灵处于一个等级。
如今的容华,所拥有的并非“灵”识,而是“神”识。
他的神力、神魂、神躯,皆已在金焰淬炼后开始逐步恢复,只要集齐红尘万华的碎片重塑神格,便可彻底觉醒,再次成为碧霄界的神明。
届时,自然也就恢复全部记忆。
灵魂缓慢停止下落,隔空悬浮于一处平静无波的昏暗水域。
君寻徐徐抬眸,望向不远处白衣曳地的人影,忽而勾唇一笑:“好久不见啊……我的好、系、统?”
原本风平浪静的识海终于开始泛起涟漪,这厢话音方落,原本背对君寻的人影便微微一动,缓慢回首。
他一头青丝未束,衬着极为简约素净的白袍,比起神明时期的莲君与朝夕相对的容华,更添了几分虚无缥缈的空灵梦幻。
唯一未变的,是那双色泽青碧、比美玉还要剔透温润的一双澄明眼眸。
面对君寻的质问,他也只是面含微笑,平静回应:“……好久不见。”
“怎么,这次不躲了?”
君寻好整以暇,抱臂勾唇:“终于想好怎么继续骗我了?”
从那次对方险些露出真容起,君寻就开始怀疑他的真正身份了。只是这人实在会躲,加上近来接二连三诸事缠身,才让君寻撂了他这么久。
如今倒好,对方自己出来了。
“千方百计带我穿越轮回,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洗白任务,却从来不提自己的真实身份……”
君寻笑意吟吟:“看我乖张跋扈、杀人如麻、痛苦消沉,是不是很有趣?”
见他没有回应,君寻摸着下巴:“噢——莫非是为了监视我,看我会不会沉沦于心中恶念、被混沌吞噬??”
他死死盯着“系统”的眼睛,视野却逐渐开始模糊:“骗我很好玩,对不对?看我在回忆汹涌中痛苦挣扎,很得意,是吗?”
“……你说话啊!!!”
滚烫液体终于顺着青年昳丽明靡的轮廓滑落,君寻大步走向那道沉默的白衣身影,一把揪住对方衣领,嗓音却颤抖不已,几乎无法成句:“为何苦苦隐瞒?为何要封印我的记忆?!”
青年泄愤似的攥着手中衣料,几近歇斯底里:“分明知道失去莲花台便一切前功尽弃,为何还执意要我夺取红尘万华?你说话啊,解释啊!!”
白衣青年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平和地看着他。
君寻头颅低垂,表情尽数被鬓发遮掩,唯有双手剧颤,彰示着主人的混乱心绪。
“——你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死掉?凭什么要我忘记你?!”
“凭什么……”
“凭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质问转为哽咽,愤怒转为哀切。
仿佛千千万万次轮回中积压的所有情绪终于找到了缺口,被一股脑发泄出来。
在寂静无人的识海深处,黑暗之中,君寻终于卸下心防,无声痛哭。
“系统”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他深深望着纵使垂首低泣也不肯发出抽噎声的青年,视线描摹过对方消瘦颤抖的肩膀,与自始至终不肯弯折分毫的脊梁,终于轻叹一声。
“我……只是一缕残魂。”
他缓慢道:“阿寻,我的存在,从来都不是为了让你痛苦。”
君寻沉默,红着眼圈抬起头来。
“系统”眸光平和,伸手为他理顺散乱的碎发,又轻轻拭去眼角泪痕,柔声道:“你生来自由,合该翱翔天际,不应困囿于仇恨枷锁。”
君寻唇线紧绷,半晌才道:“可你至少,该让我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下轮到对方沉默了。
“系统”似乎在思索什么,良久,才伸出指尖,点上君寻眉心。
一点紫芒被顺势牵引而出,幽幽悬浮于二人面前。
“系统”垂眸,青碧眼瞳被光华映亮:“真相有些残酷……我并不想让你记起。”
君寻立即道:“我不怕。”
他眼眸抬起,竟似有些乞求的意味:“让我看吧。”
恍惚间,竟好似又变成曾经真挚热烈的明媚少年,满心满眼,俱是清澈澄净,让人不忍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系统”不由微微一怔。
……他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阿寻了?
“好不好——”
君寻忽然伸手,轻轻握住青年修长匀称的指节:“雪尘?”
系统:“……”
他终于妥协,一如对方于每次轮回中任性妄为时,露出有些无奈的宠溺微笑:“好。”
紫珠早已消磨得不再圆润,由从前的黄豆规模化作米粒大小。
“系统”掌心华辉闪动,便有一层类似的光晕由珠体表面扩散而开,如烟消散。
君寻伸手欲接,对方却动作微顿,再次叮嘱:“千万抱守心神,切莫被愤怒仇恨冲昏头脑……”
“是是是——”
君寻连连点头,满口答应,未待“系统”说完,直接将紫珠一把抓过,握入手中。
不知何处一阵风起,面前雪白身影旋即衣袂扬动,随风而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君寻心知雪尘这一缕残魂早已单薄虚弱,将养许久方能露面一次,也没再追究对方去向,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紫珠之上。
失去禁制,珠子终于化作普通的记忆结晶。
君寻指腹微微发力,前者登时无法承受,溃然碎裂。
纷乱繁杂的影像终于得到释放,顷刻蜂拥而来。
“锃——”
兵刃相接声自身后响起,几乎震耳欲聋。
君寻猛然回首,登时被五光十色的灵力交杂包裹。
林林总总纳于耳中,除了金铁铿锵,便是无数的哀鸣与怒吼。
他与数名少年被困在这片密林之中,厚重黑云遮天蔽日,极目远眺,却只能见到数不胜数的活死人裹着满身黑气源源不断包围而来。
君寻紧握濯心,直接反手一式“折月”,将险些摸到自己衣角的魔物掀飞斩落。
可敌方来势汹汹,他才挥出一剑,身后立即有更多魔物补上,即便是君寻,也不免有些左支右绌。
……不对。
这波魔物的数量多的离谱,根本就不是隋无迹说的小型魔潮!
连他这边都是如此,那么坐镇中央,直面魔物大军的雪尘呢?!
“九绝”的情报也会出错,君寻登时心头一跳,连手下剑招都漏了一拍。
与此同时,几只潜伏已久的魔物终于寻到时机飞扑而来!
不知何处一声雁唳,君寻眼前一花,便见一名少年飞身而来,将魔物挡下。
“秋离留在中央跟随神明大人了,我领了任务,前来协助小公子。”
为首之人回首一笑,容色仍旧有些腼腆,眼眸却极亮,竟是当年被他在林间救下的雁妖阿瑾。
“——小公子,您没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揭开当年真相了TvT
*
评论继续掉落小红包,么么~
第92章 晋江独家的九二天
魔物张牙舞爪的低吼几乎将阿瑾的声音盖住, 君寻看着耳尖微红的羞赧少年,摇了摇头。
“我无碍,多谢你。”
敌人来势汹汹, 二人来不及多说, 当即各自转身, 背抵背持剑迎击。
林间除却他们还有四道人影,俱是十八、九岁的少年, 原本同样在魔物与活死人的车轮战下有些脱力, 见状也有样学样两两一组,一人迎战, 一人借机喘息, 硬是继续扛了下来。
红衣少年眉眼明靡,此刻俱是一派凝重神色,可他来不及多想, 只能凭本能挥动手中长剑, 将前赴后继的魔物削飞, 凤火当即涌上, 将残余浊息焚尽。
阿瑾与他一组稍轻松些,见状便在迎战的同时出剑协助另外几人。
昏暗密林之中剑光闪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 此起彼伏的吼声才逐渐减弱, 有了停歇的态势。
君寻见状, 立即抓住时机飞身而起, 濯心长吟一声,但见少年手起剑落, 一式“焚海”, 顷刻剑气清荡, 金紫火焰冲天而起,将剩余魔物尽数斩灭焚尽。
几人俱已筋疲力竭,见状立时长叹一声,纷纷软倒在地,靠着残枝断树喘息起来。
君寻也累得够呛,脱力靠在一处树干上,视线环视一周,心底不安却再次开始翻涌作祟。
他们这一组分明是最偏远的魔物据点,人手自然也是最少的。他本意原是速战速决好回神谕山脉帮助雪尘的,如今却至少被多耽搁了好几个时辰。
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其余五人面面相觑,也都有些不敢开口。
许是气氛实在太过凝重沉闷,个头最高也是看起来最活泼的一名少年抓了抓头发,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试探道:“我们,我们也算生死与共过了吧?不如……自我介绍一下?”
他们都是服从九绝安排临时组起来的小队,除了君寻与阿瑾早就相识,其余基本上都是陌生人。
少年人本就性子跳脱活络,见状都点了点头,各自报了名讳,旋即再次齐齐将视线投了过来,看着垂首沉默的君寻跃跃欲试,但谁都不敢率先开口。
红衣少年方才那一剑堪称惊才绝艳,一见便知是个天纵奇才。
慕强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对方是个相貌明靡的美丽少年,更是看得几人心痒痒,都想与之结实一番。
正当时,又是那名个头最高的率先站了出来,大着胆子凑到君寻一旁,小心翼翼出声:“……小公子?”
后者闻声微动,缓缓抬头看他。
线条飞扬的瑞凤眼清澈潋滟,仿佛世间最为纯净瑰丽的紫水晶。
“我、我姓君名玉,字、字长羽!”
他有些紧张,指尖不自觉搓着衣角,结结巴巴道:“或、或许小公子不、不记得了……但我们是有一面之缘的,就、就在——”
君寻盯着他看了一会,终于出声打断:“在明州?”
“对对对!!!”
君长羽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点头如小鸡啄米,连声道:“就是明州!您和莲神大人非但救我一命,还指点了我的剑术!”
他说着,还并出剑指,意犹未尽地在空中比划了几下,笑道:“承蒙小公子指教,在下受益匪浅呢!”
君长羽生得和善阳光,被他一直对着笑,君寻原本有些冰冷凝重的面色也不由稍作缓和,摇头道:“我也没做什么,是你根骨优秀,悟性又高,才能在这么短的世间内修至仙人境中期……”
对方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夸我的人有许多,可这话从小公子嘴里说出来真好听,嘿嘿,嘿嘿嘿——”
前者终于被他的反应逗笑,眼眸稍弯。
林间终于不再那么压抑,有些鲜活起来,另外几人见君寻这般好相处,也一股脑凑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都想和他说上两句话。
君寻十分有耐心,一一回应,那些少年便大着胆子,开始出声安慰。
“小公子,我们知道你是担忧莲神大人,别不高兴啦——”
“是啊是啊,莲神大人那——么厉害,就算魔物比预想多些,也肯定不会有事哒!”
“你看我们这么弱,还不是一起顺利挺下来啦?”
“虽然累了点……”
“哎哟,你这么一说,我浑身都开始酸疼了……”
他们叽叽喳喳,君寻反倒不觉得吵,一直紧皱的眉心缓缓放松舒展,终于在最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本就生得明靡动人,此刻一笑更是明眸善睐,动人心弦。
几人看得齐齐吞了一下口水,又立时在少年有些莫名其妙的茫然眼神中开始东拉西扯地打哈哈。
君长羽视线游离:“今、今天真是个适合练剑的好日子……”
话音方落,即有一人接上话茬:“嘿!原来长羽兄是得了小公子指点,怪不得都敢自占山头、开宗立派了——”
君长羽满脸通红,伸手就要去捂那人的嘴:“哎!你别说!!!”
君寻原本只是含笑看他们打闹,此刻更是面露好奇:“开宗立派?”
君长羽面露赧色,小声辩解道:“虽是门派。如今也不过就我一人,小公子可万万别听他们玩笑——“”
“世间有勇气自立门派之人才几个?你能有这气魄,已是胜过旁人许多了。”
君寻单手托腮,歪头看他,眼眸晶亮:“宗派叫什么名字?”
少年脸更红了,声若蚊蚋:“太华……”
“太华宗?”
前者点头,笑意吟吟:“好名字呀!”
他说这,视线又转移到君长羽身侧佩剑之上,由衷道:“你心性坚韧、天资卓绝,太华宗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对了,”君寻说着,又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了一枚晶莹剔透的小瓶递了过来,“上次分别后,我就一直想着下次见面将此物给你,如今倒真是有缘,竟真遇见了。”
瓶身不过拇指大小,细颈大肚,盛着鲜红液体,凝神望去时,还能发现其中流淌翻涌着金紫细闪。
君长羽接过小瓶,只觉掌心灼热,好似捧着一炉蓬勃的火:“这是……?”
君寻眨了眨眼:“凤凰血。”
他下巴轻抬,示意对方低头望向自己腰间长剑,缓声道:“上次见面时,我就发现你的剑似乎仍是剑胚,应是少了火引淬炼。刚巧我认识一位铸剑天才,你届时就拿着这个去找他,以此物淬炼,或可使其迈入圣品灵器之列——”
君长羽:“!!!”
少年受宠若惊,下意识便要将瓶子塞回来:“神兽之血何其珍贵,我怎敢平白领受……”
“不过几滴血,有甚要紧!”
君寻扬眉,直接反手推回:“我可等着看太华宗脱颖而出,领袖仙门呢!”
君长羽捧着掌心玉瓶正不知所措,闻言却有些怔愣,眼圈泛红:“我一定会做到的,不让小公子失望!”
君寻笑着伸手在他头顶狂挼一把,咧嘴道:“这还差不多!”
聊了这么久,少年们终于修整过来,见他起身,也各自跟着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商量着要不要四下巡查一番,以免出现漏网的魔物。
君寻放眼远望,眸底星海漫涌,检查着有没有蛰伏的混沌浊息。
可正在此时,却听得一声呼啸由远及近,伴着剑光从天而降!
众人俱是一怔,有些不解此刻怎会有人前来,正面面相觑,一直怯怯没敢插嘴的阿瑾却乍然惊呼一声:“阿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雁妖阿瑾的至交好友,秋离。
君寻对他有些印象,见他似乎受了伤,连落地时都险些摔死自己,立即心念一动。
濯心清吟一声,当即化光将人稳稳拖住,送了下来。
秋离伤势极重,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他本做好了重重摔落的准备,此刻骤然被接下,立即有些意外地睁开双眼。
红衣少年美丽精致的面容闯入视野,正皱着眉,似乎有些忧心:“秋离?你不是应该在莲君身边吗?”
“莲君”二字一处,少年原本尚算平静的面容当即一紧,眼圈瞬间红了个透。
见他哭着扑过来,君寻有些茫然,却还是下意识将人接住:“……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心底的不安感愈发放大,他无意识收紧手指,便被对方反手一抓,凄声道:“小公子,我们被骗了!!!”
“是九绝……是他们背后捅刀!”
君寻脑内立时“嗡”地一声,心口剧痛,一时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只是他,这话内容太过震撼把所有人都吓到了阿瑾都不敢相信,抓着秋离的手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别急,说清楚呀!”
后者边组织语言,边道:“原本一切都还正常,只是魔物较我们预想中的多了些,莲神大人坐镇中央负责清除浊息,九绝也同我们一起绞杀魔物……”
“可不知为何,魔物怎么杀都杀不干净,负伤的人也越来越多……除了魔潮中那些活死人,连负伤的同伴都被有人浊息污染同化,向着同僚攻击起来!我们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连九绝都支撑不住负了伤,只好请求莲神大人协助除魔——”
秋离说着,便似想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记忆:“莲神大人听了,立即出手清荡四野,神力之下,整片魔潮荡然无存……可、可他自己却好像受了伤,倒了下去!”
——是反噬!
君寻连牙关都开始颤抖。
平时杀一两个活死人都会让莲君气息萎靡,十几个便能让他虚弱吐血,整个魔潮之中,少说有几千几万!
如此恐怖的反噬,莲君该如何承受??
少年们一阵惊呼,纷纷满面担忧地追问:“然后呢?你一口气说完啊!!”
秋离嘶声道:“九绝说为免魔潮来袭,要撑起防护阵法再帮莲神大人疗伤,我们自然不敢打扰,可谁知、谁知那阵法并非守护之阵,而是吞噬之阵!所有被波及的同僚皆被阵法吞噬,连尸骨都没剩下!”
他死死抓着手中火红衣袖,指尖几乎抠破布料:“小公子,您快去救救莲神大人!!!”
君寻被他一摇,终于找回了声音。
少年连薄唇都被自己咬出了血,本该惊慌无措,此刻却异常冷静。
他面色惨白,牙关紧咬,却还是从怀中摸出一根流光溢彩的雪羽,向秋离递了过去。
“劳烦你……”
君寻顿了顿,嗓音分明微颤,却还是一字一句坚定道:“若我与莲君此行回不来,劳烦你走一趟无境之泽,并将此物转交给毒医。”
秋离抖着手接过羽毛,满眼热泪,神情郑重:“秋离立誓,必不辱命!”
红衣少年重重点头,又转向簇拥一团的少年们,道:“此地危险,你们且寻个安全的所在暂避,先别回神谕山脉。”
几人面露担忧,皆想出声申请同行,前者却径自回身,背对众人,只道:“山河路远……各自珍重吧。”
话音未落,雪白羽翼“哗啦”一声展开,在几人目光中用力一振,载着红衣少年冲天而起,化光而去!
君寻心头绞痛,直到冲上云霄,才惊觉自己已满面冰凉。
抬手触摸,满面水痕。
他吸了吸鼻子,视线下移,却在看清人间景色之时骤然一凝。
炎夏之季,却不知何时阴云密布,飞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记忆中安宁祥和的城镇皆被魔潮肆虐,所有昔日曾与莲君留下美好回忆的所在皆已苍生哀哭,民不聊生。
可洁白无瑕的飞雪飘落,却根本盖不住甚嚣尘上的污秽罪恶。
君寻太阳穴突突直跳,连脑仁都隐隐作痛。
此次借助魔潮来袭对混沌发起总攻之事,本就是隋无迹牵头、九绝提议,连莲君都点了头,众人一致赞成的。
可非但他们面对的魔物,连整个碧霄界的魔潮规模皆比他与莲君预想之中大了许多。
君寻心慌得厉害,拼尽全力加快速度冲向神谕山脉,却还是足足飞了将近一个时辰。
待到进入山脉范围时,受过神力清扫的山野间已然被白雪覆上了厚厚一层,入目白茫茫一片,几乎让人无法分辨方向。
君寻悬停半空,拼命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紫眸泛起微芒,便见天地灵力皆被吸引调动,几乎形成漩涡一般,向着一处奔涌席卷而去。
他立即振翅飞近,便见漫天雪片之中,一座几乎遮天蔽日的巨大阵法赫然屹立山巅。
属于莲君的雪白身影跪坐中央,垂着头,不知还是否清醒。
与此同时,九道浅青色光流正在以他为中心,向着阵法边缘处合围的九人体内涌入。
“莲君!!!”
君寻目眦欲裂,几乎是嘶吼着冲向大阵,却在咫尺处被一道清光所挡,击飞出去。
先是魔潮,又极力赶路,少年本就有些力竭,此刻被一招打中,当即口吐鲜血,淋淋漓漓洒入数寸深的积雪之中。
隋无迹站在莲君正对面的方向,俨然是阵法中心,流入体内的光流也最为澎湃磅礴。
他看着手脚并用、堪称狼狈地从雪地爬起,想要再次扑过来的红衣少年,忽然双眸微眯:“……好啊,你还敢来。”
他一声冷笑,骤然拔高嗓音:“我早就看出你这妖物包藏祸心,如今竟敢暗算神明,当真其心可诛!”
话音未落,便双手结印,整座大阵立时咒文转变,向着君寻发起攻击!
少年早就被他一席话砸懵了,不敢置信地在原地站了半晌,直到第一道攻击即将临身,才猛然惊醒,目眦尽裂:“我没有!你说谎!!分明是你们阴损暗算,还卑鄙无耻,颠倒黑白!!!”
“……颠倒黑白?”
隋无迹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却蓦然瞪着眼睛,咧唇反问:“可,谁又会知道呢?”
他猛然张开手臂,高声大笑:“普天之下,无人会知道真相如何,他们只会觉得你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你……”
君寻急怒攻心,竟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干脆不再辩解,直接长啸一声,飞身跃起——
就在他脚尖离地的瞬间,少年身形骤然化光拔长变化,雪翼张开,仿佛垂天云海,顷刻将昏暗天地点亮。
“唳——”
清脆凤鸣冲天而起,光团双翼猛然一振,竟直接将一身光屑抖落,化作一只足有三人高下的雪白凤凰!
凤鸟周身流光溢彩,线条飞扬流畅,羽冠摇曳间瑰丽耀目,仿佛披尽天地殊色于一身,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根本移不开视线。
隋无迹神情阴鸷,暗啐一声,立时与八位同僚使了个眼色,紧接着扬声开口:“诸位好友,速速助我诛杀此妖!”
八人异口同声:“是!”
喝声若洪钟响彻天地之间,立时引起了神谕山脉的雪崩,却根本无人在意。
传闻中的“九绝”此刻一派正气,抬手结印,整齐划一,竟仿佛真的在诛杀妖孽,为世间除害。
凤凰长唳一声,金紫火焰登时遍布周身。
但见它双翼再振,飞旋而起,万千凤火便如倾盆暴雨从天而降!
方圆千里当即火舌腾起,几乎遮天蔽日。
漫山遍野的新雪都被高温蒸发,露出下方无数被掩埋的魔物尸骸,又立时于凤焰之下化作焦土,再无丝毫痕迹可寻。
隋无迹冷笑,手中印势再变:“你这妖物,非但不思悔改,还纵火作乱,如今我们便要替这方圆千里惨死的生灵讨回公道!”
君寻怒不可遏,凤喙张开便是一串火剑飞袭而出,直直轰向九人。
可后者却置若罔闻般,只随手一挥,便是九道清光齐齐而出,渐次击中凤凰周身几处大穴!
雪凤哀唳一声,被怒火冲昏的头脑却也于此时被剧痛惊醒。
他飞旋而起,一边躲避九人反击,眸底星海翻卷,终于发现整座阵法的力量核心竟不是来自隋无迹他们,而是跪坐正中,生死未明的莲神!
