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晏暗中的筹谋,是策反前太子赵随,率十万兵卒逼宫,将赵玺从龙座之上扳倒以后,再领劲衣使去宣政殿寻觅密室,营救出颐和长公主。
为前太子谋得皇位与江山,可以彻底不受赵玺的约束与管制,可以受新帝之信任器重,可以凭逼宫之名义,一举勘破宗悬而未决的大案。
此则一箭雕之计策,对于顾淮晏而言,只须成功,不能失败。
这些筹谋,他并未告知景桃,是不欲让她涉险,或是受到牵连,宗命案都牵涉至了深宫旧事与帝王本身,而帝王之心往往难测,前太子要坐上畴昔的龙椅,赵玺怎愿受得了这般委屈,他被迫上绝路,一定会找人陪他下地狱,就算要死,也要寻个陪葬俱焚的人。
赵随已然领兵,控制住了百官宰执,以及后宫佳丽,他们为了苟命,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顾淮晏步步为营,但忽略了景桃那端的情况,他应该知晓的,景桃对案子真相的勘破,有近乎偏执的祈盼,不论是生是死,她都会去做,一旦认准要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对于这一宗案子,景桃同样也是如此,她会想方设法地查找线索,他若是要拦她,必然是徒劳之举。
那气势摧城的军甲,已经破了大内十二道朱红宫门,皑皑雪道之上,响起了整整齐齐的槖槖靴声,皇城之上的霾云,差不多要散开了。
但顾淮晏身影极为僵冷,僵立在原地一瞬,只是一瞬的光景罢了,他邃眸深幽,容色极沉,冷视尤玄霖:“景桃是何时去的?”
“侯爷容禀,是在半个时辰内,景桃一直渴盼解开侯爷心结,遂勉尽绵薄之力,乔装成内侍之臣,潜入宣政殿之中。”
尤玄霖知晓自己必有一罪,但面容很温沉从容,细细禀述道,“卑职与她约下半个时辰,若是无法寻到密室通道,一刻钟内必返。但景桃并未按时返回,想必是寻到了密室的所在,甚至,可能也救下了长公主。”
一瞬之间,顾淮晏明白了赵玺之所言,赵玺刚刚所说的『不义』究竟到底是什么,顾淮晏现在终算明白了,他心中不想的预感照进了现实。
赵玺早在宣政殿外布下了密兵,是打算射杀景桃和长公主,销毁人证,但赵玺没料到顾淮晏会逼宫,遂此,赵玺被逼得狗急跳墙,打算拉景桃一同玉石俱焚。
顾淮晏眉心一紧,撩袍赶往宣政殿,赵随嗅出了端倪,也率着兵卒一同浩浩荡荡地携往。
赵玺已经疾步走至了宣政殿的正大门,伫立在玉阶之上,身后是泱泱逼宫的大军,守在宣政殿的禁兵和御林军,只听赵玺一记厉声:给朕拿下这一帮乱臣贼子!”
军兵立即执着刀剑横扫而去,但赵玺没有等来预想的厮杀之声,此一瞬间,他的肩胛之上突然一沉,身躯痉挛似的,朝前剧烈地一颤!
赵玺瞠着眼眸,视线下撤,看到了一枝长翎箭,一举贯穿了他的右肩膀,腥烈粘稠的血息,自湿冷的空气缓缓蔓延开去,赵玺身上的明黄龙袍,被鲜血蘸染,浸湿了一大片。
赵玺回身一看,并未看清箭枝是从何处而来,但他现在可以笃定了一件事。
在御林军和近侍之中,一定有顾淮晏的人!原来,背着他,顾淮晏早就暗中绸缪了这么多!
赵玺急促地深吸了一口寒气,大掌狠狠扯下了那一枝箭,与顾淮晏隔着雪雾相望。
顾淮晏背后十万大军,如此磅礴浩然的阵仗,赵玺身为帝王,居然不知道这一批军甲,是何时进入大内皇城的。
是他失策了!
赵玺弃下了冷箭,步履狼狈,身体重心不稳,几欲晃倒,但他捣出腰间的长剑,以剑驻地,堪堪撑住了身体,跌跌撞撞地朝着殿中赶去。
赵随也想跟上,但顾淮晏拦住了他,淡声吩咐:“只我一人入内,其他人一律在殿外等候。”
赵随口中欲言,但终究什么都没说:“晏兄,你务必注意安全,赵玺现在被逼疯了,什么疯狂之事都会做出的来。”
顾淮晏垂敛眼睫,负手返身,进入殿中。
此一刻,伴随着“砰”的一记轻响,殿门被阖上,雪势转深,连夜的阴雨,却永远地止歇了。
但大家都未料到,宣政殿的大门刚一闭拢,忽然之间,滔天的火光直冲外殿,殿内似乎埋藏了诸多硝石和酥油,火光熊熊,裹挟着烫热窒息的渗流,把整一座大殿都抱拢得严严实实,外面的兵卒俱是震颤住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走水了!宣政殿走水了!了不得!走水了!”
