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从未见过重兵临门的阵仗,吓得知无不言,“秦沈是夫人一门远房亲戚,家中没得活命营生来投奔的——他他他是坏什么事吗?殿下饶他吧。”
“且放心,但凡心存一善,坏不了事。”穆遥冷笑,“什么时候来投奔的?”
“年……年前。”管事想一想,“记得是一个大雪天,夫人去喜山,回来就带着小秦公子。好可怜见的差点没冻死。”
飞羽卫一入关就跟丢了的秦沈,突然出现在喜山。穆遥稍一忖夺,“秦沈没入府前,夫人可曾提过自己这一门远亲?”
“不……不曾。”
穆遥摇头,“那便不是什么远亲——”
一群人在门口默立等候,不一个时辰喜山来讯,“夫人并未到达陵园。”
胡剑雄立时知晓事关重大,“可需再等城中回话?”
穆遥站直,“不必等,你亲自带人出发,立即封山,逐一搜索,务求无一处遗漏。”
“是。”
穆遥看一眼管事,“对不住这位管事,您这个府上我也要搜。”
管事哪里敢说一个不字,灰头土脸答应了。飞羽卫如狼似虎夺门而入。穆遥道,“秦沈的屋子在哪,带我去。”
“是。”
郑勇跟着,“什么秦沈,究竟怎么一回事?”
穆遥简略说了北境事情经过,“我原想寻着秦沈,与他置办田土安置——他若自寻死路,便怨不得我。”
郑勇张一张口,又闭上嘴。
“想说什么?”
“那秦沈既然是离间丘林清姐妹的功臣,北境胜战你们不与人家议功也罢了,怎么好把他私下羁押——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行了。”穆遥冷冰冰瞟他一眼,“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郑勇一滞,默默忍了。
管事带着二人入一间屋子,穆遥入内,四下里看一回,干干净净一间屋子,一眼望得到头,连书案都空无一物,当间一只灰桶,里头是烧尽了的字纸。
穆遥剑尖在内搅一下,尽是余灰。郑勇摇头,“都已经烧光了,什么也看不出。”
“烧光了也是一个讯息。”穆遥冷笑,“心中无鬼,烧来做甚?定是此人做的手脚。”她慢慢走到榻边,往枕褥中翻检一回,在枕上摸一摸,问那管事,“听闻秦沈面白,他平日里用粉吗?”
“不用。”管事一头雾水,“小秦公子是天生的白,从来不用粉,胭脂也是不用的。”
穆遥往外叫一声,“来个人搜这间。”便往外走。郑勇亦步亦趋道,“为何问粉?”
“他不用粉,枕上却有粉——”穆遥哼一声,“什么远房亲戚——好一回皮相诱人,报己私仇。难怪齐聿一入京,这位赵夫人诸般殷勤,打着故太傅名号,邀齐聿上门的帖子足足下了三回。”
郑勇听懂她的意思,吓得一张脸发白,“你是说赵夫人为人所惑——下帖子引齐聿入府,实则为秦沈报仇?”
“不是吗?”
“即便枕上有粉,说不得是秦沈小妾之属,未必便是赵夫人。赵夫人乃太傅遗孀,你可不能乱说。”
“我胡说?”穆遥站住,回头看一眼秦沈院落,“哪一家远房男亲眷的房舍安排在内庭紧挨主母?”她立在原地,越想越是追悔莫及,“我若早来太傅府走上一回,怎么会让齐聿陷入如此险境。”
“赵夫人一个女子,虽不年老,总有也四十了,齐相好歹有田世铭陪在一旁,不会有事。”
“如今也只能指望他。”穆遥看一眼郑勇,心中隐忧同此人根本提不起——齐聿身中销魂草药瘾的事只有北穆王府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便连田世铭也不知底里。一二日内寻不到齐聿,即便是性命无忧,更加凶猛的第三回发作只怕就要把齐聿折磨死。
穆遥的忧虑半点不多余,即便中京戍卫和飞羽卫分头搜索中京城和喜山沿路,三日过后仍然没有齐聿二人音讯。穆遥忧心忡忡,余效文比她更忧虑百倍,“秦沈那厮出自王庭,他会不会也有销魂草?”
“怎么?”