就在君寻加重攻势,导致九绝不得不调动灵力回防的同时,中心白衣青年的气息登时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正是灵力过度使用的征兆。
“——阴险!!!”
君寻急叱一声,拼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阵法构成的纹路在眼中复制、游走、解析,终于在九人再一次合力攻击的空档寻到薄弱之处。
凤凰长长嘶鸣,竟不管不顾,以身为剑,一头向着阵法中枢撞去!
隋无迹暗道不妙,这才反应过来前者要做什么,立即结印回防,却还是晚了一步。
坚不可摧的大阵顷刻被撞出一道缺口,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操控阵法的九人也齐齐面色一白,“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而与此同时,进入阵法的凤凰也已然遍体鳞伤,雪白无瑕的被毛被血迹染红,又在下坠时化回一身火红劲装的少年,重重摔落至白衣青年面前。
君寻浑身几乎要散了架,好像还有几处骨头断了,疼得他直抽冷气。
可他根本顾及不到这些,甚至恍若未觉,立时一骨碌翻身爬起,手脚并用地扑向垂首昏迷的白衣青年,一把将人护入怀中。
“莲君,莲君!”
“雪尘!”
“你别吓我,你快醒醒、快醒醒——”
少年嗓音沙哑,几乎泣不成音。
他拼命调动着枯竭仙脉之中仅存的灵气,又毫无保留地送入莲君体内,却仍旧在阵法的掠夺下仿佛泥牛入海般,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君寻用力抓住怀中青年肩膀,却根本不敢用力摇晃,只能小声呼唤着“雪尘”,一声比一声颤抖,一声比一声凄厉。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前一瞬,莲君终于眉心一蹙,躬身咳出一滩赤金鲜血。
“咳……阿寻……”
他已然虚弱至极,却还是在看到那抹张扬耀目的红时无意识扯了扯唇角,像是要对人笑一笑般,艰难道:“你……怎么……来了……”
所有强装出来的理智与冷静顷刻崩溃殆尽。
君寻泪流满面地用力抱住莲君,哭得声嘶力竭:“什么碧霄,什么混沌,不要管了,统统都不要管了!我们回家……雪尘,我这就带你回家,回太清无上境……”
少年边说,边要用力将人从跪坐状态拉起来,却惊觉无论自己如何使力,对方竟都纹丝不动。
他惊极,垂眸去瞧,却见白衣青年修长挺拔的身体上缓缓浮现出手臂粗细的符文锁链,散发着令人生理性作呕的不祥气息。
莲神周身所有的神力,皆由这些粗壮锁链吸收,再转入阵法,最终送入隋无迹等人体内。
君寻心惊不已,立时起身召出濯心,运起全身灵力挥剑去砍,却只能在其表面留下一层淡淡白痕,根本无法将其撼动分毫。
隋无迹原本还有些担忧,此刻见状又开始冷笑:“本欲分完神力再去收拾你的……可你此刻既自投罗网,便不要怪我们兄弟几人心狠手辣了!”
“呃啊啊啊啊——”
红衣少年怒喝一声,一剑劈来:“我杀了你!!!”
他用尽全力,这一剑饱含威势,几乎压得隋无迹喘不过气来。
可就在此时,站在圈内其他位置的二人却蓦地飞身跃出,合力挡下了君寻一剑。
马上进入成年期神兽的全力一击,凡人自然不可承受,二人当即吐血倒飞而出,堪称狼狈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少年同样被反震之力逼退,却仍旧坚持护在莲君面前。
抬眸之时,眼底已是一片血红。
隋无迹心头一跳,当机立断:“这妖孽疯了!众位好友,速速结阵,与我合力诛杀此妖!!”
九人齐声高喝,再次合力结印,原本被撞破一处的大阵立时恢复原状。千千万万的光剑凭空显现,密密麻麻悬在上空,遮天蔽日,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与此同时,莲君再次闷哼一声,呕出一口赤金鲜血。
眼看他气息愈发萎靡,君寻吓得什么都不顾了,当即把濯心一扔,回身向摇摇欲坠的青年扑了过去:“雪尘!”
“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君寻心慌得紧,连声关切,“还撑得住吗?要不要喝点我的血……”
凤凰生于涅槃,死于涅槃,轮回不止。
凤凰血自然也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物,等闲无人能得。
君寻自己自然也清楚这一点,说着便要割破手臂,却被莲君一把抓下,揽入怀中,死死抱住。
少年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整个人都被按在莲君胸口,又怕挣扎将人伤到,根本不敢动弹,只能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雪尘——?!!”
问题尚未出口,君寻却瞳孔紧缩。
他几乎整张脸埋在莲君怀中,只剩一只眼睛还能观察周遭景象,却能看到一朵千瓣莲花正缓缓由莲君背后升起,悬浮半空。
莲花为琉璃质地,重叠花瓣最中心处有九枚光华最盛,隐约散发出令人恐惧的玄奥之力,似乎能被其支配命运。
“红尘万华?!”
结阵的九人也齐齐惊呼一声,面面相觑之时,皆是面露狂喜。
其中一名手执阵盘之人当即大叫:“大哥,怪不得我们怎样都找不到这东西,原来竟在莲神身上!”
“是啊大哥,”另一人当即附合,“有了这东西,你是不是也能弄个神明当当?届时可别忘了我们兄弟九个一同扶持的情分啊!”
隋无迹一向平静淡然的脸上也终于露出贪婪之色,盯着幽幽悬浮的红尘万华舔了舔嘴唇:“……当然!”
他抬手结印,众人头顶密密麻麻的光剑登时开始嗡鸣震颤,眼看就要如雨劈落。
可红尘万华却微微一颤,当即化光扩大,竟变化为一座半透明的莲华虚影,将红白两道相依身影护入其中。
虚影成型的瞬间,光剑也溃然坠落。
每一道剑尖皆是朝向重伤的神明,带着将其拆分入腹的贪婪与欲念,又被莲华虚影挡下化解,如此循环,似乎没有尽头。
“不行!不行!!”
君寻能感受到环抱住自己的力道越来越弱,就在莲君即将脱力倒地之时,他终于忍不住发力,想要将人挣开:“快停手,你会死的!你会死的!!!”
可莲君却闷咳一声,再次收紧了怀抱。
“阿寻,对不起……”
他将头埋入少年氲着缱绻暖香的颈边,几乎发不出声音:“我要失约了……”
君寻疯狂摇头,泪水几乎快要流干:“求你了,雪尘,求你了!快停手,停手啊——”
剑雨摧残之下,莲花虚影光华黯淡,却仍旧屹立不倒。
隋无迹有些心急,见红尘万华还是没有溃败的意思,双眼赤红,竟蓦地大吼出声:“大人,你还不出手吗!!!”
喊声回荡天地,几乎要再一次引发雪崩。
可就在回音无尽飘荡的同时,铺天盖地的浊息开始由地底渗出,竟逐渐在隋无迹面前凝成一道隐约“人形”。
之所以说是隐约,实在是因为轮廓太过模糊潦草,若不是状似头部的位置亮着两枚岩浆色的光点,连人形都说不过去。
可它却还是一歪“头”,两枚光点下方缓慢裂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发出令人恐惧的僵硬嗓音:“急什么,这不是来了?”
君寻被这“人”身上的气息熏得几乎作呕,勉力回眸,却见前者身体扭动一瞬,又凭空裂出两只触手,当空一挥——
数不胜数的浊息顷刻融入大阵,原本寥寥无几的光剑再次开始自我复制,补足数目。
与前次不同,这一次的剑尖上皆蕴着一层不详的黑光,连君寻看了都心头发颤,甚至产生了生理性的反胃感觉。
它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语,紧接着触手一扬,千千万万光剑再次齐齐落下,携万钧之力直逼莲华虚影,仿佛飞蛾扑火,前赴后继!
九人的目光齐齐黏在虚影之上,便听得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传出,紧接着莲君闷哼一声,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君寻一直被他护在怀中,自然感受到了他的异状。
这反应分明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先是浑身一僵,紧接着就是生生将其忍下时肌肉紧绷的细密颤抖。
碎裂声愈发密集,似乎逐渐累积到了一个顶点,旋即轰然垮塌,虚影消失不见。
红尘万华摇摇欲坠,晶莹剔透的莲身已然满是裂痕,眼看便要到达碎裂的边缘。
这是雪尘的本体。
本体若毁,他的神明还会在吗?
君寻已经哭得流不出泪了,胸中涌上一股发自心底的茫然恐慌。
他空有一双神瞳,却破不掉阵法;空有一身剑术,却救不下心中挚爱。
此时此刻,他除了任由雪尘抱着,根本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可他最爱的神明啊,却仍旧以最温柔的力道拥着他,仿佛怀中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世间他最为珍爱的至宝。
君寻感受到他缓缓松开了一只手臂,似乎是向前抬起,对着那团人不人鬼不鬼的黑影张开了五指。
这是他每次操控红尘万华惯用的手势,少年回眸,果真见到摇摇欲坠的琉璃莲花骤然光华大作,向着黑影飞袭而去!
“汝疯了?!”
黑影也慌了,“脸”上两枚光点骤然扩大两倍,边退边骂:“想以真身与吾同归于尽,汝自己也别想活——呃啊啊啊啊!!!”
清光接触浊息的刹那,当即四分五裂,化作无数冷冽剑光,顷刻将黑影绞碎!
后者发出不甘的惨叫,却半点无法挣脱,只能与清光一同溃散,消失无踪。
隋无迹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向,见状立时见缝插针,一挥手,空中残留的万千剑影当即纷纷坠下。
“阿寻!”
莲君低呼一声,几乎是凭本能用尽全力飞扑而来,将红衣少年拉入怀中,护在身下。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君寻瞳孔紧缩,眼睁睁看着一把光剑从天而降,刹那贯穿白衣青年胸膛。
紧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
仿佛瓢泼大雨一般,甚至没有给君寻任何作出反应的时间,每一柄都堪堪刺穿青年身体,仿佛一张无瑕白纸,顷刻间开出无数凄艳美丽的血红莲花。
最后一柄光剑刺入身体的同时,莲君终于脱力软倒,跌入红衣少年怀中。
“雪尘坚持住,我、我帮你,我帮你□□……”
君寻双手都在颤抖,不管不顾地握上剑锋,拼尽全力想要帮他将这些利剑拔出,可这些东西仿佛长在了莲君背上似的,任凭他双手被割得鲜血淋漓,也没有半点松动的迹象。
剑气锋利,几乎要割断他的手骨,可少年却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半点没有放弃的意思,仍旧死死握着剑锋,双目赤红地低声喃喃:“□□就好了……□□就不痛了……”
他的嗓音开始破碎,已经算是在乞求:“雪尘,求你了,别、别丢下我,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白衣青年就这样靠在他的肩头,缓了一会,终于恢复了些力气,立即起身,反向捉住了少年鲜血淋漓的双手。
仅存的神力涌出,却是将君寻双手包裹,医治伤口。
他笑着,面色惨白如纸,神情却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柔软,似是想要抬起手来,为少年拭去满面已然风干的狼狈泪痕:“阿寻……”
“别……哭……”
君寻早已流不出泪来了,他用力点头:“好,好,我不哭,我不哭。雪尘,我们回家好不好?带我回家,回太清无上境……好不好?”
莲君连出声都有些吃力:“阿寻……别怕……”
他用尽全力伸出的指尖终于触及少年娇嫩精致的脸颊,可君寻却没有任何实感,仿佛只是一道轻得不能再轻的微风。
君寻下意识想要回握他的手,可一用力,却蓦然抓了个空。
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间,清隽苍白的神明逐渐透明。
数不胜数的光尘由他的轮廓飞出,散入漫天飞舞的雪片之中,消失无踪,没有一点痕迹。
君寻愣愣看着,又猛然惊觉,立即伸手想要将人抱紧,可无论如何努力,双臂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他的身体,连衣角都无法触及。
他的神明。
他的雪尘……
就在这铺天盖地的惨白之中、北风呼啸的哀歌之下,悄无声息地随着飞扬大雪,灰飞烟灭。
“阿寻……”
“等我……”
唯余一声轻叹,仿佛只是少年伤恸至极时,产生的幻觉。
君寻喉咙发紧,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向清澈潋滟的灵动紫眸变得死寂空洞,只愣愣看着莲君消失的地方,看着那人存在过的痕迹一点、一点,被冰冷无情的大雪覆盖,吞噬。
早已在寒风中干涸冷却的眼眶一烫,两行温热液体再次沿着脸颊流下,滴落,在数寸厚度的雪地中砸出几声闷响。
视野逐渐开始泛红,少年无意识垂眸,却只能在皑皑白雪中窥见几枚刺目的血点。
神明羽化,他的神力却早已被九人分食殆尽。
隋无迹见他动也不动,立即与另外几人对视一眼,一脸正气道:“好友们,机不可失,莲神被此妖孽暗算反噬,竟然灰飞烟灭!就让我们替天行道,一鼓作气诛杀此僚!”
众人齐齐点头,立即调动灵力,阵势再变,又有无数光剑凝聚而出,剑尖嗡鸣震颤,这次则是对准了君寻。
少了神明供大阵吸取力量,光剑威力到底还是弱了不少。
少年被这一声大叫惊醒,却是伸出指尖,触上面前不远处的积雪。
那是莲君灰飞湮灭的地方,本该有残留光尘落入其中,却再也没有记忆中的馨香温暖,唯余满手刺骨冰凉。
濯心与主人心意相通,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哀鸣,原本光华通透的剑身却开始涌上红雾,竟是令人心惊的凶煞之气。
可君寻却连理都没理,只是缓缓起立,回身,垂着头,对上了满脸得意的隋无迹。
凛冽寒风似乎变了方向,开始在红衣少年周遭游走飞旋,逐渐强盛肆虐,竟于呼吸之间化作一道罡劲旋风。
冲天剑意凭空涌起,将少年柔软垂坠的衣摆掀飞,发出令人心颤的烈烈之声。
他分明没有执剑,可只剩却仿佛已然化作一柄利剑。
周遭所有冰片、积雪、飞砂走石,俱在此时被那一袭红衣同化,凝作数不胜数的耀目剑芒。
连大阵凝聚而出的光剑都被这些厉芒绞碎,溃散,露出一片巨大的豁口。
神兽威压四散而开,竟在稳步攀升,水涨船高,直接迈入了凤凰的成年期。
与此同时,被旋风剑光包裹的红衣少年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头,对上了隋无迹堪称贪婪狰狞的眼神。
原本明靡鲜活的面容之上,赫然两行血泪纵贯。
幽紫色的火焰纹路沿着他的脖颈下颌一路蔓延而上,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已然攀满君寻整张脸颊,衬得原本昳丽张扬的少年阴郁颓靡,仿佛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妖鬼。
“你们……”
他薄唇微启,缓慢开口:“该——死——”
一开始被他打伤的二人之一慌了,立时转向面色阴沉的隋无迹:“大哥,他要入魔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后者咧嘴冷笑,“入魔不是正好?我们‘九圣’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碧霄界除去这个弑神堕魔的妖孽!!”
他说着,掌心一动,登时万剑齐落,向着君寻飞袭而来!
后者死寂眼神微动,雪片剑芒迎面而上,开始与光剑互相抵消。
就在众人心惊间,少年背后雪翼一振,当即向着最先出声那人冲去。后者猝不及防,竟当场被他徒手刺入胸口,活生生拽出心脏!
“啊,”少年忽然嗤笑一声,“原来不是黑的呀。”
话音未落,他便收拢五指,直接将仍在跳动的心脏随手捏碎。
隋无迹面色一沉:“大胆!!!”
可就在他出声的瞬间,剑气旋风已然来到此前被他重伤的另一人面前,直接将他捅了个对穿!
后者甚至连惨叫声就没有发出,便直接倒地,生机断绝。
呼吸之间接连斩杀两位圣人,成年期的神兽简直强到让人胆寒。
连隋无迹都面露惧色,却又立时咬牙,直接将阵法之力尽数接引至自身,一掌挥出!
浪潮翻卷之声漫涌而来,一轮明月缓缓升起,月华倾泻,裹挟滔天巨浪卷向身形单薄笔直的少年。
“……沧海月明?”
君寻嗤笑一声,非但不躲,反倒双翼一振,迎上前去!
余下七人皆被他这不要命般的势头惊住,开始萌生退意。
一行人在隋无迹的带领之下且战且退,战场竟逐渐偏移数千里,来到了无尽雷域的外围。
七人中,又有二人重伤,失去战力。
隋无迹被迫落在一处悬崖之上,回首望了一眼雷域绵延万里的鳞鳞黑云,忽然对着紧追而来的少年一笑。
“梧卿小公子……你知不知道,进来仙域流传着一则谶言?”
君寻丝毫没有听他讲垃圾话的意思,一路追来,毫不手软。
隋无迹有些狼狈地躲闪着,嘴皮子却半点不闲:“谶言说,‘妖瞳祸世’!那些傻子还不信,说世间异瞳的多了去了,哪来的什么妖瞳?”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够了,沉下脸来:“可今日之后,他们会信的。因为所谓的‘妖’就是你——世间独一无二的凤凰!”
君寻的攻击终于停滞一瞬,目眦欲裂,眼看又是两道血泪涌出:“不……我不是妖……”
嗓音沙哑,不知在说给谁听。
隋无迹见机补刀,大声叱道:“你连最亲近的神明都害死了,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不是妖?!认命吧,你天生就是不详的妖孽!连自己的力量都控制不了,注定害死一切对你好的人——”
“……不!”
少年的心神终于被他扰乱,抱着头拼命辩解:“我不是妖……我不是妖!!他说过的,我不是妖……”
“就是现在!!!”
隋无迹见他陷入迷乱,当即高喝一声,手中厉芒一闪,终于拔出随身佩剑。君寻猝不及防,竟被他抓住机会一剑穿心,当即口吐鲜血。
另外四人见状,高喝一声齐齐出手,直接将人制住,死死按在地上!
少年被迫单膝跪地,背脊却挺得笔直,无论如何都不肯低头。
隋无迹冷哼一声,直接伸出手掌,按住他后脑,用力压下。
“呃!”
君寻拼命抗拒,嗓音几乎撕裂,却还是近乎癫狂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隋无迹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道:“就凭你,一个长在神明羽翼之下,什么都不懂的小废物?”
他说着,周身乍然灵力涌动,手上同时一发狠,红衣少年当即口吐鲜血,被他按倒在地!
“……你不是骄傲吗?不是意气风发,要做世间第一流吗??”
隋无迹死死按着他的头,看着少年精致美丽的面颊被迫染上泥污,心中顿时涌上一股近乎病态的快意,于是愈加恶狠狠道:“凭什么只有你能得到神明青睐?凭什么他眼中只有你一个人?!”
“既然他这般爱惜你,偏宠你,我偏要折断你的傲骨,踩碎你的尊严,让你低头向我求饶——”
少年被他的灵力死死压制,本应动弹不得,闻言却猛然嘶吼出声:“你没资格提他!!!”
他拼尽全力,金紫凤火夹杂着血腥味道刹那爆发,将近在咫尺的五人震退。
“大哥!压不住他了——”
几人齐齐吐血,隋无迹当机立断,直接调动全身灵力一掌击中少年胸前伤口!
后者本就是强弩之末,此刻更是被他骤然强盛的灵力击飞出去,仿佛一只断了翅膀的纸鸢,高高坠落。
——不行!
——他不能死!!
一个念头猛然涌上,半昏迷的少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长啸一声,再次化作凤鸟原型。
雷域遭到活物闯入,云层之中开始跳跃电弧,眼看便要劈落苍茫雷霆。
鲜血淋漓的凤凰振翅,血红凤眸死死盯着飞身而来的五人,势要与他们不死不休。
可就在此刻,第一道雷霆豁然劈落。
同时,五人也高喝一声,齐齐运转全身灵力,竟将众人方才身处的高峰拔地而起!
石山从天而降,向着凤凰倾轧而下。
方才一战,又不知断了几处骨头。君寻周身剧痛,想要调动力量拼死一搏,却乍然被一股清冷冰冽的灵流包裹周身,猛然一拽——
云榻之上,颓靡苍白的青年豁然睁眼,侧身“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预想之中被石山镇压的疼痛没有发生,反倒是清幽莲香飘荡缭绕,散发着让人心神安宁的力量。
君寻尚未从记忆之中挣脱,几乎是凭借本能,顺着眼前雪白衣角抬眸望去,正对上一张清雅芳隽的脸。
那人一向温柔含笑的眉眼此刻满是忧色,青碧玉眸剔透清亮,不染半点尘埃,倒映出君寻堪称迷茫呆滞的神情,似真似幻。
师尊终于由梦魇之中醒转,容华神情稍松,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正欲起身倒杯温水,袖角却传来了熟悉的拉扯之力。
青年不由垂眸,却见对方望着自己眼圈赤红,泪水汹涌而下。
容华一惊:“师——”
话未出口,却被对方低哑的呢喃打断:“莲君……”
区区两个字眼,却让他心头一缩,如坠冰窟。
容华几乎是咬着牙,反手钳住师尊细弱白皙的手腕,冷笑出声。
“师尊——”
他微微发力,另一只手死死则扣住对方下颌,强迫君寻与自己四目相对。
容华似笑非笑:“……莲君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掉落小红包!
先苦后甜,先苦后甜……(顶锅盖跑)
第93章 晋江独家的九三天
那双潋滟深邃的紫眸水光涟涟, 视线迷离,分明是对着他,却又好像透过他看着旁人, 让容华一阵怒火上涌。
待到反应过来, 他已经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问完了。
容华有些懊恼, 更多的是酸胀苦涩,还有野草般风吹不尽蓬勃生长的妒火。
“说啊, 师尊, ”他压低嗓音,拇指指腹摩挲着对方花瓣似的下唇, 颇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 “……那是谁?”