赵随眉心蹙得极紧,遽地忙吩咐兵卒抬水救火。
殿外人心惶惶,宫人官臣齐齐乱作了一团,殿内,却是一片岑寂的死寂,徒剩下熊熊大火烧灼之声。
半刻钟之前,景桃带着颐和长公主逃出升天,两人从内殿的密室甬道里逃了出来。
刚要遵照原来的路线,逃离宣政殿,景桃却发现大殿之外,布满了森严黑压的兵卒,景桃认得,这些都是禁卫和御林军!
为何大殿之外布满了如此盛壮的兵卒?
莫非是徽宁帝发现了她擅闯宣政殿一事,遂是在此设伏?
景桃忽然觉察到今夜一系列不太对劲的事情,她今夜确乎是太过顺利了。想当初,她乔装成了一位侍卫,在曲桥之上接受巡检卫的审查,巡检卫却没有当场揭露她的身份,反而放她离开。
那时候,景桃以为巡检卫并没有发现她的身份,以为她是替补的,还暗中觉得有些侥幸。
殊不知,此则帝王的计策罢了!
今夜,她不仅顺利避开了巡检卫的身份核查,还能顺利潜入殿中。
守在殿外八角的侍卫,居然也没有发现她的踪迹,让她有惊无险地潜入了大殿之中。
那时,她虽是起了疑心,但心中还惦念着案情,并未真正把这一种疑窦放诸在心。
如今想来,景桃悉身都沁出了一身冷汗,太阳穴突突直跳。
徽宁帝早就知晓了她的计策,只不过按住不表了,一直都是在请君入瓮。
景桃后知后觉中计自己了,自己着了徽宁帝的道。
而今的局势,不可不谓是十分的凶险,后头是熊熊燃烧着的大火,大火从密室的最深处喷薄而出。
前头是蓄势待发的禁卫和御林军,只消她们步出了宣政殿,瞬即就会被万箭穿心,当场丧命。
赵玺把前路后路都堵死了,逼迫她们进退维谷。
但长公主显然没有景桃这些顾忌,她挣脱开了景桃的手,抢先去开了殿门。
及至了开了殿门,一霎地,便有数枝冷箭穿窗而过,眼看要击中长公主身上的要害处,景桃带着她趴伏在地面上!
“长公主当心!”
二人堪堪避开了暗箭的侵袭!
那些御林军,不要命地搭弓挽箭,箭影如盛夏的瀑雨,激射而至!
景桃紧咬着牙,抬手将门悉数阖上。
冷箭被隔拒在了门外,射箭声不绝于耳,几乎快把飘窗射穿了个大窟窿出来。
火烧到了长公主的外衫,景桃嗅到了烧焦的气息,她瞳孔震颤,忙起身将长公主的外衫剥落开去,恰在此刻,景桃听到身后的殿门,忽然被人推开。
男人一身明黄龙袍,身上蘸血,修长伟岸的身影,覆照在明柱玉阶之上,殿内没有掌灯俨若夺命摄魄的修罗。
“赵玺?!”长公主一错不错地盯着徽宁帝,咬牙切齿,唇色苍白到了极致,眸色含着幽深的恨。
她忽然拿起了武器架上的一柄长剑,想要找准徽宁帝的面门削砍过去。
长公主对赵玺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景桃可不能让她胡来,不过,借着月光,她看到了赵玺肩膊上的伤口。
那是一道血淋淋的箭伤。
赵玺居然中箭了!
这是怎么回事?!
徽宁帝忽然从夜宴之中踅回,此在景桃的预料之中,但她没有料知到堂堂帝王,也竟然会中箭!
莫非是夜宴之上闯入了刺客?那护驾的御林军,还有治病的太医呢?为何这些人都没有来?
景桃觉得很不可思议。
愣神之时,赵玺倏然劈手夺过了长公主手中的长剑,将长公主一掌掀翻在了地上,长公主死死地盯着赵玺,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怨恨:“你这般恶行,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赵玺冷笑,一脚踢中长公主的腹部,长公主疼得几乎昏厥,她剩下的话几乎卡在了喉咙里。
景桃太阳穴突突直跳,“皇上!”
没等景桃反应过来,赵玺倏然又劈出了一掌,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趁势捉入怀中,虎口捏紧她的下颔。
赵玺的力道极大,几乎将景桃的下颔捏碎。
顾淮晏就是此时进来的。
他看到了昏倒在砖石地面上的母亲,又看到了被擒住的景桃,赵玺狞笑地看着他,掌中那森冷长剑,直直悬抵在景桃的脖颈上,只消那一柄长剑再迫近一寸,她脖颈上的动脉就会被割破。
“顾淮晏,你赶过来一步,你这小仵作的性命,就不保了。”
赵玺阴飕飕地说道,唇畔噙着一抹森然的笑意。
景桃近乎窒息,她被赵玺一臂掣肘住了,被迫看着对面的顾淮晏。
她离他明明只有一丈之距,但此刻,她却是觉得与他相隔着楚河汉界,气氛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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