冰冷强盛的灵力加身,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几乎让君寻无法呼吸。
他愣愣看着那张一向温雅柔和的俊脸被陌生的阴郁偏执占满, 一时有些茫然:“唔——”
……苍白、脆弱。
容华视线垂落, 捏着美人精巧玲珑的下颌, 仿佛稍一使力, 便会将这颓靡昳丽的瓷娃娃捏碎。
似乎正应了他这莫名其妙的一点臆想,君寻原本唇瓣翕动, 似是想说什么, 可尚未出声又是一颤, 直接一口鲜血咳出!
“师尊!”
滚烫血滴含着火晶洒落腕间, 灼得皮肤一阵钻心疼痛。
容华触电般猛然松开钳制, 却反被君寻一把抓住衣袖,死死攥着, 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对……不起……”
“对不起……呜……”
含糊不清的呢喃混着断断续续的泣音传来, 却拼命隐忍克制, 似乎要将所有的痛苦都咽回肺腑。
容华冷冷看着,分明嫉妒得快要发狂,却还是叹息一声,将倒在榻边的青年扶起,小心揽入怀中。
他本是想趁机将那一半被师尊割裂的魂魄放回去,这才强行让人坠入深眠。
可谁知还未来得及动作,便发现师尊陷入梦魇,让容华不得不暂时中断结印,将人从梦境中强行拉了回来。
不知师尊究竟梦到了什么,竟让他这般心神激荡,意识根本无法从中抽离,甚至牵动了体内火焰。
衣领碎发遮掩的颈侧,不知何时已紫纹满布,且还在向上蔓延。
容华隐约猜得到那定是个让人痛苦不堪的梦,不然一向要强的师尊绝不会是这般模样。
……是那个“莲君”吗?
他曾经,让师尊这般痛苦吗?
容华抱着仍在边压抑哭声边咳血的师尊,所有灵力尽数出动为其梳理识海经脉,却忍不住地回想起昔日魔渊旁,师尊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式“销魂”。
他在渊底绝望彷徨悟出此招时,从未想过这椎心泣血的一剑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会被编入师尊睥睨骄傲的剑谱《摧眉》之中。
而今不需对方解释,他却蓦然意会。
——可容华宁愿自己永远都不会懂。
肩头衣料已被泪水与鲜血染透一片,青年胸口痛极,却不知是因被血液所含的火晶所灼,还是些旁的什么原因。
听着耳边被颠来倒去念叨的“对不起”,容华沉默片刻,终于倾身将怀中凌乱红衣打横抱起,向着殿外而去。
师尊如今的身体虽有一滴凤凰血,却根本压不住失控的火焰,只能与其互相消耗,让这具身体越来越虚弱。
就仿佛一朵盛放到极点的花,从绽放的那一刻起,便注定已然开始枯萎了。
在寻到解决之法或造出新的身体之前,只能用无穷无尽的灵气稳住。
……这也是他建造此处宫殿的原因。
踏出层层纱幔的阻隔,温暖熏腾的水汽愈加浓重翻卷,却又被青年尽数踩在脚下。
汨汨泉涌之声近在咫尺,容华心念一动,满是血迹泪水的内外长衫便倏然化作云气,消散无踪。
与此同时,青年抱着怀中火红拾级而下,缓缓步入池中。
似是察觉到那一团暴虐喧嚣的火焰,空气中的水灵息尽数躁动起来。
仿佛此间天地的灵气皆被唤醒,急切地向着白衣圣人涌来,又经由他的疏导,汇入已然再次陷入昏迷的红衣美人体内。
奔流往复,不舍昼夜。
与此同时,君寻站在漫天飞扬的大雪之中,神情茫然。
目之所及,一片空寂,唯有脚下几乎没膝的积雪,与随狂风不住钻入领口袖间的冰片,本该彻骨寒冷,可不知为何,他根本没有一丝感觉。
曳地红衣被掀得烈烈飞舞,几乎要拖着青年向后倒去。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体,随意寻了个方向,准备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却发现随着自身移动,周遭足有一尺余厚的积雪开始被风刀削减,逐渐向着四周飞散。
不出片刻,厚重积雪已然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又一具,不知叠了多少层的尸体。
这些尸身皆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丝缎白衣,容貌却被冰花覆着,只能看出轮廓是如出一辙的柔和俊美,似乎都是同一个人。
青年深紫瞳孔骤缩,身体却早已先意识一瞬向后踉跄几步,条件反射想要躲开这些尸体。
可就在他试图退避的同时,那些尸身面上的冰花却也同样开始融化。
冰层覆盖之下,是无数张一模一样的隽永面容,线条温雅清圣,仿佛神龛之中朝拜的玉像,干净无瑕。
挂着水珠的纤长羽睫微微一颤,终于在君寻不可置信的注视下张开,露出无数双剔透温凉的青碧玉眸。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那些眼眸微微一动,成千上百道视线登时循着君寻的视线回望,齐刷刷落在他的脸上。
与此同时,这些人也终于有了动作,一边活动僵硬的躯体,一边直勾勾转向君寻,朝他迈出了步子。
“阿……寻……”
“阿寻……”
他们深情呼唤着面含惊愕的青年,嗓音平和柔软,似乎与记忆中并无二致。
君寻几乎登时眼圈一烫,便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雪尘……”
他呢喃着,心想这莫非是上天的恩赐,正要向着距自己最近的“雪尘”伸出手去,对方却蓦地面色一变,皱起了眉头。
原来那张一贯俊雅宽和的面容之上,竟也会露出这般令人胆寒的憎恶鄙夷。
他盯着君寻的眼睛,薄唇微启,声似惊雷:“你还敢唤我的名字!”
似乎有人在胸口重锤了一拳,君寻呼吸一滞,却见周遭所有“雪尘”已然齐齐变了脸色,四面八方的仇恨视线加诸于身,仿佛一场没有血肉模糊的残忍凌迟。
“你害得我好苦啊……”
“为什么要把我害成这样……”
“我当初为什么要救你???”
“……你这个扫把星!不祥之人!”
君寻不敢置信。
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些人不可能是他的雪尘,可那些话语却仿佛带着回声的利刃,在他脑中心头缭绕折磨,久久不散。
他捂着剧痛的头颅,想要后退避开这些人的视线,却不知被什么一绊,极为狼狈地跌坐在地,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了。
似乎有个声音,隐藏在这些叱责质问之中,循环往复地告诉他——
……你跨不过去,这就是你的心魔。
像你这样的不祥之人,即便是雪尘归来,也绝不可能原谅你。
“不……不……”
君寻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只能茫然无措地抬起头来,望向逐渐向着自己围拢的“人墙”。
仿佛感知到他心中所想似的,那名正对着君寻的“雪尘”忽然咧唇一笑,恶狠狠道:“——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话音未落,所有“雪尘”也立时做出同样神情,此起彼伏地重复起来。
“不原谅……”
“不会原谅你!”
“我不会原谅你的!”
繁复华丽的白衣,仿佛即将没顶的深雪,向着跌坐在地的青年倾覆吞噬而来。
若是死在雪尘手下……
若能死在他的神明手中,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君寻没来由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与此同时,压在心头的重担似乎一扫而空,所有情绪纷纷消退,唯余无尽的轻松平和。
就是这样……
青年缓缓闭上眼睛,仰起了头。
白衣身影不知何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散发着不祥之息的厚重黑气。
浓稠浊息逐渐凝成一个形状诡异的人影,在君寻面前沉默着张开手臂,无数爪牙由其背后撑开,仿佛一只正在捕食的章鱼或蜘蛛,向着逶迤满地的耀目红衣包裹而去。
可就在漆黑触手即将抚上青年轮廓的前一瞬,一声琴音凭空乍响。
“铮——”
清光显现,登时由君寻胸口迸发万丈光华,直接将混沌人影击溃!
“你——!!!”
黑影口部开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具象化的潺潺琴音无情割裂,尽数驱散。
隐约间,似有一股清幽莲香飘来,引着君寻睁开双眼,循声望去。
风雪乍停。
天地间茫茫空寂的白逐渐消减融化,似乎有春风过境,氤氲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流,带来一袭摇曳柔软的白衣身影。
还是一模一样的面容,不再有嫌恶憎恨,不再有指责诘问,唯有一往而深的专注温柔,情深脉脉。
他含笑望来,脚下迈开步伐的瞬间,此间天地雪减冰消,顷刻间繁花盛放,浅草遍地。
君寻直直望着他,几乎有些晃神。
“雪尘……”
来人脚步未停,踏着袅袅琴音分花而来,微微倾身,向着委顿于地的红衣青年伸出了一只手。
他说:“走,我们回家。”
青碧眼眸剔透清澈,比世间最完美无瑕的碧玉还要美上几分,倒映出面前有些狼狈的青年。
君寻盯着他看了一个呼吸,却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任由对方将自己拉起,踏着繁花苍翠而去。
松软云衾之间,只着一件火红单衫的青年缓缓睁开双眼。
他整个人都陷入枕衾之间,紫眸深邃,盯着花纹有些陌生的帐顶看了一会,旋即手臂发力,支起了身体。
入目是层层叠叠的柔软轻纱,将外界泻入的天光衬得仿佛清幽月色。
君寻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容华的汤泉殿中。
淙淙琴音清净悠远,伴着辛凉莲香缭绕而来。
君寻赤足下榻,跟着乐声拨开帘幔一路向外,终于看清殿外景致。
大殿约呈八角形,连接着通向八个方向的长廊。
君寻走到尽头,视线掠过那道专心抚琴的雪白背影,落至静静躺在一旁案角的白玉长萧之上。
——是莫失。
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取过玉箫,凑至唇畔。
幽婉萧音凭空响起,琴声却无任何凝滞,只音调一转,便跟着萧声扶摇直上,配合无间。
君寻双眸微眯,手指移动,萧音当即拔高一调,变得飞扬凌厉,杀气十足。
琴音也不示弱,绵密周全,处处防守,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接上君寻抛出的节奏,却仍旧平和舒缓,坐怀不乱。
君寻哼笑一声,萧声戛然而止。
容华也双手按弦,含笑回望。
“师尊,您醒了。”
前者随口应了一声,转着萧踏上凉亭台阶,视线落在亭外莲池飞瀑之上,眸光晶亮,似乎很是喜欢。
容华眉眼弯弯,温声开口:“您喜欢这里吗?”
君寻这才视线微动,惜字如金:“……尚可。”
白衣青年似乎早就对他的回应有所预料,闻言将膝上莫忘搁至一旁,起身走来:“既喜欢,那我们便一直待在这里,哪都不去了,好不好?”
他似乎才沐浴过,只着了一件曳地素袍,青丝未束,发梢尤带水汽,衬得眼神愈发温柔蛊惑,专注深情。
……试问谁能拒绝这样的眼神呢?
就连君寻自己,都没来由觉得容华是真的想与自己在此地共度余生,险些一个“好”字脱口而出,却又瞬间清醒,回过神来。
他用尽全力别开视线,冷淡道:“……死气沉沉,谁会喜欢?”
容华没有得到料想之中的答复,却只是微微扬眉,弯着眉眼道:“师尊觉得只有植物很无趣吗?”
君寻没看他,只是纡尊降贵地一点下巴尖。
容华当即笑开,颔首赞同:“的确有些安静了——这好办,明日我就带来。”
君寻有些意外他竟如此干脆爽快,扬眉正欲挑剔些旁的,却被前者牵起手腕,引向亭外。
“时间还早,我来带师尊看些别的。”
君寻试图抽回,可不知容华哪里来的力气,竟教他一时挣脱不得,只能被迫跟着青年一路穿下回廊,联步赏景。
……不得不说,此地置景的确处处顺应君寻心意。
无论是花木山石,抑或高崖飞瀑,衬着琉璃飞檐与缦缦回廊,丝毫不显庸俗奢靡,反倒如同仙宫琼楼,脱尘超凡,美不胜收。
二人止步于一株几乎遮天蔽日的桐花树下,光影斑驳,将青年本就瑰丽的青碧眼眸衬得愈发绚烂剔透:“从此之后,这里便是我与师尊的家了。”
君寻唇瓣翕动,视线扫过目之所及处那些攀援缭绕的花藤,没有反驳。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容华也不再追问,只是近乎虔诚地倾身下来,在红衣美人眉心凤纹落下一吻。
“——不如怜取眼前人。”*
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君寻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又被容华拉着闲逛许久,一一赏过各处小景,得知此地名为归鸿殿。
最后回到凉亭小憩时,不知怎的就睡死过去,再睁眼,已是又一次日上三竿。
君寻是被胸口的重量压醒的。
虽然不至于无法呼吸,可还是让他产生了些许不适。
更无奈的是,下颌还有什么软绒绒的东西一直在扫来扫去,搞得君寻整个脖颈都又痒又麻,实在忍不住了。
他憋着一肚子起床气,皱眉摸向胸口,直接把罪魁祸首揪住一提。
“咪呜!”
视野内登时闯入一只浑身雪白的毛绒团子,不过巴掌大小,正被他不偏不倚地揪着后颈,却半点不怕,澄蓝剔透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君寻脸上。
“喵——”
君寻:“……”
……这什么???
他脑子发钝,有些转不过弯来。
单手支起身体,又见另一团雪白蹦跶过来,长长兔耳动了动,开始亲昵磨蹭他支在榻上的手腕。
与此同时,被揪着后颈皮的小白猫也开始挣扎。
君寻懵着脸松手,前者便“咪叽”一声落入松软云衾,砸出一个小坑。
“喵呜……”
被迫脸着地的白猫闷闷叫了一声,松软长尾摇了几下,又精神百倍地仰起了头。见兔子还在蹭君寻手腕,它也不甘示弱,竖着尾巴就开始往他身上爬。
君寻:“……”
他终于反应过来,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拢着小猫,起身下地。
清脆水声穿越帘幔,伴随着叽叽喳喳的鸟鸣。
君寻脚步微顿,将两只团子都换至左臂弯,撩开素纱,却被一群肥啾扑了一脸。
君寻:“!!!”
他下意识要避,却险些被曳地衣摆绊倒,好一番兵荒马乱,才给这些肥啾腾出位置,挤挤巴巴站了整个肩膀,头顶还蹲了两三只。
君寻沉默良久,这才踏入回廊,向着凉亭方向望去。
上次静坐抚琴的白衣身影不知所踪,唯余飞瀑泠泠,在红莲盛放的潭水中溅出串串碎玉,又折射了午间阳光,分外绚烂耀目。
君寻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见容华还是没有出现,终于移动视线,似乎要越过远方山石,望向外面的世界。
“咪呜——”
雪白小猫不安分地伸着圆爪,似乎看上了青年衣领边缘装点的水晶,拨弄不停。
君寻随手在它头顶一挼,举步沿着回廊向外走去。
浸月川地处魔域极北,归鸿殿又在离天宫更北之处,却在地脉与汤泉的双重作用下温暖如春,入目皆是繁花盛景。
青年随手拂开探入栏杆的丛丛花枝,后者却似恋恋不舍般,勾着青年柔软垂坠的衣角。
君寻:“……”
他毫不留情回手一抽,将衣料拉开,举步离去。
上次容华引他游览时,从未带他去过比较靠近外围的位置。
君寻心知对方是怕他再次跑路有所防备,便也不着急,只是随手揉着怀中两只毛团,踏着头顶肥啾此起彼伏的小曲,闲庭信步,向着归鸿殿边缘踱步而去。
原本只是蹲在他头顶的肥啾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双翅一展,直直冲向澄静空旷的碧蓝天穹,却在中途不知撞到什么,“啾叽”一声直直坠落。
君寻仰头望向不住激荡的透明波纹,同时伸手,正正将肥啾接入掌心。
大约是撞狠了,白雀黑玉似的眼珠都在转圈圈,躺在君寻手心缓了好久,才一骨碌跳起来,挥舞着翅膀开始向他控诉。
“啾啾、啾、啾啾啾啾——”
后者边听边点头,时不时还附和两声,最终面露了然,又抬手将雪白肥啾送回头顶。
后者又不解气似的啾了几句,这才将圆滚滚的身子向前挤了挤,再次蹲上君寻发间。
容华的防备做得不错,连空中都下了禁制,断了所有他能离开的路。
君寻轻笑一声,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排足有三人高的苍郁树墙,将两侧景象遮挡得严严实实。
与这归鸿殿许许多多地方一样,含着无数雪白花苞的细藤攀缘缠绕,使本就厚重的树墙愈发坚固茂密,连只鸟都钻不出去。
君寻伸出手指,试探性地拨了一下花藤嫩芽,后者却似害羞了,先是向后一缩,又紧接着蜂拥而上,亲昵缱绻地缠住仿佛白玉雕琢的指尖。
君寻:“……”
他垂眸看着花藤微颤的小叶,眼神忽然微妙。
美人眯着眼,笑意玩味地勾了勾手指,仿佛一种无声的邀请。
花藤受到牵引,原本闭拢的花苞登时一振,当即舒展绿萼,无声绽放。
雪白的花瓣上,甚至泛着极浅淡的分红。
君寻扬眉,毫不留情地捏住藤梢,一把拉下,向着怀中兔团嘴里塞去。
带有圣人气息的嫩芽自然比寻常草叶香了不知多少倍,兔子当即耳朵一竖,张嘴欲咬。
花藤登时一颤,触电似的缩回树墙掩映中,连绽放的小花都敛了起来,任人如何继续挑逗拨弄,都死死扒着枝叶,不再有任何反应。
君寻终于解气,哼笑一声,放过瑟瑟发抖的花藤,视线上移。
树墙顶端,是禁制运转时光华流淌的灵力回纹,与空中阻拦白雀的禁制相接,至于阵眼么……
青年眸底星海漫漫,视线顺着灵力光纹一路游走延伸,最终落于一袭白衣之上。
忽而一阵风起,将辛凉莲香卷挟着扑入鼻间。
浅紫桐花纷坠如雨,落上来人松散垂落的如瀑青丝,又顺流而下,滚入一丛仿若堆雪的逶迤衣摆。
与君寻视线相对的同时,他眉眼舒展,似笑非笑。
“师尊,您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掉落红包包~
还有一章,么么么么!
*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北宋·晏殊《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
第94章 晋江独家的九四天
白衣青年现身得无声无息, 连君寻都没有察觉。
不过也不奇怪,经过方才验证,他已经可以十成十确定, 这满殿花木皆已算是容华的耳目了。
无论是路边探出勾着君寻衣角不放的花枝, 还是这些树墙, 亦或是无处不在的花藤,都在容华操控下, 无一不在他无瑕分-身时观察着自己。
君寻对这一结果早有预料。
容华一向心思缜密, 若真想困住他,定会考虑极为周全, 断断不会让君寻如此轻易便寻到漏洞。
更何况, 他将禁制的核心放到自己胸口,无疑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君寻——想要离开他,除非杀了他。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偏执鬼。
君寻心中无奈, 却没有显露分毫。
晶紫凤眸盯着对方暗流涌动的青碧眼底看了片刻, 旋即眉眼稍弯, 面不改色道:“若要定居此地, 自然该四处看看。”
原本温暖的空气不知何时开始转冷,终于有几分地处极北的感觉。
君寻拢紧怀中两枚温暖柔软的绒团, 不自觉缩了缩脖颈。
蹲在他两侧肩头的肥啾当即叽叽喳喳一阵议论, 旋即个挨个地凑至青年颈边, 自发挤成一圈柔软围脖。
容华双眸微眯, 终于轻牵薄唇, 微微一笑:“是吗?”
君寻知道他根本没信,心知再怎么解释也没用, 干脆一扬眉, 漫不经心道:“不信算了。”
说着, 他便迈开脚步,欲绕过白衣青年离去。
却闻对方轻笑一声,似乎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我怎会不信师尊。”
君寻心头稍松,想要问些别的,却蓦然身体一轻,竟被容华蓦地打横抱起!
挤了一圈的毛绒绒们失去平衡,登时飞得飞、跑得跑,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只是可怜了君寻,当即被冷冽空气包裹,重重打了个寒颤。尚未出声,便觉揽住自己的双臂紧了紧,将他牢牢按在胸膛。
“只是天色已晚,到喝药的时候了。”
青年温雅柔和的嗓音由胸腔传出,震得君寻几乎半边身子都麻了:“您如今需要休息调养,不要过于劳累——”
“好好好,”君寻揉着眉心将他打断,无奈道,“我又没说不吃,你先放我下来……”
容华闷笑一声,干脆拒绝:“不行。”
君寻:“……?”
他抬眸睨去:“你觉不觉得自己太放肆了?”
容华好整以暇,一本正经道:“浸月川地处极北,气候寒冷,而师尊——”
他说着,视线向着怀中美人裸露在外的玲珑玉足望去:“您一向不拘小节,若因赤足受寒,怕是又要风寒发热,吃些苦头了。”
他没说君寻为何会如此虚弱易病,可后者心里早已猜到了七七八八。
容华尚不知晓他本是凤凰,且还有一具本体被压在圣宫之下,此刻定是在想办法为他解决体内凤凰血与火焰的互相消磨,说不准还有为他重新打造一具新身体的想法。
……那也没用。
君寻一向了解自己体内凤火,这东西受混沌影响格外凶猛暴戾,即便有六道封神印跟着,也不外乎是同上一具身外化身一样的下场。
可容华显然不这么认为。
师尊在他心里太过珍贵,哪怕付出所有代价,他也要拼尽全力,将这得来不易的珍宝留在身边。
二人心思各异,就这样沉默着回到了凉亭之中。
原本仅有一张琴台的亭内已然换了摆设,香炉靠榻一应俱全,甚至小案上还搁了几册古卷,似乎是专程弄来给君寻解闷的。
容华私心想要多抱一会师尊,故意走得慢了些,此刻小心翼翼将怀中昏昏欲睡的红衣放在榻上,嗓音轻柔:“师尊,醒醒,喝了药再睡。”
君寻晨起被猫压醒,本就有些困倦,此刻正是将睡未睡的边缘,闻言更是皱紧了眉,整个人都陷入貂裘怀抱之中,闭着眼睛不想搭理。
白衣青年摇头低笑,百般无奈地由一旁案上取来玉碗,边将汤匙内药液吹凉,边哄劝道:“喝完药您想睡多久都好,容华绝不打扰……来,听话?”
对方直接别开头,将整张脸都埋入柔软裘绒之间,一副誓死不从的架势。
……倒还真是一成未变的起床气。
容华想起当年折花会与师尊在马车颠簸之□□度的时光,胸口一时甜蜜,一时酸涩。
他一阵失笑,见对方这副样子,心知是不可能让师尊自愿起来喝药了,垂眉思索片刻,终于眸光微亮,笑道:“师尊不想自己喝,弟子喂您,好不好?”
君寻低哼一声,只想睡觉,根本不睬。
容华便弯着眉眼,反将玉碗凑至唇边,抿了一口棕褐药液。
君寻闭着眼睛,只觉得自己仿佛风雨肆虐中一片树叶,飘摇欲坠,一直在濒临入睡的边缘。
蓦地,本就无孔不入的清幽莲香不知为何骤然逼近。
君寻只觉得整个人被一股温柔力道一带,直接由貂裘之上滚入一处怀抱之中。
他眼皮极沉,废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隙,却见一张放大的俊脸缓缓逼近,紧接着便是唇上一热,挨上一团无法忽视的柔软触感。
含着草药香气的舌尖在唇畔游弋,旋即趁着他惊诧之际趁虚而入,直接撬开了君寻牙关。
“唔——?!”
君寻条件反射,当即用力将人一推,抬袖掩唇:“你干嘛?!!”
容华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只是“啊”了一声,笑意吟吟道:“师尊这不是醒着吗?”
君寻:“……”
他一时竟有些无言,只是缩在榻角,瞪着容华,似乎这样就能在他身上瞪出两个洞来。
容华见他这般,作势又要喝药,看得君寻一个激灵,当即夺过药碗,道:“我自己来!”
紧接着便一口气将所有药液尽数饮下,直接把自己苦得打了个寒颤。
容华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想要吓唬师尊一下,却能有这么好的效果,几乎要憋不住笑意。
可见对方被药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还是反手捏起一块甜糕送至君寻唇边:“来师尊,压一压。”
君寻正被苦得找不着北,头发都要炸起来了,闻言也顾不得许多,当即就着容华的手咬了一大口甜糕,旋即向后一仰,开始生无可恋地盯着亭顶躺尸。
太恐怖了。
这个药味,苦得几乎可以和汨绝的手艺相媲美,顷刻勾起了君寻所有不好的回忆,甚至险些一巴掌拍晕自己。
……等等,汨绝?
君寻蓦然一阵福至心灵,望着亭外上下翻飞玩耍的一群肥啾,眯了眯眼。
口中甜糕开始融化,蕴出一片清甜浅淡的莲花味道,几乎令人齿颊留香。
他终于留意到这味道的不同,视线一转,果真对上了白衣青年似乎含着期冀的剔透玉眸。
“你……”
君寻酝酿了一下语言,指着甜糕试探道:“你做的?”
容华眸光几不可查地一亮,却还是神情镇定平静,温声回应:“是,不知是否合您口味?”
前者咽下口中清甜,却是别开视线,反问道:“你方才不在……是做这个糕去了?”
容华没得到肯定答复有些失落,却还是诚实点头:“弟子初次制作此物,不知做得好不好……早知就先试几次,再给您尝了……”
都怪他。
被嫉妒冲昏头脑,拼命想让自己也在师尊记忆抢占一席之地,才会如此急于求成……
容华有些懊恼,正在心中暗自唾弃自己的冲动,袖角却被一股力道不轻不重一拉。
“愣着作甚?”
君寻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再次发力,扯了扯手中衣料:“就那么一口,都没吃出味道来——”
容华微怔,下意识将手中剩余糕点塞入那双微启的红唇,这才猛然意识到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双眸当即一亮,光华璨璨,瑰丽绚烂。
“有什么好得意的?”
见他如此高兴,君寻也忍不住勾了唇角,却还是坏心思地故意泼冷水:“这手艺放在凡世也就一般水平,离美味还差得远呢。”
容华见他说话间又吃完一块,面上笑意更盛,却还是低眉顺眼,接着对方的话茬道:“师尊说的是,弟子还需多加研习。”
对于这句话,君寻只能说,天生之材与常人所说的多加研习根本不是一个含义。
接下来的几日,容华当真次次都同汤药一起端着一盘糕点送上来,手艺也是突飞猛进,学习速度根本不像一名从不下厨的清高圣人。
不过三五日的功夫,这一碟莲花糕便让一向苛刻挑剔的君寻都挑无可挑,只剩夸赞,连被汤药伤害的味蕾都被糕点安抚得分外熨帖。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君寻再次由云衾软枕间醒来,忽然意识到自己近来似乎十分嗜睡。
他下意识内观识海,终于发现此前撕裂的魂魄不知何时被塞了回来,除却有股奇异的充盈感逐渐压过疼痛外,还有一道温凉力量包裹着全身,似乎正在将君寻分裂的魂魄重新缝合。
容华特意动用神识之力屏蔽了他的感知,若非刻意观察,君寻还真是半点没有察觉。
他沉默片刻,披衣起身,越过地上滚了一圈还在熟睡的肥兔子,再次向着殿外走去。
此刻已是黄昏时分,甫一踏出帘幔之间,君寻被夹着雪花的寒风吹得一激灵,当即打了个喷嚏。
与此同时,凉亭边缘倏然闪过一道黑影,速度飞快地掠过莲池,融入阴影之间。
君寻扬眉,却见白衣青年回眸轻笑,遥遥呼唤道:“师尊,您醒了?”
神色轻松,似乎根本不在乎那道人影来去。
他凤眸微眯,边打呵欠边踱下连廊,漫不经心道:“那是谁?”
容华面不改色:“下属而已,汇报一些事务,师尊不必在意。”
对方不愿说,君寻便也懒得追问,捏起一块莲花糕倚上靠榻,任由一团雪白的小猫“咪呜”一声由榻角蹭过来靠着,指尖却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榻靠扶手上跳来跳去的小肥啾。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飞扬雪花肆无忌惮地飘入莲池之中,将火焰一般的红莲染上一层薄霜,对比分外鲜明夺目。
“有个事,我突然想起来——”
君寻逗了一会鸟,又转眸望向似乎正在执笔作画的容华,可谁知尚未开口,却见对方抬眸一笑,嗓音轻和:“师尊是想问明宗主吧?”
“您放心,明宗主无碍,现已返回太华宗了。”
他将掌心狼毫搁至一旁,又道:“逍遥峰主与圣乾殿主也已回返太华,此刻正在明宗主协助下疗伤。”
君寻默了默,没再回答。
视线则跟着清隽青年颈边滑落的发丝向下,落上仅被草草勾出一个轮廓的画纸。
似乎是一幅山居雪景图,才起了稿,只能看出一个隐约的布局。
君寻循着容华面对的方向望去,正见嶙峋山石被薄薄一层积雪覆盖,丛枝掩映,的确独成意趣,当即轻笑一声,移开视线。
“……有酒么?”
他单手托腮,望向亭外银装素裹的美景,喟叹一声:“如此绝妙的景致,的确是赏雪饮酒的好时节啊……正所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容华整理书案的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红衣美人懒懒打了个呵欠,还在念念有词:“晚来天欲雪……”*
“您病体未愈,”他根本不吃君寻那一套,笑意吟吟将他打断,“还是不要饮酒为妙。”
君寻:“……”
他撺掇未果,颇为扫兴,只好颇为倦怠地伸了个懒腰,没精打采道:“那算了,没有酒,精神也不好,我还是回去睡觉——”
话音未落,便被一股力道牵住手腕。
君寻扬眉,回眸睨他:“作甚?”
容华面露挫败,无奈伸出一根食指:“……只能喝一杯。”
靡艳青年当即薄唇一勾,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好说,一口都行。”
说着,不待容华动作,他便自行回到案前,乖乖坐下,眼底光华璨璨,看来是当真馋得紧了。
白衣青年看得一阵好笑,只好在对方灼灼眸光中取出一套酒具摆好,又化出一枚酒壶,边倒酒,眼神却忍不住开始往师尊身上瞟。
红衣当真格外衬他,仿佛将天际最为绚烂的云霞裁下,披在玉像般精致昳丽的美人肩头,衬得他雪肤愈白,乌发愈深,带着一股惊心动魄的美丽骄矜。
哪怕容华日日都对着这张脸,却也经不住那人眼波流转时,随意睨过来的一道视线。
细数下来,君寻该有几个月没沾酒了,此刻当真馋得不行。
见青年也不倒酒,只盯着自己出神,他直接眼皮微掀,抬眸剜了对方一眼:“……还没好?”
容华猛然回神,别开视线将酒盏推至君寻面前:“师尊请、请用。”
云巅春的甘醇酒香扑鼻而来,君寻当即双眸一亮,几乎是捧着酒盏抿了一口,感受着清冽酒液逐渐在口中化作一团温暖燃烧的火,终于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
“有诗有酒有高歌,春色年年奈我何!哈哈哈——”**
青年一仰头,直接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猛然向桌上一搁。
容华再倾杯斟酒,却见君寻霍然起身,向着亭外莲池一跃而起!
漫天新雪之中,烈烈红衣随着剑招飞扬,仅凭池中莲叶借力,仿若飞鸿翩跹,游龙曼舞。
君寻大笑三声,掌中随手折来的梅枝一转,赫然是《摧眉》第一式,摘星!
借着酒意,本就意气风发的凌厉剑招更添三分缥缈气度,仿佛贬谪凡尘的世外仙人,由摘星而始,一路横扫日月、叩问乾坤,最终参悟悲喜,黯然销魂。
自始至终,无论剑意如何肆虐,皆未伤及手中梅枝柔弱花瓣半分。
一套剑法舞毕,青年也出了一层薄汗。
颊边碎发微微濡湿,有些凌乱地贴在雪肤之上,颇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可眸光流转间分明剑气激荡,令人不敢稍加冒犯。
唯有容华笑意温存,一手将斟满的酒盏递来,一手捏着衣袖为他拭去额角细汗,又将君寻手中梅枝接过,插入不知何时取出的青釉瓷瓶之中。
“师尊眼光正好,”青年侍弄着娇嫩梅花,眸光清润剔透,“这枝梅花的确最为挺拔娇艳,清绝不妖。”
君寻摆摆手,心情极好地接过酒盏,眯着眼睛抿了一口,旋即迎面走来神情自若的白衣青年,忽然道:“你掌权后,可有听说过云宗主的消息?”
容华在他身后站定,手执玉梳,正欲捧起师尊冰凉柔顺的青丝,闻言轻笑一声,道:“听闻云宗主五年前伤重闭关,至今未曾现身……”
还未说完,君寻便回眸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不出去,你大可说实话。”
容华动作一顿,无奈失笑:“师尊果真敏锐。”
他扶正青年的头,边用玉梳为他梳理长发,同时缓慢道:“一开始,弟子也是这么以为的。云宗主向来一心铸剑炼器,为钻研闭关几年也是常有之事,似乎并无什么不妥。”
“可弟子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却是闻鹿被假扮云宗主之人所骗,前往玄极宗。接踵而来的,则是魔域接连不断有人莫名失踪,且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并不像是被人强行劫走。”
容华将玉梳搁在一旁,开始为君寻编发:“初始此二事并无任何关联,弟子也以为是魔域哪里隐世已久的老怪,直到我仔细排查后,发现这些失踪之人皆有一个特点——”
青年顿了顿,微笑道:“他们都是归一神殿的信徒。”
君寻转着酒盏的动作微顿,哼笑一声:“……果然。”
容华从袖中抽出一根朱红绫带,边为师尊束发,边道:“我抓住这一点顺藤摸瓜,便在唤灵渊薮发现了归一神殿的巢穴之一。”
他说着,又顿了顿:“您知道我为什么没能将唤灵渊主当场击毙吗?”
君寻默了默,忽然轻嗤:“我猜,大约是因为他手中有传送石吧。”
世间唯有一人掌握制作传送石的方法,所以为神殿走狗提供此物之人,只有可能是云星夜。
归一神殿做的,就相当于圣宫做的。
加上却亭舟也曾言,圣宫五绝曾各自收到一块传送石,相当于直接将这个信息摆在了师徒二人面前。
云星夜,已在圣宫许久了。
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他都已然被圣宫囚禁数年,非但没有人身自由,甚至连长明宗主信物都被取走。
容华将发带最后一个结系好,又将长辫松松搭在红衣美人肩头,旋即绕到对方面前,微笑道:“师尊不想去救他吗?”
君寻从第一个字就听出来对方又在给自己下套,当即扬眉反问:“那你希望我去救他吗?”
二人僵持半晌,容华镇定自若的神情终于一垮。
他堪称挫败地执起师尊搁在桌上的双手按上胸口,垂首不语。
良久,青年有些沉闷的嗓音才幽幽传来:“若我说不想,师尊便会留在这里陪我,哪都不去吗?”
君寻轻笑一声:“你不好生求求我,怎知我会不会答应?”
容华猛然抬头,青碧色眼眸蕴着光,瞬时将所有汹涌暗流驱散,唯余一派纯粹温柔。
“我——”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为何,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君寻眉梢一挑,暗地里却稍稍松了口气。
容华若真再次开口求他留下,他大约真的会彻底心软。
——面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爱人,怎么可能一直如此铁石心肠呢?
即便是他,也做不到。
不,应该说……君寻从来都做不到。
双手再次传来牵引的感知,将他胡乱游走的神思引回。
君寻望着垂首将面颊埋在自己双掌之间的容华,感受着对方纤长羽睫颤抖着扫过双手掌心的触感,便闻对方轻叹一声,低低开口。
“——罢了。”
容华闭着眼,嗅着师尊袖间缱绻熏暖的柔软香气,近乎虔诚地喟叹一声,不知是说给君寻,还是在自言自语,试图说服自己。
“这样……就够了。”
容华捧着那双修长消瘦的手,似乎在通过掌心温度,感受着对方令人难以琢磨的心绪。
他分明可以用最直接的方法,神识侵入师尊识海,读取他一切思想,一如昨日将他引出心魔之梦般轻而易举,甚至不会让对方察觉。
可容华舍不得。
这是他的珍宝,他此生唯一的挚爱。
容华甘愿咽下一切痛苦,也舍不得让他被伤害分毫。
“只要师尊愿意看着我……”
只要您一直看着我——
容华愿意永远伪装本相,一生做您面前最干净温顺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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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唐·白居易《问刘十九》
**有诗有酒有高歌,春色年年奈我何。——唐·司空图《有赠》
第95章 晋江独家的九五天
“……说什么胡话。”
望着满眼虔诚专注的青年, 君寻沉默良久,忽而展眉一笑:“我这不是一直看着你么?”
容华闻言略一怔愣,望着那双深邃难测的瑰丽紫眸, 却还是扯扯唇角, 低声道:“……师尊说的对, 是弟子糊涂了。”
君寻轻咳一声,不动声色抽回双手, 再次转向亭外:“我近来发觉魂魄正在自发融合补全, 是你做的?”
即便已然心软,君寻最终还是没能作出任何承诺。
他承认自己全然动心, 却不欲享受谎言换来的短暂美好, 亦不愿容华为即来的得而复失伤心难过。
对方失落的神情,哪怕只是想象,都会让君寻心痛不已。
……可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白衣青年已起身落座, 闻言也不否认, 只是含笑捏起一块莲花糕递来:“师尊本就灵魂虚弱, 总是损伤实在过于危险。”
“……你用了复魂草?”
君寻边说, 边习惯性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清甜糕点入口即化,还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凉气息, 顷刻流向胸腔, 融入肺腑。
“是, ”容华眉眼稍弯, “承蒙老宗主指点, 复魂草需在师尊床头安放九日,待您神魂稳固后再将之服下——”
他说着, 又将糕点向前递了递, 柔声哄道:“师尊, 再吃一口吧。”
君寻无奈,纵然觉得他语气像哄小孩,却还是顺着对方的意思将剩余糕点吞下,边咽边嘟囔:“你啊……什么时候这么能藏事了?”
即便他这些时日格外嗜睡,可容华能将此事瞒这么久也是不简单了。
他本只是随口一说,谁知对方竟动作一顿,堪称小心翼翼道:“师尊……不喜欢吗?”
君寻这下有些无措了。
口中清甜尚未化去,眼看容华眸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他心中一急,直接伸手抓住对方衣领用力一拽——
容华猝不及防,正欲开口,唇畔却被犹含糕点清甜的柔软一碰,将所有话语都堵了回去。
容华:“?!”
他瞳孔紧缩,感受着意中人笨拙生涩的厮磨亲吻,几乎连大脑都被滚烫鼓噪的心头血占据了,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待他终于找回心神,想要动作,对方却蓦然松手,退了回去。
君寻竟有种凤火上头的错觉,却还是梗着脖子道:“……同我相处,你不必这般小心翼翼。”
容华伸出一半的手僵在半空,憋了半晌,终于艰难挤出一个“好”字。
接下来的日子,君寻愈加安分了。
他似乎已经适应了归鸿殿的生活,除了看容华作画,日日就是招猫逗鸟,甚至还教那几只肥啾学会了一曲小调,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容华也似乎被这安宁静好的气氛感染,周身寒气消退不少,灵力也肉眼可见地温和下来,不再那般冰寒刺骨。
一转眼似乎入了冬,连归鸿殿的阵法都有些挡不住极北之地纷纷的细雪,洋洋洒洒落下来,在各处罩上一层清冷干净的白纱。
君寻抱着酒壶踏出大殿,远远便见白衣青年负手而立,面前还跪着一道黑影,似乎正在交谈什么。可就在察觉他出现的瞬间,容华立时广袖一挥,直接将之驱散。
这一情景,这段时日已发生无数次。
见容华若无其事含笑回首,君寻也不追问,权当没看见,只抱着酒壶穿过回廊,仍旧笑意懒散:“来,试试这一次的味道如何。”
这段时日,他一直在尝试复原当年一道尚未完成的酒方。
当年本是为了让不会喝酒的莲君也能试试滋味而不醉,又欲与云星夜甘冽醇厚的云巅春一较高下,故而绞尽脑汁,迟迟未能敲定细节,又因横生变故……
君寻随手拍开封泥,轻舒了一口气。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封泥掀开,却没有酒气四溢,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澈疏淡的冷香。
容华在画上落下最后一笔,笑道:“师尊这是什么酒?很香。”
君寻也有些得意,似乎找回了些当年的感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斟满一杯递给容华,眉眼风流张扬:“尚未取名,你先尝尝。”
“额?我……”
容华想到自己几次醉酒后的行径,有些犹豫,却被对方硬塞入手中:“不会醉的,你尝尝。”
容华拗不过,只好就着玉盏抿了一口,眸光当即一亮:“清香悠远,却不寡淡——比起酒来,似乎更像花露。”
望着师尊光华潋滟的紫眸,他又抿了一口:“回味又有酒香,甘甜纯澈,似乎并不如寻常酒液般烧灼醉人。”
君寻一直盯着他的反应,见白衣青年边说边饮完一杯,当真没有醉态,于是展颜一笑:“终于成了!”
他随手一拍酒坛:“既然你是第一个试喝的,不如便为此酒起个名字罢。”
……反正也是专门为你酿的。
他把后半句咽回去,容华毫无觉察,凝眉思索片刻:“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不如,便以‘不知寒‘为名?”
君寻笑眯眯又斟满一杯:“甚好。”
说完,捏着酒杯优哉游哉绕至青年身后,视线落至已然完成的山居图上:“叠巘灵秀,云山浩渺,倒真是世外仙居,疏闲悠远。”
容华含笑道:“我为您取了酒名,不若师尊便为弟子题字吧。”
君寻沉吟片刻,忽而一哂。
他仰头将酒液一饮而尽,旋即挥毫落墨,笔走龙蛇。
“不知身住红尘外,何似人行白雪边——”*
容华看着两行飞扬遒劲的墨字,想要追问师尊此话深意,前者却蓦地将笔一撂,瘫入圈椅打起呵欠来:“再有几日,便是人世除夕了吧?”
容华一顿:“……不错。”
红衣美人单手支头,面露困倦,轻叹道:“倒是忽然有些想念福缘糕的滋味了。”
前者有些意外:“这……师尊若是实在想吃,弟子便让他们买了送来。”
君寻敏锐抬眸:“他们?”
对方倒是没有掩饰的意思:“外公当年留下的一些近卫,师尊见过的。”
君寻“哦”了一声,想到离天宫与容华再会比剑那一次闯入中庭的黑衣近卫,眉梢一挑:“这些时日,你也是与他们频繁往来?”
容华颔首:“这段时日他们都在外办事,师尊若想见,弟子这便将他们召回。”
“不必,”君寻百无聊赖地摆摆手,“自然是你的事重要,让他们忙去吧。”
关于容华似乎在暗中做些什么这件事,以他的敏锐,自然早有觉察。也试探着问过两次,发现对方顾左右而言他后,便彻底放弃了追问。
正好,他们都有心事隐瞒彼此,也算是扯平了。
君寻腹诽几句,见肥啾扑腾着翅膀过来,却乍然神色一凝,手中之物霎时被他下意识反手抛出!
朴素玉盏顷刻化作剑意流光,“噗”地穿破来袭黑影,紧接着在岩壁上粉身碎骨,发出一声清脆绝响。
容华也立即反应,冷泉般的灵力弥散席卷,无数隐于角落的透明人影终于无所遁形,纷纷现身。
“……乖徒儿,”君寻眯眼,“看来你在外面惹事不小啊。”
他就说,容华神识通天,怎会对偷袭毫无觉察?
除非这些“人”的躯壳之内早已没有任何灵魂痕迹,是专门改造出来,对付圣人的武器。
对圣人的能力强度了如指掌之人,更能针对容华曾经表露的力量做了特别改进,幕后主使根本不言而喻。
若非有一丝杀意被摸爬滚打无数轮回的君寻察觉,恐怕二人还真要被攻个措手不及。
他心道有趣,可容华却显然动怒了。
浸月川的寒风卷着雪片飞袭而来,连归鸿殿的长春阵法都有些经受不住,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之声。
君寻面沉如水,连濯心都在体内蠢蠢欲动。
单凭隋无迹,根本不可能弄出这种悖逆天道的傀儡,除非混沌也在这之中插了一脚。
濯心显然同他一样,也感受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不祥气息,已经按捺不住了。
君寻飞快环顾一周,旋即与容华对视一眼,二人当即飞身一跃!
濯心几乎与逢春同时长吟,冰炎两道剑气登时化作弧光背向飞驰而出,直接在数不胜数的敌人间杀出两道纵壑。
君寻在一处凸起山石站定,感受着胸腔冥冥中隐约传来的鼓噪,紫眸一动,光华漫卷。
这些傀儡经过了特殊的手法,体内有太多干扰他感知的东西,在这双不被蒙蔽的双眸之下,仿佛一个个色彩杂乱的强光体,晃得君寻一阵头疼。
可正在此时,却听得一声利刃穿刺皮肉的闷响。
君寻下意识抬眸,只见逢春被白衣青年缓缓抽出,而他面前最近处,傀儡躯干干扰被破,终于显现出一片形状奇特的银白叶片。
冰寒剑气绵密纷乱,登时将叶片搅碎,溃然崩散。
与此同时,这具傀儡仿佛终于失去生机,颓唐倒地,再无动静。
一直隐约模糊的感应牵扯顷刻放大,君寻瞳孔瞬缩,登时面容惨白,冷汗淋漓。
君寻捂着胸口,几乎咬牙切齿:“隋、无、迹——”
圣宫那株琅玕树扎根他本体吸食生长数千年,枝干花叶之中,自然会有一丝凤凰精气存留。
这些精气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任何作用,顶多拿来炼药,或助人修炼。可隋无迹与混沌却利用了这一缕幽微精气,竟试图藉由傀儡试图将其受到的攻击转移至君寻身上。
即便无法预估成效,却也足够让他分心迟钝,无瑕出手襄助容华。
反观凉亭另一侧,容华早已发现这些傀儡弱点。
逢春剑尖冷光溶溶,直指敌人胸膛雪叶所在,却在感应师尊异状后登时一顿。
傀儡胜在数量巨大,白衣圣人只是稍作停顿,便被身后扑来的敌人扯破衣角,这才险险躲开。
如雪身影顷刻化作云雾消散,再出现时,已然伸手将拄剑而立的红衣美人揽入怀中。
本就靡艳的相貌因惨白面容与红衣赤印乌发的极致对比愈发浓郁惊心,容华触碰到师尊的同时,已然悟到事情关窍。
青年隽眉紧蹙,显然怒不可遏,可仍旧在唤出“师尊”的同时,磅礴灵力已然涌入对方仙脉试图让他好受些,却被一把按下。
“我……无碍。”
君寻抬眸,额角碎发已被冷汗濡湿有些凌乱,却仍旧难掩目光深冷:“他们的目标是你,下手务必利落,不要有丝毫犹豫。”
容华没应,却是反问:“我若伤了他们,师尊又会如何?”
君寻睨他一眼:“……你怎么还是这么心软?”
容华皱眉:“事关师尊,弟子不得不谨慎。”
“死不了……”
君寻低咳几声,忽然咧唇一笑:“你再磨蹭,这归鸿殿可就要被毁完了。”
容华沉声道:“这些如何能与师尊相比?岁月漫长,能与师尊相伴的,弟子别无所求——”
这下轮到君寻卡壳了。
他抬手,似乎想要摸摸青年隽雅眉眼,却在半途顿住,终究收回了手。
“……痴人。”
君寻稳了稳精神,无奈开口:“不把这些东西清理掉,还指望着他们为你打扫院子么?”
“——动手吧。”
君寻抬眸轻笑:“出招快些,我不会有事的。”
话音未落,他便足尖一点,跃至远处。
不知何时蹲在树桠之间的雪白肥啾扑棱着翅膀落在美人单薄肩头,破天荒地没有唧唧乱叫。
容华知道师尊是不想妨碍自己,只好暗自定神,张开双臂。
逢春长鸣一声,飞旋归于最顶端。
与此同时,成千上万的冰剑于云雾之中攒聚而出,剑尖光华湛湛,远看仿佛群星。
君寻微微眯眼,看着如松如竹的翩翩青年,压低了嗓音:“好看吗?”
肥啾一歪头,鸟喙张开,竟是一道妖冶轻佻的男音:“还不错,有几分曾经的气势了。”
它说着,又有些犹豫:“你……真的想好了?魔渊再启一事除了莲君当年随手推演外,连玄极宗都未曾示警,说不定不准呢?”
冰剑如雨而出,密密麻麻洒落,登时将下方无数傀儡躯干禁制击碎,显现出琅玕雪叶。
君寻勾唇,这才应道:“莲君推演,绝不会出错。”
肥啾似乎有些烦躁,在他肩头又蹦跶几下:“……你去了,那他怎么办??”
第一剑,破障。
第二剑,破敌。
君寻望着容华身后再次攒聚的剑光:“……他会恨我吧。”
被人如此欺骗戏弄,换做是他,早已让那人死一百次了。
肥啾一拍翅膀:“那你还——”
“这个世界不能没有神明。”
君寻将他打断:“天时将至,魔渊将开。世间除我,再无人能做到了。”
他说着,深冷眸光却乍然柔和:“你知道么?凡世有句话,叫‘知其不可而为之’,还是莲君教给我的。”**
肥啾没出声,君寻便自顾自道:“我从前不懂,如今却有些明白了。”
仿佛一场兜头而降的瓢泼冰雨,冰剑带着泰山将倾之势飞袭而下,极为准确地将每一片操控傀儡的雪叶搅碎。
与此同时,容华的目光却已穿越雨幕,投向那抹心心念念的红衣——
一道刀光,就那般突兀地由师尊肩头化生,顷刻凝作一道人影,揽住了遭受反噬而倾倒的君寻。
“汨绝???”
容华碧眸转冷,冰霜翻涌,几乎是咬着牙道:“……你又要做什么?!”
他边说,已然准备化作云雾,向着二人而去。
可面如白纸的君寻却蓦然抬眸,瑰丽绚烂的紫眸之下,满是深邃冷鸷、幽暗疏离。
容华心头一缩,连脚步都不自觉停顿:“……师尊?”
可就在这迟疑的一瞬,银白刀芒却已然光华大盛,直接将二人包裹,顷刻消散。
容华连灵力都忘了用,几乎是有些踉跄地追了两步,又猛然惊觉,站定。
霜风席卷,裹着硕大雪片倾洒而下。
青年无意识抬眸,这才发现笼罩归鸿殿的禁制早已破碎。
原本精心布置的园林殿宇化作残垣,连花木都或是被霜打蔫,或是被踩踏枯萎,半点没了往日情致。
容华目光缓慢掠过遍地狼藉,最终落在凉亭废墟之上。
冰霜灵力挟风扑来,将断壁残柱推开,露出半幅山居水墨,与一只被灵力细心护住的酒坛。
白衣青年沉默良久,终于低嗤一声,嗓音沙哑。
“……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没坑!!!
开始收尾了非常非常卡……但是会好好完结的qvq
感谢还没走的小可爱,霜霜爱你们!
*自己编的。
**《论语·宪问》
第96章 晋江独家的九六天
“小心——”
身侧红衣摇摇欲坠, 汨绝心头一跳便要伸手去扶,却被对方微微一避,抓了个空。
君寻面上血色几乎褪尽, 神情也有些恍惚, 勉强攒聚精神, 却只是微微摇头,道:“……无碍。”
汨绝冷哼一声, 背着手不想理他。可见青年消瘦手掌死死抓住近旁枯枝支撑身体, 终于又叹息一声,无奈道:“过刚易折, 你又何必如此?适当依靠他人又不会死。”
掌心被枯木刺得生疼, 君寻垂眸:“……多谢你,不惜自身也来助我。”
“何必说这样的话?”
汨绝皱眉:“即便按下从前交情不提,我既应承莲君之托照应你, 便会依诺行事。况且……”
他抬手, 掌心刀芒一闪, 化作一柄装饰繁杂精美的银刀:“若非他, 我恐怕也不能支撑至今。”
君寻捂着胸口,压下喉头血气:“这是……?”
自初见起, 他便觉得这把银刀特别, 甚至给他一种若有似无的熟悉之感, 哪怕是用他这双眼睛去看, 也一直摸不到头绪。
见他皱眉, 汨绝也不卖关子,直接抬手一拂——
银刀光芒四溢, 所有宝石装点俱在此时剥落消失, 最终化作一片剔透花瓣。
君寻呼吸微滞。
“当年你遣人送来飞羽, 我便猜到是生了变故,本欲动身去寻你,谁知那隋无迹动作恁快,转头便找上了我。”
汨绝嗤笑一声:“那狐狸崽子实力突飞猛进,老子虽说打不过,却也自爆了一身仙力,让他好好吃了苦头。”
毒医当年之所以闻名天下,除却一手精绝毒术外,自然还有一身剧毒无比的仙力,不然也不会那般威名赫赫,令人闻风丧胆。
哪怕隋无迹吸收了莲神神力,猝不及防之下,想必也中毒不浅。
君寻略一沉吟,想到此前交手那人暴露的隐伤,竟还有这么一层缘由在。
“自爆后,我魂魄本来将散,”汨绝顿了顿,似有些不甘地将琉璃花瓣掂了掂,“是这东西从天际飞来,救了我一命,让我得以苟延残喘至今。”
他说着,又失笑道:“此次能借助那白雀混入圣人禁制,也多亏这花瓣了。”
君寻阖目开口,嗓音艰涩:“莲君……”
——当日那样的情形,他竟还能在魂飞魄散前如此为他人斡旋,怎么不再多为自己筹谋筹谋?
割裂灵魂之痛,他早有体会,魂飞魄散万剑穿心,又该有多痛??
君寻气息一窒,直接躬身呕出一口鲜血!
汨绝皱眉,下意识想要伸手取药,却被一只消瘦枯白的手按下:“君寻!!!”
“……没用了。”
君寻喘-息着将他打断,勉力直起腰缓了缓,旋即抬手,拉起了宽大袖口。
汨绝瞳孔紧缩:“诅咒??”
红衣青年原本消瘦苍白的藕臂之上,不知何时已然爬满了狰狞可怖的黑色恶纹,甚至牵连了君寻的周身气机,将他原本的炽烈仙泽侵染腐蚀,变得混乱冗杂。
君寻自然也能感受到自身变化,垂下袖口自嘲般嗤了一声:“我还真是小看他了。”
即便他再憎恶隋无迹此人,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胆大心细,聪明绝顶。
他能想到使用含有凤凰精气的琅玕树叶制作傀儡牵制容华,也会想到以君寻的性子,必定会拼着自身受到反噬也要将这些傀儡歼灭。
于是隋无迹控制这些傀儡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控制他们对自身下了诅咒。这样无论哪一只傀儡被杀死,大部分的反噬与代价却会有大半藉由气机牵引转移至君寻身上,倒真是一举两得。
汨绝自然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气得几乎牙痒痒:“……如此卑劣手段,真不知天道如何能容忍这种人破境成圣!”
君寻失笑,嗓音沙哑:“不服不驯的毒医大人,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有趣。”
他顿了顿:“仙者修形,圣人修意。他悟性本就不差,既能将仙者之形修至极致,破境成圣也是理所当然。只是……真当成神,有那么容易么?”
言尽于此,他倒也觉得有些疑惑。
隋无迹的行为,已经没有底线了。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竟不惜与混沌合作,弑神祸世,真的只是为了一统天下,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欲-望吗?
汨绝冷哼一声:“他如何,自然不干我事。倒是你,既能与你那分魂瞒过容华互通心念,此刻想必也知道他在何处了?圣人就快追来了,你可想好接下来的打算了?”
君寻原本神情还算镇定,可听他说到后半句,也出现了几个呼吸的茫然。
汨绝又问了一遍,他这才堪堪回神,点了点头。
没错,他早有打算。
自从在归鸿殿察觉到汨绝附身于白雀时,他便早已做好了准备……如今箭已发出,又如何再回头呢?
“走吧,”君寻捂着胸口起身,“去天谴山。”
*
容华破天荒地没有第一时间追出去。
他盯着满地狼藉发呆半晌,感受着与师尊灵魂牵引的力量越来越远,直到超出自己所能感知的范围,这才迈开步子,向着损毁大半的凉亭走去。
耗费大半个月才完成的山居雪景图早已被践踏得残破不堪,唯有一行墨字仍旧清晰可见,甚至有些刺眼。
容华倾身将残卷拾起,望着师尊几乎力透纸背的笔迹,薄唇轻启。
“不知身住红尘外,何似人行白雪边……原来您早就在暗示我了。”
尚未来得及重新封好的酒坛仍在肆无忌惮地散发着清冷馥郁的酒香,容华垂眸,正欲动作,废墟之中却乍然黑影攒聚,现出几道跪立的人形。
“尊上。”
为首一人垂着头,目光却极小心地掠过白衣圣人脚边残画,面露不忍:“要追吗?”
容华盯着酒坛沉默了好一会,这才移开视线:“不必,追上也是徒劳。”
黑衣人咬牙,不忿道:“当年那人混入选妃大会时,属下就提醒过您,如今他又这样对您,您就——呃!!!”
话未说完,人已倒地。
寒气不知何时已然将他半个人侵透,剧痛让他根本说不出任何字眼,只能翻滚挣扎。
后方几人见状俱面露不忍,却也不敢违逆圣人,只好深深埋头,齐声告罪。
足足过了一刻,连惨呼之声都逐渐微弱下去,白衣圣人才冷哼一声,寒霜消散。
“属下……属下知错。”
未待容华开口,死里逃生的黑衣人便自行伏跪在地,虚弱道:“我不该议论那人……请您……息怒。”
青年碧眸深冷,有如没有任何杂质的寒玉,却看得人遍体生寒:“再有下次,别让我动手了。”
黑衣人头颅低垂:“……是。”
容华又沉默片刻,回首倾身,捧起的地上的酒坛:“进展如何?”
还是那黑衣人应道:“魔域所有地下势力俱已收服,仙域方面……照您的吩咐,由依附圣宫的小宗门入手,已有五成投降归顺,另有一些独立宗门也已归降,承诺听从离天宫调遣。”
“嗯。”
容华似乎兴致缺缺,神情目光并无任何波动。
那黑衣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他却只是摆摆手,旋即身形一幻,直接化作云气,凭空消散。
一日后,萧州城外。
君寻站在城门口,一时有些恍惚。
上次来时,还是与容华同行,对方被他强拉着手,紧张得连嗓音都颤了。
君寻指腹微微摩挲,似乎还能回忆起当时青年满是薄汗的滚烫掌心。
汨绝跟在他身后,见状有些无奈:“……你还真会折磨自己。”
他掌心银光一闪,二人当即被幻术笼罩,消失于众人视野。
与此同时,一行人也手持仙剑,边交谈,边由二人面前经过。
一名稍年轻些的青年迟疑道:“……师尊,我们真的要去投靠离天宫吗?”
为首老者闻言,却是捋着胡子睨他一眼:“废话,不去离天宫,还要去圣宫么?”
话音甫落,他身后便有一名弟子附和:“就是就是,圣宫如今行事愈发霸道,依我看还不若离天宫呢!大师兄你没听说吗?那些归顺新圣雪尘的宗门皆得了不少赠予,甚至还有新圣亲笔所书的修炼心得!!”
“可不是,如今这世上强者,肯公布自身修行心得之人又有几个?照我看啊,圣宫处处遣人编排这位新圣狠毒妖邪,指不定坏的是哪一边呢!”
那大师兄闻言一怔,却又皱起了眉:“可我也听闻,那些离天宫遣人招降时不肯归顺的宗门,皆伤亡惨重,几乎被圣人亲卫血洗……新圣若真心善,又怎会放任亲信这般肆意妄为?”
“那又能怎么办?现在要么归顺圣宫,要么就只能选离天宫了!你没看魔域势力发展之快,这才短短几月,仙域都要被他们渗透十之二三了!”
“可……”
几人边聊边走,已然远去,再听不真切。
君寻望着几人背影沉吟片刻,忽而转向汨绝:“他们所言,可为真相?”
“我可不知,”后者抱臂而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耳垂孔雀羽,“他一向将事务分散下派,从不按常理出牌,谁都猜不透圣人心思。”
“早和你说过,他早已不是你认识的容华咯——”
汨绝耸肩:“真是奇怪,莲君从前便这样么?”
君寻哼笑一声,不答反问:“我从前,也如现在这般么?”
汨绝被他问得一顿,却还是下意识道:“自然不同。你从前又傻又天真,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偏又快言快语,性子也急,活脱脱一个被宠坏的傻儿子——”
君寻:“……”
他白了汨绝一眼,后者立即改口:“不过如今嘛,又漂亮不少——召什么濯心啊你?我是说,心性变化不少,连我都试探数次才敢确定是你。”
君寻收起濯心:“比起做人,还是做鸟比较适合你,好歹说话像唱曲儿,还能博人一乐。”
汨绝无奈:“……行行行,我不说了。”
君寻不紧不慢:“纵使再变,有些东西也是一样的。”
而他自己……不也一样变了么?
曾经的凤凰阿寻,到底是回不来了。
说话间,二人已横穿城池,来到无尽雷域边缘。
阴云荒野的背景下,唯有一抹极端耀目冷冽的红立得笔直,就那般微微仰头,一动不动,似是在凝望天际。
察觉到有人前来,那抹红衣轻轻一动,终于缓慢回眸,现出一张满布幽紫火纹的颓靡容颜。
孤深阴鸷的紫眸倒映出逐渐靠近的君寻面容,他牵动唇角,似是想笑,却终究作罢。
“……来了。”
他望着君寻缓慢开口,神情格外平和镇定:“等了很久。”
话音落下,濯心出鞘。
赤金灵剑凭空而现,剑光湛湛。
“久等了——”
君寻眉眼稍弯,露出一抹笑意。
“我来杀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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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晋江独家的九七天
早在归鸿殿时, 君寻就已暗中与分魂联系数次,连汨绝都是得了分魂指示,方才想到混入容华结界的办法。
他真的在这里等了很久, 久到几乎已然受遍世间凄风苦雨, 抬眸之时, 眼底唯有沧桑悲凉,以及对这世间滔天的恨意。
红衣人静静看着君寻, 忽然徐徐伸手, 按上后者胸口。
君寻一怔,尚未来得及出声, 识海却瞬时被一股极为猛烈的情绪侵占, 当即眼前一眩!
数不胜数的阴沉低语并着令人心惊的杀意袭来,直接唤醒已被压制引导许久的狂暴凤火,几乎让他无法维持冷静。
“君寻!”
汨绝皱眉, 下意识便要上前, 却见红衣青年淡漠眼眸一动, 濯心当即长吟一声, 横亘于前,直接将他拦住。
火纹迅速沿着君寻脖颈攀援而上, 他低垂着头, 几乎被无尽恨意淹没。
红衣分魂视线转回, 落在面前青年发顶, 却蓦然一顿, 垂眸望向握住自己小臂的苍白手掌。
“原来……如此……”
君寻咳喘几声,忽而低声发笑:“我明白了——”
他终于领悟到为何上次萧州会面, 分魂要说还不是时候了。
他不知当年自己如何将神魂割裂, 又是如何在封印中将分魂放出的, 但如今一看,面前却是承载了他所有仇恨的一道。
他甚至没有被赋予基本的情绪与认知,对这个世界唯一的感觉,便是无穷无尽的憎恨。
他松手抬头,分魂便退后两步,缓缓道:“净化。”
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遥遥指向被濯心拦下的汨绝。
后者微微一怔,忽然摇头失笑。
君寻调整呼吸直起背脊,便见汨绝掌心一幻,琉璃花瓣凭空闪现,华光泠泠。
“……等了这么久,终于能将它交还给你了。”
君寻沉默片刻,反道:“若无此物,你待如何维持神魂?”
汨绝眉眼稍弯:“我即便好好活至此刻,寿数也该尽了——怎么,小美人儿舍不得了?”
君寻无奈:“……你果然还是做鸟比较好。”
汨绝轻笑一声,将掌心之物径直一送——
琉璃花瓣似乎早已明了自身使命,悬停半空。而原本一直神情淡漠的分魂缓缓抬头,阴鸷眼底终于被尽数照亮,激起一片令人目眩的幽紫星浪。
与此同时,君寻伸手一招,握住了濯心的剑柄。
清光笼罩而下之前,红衣分魂薄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
唯有离他最近的君寻听清,抬眸望去,却见对方伸手握住赤金剑刃,毫不犹疑将之送入自身胸膛——
“雪……尘……”
一滴水痕被光映亮,淌过对方火纹满布的脸颊,又随着身躯一同化作无数流光,缓缓飞散,继而向着君寻体内聚拢而去。
后者闷哼一声,眼前景象刹那转变!
原本明亮的原野顷刻被黑暗笼罩,转而亮起数不胜数的紫晶。
粗如手臂的铁链流动着诡异的符文,将头颅低垂的红衣身影紧紧缠绕,令其动弹不得。
遍布岩壁的紫晶明暗错落、交相辉映,将昏暗洞窟映得犹如白日。
蓦地,前方结界传来一丝波动。
紫晶倏然停止闪烁,与此同时,一道白衣踏入。
纯以金线绣制的耀日麒麟图纹在黑暗中流转着妖异的光,隋无迹缓慢来到红衣身影面前,漠然垂眸看了片刻,旋即伸手抓住那人发顶,强迫他抬头。
幽暗中传来铁环碰击的声音。
此时此刻,横穿那人肩胛骨的两枚硕大铁钩方才显露而出。
铁钩闪烁着不祥的黑光,甚至与红衣人的伤口相互消磨腐蚀,发出烧灼的滋滋声。可红衣青年却似完全没有感觉,眼皮一掀,嗓音仍旧是令人身心不悦的嘲讽讥诮:“呵……怎么就你自己?其他八个废物呢?”
隋无迹原本尚算平静的面容顷刻冷凝。
他阴沉着脸,死死盯着青年黑暗中仍旧瑰丽绚烂的紫眸,咬牙切齿:“他们如何,难道你不知道吗?伴你所赐,当年的九圣如今可只剩下三个了!”
君寻却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闻言竟笑了起来。灵力长久被封,导致他的身躯破败虚弱,笑声也低哑破碎,却仍旧让听者的面色愈加阴狠狰狞。
“看看你们几个可怜虫……即便吸收了神的力量,也不就那样?还真以为自己能突破限制似的……贪得无厌,以为天道能容吗——呃!”
隋无迹终于被完全激怒,一把掐住君寻消瘦下颌,恶狠狠道:“天道容不下我,难道就能容你吗?!别忘了你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若非莲神,你早已是个沉沦混沌的怪物了!!!”
“——你还敢提他?!”
君寻怒吼一声,酝酿许久的暗招终于出手!
隋无迹猝不及防,被含着凤凰真火的一掌击中胸口,立即吃痛后撤,捂着伤处面色阴沉:“不……不可能,你分明被阵法封印,怎会还有反击之力?!”
“哼,”君寻咧唇,“什么破烂阵法,也想永生永世压住我吗?”
“呵呵……封不住又如何?”
隋无迹呲牙咧嘴地捂着胸口,语气却仍旧强硬:“此次本就是要转移你,看你到了新地方还如何这般嚣张!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杀你,就是不让你去和莲神作伴……我就是要你活着,日日饱受痛苦!哪怕你是神兽又如何?被我压住,就只能成为我修炼的踏脚石!!!”
“你敢!!!”
君寻怒喝,顷刻飞身而上!
漫天紫焰席卷,红衣青年满怀恨意,誓要将面前之人斩杀于此。
隋无迹面色一变,自知此招以自己之力无法完全抗下,当即强提灵力祭出屏障,同时高喝一声:“大人!还不出手吗?!”
就在此时,一缕幽微黑气由他眉心溢出。
桀桀冷笑响起,君寻动作一顿,戒备望向隋无迹身旁逐渐凝实的人形。
黑影对着隋无迹道:“你还真是让人失望。”
嗓音低沉空洞,没有任何情绪。
隋无迹面色一白,想要告罪,可黑影却转而直勾勾“盯”着君寻,蓦地轻笑:“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落魄此的感觉如何?”
君寻一眼认出眼前黑影便是当日莲神被暗算之时,现身大阵襄助隋无迹的那一道。
他当即勃然大怒,周身火焰齐齐涌出,不顾一切想与对方同归于尽。
可对面的黑影却只随手一招,几乎失去理智的凤凰即被黑气缠绕,再也无法动弹。
“若是当年,我们还不分高下……可如今你变成什么样子了?比起如今境遇,留在鸿蒙,接受我,难道不好吗?”
君寻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下意识想要出言反驳,眼前景象却又是一转。
原本的紫晶山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处空旷的大殿。
君寻被那黑影由半空抛下,重重跌入一处阵法中央。
就在他落地的瞬间,阵法纹路当即亮起,竟生生将他逼出原型,又被无数黑气缚于原地!
隋无迹也跟着走来,先是深深向着黑影一揖:“多谢大人。”
语毕,继而转向阵法中央,右手一动,显出一隙刀光。
“多亏大人指点,我正好还缺一道趁手的兵刃——”
隋无迹把玩着匕首,道:“世上什么材料我都看不上,唯有神兽之骨可以一用……反正你也用不到了,不如就让给我吧!”
“你要做什么?!可恶……我杀了你!!!”
君寻勃然大怒,当即想要挣扎,可周身黑雾却越缚越紧,几乎将他勒到吐血。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隋无迹的匕首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刀尖刺入自身右翼,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剔出一块长骨。
剔骨之痛,那是常人可以忍得?
凤凰凄厉惨鸣,君寻呕出一口鲜血,却罕见的没再说话。
他只是冷冷看着隋无迹心满意足地取走自己的骨头,缓缓闭上了眼。
黑影低笑招手,一枚闪着金光的种子从天而降,迅速发芽,一路生长,最终突破山壁,化作一株盘踞其上的玉树。
与此同时,无数雪白根茎从天而降,齐齐将雪白凤凰贯穿,刺入他浑身经脉,开始吸取凤凰精气。
君寻咬牙强忍周身之痛,却是趁着二人无法察觉猛然撕裂魂魄,顺着巨树顶开的山隙抛了出去。
雷域之外,红衣青年瞬间睁开双眼。
记忆中所有情绪在此刻一拥而上,几乎让他一时无法分辨自己身处何地。直到汨绝忽然出声,唤了一句:“阿寻?”
君寻终于恢复神志清明,却是蓦然捂住胸口,呕出一口鲜血。
一直仔细观察他动向的汨绝当即道:“若我猜的不错,你这具身体已快极限了。即便郁家那小子当初用了极珍贵的材料,却终非你本体。如今你的魂魄逐渐集齐,这躯体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承受一只成年期神兽的魂魄了。”
君寻捂着胸口,转眸正欲开口,汨绝却又道:“只可惜……我似乎无法再陪你了。”
“我知道你想通过自爆与隋无迹同归于尽,但在那之前,切莫忘了莲君对你的期许——不要被仇恨蒙蔽,不要失去自我。”
他顿了顿,又随手拨了一下耳垂孔雀羽,分明即将消散,却仍旧笑得妖冶孟浪:“还有……也不要忘了我哦。”
话音未落,汨绝苦苦维持许久的魂魄霎时四散而去。
君寻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流光由指缝逸散,心底终于生出一丝无力。
可就在此时,一道冰雪一般清冽冰冷的灵力从身后袭来,顷刻将那些即将飞散的光点收集聚拢,又生生化作一道隐约的人形。
君寻一怔,下意识回望,只见云雾聚拢,一袭白衣从天而降,踏着无数霜华缓步而来。
那双青碧眼眸一向温和柔软,而今却阴沉冷淡,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君寻无意识后撤半步,动作被那人尽数收入眼中。
逃跑的意图着实显而易见,君寻本以为他会生气,可白衣青年却只是轻声一笑:“师尊,又见面了……这次您又想逃去哪?”
君寻立在原处,定定望着对方深如寒潭的眼底。
狂风暴雪之下,隐藏着一丝极不易令人察觉的受伤。他必是听到了自己与汨绝交流的全程,意识到了什么才如此这般。
君寻心尖一痛,鬼使神差道:“……你是来接我的吗?”
容华本以为他要逃跑,此刻闻言也着实愣了一下。
他面上笑容愈深,微微偏头,反问道:“怎么,师尊这次不想跑了?”
君寻摇头,神色忽然变得无比平和。
他幽幽道:“不跑了,给你这个机会……如何?”
白衣圣人眸色顷刻转暗,一阵旋风乍起!
君寻几乎来不及看清容华动作,便被一股力量裹挟而起,不出几个呼吸的功夫,又被重重一抛,摔入一丛柔软温暖的锦衾之中。
他一阵头晕眼花,尚未来得及看清周遭环境,便被白衣青年倾身压下,所有言语皆被一吻封缄。
君寻微微阖目,感受着青年温凉修长的手指寸寸摹过自己眉眼,又沿着衣领一路向下,轻而易举地勾开腰带,前襟当即松散,滑落泰半。
感受到空气中的凉意,他不自觉瑟缩一下,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所中的诅咒痕迹已然快要蔓延至胸口。
绝不能让容华看见——
君寻这样想着,一把按住了即将散开的衣领。
容华的手当即顿在半空。
他微微起身,垂眸望着君寻,忽然自嘲一笑:“我怎么忘了……师尊原本就是这样。”
原本温存描摹的手指缓缓上移,最终停在那张张扬靡艳的颊边:“当年在极乐城,师尊只是一时兴起,为了玩笑同我亲吻,而今是不是也一样?”
君寻咬着唇,下意识想反驳,却被对方垂首一口咬中颈侧:“唔!”
容华细细嗅闻着师尊颈间发间温柔缱绻的熏暖香气,执迷沉溺:“既如此……又为何不愿将‘玩笑’进行到底?”
“……容雪尘!”君寻怒了,“你够了!”
容华似乎被这一声刺中,碧眸之中的冰冷淡漠终于崩裂垮塌,转而涌上极为委屈心碎的水光。
“为什么……师尊,留在我身边不好吗?……我哪里比别人差?”
“为何您对世间万物都如此温柔,却独独对我这般残忍?”
君寻闭了闭眼,没有答他。
掌心被一直牢牢攥住的琉璃花瓣似乎有些焦急,终于忍不住烫了君寻手心一下,将青年游离的思绪拉回当下。
得不到回应,容华颇有些自嘲的低嗤一声,忽道:“……罢了。”
见他翻身而起准备离开,君寻蓦地起身,唤了一声:“容华!”
对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回身,却被君寻猛然欺身上前,一掌按上胸口!
清冽却温和的灵力洪流磅礴而来,犹如此起彼伏的海浪,顷刻将容华的意识吞没。
见他一时动弹不得,君寻咬了咬唇,忽然攥住对方衣领,一把拉下,翻身跨上——
灵力冲击之下,容华毫无反抗之力,眼前当即天旋地转。
他只来得及模模糊糊唤出一声“师尊”,双唇便被滚烫柔软附上,再也挣扎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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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晋江独家的九八天
一夜红浪缠绵, 春宵缱绻。
待到容华终于恢复意识,房中早已没有师尊的踪迹。
唯余空气中遗留的淡淡暖香与身上有些凌乱的痕迹,证明昨夜真曾有一只美丽炽烈的飞鸟, 与他春宵一度, 却又振翅离去, 芳踪难寻。
容华起身垂眸,沉默许久, 这才长叹一声, 无比懊悔地抱住了头。
“容雪尘……你都做了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哪怕他自己都不可以。
昨夜的一切, 包括师尊的亲吻、缠绵、与对方到最后耐受不住的低泣, 皆因吸收神器碎片之故模糊不清,犹如一场荒唐美好的梦境,让人几乎无法分辨真假。
容华头痛欲裂, 一股郁气涌上胸膛。
就在此时, 一道悠扬嗓音倏然响起:“好消息, 给你带来了。”
白衣圣人倏然抬眸, 但见一袭黑袍正抱着手臂不紧不慢踏出房间角落,却在见清容华状况时怔了一怔, 旋即莞尔:“——看来我到的不是时候?”
新圣在世人面前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模样, 衣饰整洁, 模样端正, 还从未这般……慵懒随意过。
容华沉着脸拢好衣襟, 又披起外袍,这才回应:“何事?”
来人终于走出黑暗, 闻言随手将兜帽拉开, 露出一张眉目凌厉的俊美脸颊。
是谢折衣。
他笑意吟吟, 反将眉目之间的冷淡锋利冲淡不少,举手投足之间,却不□□露出一些不甚自在的僵硬模样。
行动时,衣袖滑落,尽是不堪入目的暧昧淤痕。
白衣圣人看在眼里,直接道:“又去近神天了?”
“我若不去,又如何达成我们之间的约定?”
谢折衣毫不客气地从桌上揪去几粒葡萄,边吃边道:“我已将你集齐神器碎片之事吐露,隋无迹当即下发诏令安排设宴琅玕台,还特意命我亲自将请柬为你带来——喏。”
他说着,一挥衣袖,流光顷刻于容华面前凝作一枚玉简。后者随手拿起端详片刻,旋即道:“劳你转告,我会去的。”
谢折衣点点头,见他欲走,又皱起眉:“此去可是鸿门宴,你当真做好准备了?”
云气逐渐于白衣圣人衣角凝聚,容华缓缓转眸:“既已达成约定,某便不会食言。”
谢折衣忽然轻笑一声:“但愿吧。”
他似乎犹豫片刻,又道:“既如此,有两点提前知会与你。第一,他胸口有处不知来源的烧伤,似乎日日折磨,无法愈合;第二,他有把极特殊的短剑,我也只见过一次,却直觉内中蕴含了极为恐怖的力量……”
容华正色,向他微微颔首:“多谢。”
话音未落,清云四散,修长背影已然消失原地。唯有一句轻飘飘的话尚未落地,却字字重如千钧。
“也请阁下勿忘允诺之事——”
谢折衣深深看着云雾消散处顿了片刻,低声开口:“……小心啊。”
他似乎如释重负,神情终于松快下来,开始自顾自掏出灵药,涂抹手臂上被虐-待出来的淤青与伤口。
良久,才长舒一口气,喃喃道:“芳舟……我们终于要自由了。”
*
君寻并没有耽搁许久,从容华处出来,他便发现二人竟来到了曾经的极乐城。所幸这里离圣宫很近,他下一步计划也是前往那里,倒也顺路。
是以君寻一出来,便毫不犹豫招出濯心,飞往神谕山脉。
望着远处云雾中,若隐若现的辉煌轮廓,君寻刻意不去回忆昨夜种种,从袖中摸出一块指腹大小的传送石。
这是当初在天谴山,却亭舟给他的那一块,上面有云星夜刻印的符文。
许是察觉到了与制造者的距离缩短,传送石微微一热,开始闪动起奇异星芒。
君寻原本端详石头的目光一顿。
若他察觉不错,这阵法曾被人动过手脚。似乎……能通过逆推之法,找出布阵之人的所在。
君寻站在云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腰,旋即指尖一动,捏出一撮紫火。
精密阵法在他眼底渐次结构,逐渐显现出其中隐藏的特殊印记。
君寻眸光一动,直接将火焰按入其中,便见阵纹不住震颤,竟是化作一只翩翩蝴蝶,向着山中飞去。
君寻当即降低高度一路紧跟,竟是来到了圣宫深处,尽星穹之外。
想不到这座传说中贮存圣宮无数宝物的所在,自上次被毁后竟已成为囚禁云星夜的监牢。
“谁?”
他警觉回首,但见一名素衣青年转出石柱,含笑而来。
“阁下一如往昔,还是这般警觉。”
君寻皱眉:“郁雪归?你是来拦我的?”
郁雪归闻言,反倒摇了摇头:“我只想确认,阁下是否已然拿回分魂。”
君寻面沉如水:“……果然是你。”
郁雪归似乎极为疲惫的样子,连面色都十分苍白。
他靠着石柱,似乎这样能省些力气:“某的确利用了阁下的分魂——当初他忽然出现,无法沟通,且对所见之人无差别攻击。所幸某对往事有所了解,以能帮他复仇作为条件,方能说服阁下分魂与某合作。”
“看来你在背后做了不少事情,”君寻扬眉反讽,“鼎鼎大名的圣宫天骄,似乎也没有那么忠心。”
郁雪归还是没有答他,而是再次转移了话题:“阁下既已恢复记忆,可还记得郁颂池?”
君寻拧眉:“自然记得。”
曾与隋无迹一同结阵暗算莲神的“九圣”之一,哪怕挫骨扬灰,君寻也不会忘记。
郁雪归微笑:“那是在下曾祖。”
点到即止,他再没有多言,只是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转身离去。
君寻被他一番话说得莫名其妙,站在描金绘彩的朱漆大门前又等待片刻,旋即召出濯心,推门而入。
并没有预想之中扑面而来的攻击,曾经星芒万顷的山窟如今空荡得吓人。唯有最深处,才有一盏如豆大小的灯火。
君寻握紧剑柄靠近,便见一袭黑衣沉默地立在灯前。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风化许久的雕像。
是云星夜。
紫眸在黑暗中泛起波澜,却发现云星夜并非只被限制行动,而是被一种特殊的秘法,直接控制了灵识。
若此刻有容华在,以他的神魂强度,想要解除秘法简直轻而易举。
可如今唯有君寻一人,所以他思忖片刻,直接从眉心牵出一缕灵识,毫不犹豫按入云星夜眉心。
此法极为冒险,是强行突破禁制,唤醒对方意识。若禁制过于强大,非但云星夜不会苏醒,连君寻自己也会受到反噬。
进入云星夜的识海,君寻果然受到了强大的排斥之力,并非如与容华灵识相接般简单。
他强忍着被排挤的痛楚,直接穿过迷雾缝隙,找到了云星夜雕像一般的黑衣身影。
似乎察觉有人前来,对方缓慢回首,见到君寻的刹那,他平静冷淡的面容终于出现了裂痕。几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阿寻,是你吗?”
君寻松了口气,点头回应:“对,是我,我来带你出去。”
云星夜似乎极为欣喜,扯扯嘴角想笑,却终归只是极为克制地点了点头。
君寻也不犹豫,直接抓起对方,带着他一路冲出迷雾。
可就在此时,天生对危机的敏感使他当即脱离对这缕灵识的掌控回到本体,翻身一旋——
与此同时,一柄巨剑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的插入他方才站立的位置!
如此熟悉的场景,君寻几乎是下意识仰头望去,但见麒麟光影一闪,化作一抹金衣锦袍,从天而降。
“呀……这是,莲华峰主?”
却芳舟死死盯着那名面带白绫的红衣人,微微一笑:“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君寻轻嗤:“光耀殿主,这是明知故问了吧?贵宗囚禁我的朋友。此时还要问我为什么而来?”
直到此刻,却芳舟才将视线落在云星夜身上。
后者神情有些痛苦,显然是正在从束缚中挣脱的迹象。他下意识想要加固禁制,却蓦然听得一声剑吟,冰冷刃尖已抵至颈侧。
“——光耀殿主,刀剑无眼,小心啊。”
却芳舟面色终于阴沉下来,皮笑肉不笑道:“莲华峰主,这是一定要与圣宮为敌了?”
君寻哼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与圣宮不是早已势同水火了吗?”
却方舟的确知道,此刻被他打破也不装了,直接单手一招,长剑己现身掌中:“既如此,还请阁下赐教了。”
君寻面沉如水,濯心一横,飞身而上。
二人瞬时交手数招,昏暗洞穴之中,尽是剑锋相交之时迸发的火花。
再分开时,彼此身后都已开始浮现凤凰与麒麟虚影,显然是要动真章了。
可就在此时,一生清喝从天而降:“——芳舟,等等!”
却芳舟动作一顿,拧眉望向从天而降的倩影:“折衣?你怎么来了??”
谢折衣也不卖关子,直接一拢云袖,拦在二人中间,面向前者道:“芳舟,放他走吧。”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谢折衣会来这么一句,当即皱了眉:“折衣,你知道自己都在说些什么吗?”
谢折衣直直盯着他:“我答应了新圣,若莲华峰主前来圣宫,不惜一切代价保他全身而退。”
却芳舟脸色阴沉:“你敢和新圣做这样的交易,就不怕师尊——”
“够了芳舟!”
谢折衣直接出声将他打断:“我不想再听到那两个字……如今这样的生活,我再也无法忍受一丝一毫!再说了,我们等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现在要做的,就是看老东西自食恶果,然后我们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里……”
却芳舟眉头皱的愈深,喃喃重复着他最后一句:“……离开这里?”
谢折衣点头,语气中含着无法掩饰的希冀:“对,离开这里……难道你不想摆脱那老东西的掌控吗?”
出乎他意料地,却芳舟竟连连摇头:“折衣,离开这里对我们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当初你爬了九百九十九重天阶,宁愿一生为女子也要拜入师尊门下时,难道所求的仅仅是如今的‘离开这里’吗??”
“折衣……再等等我,就算没有新圣,我也有办法帮你彻底摆脱师尊。到那时我们非但不用离开,你还能继续做你的圣坤殿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不好吗???”
“你住口!!!”
谢折衣忽然被激怒,直接上前一步抓住却芳舟衣襟,又随手化去伪装,整个人恢复男子模样,恶狠狠道:“新圣已经到了圣宫,那个老东西也去了琅玕台——芳舟,剑己出鞘,弓己上弦,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君寻蓦地出声,将二人争论打断:“你刚才说,新圣已到了圣宫?”
谢折衣点头:“我按照新圣的吩咐,告诉老东西所有神器碎片皆已被新圣容雪尘集齐,他立刻坐不住了,当即吩咐要设宴邀请新圣一谈,并命我去送了请柬……此时此刻,想必宴会已然开始了。”
君寻暗道不妙。
归鸿殿那半月,容华暗中布置了许多,难道就是为了今日与隋无迹交手吗?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越想越心慌,根本顾不得却芳舟与谢折衣二人的争吵,直接架起云星夜便向着尽星穹之外走去。
却芳舟下意识想追,却再次被谢折衣拦下,只好同他继续争辩起来。
云星夜的意识终于缓慢恢复。
他睁开眼,便见到红衣青年线条精致消瘦的美丽侧脸。
君寻前进的脚步感受到些微阻力,他下意识望向云星夜,却被后者轻轻挣脱。
“……阿寻,”云星夜微微一笑,“多谢你来找我——去吧,去救那个人吧,别再让当年的悲剧重演。”
君寻皱眉:“可你……”
云星夜随手一招,此前那只为君寻引路的蝴蝶不知从何处又飞了出来:“莫要担忧,有此物在,无人能阻我顺利离开神域山脉。”
君寻深深望着他,忽然道:“抱歉,我失约了。”
当年分明与云星夜约好,要在他铸好剑后再一决高下的。谁知变故横生,他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再履行约定。
云星夜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却只是缓慢摇头,反问道:“无尽意……你用着可还顺手?”
君寻点头:“出自你手,怎会不顺手?”
云星夜神情一松:“……那便够了。”
语毕,未待君寻再说什么,便道:“我走了。”
蝴蝶振翅,黑衣身影凭空消散。
君寻叹了口气,继而转眸望向群山深处,一丛遮天蔽日的灿灿银叶。
以他的目力,自然能看出圣宫所有的气机皆在某物吸引下,向着那一处山巅汇聚。
一如数千年前,那一座害得神明灰飞烟灭的阵法一般。
……看来有人真的想要故技重施。
只不过这一次,君寻绝不会再给他机会!
与此同时,栏杆台上。
漫天云雾汇聚,缓缓于台中央凝做一道修长挺拔的雪白身影。
早已在树下等候之人闻声抬眸,落在了来人面具下,那双色泽瑰丽的碧眸上。
“雪……尘?”
上首之人重复着他的名字,边若有所思,似乎在回味着什么:“不知阁下之名是你自己取的,还是……旁人给你取的?”
容华莫名其妙,睨他一眼:“怎么,阁下似乎对我的名字有些意见?”
上首之人他未曾见过,不过眉宇却与曾经在师尊记忆中所见的隋无迹有几分相似,想必便是那人了。
容华便也不客气,直接了当道:“阁下约我来此,有事不妨直说。”
隋无迹也不急,轻笑一声:“阁下,还与从前一般快眼快语,没有丝毫变化。”
“我避世多年,尤其是近期,已有上千年未曾理会圣宮庶务。只不过前几日偶然听闻,阁下掌管离天宫不过短短数年,竟已将势力渗透仙域……如此人才,实在是想见见。”
容华嗓音平静:“怎么,阁下是想将那些倒向离天宫的宗门收回?只可惜,他们是自愿归顺,阁下想要,还需自己找人。”
“阁下误会了,”隋无迹眯了眯眼,“我并非想要那些宗门,而是欣赏你的才华——你我乃是世间唯二顶点,难道阁下就不好奇,两个圣人联手,会制造出什么奇迹吗??”
容华抬眸,定定望着他。
隋无迹以为对方有所松动,继续循循善诱:“所谓仙者修形,圣人修意……难道阁下以为‘意’便是修炼的顶点?既然这世上出过第一个神,怎就不能有第二个、第三个??”
“……那还真是抱歉了。”
容华冷冷拒绝:“我对神明,并不感兴趣。”
隋无迹的笑容终于冷却下来:“既然不感兴趣,阁下又何必收集红尘万华的碎片?说句实话,在下其实仰慕莲神已久……阁下既然不敢兴趣,不知可否将神器碎片让给我?”
容华当即道:“不可。”
“我好不容易集齐碎片,为何要给你?若阁下今日只为此事,那我便告辞了。”
隋无迹本来也没想同他客气,见容华态度坚定,当即面色一沉,一掌拍上桌案!
与此同时,似乎得了号召,忽有十数道人影凭空现身,俱是依附圣宫的小宗门之主。
他们站列整齐,竟是早就借助阵法隐身于此。
容华神识何其庞大,早在来到此地的同时,便已察觉到这些人的存在。
不动声色,只是想看看隋无迹究竟会说些什么。
他长于剑术,对阵法不甚熟悉,却也能敏锐察觉出这些人正在集结的阵法并非凡物。
若被困于其中,脱身想必是难上加难。
于是容华第一反应便是祭出逢春,绵密光刃飞出,只一剑,便将好不容易结起一半的阵法击溃!
十几人中当即有一多半倒飞而出口吐鲜血,隋无迹见状,终于起身出手。
沧海月明扑展而开,整座山巅皆被蓬勃海浪遮盖。
皎皎月华清冷铺洒,隐约散发着几分超越规则的力量。
容华也不犹豫,同样释出灵力,无尽海浪倏然被凭空绽放的千瓣莲花所阻。白衣身影迎风而立,似乎无法被撼动分毫。
隋无迹随手一挥,数枚银叶由几乎参天的雪白树冠飘摇而下,散入场中,竟化作数道一模一样的红衣身影。
望着那些波浪中满身阴郁杀气的红衣‘君寻’,容华碧眸冷凝,蕴出一片遮天的怒气。
滔天巨浪间,莲华光芒四作,竟在顷刻之间华光四散。
与此同时乌云聚拢,整片天地似乎都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半冷月怒浪,一半风刀霜剑。
两方世界的交汇激烈碰撞着,远远望去,似乎只有翻卷的浓云巨浪,可唯有近前之人才知晓,那是两股已然无限接近于神的力量在撕咬碰撞,不分胜负。
灵力调动已至极限,容华死死盯着巨浪间那道凌空盘坐的身影,心念一动,封存体内甚久的神器之力开始蠢蠢欲动。
可就在此时,一阵尖锐的刺痛蓦然于胸口迸发!
熟悉的炽热力量由仙脉深处溢出,容华有些不敢置信地垂眸,便见紫色流光缓慢于胸口汇聚,紧接着凝作一枚巴掌大小的符文。
符文凝结而成的瞬间,原本被调动的神器之力,忽然沉寂如水,再也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
“这是……封印???”
隋无迹显然也发现了容华异状,定睛一看,却骤然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没看错的话,这是那个人的封印吧?!阁下为他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可曾想到有一天会被他封印???”
对面的笑声仿佛尖刀利刃,一字一字捅入容华心底,激起片片细密疼痛。
他薄唇紧抿,尚未回答,却骤然转身回首。
隋无迹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他下意识顺着白衣圣人的视线举目望去,但见一道金色流光冲天而起,正曳着瑰丽绚烂的光尾没入乌云深处,顷刻将其冲散万丈!
整座神谕山脉皆被倾洒而下的阳光笼罩,所有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去,只见强盛日光之下,一抹秾艳红衣当空而立。
天际狂风将柔软垂坠衣料掀起令人目眩的赤浪,而在他身后,一只雪白凤鸟的虚影正缓慢舒展,翼展之宽,几如垂天之云。
“师尊……”
容华捂住胸口紫印喃喃低语,几乎无法直视那抹红衣。
反观隋无迹,却面色巨变,几乎咬牙切齿:“——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话音未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与容华对抗的力量分出,转而针对君寻。
可后者却也有所预感,竟遥遥伸出左手,化出一柄格外华丽璀璨的金羽长弓。
分明相隔数十里,可他却搭弓上弦,瞄准了面色难看的隋无迹。
与此同时,凤凰虚影长唳一声,周身倏然腾起滔天紫焰!
焰影升腾,几乎压过阳光,将整片天地映出一片喧嚣张扬的金紫。
“呵……区区弓箭,又想奈我何——?!”
隋无迹原本想要嘲讽,话未说完,君寻已松开光弦。
赤金流光裹挟烈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空袭来,速度之快,甚至连隋无迹都只来得及匆忙凝出一道屏障!
方才还风光无两的圣人,却被这一道简单的流光逼退数步,甚至偏头呕出一口鲜血。
与此同时,那满身火焰的凤凰虚影也双翅一振,飞掠而来。
君寻搭弓射箭,又是转瞬数道流光,目标直指隋无迹,后者不得不收回与容华相抗的全部灵力抵挡,却仍步步飞退,终于被最后一道流光所迫,重重撞上琅玕树雪白无瑕的树干。
整株仙树皆被震的重重一晃,枝叶摇曳间,发出凌乱悲切的哀鸣。
容华目光一路紧随,终于跟着那道红衣落于高台中央。
隋无迹咬牙,周身灵力齐出,将那豁面而来的流光逼散。
那竟是一柄赤金长剑,剑身薄如蝉翼,点缀着光华灿灿的紫晶。
——正是濯心。
君寻睨了容华一眼,旋即转向隋无迹单手一招,濯心再度化作流光,飞回他掌心。
红衣青年轻笑一声,剑尖遥遥一指,隔空对准仍旧靠着树干剧烈喘息的隋无迹。
“谁给你的胆子……几次三番动我的人?”
隋无迹捂着胸口又连续咳了几口血,这才勉强稳住气息,咧嘴笑道:“又不是第一次动了,你待如何?”
“数千年不见,你似乎变了不少,”他说着,遥遥一指被君寻挡在身后的白衣圣人,“他身上的封印是你下的吧?虽不知你究竟要封印什么,可他刚刚,差点死在我手下呢——”
君寻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殷殷目光。广袖之下,握住濯心剑柄的手指已然用力到发白。
他强忍着回望的冲动,只是向着隋无迹冷笑:“若真死于你手,那也不过是他技不如人罢了。”
容华如遭雷击,甚至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飞上自己衣襟的无尽意。
反观隋无迹,却在听到君寻的话后哈哈大笑:“是啊,我怎么忘了,你心里只有那个莲神,对吧?真可惜啊……强大如神明,还不是连尸骨都剩不下??也就红尘万华还有点用,却也碎得到处都是,还要耗费本座那么大的精力搜寻。”
“——所幸,你的小宠物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至少他已经帮我集齐了剩余的所有碎片,此次宴会,我也只是为了将它们取回罢了。”
隋无迹轻笑一声,数道流光由四面八方飞来汇聚,化作五道金衣曳地的人影,正是五位圣宮殿主。
“好徒儿们——”
“此子乃是由封印之中脱逃而出的妖物,还不速速结阵,将其擒获诛杀!”
他说着,又是伸手一招。
无数树叶飞旋而下,在场上化作数不胜数的红衣‘君寻’,向着容华围攻而去。
几位殿主闻言,皆双手结印,准备布阵。
唯有却亭舟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却芳舟,眉头深锁:“兄长……你又骗我??”
却芳舟下意识想答,君寻却直接长剑一展:“擒不擒得住,还是另一码事呢!”
话音未落,红衣身影已然消失原地。
阵法即将笼罩,他却已然现身上首,剑尖直指隋无迹!
眼看无尽剑意拔地而起,裹挟紫炎向自己扑面而来,隋无迹咬牙,掌心流光一闪。
叮——
兵刃相撞之声响彻天际。
君寻飞身而退,盯着隋无迹手中那柄长约尺余的玉质短剑冷笑一声,忽然张开双臂。
原本只悬浮他身后的凤凰虚影竟开始逐渐缩小,与君寻彻底融合。
与此同时,火纹也沿着青年裸露在外的皮肤攀援而上,不过呼吸之间,已蔓至下颌。
——融灵为圣!
隋无迹心中惊疑,面上却故作轻松,甚至还比划两下手中短剑:“怎么,生气了?你这骨头,我用的甚好。”
君寻咧唇:“……你不配!!”
话音未落,红衣身影,已然一跃而起,再度飞袭而去。
他这一次的攻击快而绵密,一柄轻剑,将剑法摧眉的招式发挥到了极致。隋无迹本就身受重伤,此刻更是左支右绌,狼狈格挡间,终于露出胸前一处血肉模糊的焦黑伤口。
与此同时,下方倏然响起却亭舟一声惊呼:“雪尘大人,小心!”
君寻一直分神留意容华动向,后者自然也知道,这些叶片幻化的红衣人若被击毙,受影响的却是前方正与隋无迹交战的君寻本人,他自然不肯出手干扰。
可这次的叶片实在太多,又都带着凤凰精气,即便是容华,在神力被封的情况下也无法由这般数量的“君寻”手下讨到便宜。
灵力全力调动间,君寻昨夜匆忙中设下的封印终于有所松动。
就是这一瞬的波动,也足以让隋无迹查觉到什么了。
他当即双眼一亮,笑意狰狞:“怪不得,你护眼珠子似的护着他……当年那般费力布阵,竟还能让他逃出升天,不愧是莲神!”
君寻暗道不妙,见隋无迹仍旧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容华,他低嗤一声,毫不犹豫将剑尖送入那处伤口,奋力一搅——
隋无迹当即吃痛惨哼,险些连短剑都无法拿稳,立时迅速反应,将全身灵力凝聚剑尖,不管不顾刺入君寻上腹。
后者根本没有半点躲开的意思,竟硬吃了这一剑,又是反手一掌,重重击中隋无迹胸口。
后者终于惨叫一声,恶狠狠望着飞身而退的红衣身影,忽然抬手抹下唇畔鲜血,继而向地上猛地一按!
受到布阵者鲜血的激发,本该被震碎的阵法竟再次亮起光芒。
君寻紫眸运转,一眼看出这阵法是借了琅玕树之力,与当年,反借莲神之力控制对方的方法如出一辙。
磅礴怒气开始由心底滋长,他冷笑一声:“不得不说……你还真是会物尽其用啊。”
“过奖过奖,”隋无迹也跟着笑,“你费尽心思保护他,如今还不是要被我吞噬?只是可惜,即便是那人转世,也终究不再是曾经的他了,如此保护又有何意义??”
“的确,他不是曾经的他了。”
君寻轻笑,却似乎对隋无迹的话不以为然:“可难道……你以为如今的我,还是曾经的我吗?”
他语毕,忽然仰头长啸一声!
原本缭绕周身的紫色火焰骤然升腾扩散,开始镀起一层赤金色的边。
君寻长剑一挥,火焰当即四散,毫不犹豫将场上所有红衣“君寻”击溃!
与此同时,契机受到牵连的君寻自身也面色一白,唇角溢出一道猩红。
隋无迹忽然有种不祥预感,见那些金紫火焰开始向君寻体内回拢,忽然高声下令:“结阵,快结阵!!!阻止他!!!!!“”
却芳舟第一反应飞身而起,带着其余三人,护在上首阶前。
与此同时,整座高台已然被烈焰肃清。
容华感知灵敏,当即察觉此间天地所有灵气皆被师尊引动,向着那具单薄身体汇聚而来。
这场景简直再熟悉不过,他几乎瞬间意识到了君寻要做什么,当即高喝一声师尊,紧接着顶着灵压上前阻止。
君寻重重甩开他拉住自己衣袖的手,忽然眉眼舒展,张扬一笑:“……容雪尘,不过睡了一觉,你不会真的觉得自己能在我心中占据一席之地了吧?”
容华不可置信,瞳孔紧缩,却被对方反手一道气浪,竟毫无防备地向后踉跄几步。再想动作,却已被化作长绳的无尽意紧紧束缚,动弹不得。
六道封神印疯狂逆转,君寻借着这个空档,再次对上隋无迹,笑意堪称癫狂——
“你——去——死——”
六重封印顷刻崩解,狰狞火纹顷刻遍布青年满面。
容华瞳孔紧缩,失声惊呼:“师尊不可!!!!!!!”
可话音未落,万千光束已然豁开那抹单薄红衣,四散而开!
神兽自爆,威力能可毁天灭地。
仿佛整片天地的声音皆被剥夺了一瞬,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爆裂之声。
只见铺天盖地的火焰以君寻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席卷奔涌,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接覆盖了整座山巅。
容华想扑过来,却被爆炸余波掀飞。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并着紫焰溅落琅玕树,雪玉树身登时被激起层层符纹,又避无可避的被焚烧破坏,消失殆尽。
隋无迹几乎第一反应便是将距离最近的一位殿主拉至面前挡下余波,后者当场化作焦炭,前者却还是吐血倒飞,不得不直接遁走。
却芳舟站在最前,首当其冲,自然身负重伤,被不知何时出现的郁雪归接下。
一向温雅含笑的白衣青年静静看着圣宮诸峰在神兽自爆下陷入末日景象,眸底却仍旧冷淡深沉,没有丝毫波动。
整座神谕山脉都受到了影响,一时间山崩地动,生灵奔逃。可就在众人皆忙着逃生避难时,却有一声长唳由深谷之中冲天而起!
紫金火焰逐渐将遮天蔽日的银白巨树蚕食殆尽,白玉高台裂痕满布,连带着整个山体开始垮塌倾倒。
扬尘遮天蔽日,可这一片狼藉之中,却有一只满身浴火的雪白凤鸟凭空现身,紧接着双翼一震,直上云霄!
被余波击飞的却亭舟终于折返,找到了几乎晕死在郁雪归怀中的兄长,她下意识呼唤,却被对方猛然出手,死死攥住手腕。
“亭妹……就当兄长求你!最后一次,只要你再出手最后一次……从今以后,兄长再也不会强求你做不想做的事!”
却亭舟抬头望向残垣中那道的白衣背影,还在犹豫,却芳舟却猛然咳出一口鲜血,嗓音凄切道:“亭妹——圣宫万千弟子何辜?神谕山脉无数生灵何辜啊!!!”
却亭舟眼圈通红,闻言终于缓缓起身,与同样飞回的谢折衣与乐少雅一同结印,万里晴空当即浓云密布,怒雷翻滚。
无数紫金雷霆向着天际盘旋的凤凰渐次劈落,却在后者振翅之间尽数消散,根本无法起到任何作用。
凤凰仿佛山岳一般的体型逐渐缩小,再度化回那道消瘦单薄的身影。
瑰丽紫眸仍旧剔透绚烂,毫无情绪的审视着逐渐被火焰吞噬的山脉,听着挣扎在灼烧中的生灵哀哭,识海中却尽是此起彼伏的低语。
“杀光……”
“毁灭吧……”
“他们应得的……他们不配得到你的原谅……”
低语愈发喧嚣,几乎要盖过君寻所能听到的任何声音。
他望着下方凡世缓缓伸出左手,漫山遍野的火焰当即升腾舒展,变得愈发狂暴肆虐。
可就在此时,君寻被烈焰充斥的胸口骤然一凉。
幽微莲香飘入鼻尖,他几乎是无意识地移动视线——
但见一朵莲花虚影正缓缓由自己胸前飘出,迎风舒展,最终凝成一道颀长挺拔的白衣身影。
无尽烈焰之中飘入一片雪花,与周遭格格不入,却成功让他混乱的神识开始冷静下来。
低语声逐渐被清冽力量压制,君寻愣愣看着眼前那抹虚幻白衣抬起手来,抹去了自己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一道水痕。
“阿寻,该醒来了——”
与此同时,容华也已突破烈焰包围向着君寻飞来。
他既心痛又庆幸,更恨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左右师尊的思想。
可对方却缓缓垂眸,视线在他身上一顿,旋即左手一挥,漫山烈焰即刻开始消退逸散,唯余满地焦黑残骸。
“师尊——”
容华下意识伸手去抓那片柔软摇曳的赤红衣角,可后者却一言不发,双翼一振,径直飞掠而去。
凤凰的速度极快,几乎转瞬消失天际。可不知为何,容华却总觉得师尊的神情不太对劲。
他越想越心慌,当即伸出左手,召出了魂契。
猩红莲纹缓缓浮现,竟遥遥向着魔域方向延伸。
容华不加思索,当即身化云气,一路紧追,终于在魔渊边缘找到了师尊踪迹。
红衣似火,将将立足一块突出岩石之上。
再靠近些,便见青年目光低垂,正望着魔渊深处翻腾的黑雾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寻早已对他的到来有所察觉,此刻终于缓慢回首。
“怎么还是跟来了?”君寻有些自嘲一笑,“被这般戏弄,你就不会生气么?”
容华沉默片刻,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抬起双手,取下面具——
俊美清隽的面容之上,早已满是泪痕。
君寻心头一痛,当即阖起双眼,不忍再看。
见他避开目光,容华抿唇,嗓音沙哑,却还是试图为师尊辩解。
“……我知道,即便……即便是将我当做那人的替身,您也不会——”
“不会什么?”
君寻出声,将他打断:“容雪尘……我玩够了。”
容华神情一滞。
“你来时看见了吗?”君寻顿了顿,“短短两年,永夜已扩散至半个碧霄了。”
未待容华回答,他又道:“你记住,魔渊每隔万年□□一次,一旦生乱,必将影响世道运行。我思索许久,尚未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这个任务便交给你了。”
君寻低声说完,终于再次抬眸,定定望着对方如冰似玉的美丽眼眸。
“还有,我在你身上存了一缕凤凰真火。你如今已有六枚碎片,剩余三枚定在圣宫。隋无迹如今重伤,必有相当一段时间无法露面,正是将那三枚寻回的好时机……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必然可以做到。”
他顿了顿,忽然舒展眉眼,柔软一笑:“……你所有的疑问,会于神器重新现世之时尽数得到解答。”
容华从未见他这般神情,结合他的嘱托,心底立时涌出不祥预感。
他下意识要将对方打断,可君寻左手轻飘飘一扬,濯心当即飞出,将他阻于原地。
“别跟着我——”
君寻垂眸,再次转向魔渊,一字一句道:“我要去找我的莲君了。”
话音未落,他张开双臂,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为什么车只有一句话……jj不让qvq
*
终于把这一段写完了呜呜呜……
马上就要揭底了!!!所有的误会都要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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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晋江独家的九九天
“师尊!!!”
眼看那抹极艳之红被翻腾黑雾吞没, 容华不假思索,飞身紧随而下!
浊息争先恐后钻入仙脉,牵起钻心剧痛。
容华愈加焦急, 尽全力铺开神识, 却只能探知到无数堪比仙人境巅峰的魔物气息。
他暗自咬牙, 当即强运灵力,向下飞去。
深渊之底, 是一道赤金焰河。
君寻只曾于容华记忆窥见一隅, 此刻终于得见全貌。
磅礴河流烈焰翻卷,仿若豁开混沌的辉煌曙光, 连浊息也受其威压驱离数丈之外, 根本无法靠近分毫。
君寻双翼轻震,稳稳落入焰丛。
迄今为止,他还未见任何人能于浊息侵蚀下幸免。即便是他的凤火, 也在直面混沌时收效甚微。若要彻底将之消灭, 唯有这渊底神火方能做到。
而承受神火之人, 除了自己, 君寻不做他想。
思索间,光河竟变得极为活跃兴奋, 甚至开始主动攀上指尖。君寻有些意外, 略一思忖, 当即心念一动, 卸尽灵力。
失去仙泽阻挡, 赤金火舌当即一拥而上,涌入仙脉!
幽紫凤火嗅到危机迅速聚集, 却被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吞噬殆尽, 竟无丝毫反抗之力。铺天盖地的剧痛席卷而来, 君寻闷哼一声,当即两眼发黑,单膝跪地。
可就在这单方面的无情摧毁之下,却有一丝极幽微的金色火苗由青年胸口窜出,徐徐摇曳。
容华从天而降,一眼发现那抹几乎被金焰吞噬的烈红,当即不顾一切扑将过去,冒着烈火炙烤,一把将人拥入怀中。
火舌早已快要将君寻的身体舔舐殆尽,竟比一片鸿羽还轻。容华心若刀绞,忧思更甚,正欲强提灵力助师尊挣脱火舌,衣角却蓦然被人一把攥紧!
清冽莲香涌入鼻尖,终于将君寻的意识拉回清明。
可他却勃然大怒,目眦欲裂咬牙切齿:“谁、准你、跟来的?!!!”
体内天地巨变,君寻根本无法控制力道,可容华却无任何反抗之力,竟猝不及防被掼退数步,重重撞上嶙峋岩架!
肋下数声裂响,容华闷咳几遭,唇畔当即溢出猩红。
君寻根本未曾想自己竟有如此力道,神情怔愣间眸底划过痛色,却又瞬时被疯涌而起的火焰淹没,一时难控,重重跌倒。
容华捂着胸口,瞳孔紧缩。
以他的目力,自可看清火焰之下,挣扎起身的师尊周身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焦枯剥落,又化作黑烟飞散。
他心焦不已,勉力支撑想要再次上前,对方却猛然仰头,一声长啸!
犹如凤鸟唳鸣,蕴着凌驾天地的庄严灵压。
无数奇形怪状的漆黑魔兽下饺子般坠入渊底,要么被滔天焰浪吞噬,要么被威压碾作污泥,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音波回荡,容华也蒙受冲击,终于偏头呕出一口鲜血。
今日剧变令他身心皆创,早已是强弩之末,却仍瞪着眼睛,视线一刻不敢离开师尊。
后者倒伏在地,红衣早已化作焦尘。周身发肤皆腐朽剥落后,却露出了内里一层耀目流光。
冲天金焰在渊底横行霸道,几乎将浊息吞了一半。此刻终于缓慢聚集,化作一朵焰莲,将青年轻柔托起——
星辉洒落,光尘飞散,终于再度露出那张极度张扬美丽的脸。
升腾火舌化作云絮,自发织作一身繁复柔软的曳地红衣。与此同时,一双辉煌灿烂的金色羽翼舒展而开,青年几乎及膝的青丝也随之褪色,化作阳光抛洒一般的流金。
容华屏息,望着对方赤足点地,缓缓睁开双眼。
不同于往日的嬉笑怒骂或颓靡厌世,青年神情平和宁静,更似一尊高不可攀的遥远神祗,垂眸时眼底莹紫剔透,倒映出容华颇显狼狈的身影,不含一丝杂质。
万籁俱寂。
二人视线半空相交,紫眸青年微微怔愣,旋即恍然一笑。
“大梦谁先觉……原来如此。”
眼前之人过于熟悉,又如此陌生。
容华喉头发紧,前者却率先靠近,想要抬起右臂又动作一顿,继而换作左手,在容华眉心轻轻一点。
炽热温柔的力量包裹全身,顷刻将满身隐痛治愈。
他紧紧拉住对方袖角,唇瓣翕动,可望着那双清澈见底的平和眼眸,却骤然失语。
后者则只是轻笑一声,反手曲指,沿着容华下颌一勾,动作行云流水,柔软指腹却仿佛点着火,在颈项划出一片燎原业焰。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
——这个人,这道比骄阳云霞更为温暖灿烂的光华,他从来都是以仰望的姿态追随着,仿佛一切从不曾改变。
冒出这个念头的一瞬,突如其来的困倦倏尔涌上灵台,似要强行将他拉入梦乡。
容华惊觉挣扎,却被君寻再度一点眉心,终于不由自主,坠入其间。
*
冰冷,寂静。
这是他意识苏醒的第一个念头。
他动弹不得,似乎半个身子都被凉凉的东西包裹着。试着动一动,却唯有细碎的簌簌声。
周遭皆是与自己同源的气息,他试着将认知放开,整片天地顷刻拨云见日,清明起来。
天穹暗沉,漫无边际。
接天白叶铺陈星汉之上,与头顶形成极鲜明的反差。
除此之外,还有飘渺无状的云雾,石块堆砌的平台……
他像个初初接触世界的新生子,带着贪婪的好奇吸收着周遭的一切信息,直到将这片天地探索完毕,却也没发现第二个如自己一般的存在。
他发呆许久,忽而悟到一个词——孤独。
望着头顶天幕,这种感受开始扩散,忽而盖过他对于新世界的好奇与喜爱,甚至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可就在这时,一声清鸣响彻天地!
他一个激灵,登时循声望去,但见天穹竟不知何时染上了半层灿烂绮丽的明亮颜色。
一股平和又炽热的气息逐渐逼近,无边无际的温暖幻光翻卷聚拢,凝作比周遭所有事物都要耀目的身影。
随着向前的脚步,煌煌光华飘飘抖落,终于现出来人被遮盖的本相。
光影的冲击太过绮丽,他甚至来不及判断对方是敌是友,那人却已瞬间觉察落于自己身上的感知,轻“咦”一声,竟准确无误地寻到他所在,举步走了过来。
他愣在远处,紧张又雀跃——
这人太过美丽,根本无法用自己尚且贫瘠的认知形容。可对方却大剌剌一掀衣摆,在他面前席地而坐,眸底仿佛还盛着未散尽的华光。只一眼,便叫他全身都被温水浸过一般,只余恍惚飘然。
“不过万年,竟已生出灵智了?”那人凝眉片刻,又忽而一笑,“时也,命也,缘分所至啊。”
边说着,边伸出指尖,隔空一点。
数不胜数的信息磅礴而来,似有滚烫力量拨开迷雾一般,更多认知油然而生——
那是一袭烟霞般明亮缱绻的红衣,柔软衣摆上铺陈大片大片的璀璨金发,仿佛清晨散落的曦光。再向上,是那人线条昳丽精致的五官,几乎得尽造物宠爱;以及一双透彻瑰丽、似能洞察万物的紫色眼眸。
眸底清澈剔净,似有星河漫漫,倒影是一株小小的、尚未绽放的莲。
他分外欣喜,几乎手舞足蹈,那株小莲便也有些笨拙地在那片星河深处摇曳起来。
对方失笑,弯着眼眸一曲指,随手沿着花苞轮廓一勾。
“叫你什么才好呢?”
他单手托腮,很是苦思冥想了一晌,最后却又摆了摆手:“……罢了,何必再造因果。待你化人,自己取罢。”
这个地方没有昼夜,从红衣人给予的认知中,莲花得知此地名为“太清无上境”,上承鸿蒙虚空,下护新生之界——那个被称为“火种”的地方。
而那人也并非一直待在这里,相反,要间隔许久许久,他才会出现一次。
这些莲花都不关心,他只知云霞染透天穹,便是对方要回来了。
为了每次都让那人同自己聊聊天,他拼命吸收一切所能触及的能量。可随着认知的逐步增强,他也发现了越来越多的异状。
比如红衣人虽一直神情温和平静,可更多时候他都很疲惫,甚至伤痕累累。只是红衣胜火,若非血腥气味过重,根本不会使人发觉。
莲花不知他的敌人是谁,却恨不能立时化作人形与他并肩作战。或许真是因这执念太盛,他当真觉得自己一日比一日自由,连本体都花瓣舒展,渐渐盛放。
可这一次,红衣人却迟迟没有归来。
……他是受伤了,还是发生了不得脱身的意外?
莲花焦心不已,拼命修炼,只想离开这绝境亲自将人寻回。
可就在他预感自己即将化人的前夜,天际金曦漫涌,那人终于回来了。
莲花还没来得及欢喜,便发觉对方气息极为紊乱不定,甚至雪白肌肤下,还有道道不详黑气沿着经络窜行肆虐……可看到自己的第一时间,那双紫眸还是蕴出了溶溶笑意。
“……终于到这一日了?”
一如往昔,他仍旧一眼看穿了自己如今修为。
莲花由星河倒影中看到了自己模样,千瓣莲华蓬勃盛放,灵气缭绕,甚至隐约能够看出人形。
他无法言语,只得拼命摇曳花盏,试图表达关切。可青年却罕见地有些精神不济,化出酒盏出神许久,才伸手拂来。不同以往的温柔炽热,柔软指腹竟冰冷骇人,透着一股死气。
“万年时限已至,今日许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他薄唇泛白,却仍弯着眼眸,“观你模样,大约这几日便可化形,便预祝你一切顺利。”
话音未落,他广袖一拂,又是铺天盖地的信息翻涌而来,几乎将莲花淹没。
光影纷杂中,莲花只能勉强捕捉到他几乎破碎的嗓音:“此去怕是凶多吉少……若我回不来,这一切便交给你了……抱歉。”
语毕,他随手一拢快要滑落肩头的飒飒红衣,终于拾起酒盏,将早已冷透的琼浆饮尽。
“……你珍重,我走啦。”
见他起身便要离去,口中说着从未有过的道别之言,莲花忽然意识到,这次,可能是诀别了。
再等等——
再一夜,我就能让你看到我的样子,就能同你谈天说地,就能与你并肩作战——
只要再等一等我啊……
他拼命调动所有灵力,用尽全力想要挽留那片缱绻红衣。却终究失之毫厘,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化光消散,再无踪影。
梦境起落,神念终于得以脱身,容华猛然惊醒!
周身仿佛被抽空一般疲惫,太阳穴跳痛,白衣青年怔愣片刻,缓缓起身。
入目,是离天宫特有的黑曜石穹顶,星辰遍布,悠远空旷。
容华视线缓缓移过寝殿花窗,最终落在案边的一尊封存的酒坛之上。
“尊上,您终于醒了。”
低沉男声由榻侧传来,容华捏捏眉心,嗓音微哑:“……我睡了多久?”
不知何时跪伏一旁的青衣侍从垂首道:“自您被……那人送回,已过十日有余了。”
容华拧眉,没有回应。
他心中清楚自己是坠入梦境,却未曾想过那梦如此真实,竟让他意识不到,无法自行醒来。
梦中那红衣人……除却一头金发,分明便是师尊样貌,可梦中的“自己”又是谁?
他预感到有什么已经呼之欲出,却仿佛拼图少了一块,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容华颇为头痛,又蓦然心头一沉,猛然抬头:“你说‘送回’?”
侍从头埋得愈低,恭敬道:“禀尊上,正是圣、圣妃。是他将您送回离天宫,又离去了。”
“……圣妃?”
白衣圣人不知想到什么,有些自嘲一笑:“以后不必再提这个称谓——他还说什么了?”
“是,圣……那位仙长还说,外界之事无须您再操心分毫,一切他会接手——还有……从此之后,不必再见……”
仆人越说声音越小,空气中愈发冷沉凝重的威压让他几乎不敢再发出声音,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个。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冻死当场之时,殿门却被乍然叩响。
厚重木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天光洒落,吹来一片熏暖缱绻的桐花香气。
青衣侍从立即识趣退下,容华视线跟着飘摇飞舞的浅紫花瓣,落在单膝跪地的黑衣男子身上:“何事?”
后者似乎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沉声回应道:“尊上,圣宫出事了。”
容华正心烦意乱,闻言当即冷嗤一声:“……与我何干?”
黑衣男子又犹豫了一瞬,接着道:“是……那个人,他那日将您放下便杀上圣宫,逼得近神天那位出手应战,直至一刻前方出结果。”
容华没有出声,来人顿了顿:“据消息,圣人身负重伤坠落近神天,而那一位……听说也伤得不轻,如今往修罗城去了——尊上?!”
凛冽寒风扑面而来,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瑟缩一下。
再抬首时,白衣圣人却已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这次回来准备好好完结了TvT
为了致歉以及补偿大家本章评论掉落大红包!!!!
第100章 晋江独家的一百天
分明才过十余日, 容华却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些陌生。
仙魔二域一渊之隔,气候分布也大差不差,皆是离魔渊越远, 愈发干燥寒冷。容华虽不曾踏足修罗城, 却也知其所在的荒州气候温暖。
一路行来, 绝不该是如今这般凄凉凋敝的景象。
念及师尊跳下魔渊前的嘱托,容华立即意识到异变源头大约是对方口中的魔渊躁动。
当日他只来得及看见师尊吸收金焰, 并无机会得见对方最终如何处置魔渊。只是看着如今外界异常, 容华也能猜到他处理的效果并非太好。
他拧眉,望向浓黑一片的天幕。
永夜之地的范围又扩大了。
从最一开始仅占据碧霄界四分之一的范围, 到如今已然吞并五分之四, 耗时甚至不到十年。
容华没来由想到了玄极宗老宗主的第二条谶言。
——雪堕污尘,山河湮毁;灾星临世,大道倾颓。
混沌曾亲口证实“雪堕污尘”与“灾星临世”二句受到了他的误导, 可余下二句却好似真的在慢慢兑现, 成为现实。
再仔细联想, 师尊当日自爆化身回归本体的举动, 也与老宗主展示的幻象有些相似。
没来由地,容华猛然一阵心悸。
他抬起左手, 白净掌心血莲浮动, 散发出不易察觉的牵引之力。
发觉此行目标并不在修罗城内, 白衣圣人微微一怔, 当即化作云气四散。
魂契的感应在铁黑色巨城之外, 匍匐巨兽般的后山中。
远远地,容华就发现了绵延不绝的冰冷水雾, 以及其中裹挟的一丝血腥气息。
倏而一阵风起, 他抬手拨开枯枝, 于弯折脆响中捕捉到了呜咽一般的幽幽萧声。
奏者似乎不太熟练,曲调艰涩,听起来像是初学者。
容华眨眼,有些不解。
他分明记得,师尊奏得一手极好的萧。
萧声断断续续,隐约能让容华辨出这是一曲《长相思》,奏者似是竭力想要吹好,却不知为何愈发笨拙生涩,干脆冷哼一声,不吹了。
容华正是此时发现君寻的。
水雾愈发浓郁,在永夜中漫出一片冷冽的白。
就在这片暗白中,青丝铺陈,柔软红衣袅袅曳地,衬得那道背影愈加形销骨立,几乎要被浓夜吞没。
怕对方躲着自己,容华直至此刻才小心翼翼放开神识,将自己暴露在师尊的感知之下。
果不其然,见到后者身形微微一僵。
君寻原本披衣坐在池缘,小腿没入水中,猝不及防下他飞快起身上岸,抿唇回首。
青年白衣几乎隐入雾中,他广袖一荡,无形罡风席卷,水汽顷刻四散,露出对方清透澄澈的碧眸。
与此同时,容华也看清了君寻满面的狰狞火纹。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些幽紫纹路好似有了生命一般,在那张极度靡艳的面容之上蜿蜒伸展,妖异诡谲。
“师尊!”
容华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我——”
“……你来做什么?”
君寻唇瓣轻动,毫不留情将他打断:“侍卫长没转达我的话么?”
容华一噎,他当然记得,只是听闻师尊受伤根本顾不得许多。
他视线游移,掠过对方抓着白玉长萧的左手,眉心轻蹙。
空气中分明缭绕着血腥气,可师尊却稳稳站着,身上也没有受伤的迹象……
不知怎么,容华瞥见被随意搁在池边的金剑濯心,最终定定望向对方掩于广袖之下的右臂。
师尊素来爱剑,即便奏萧,也从未将濯心这般随意弃置。
见他拧眉,君寻薄唇轻抿,旋即状似无意地向右侧了侧身体,试图避开对面的审视目光,反倒更加印证了容华的猜想。
“离天宫是无事可做么?”
他冷嗤一声,讽道:“如今圣宫遭受重创,你不抓紧机会一举占领仙域,跑来做什——?!”
话未说完,却被扑面而来的辛凉香气打断。
修长手掌迎面抓来,君寻下意识抬起左手阻挡,容华却目标一转,一把握住他右侧上臂!
君寻动作一滞,立即想要挣脱,奈何根本使不上力,硬是被对方握住肘后,将宽松衣袖一把掀起——
看清师尊手臂伤口的瞬间,容华瞳孔紧缩。
怪不得血腥味飘了那么远!
只见一道长约尺余的伤口,正血淋淋地盘踞在前者出水细藕一般的小臂上,黑雾盘踞,透着令人心悸的不祥之气。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创口如此之深,却没有露出半分本该在此的骨骼。
君寻被他看得不自在,立时抬脚后撤,想要将右臂由对方掌心抽出,却被清冽寒雾一卷,反倒被迫向前踉跄一步,险些跌入容华怀中。
“容华,不必……”
他抿了抿苍白唇瓣,试图开口送客,容华却仿佛没听到般,几乎是抖着手蕴出灵力,试图为师尊治疗。
清冽灵力极尽温柔地探入血肉之间,将蓬勃生机源源不断送入手臂肌理。
淡粉色嫩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君寻垂眸静静看着臂上创口愈合,神情却是罕见的紧绷。
蓦地,就在嫩肉即将把伤口完全封闭的刹那,容华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声极压抑的闷哼。
与此同时,竟似有外力操控一般,将那伤口再度扯裂!
君寻疼得冷汗淋漓,终是趁着白衣青年惊诧的空档抽身后退,堪堪靠着一块山石站定,面色惨白:“……够了!”
容华脚步一滞:“……师尊?”
看着对方将袖口拂落,他眉心紧蹙:“这伤……是在圣宮所受?”
君寻闭了闭眼,随口敷衍道:“陈年旧伤罢了,不值一提。”
容华不依不饶:“陈年旧伤怎会久久不愈?除非——”
他说着,却似想到了什么般,声音愈加低沉:“……隋无迹的短剑?”
师尊的异状,其实自那日大闹琅玕台后已有体现。
哪怕是在渊底,吸收神火进入那种奇异状态后,也一直是左手行事。
只是他平日见惯对方双手执剑,竟并未向此方向深思。
容华胸中一时窒涩,艰难道:“圣人无迹成名之剑,那柄号称群魔辟易的短剑‘浊世’。”
每一个字都好似刀片,刮着容华的喉咙:“……是以凤凰之骨所锻??”
君寻没说话,也没否认。
他如今精力不济,仅是于容华周旋这么一会便已累极,更是疲于应对。容华太过心细敏锐,若再耽搁,只怕他此刻的真实状态也要暴露。
视野有些摇晃,君寻克制地闭了闭眼,压着嗓音下了逐客令:“看也看了,圣人该回去了。”
容华不假思索:“我不走。”
君寻一噎:“……”
他垂眸皱眉,握着玉箫的左手已然用力到指节发白,却还是抑制不住地细颤:“你这人怎么回事,魔渊之上,我说得还不明白么?”
容华唇瓣发白,看着前者眼皮半掀,露出一双冷鸷瑰丽的紫瞳:“我玩够了,不想再装什么师徒和睦,也懒得再哄你。我——”
他未说完,容华却蓦地轻笑一声:“若当真不想见我,师尊何不径直离去?”
君寻:“……”
……还是这么难糊弄。
他深感棘手,可身体已至极限,好不容易藉由冷泉压下的隐痛与内伤齐齐涌上喉头,化作浓郁不化的腥甜。
见他不应,容华又上前一步:“是不想走,还是走不了?”
白衣身影步步靠近,竟带着一丝沉沉的压迫感。
君寻心道不妙,却退无可退,只能任由莲香将自己缓缓包裹。
“我与师尊一起留在这里,”容华眉眼稍弯,“或师尊同我回离天宫——”
他顿了顿,垂眸继续道:“这一次,我不准备给您别的选择。”
“您可以骂我卑劣,用剑刺我,甚至杀了我。”
“但绝不可能再甩掉我。”
容华缓缓伸手,一如师尊从前对自己般,手指抚过那张无数次梦中勾勒的糜艳容颜,旋即轻轻一带,勾着君寻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容雪尘!”
君寻没躲,只是咬牙,嗓音沙哑颤抖:“你是个,圣人!”
他意识混沌,好险说错。所幸容华也没有深究那个“圣”字的奇怪发音,他只是微微垂首,仿佛蛊惑一般,轻而缓地出声。
“……没有您,我什么都不是。”
“所以,我会做您的剑,您的风,您的羽翼。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拖着您,让您不至坠落深渊。”
容华说完,终于低头,在君寻眉心印上一吻。
“比如……现在。”
磅礴灵力流水般涌来,君寻猝不及防,终于被迫咳出胸中压抑已久的淤血,彻底失去意识。
容华伸手将人稳稳揽住,青碧眸底终于泛起一层深色。
把人弄晕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得以静下心来,好好检查师尊的伤势。
师尊一向要强,绝不肯受制于人。
容华心知这一点,从来不敢追得太紧,可这一次……
将怀中人小心置于榻上,容华放开神识,却发现偌大的修罗城竟无一道活物的气息。
他抿了抿唇,决定还是不耽搁时间,执起师尊消瘦手腕,将灵力与感知探入。
直到此刻,他才发觉君寻身上的温度烫得惊人,可平日里蓬勃肆虐的紫火却微弱得有些可怜。非但如此,紫焰中金纹盘旋,与曾经折磨容华许久的火焰十分相似。
怪不得师尊今日气息如此紊乱,想必与体内巨变也有关联。先是耗费力量平定魔渊,再是与养精蓄锐数千年的隋无迹大战,君寻是真的没有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换句话说,他如今可能在试图不惜一切代价,达成某个目标。
这一念头在心中挥之不去,容华拧眉忆起渊底那日师尊的变化,终于忍不住探手,捏起对方一缕青丝。
长发触手温凉,仿佛流过指缝的清泉,隐约泛着粼粼波光。
容华凝神细看,在其中发现了一根色泽奇异的金发。
黑影悄无声息现身外间阴影之下,望着内室逶迤榻前的白衣,欲言又止。
容华早已察觉属下踪迹,却只是抬手挥下帘幔掩住师尊身形,这才低声开口,嗓音冷冽:“此刻现身,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君上恕罪!”
黑影立即垂首,收回试图探寻的视线:“圣宫遇袭一事已然传遍碧霄,今后如何行事,还请您示下。”
“圣宫……”
容华眯眼,忽然轻笑一声:“既如此,就送他们一份大礼。”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大家!!我终于把存稿都整理好啦!
文章已经进入收尾阶段,马上就是全文大高潮了!感谢还没有离开的小天使们,真的非常感谢!!!
依然是所有评论掉落小红包,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与包容,作者跪谢!
另: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大家要事事顺利,天天开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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