余效文急得转圈,“他若有销魂草,又给齐相服下,齐相这一辈子,只怕是终身离不得那祸害东西了。”
穆遥站着,直直目视窗外,“我倒宁愿他手中有药——否则现时齐聿不知道难受到哪种田地。”
一句话语意极痴,半点没有北穆王的明晰决断,余效文一句“销魂草久服必定疯症入骨,终身不可康复”咽了回去,半日说不出一个字,叹着气走了。
第三日深夜时分,夜雨紧急,红叶别院山门被人撞得震天响。侍人开了门,竟是浑身湿透的冠军大将军田世铭,一时间大喜,“正四处寻将军,齐相在哪里?”
田世铭弯腰扶膝大喘气,“穆遥呢?”
“殿下刚从喜山回来,在小佛堂——”
“去让她快来——”田世铭浑身淋漓地滴着水,很快便汪作一大滩,“带上得用的人,速去——去寻齐聿。”连门也不进,直立在门房等。侍人急忙传人往内庭小佛堂通禀,又另外拿干衣服给他。
田世铭直接站在门房换上,刚灌下一碗冷茶,便见穆遥急匆匆过来,一见面劈便问,“齐聿怎么样了?你怎么能和他分开?”
“我被赵夫人那个小白脸捆了几日不得动弹,再不设法出来,我便罢了,齐相要被拖死——他们人不多,地方隐蔽,为免狗急跳墙伤及齐相,咱们秘密前往。”
二人穿上黑色蓑衣,戴上斗笠。外头胡剑雄已经点了飞羽卫一支精锐,俱各身着黑衣蓑笠,马匹上了口嚼,足下以布裹缠,夜间行进几无声息。
夜雨疾劲,道路泥泞不堪,马匹视线模糊,足下打滑,只能缓行。田世铭同穆遥在前,“我百思不得其解,赵夫人身为太傅遗孀,为何要对齐相下手呀?”
穆遥不吭声,握缰的手死死用力,便被皮缰勒得生疼,好半日鼓气勇气,“齐聿现在怎样?”
田世铭久久才道,“你一直没问——我以为你已经想到了。”
穆遥沉默。
“齐相心智之坚我平生仅见,你放心。”田世铭道,“我离开前好很多了——便是齐相命我一定设法先走。”
“离开前好很多”——那前几日定然是极其不好的。穆遥很难把“心智之坚”四个字同自己府中那个但凡生病便娇滴滴的齐聿联在一处,一时间心如刀搅,不知他是以怎样的毅力忍耐,才能不在外人面前露出形迹。
田世铭见她久不出声,宽慰她,“前二日确是不大好,但今日真的好很多,我逃出来的路,都是齐相指点。”他怕穆遥不信,尴尬道,“关押我们那个地方,后头院子草丛后头有一个狗洞——原想带齐相一道,他说我带着他必定走不出去,命我出来求援。”
突然好转,要么是秦沈有销魂草,要么齐聿硬生生抗过了药瘾——不论哪一个,都让她高兴不起来。不论怎样,活着就好。穆遥稍稍振作,“你们三人离开之后究竟发生什么?”
“我到现在都没闹明白怎么回事。”田世铭皱眉,“出发时赵夫人一个车在前,我跟齐相同车在后,不知怎睡过去,醒来便与齐相一同关在一处黑屋里。”
“车子是太傅府的?”
“是。”
“车上定然动了手脚,有迷香之属。”
田世铭略微羞愧,“是我大意。头两日齐相一直昏着,身上不知哪里难受,又不肯叫出声,一个人拼死忍着,偶尔神志昏乱时会叫一两声疼。有人带大夫过来,没诊出个究竟,也开了药,齐相根本就吃不下——后来就来了一个年轻人,看了半日说……他说——”
“什么?”
“说就这么死了,倒便宜……死也要现了原形再死——命人强灌食水维持——”
“现原形?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田世铭道,“那人应是恨齐相至极,一直在说什么罪人应当交与上天审问,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穆遥低头沉吟,“接着说,后面呢?”
“后面就到今日一早,齐相突然就清醒了,一醒来便命我先逃。我原是不肯走的,齐相说,带着他我一定走不脱,命我转告殿下一句话——去敬天大典救他。”
穆遥皱眉,“你怎不早说?”
“因为绝不可能。”田世铭道,“天下无不知朝廷年年春分日在敬天殿行敬天大典,乞求风调雨顺。但我们关押的地方在岁山深处一处农庄,稍有行动,便会为飞羽卫察觉。此去敬天殿一路关防,他们想悄无声息带着齐相去敬天殿,先不说入宫的事,便连入城都不可能。二则春分日尚有八日之久——我们难道坐等八日才去相救齐相吗?”
穆遥摇头,“齐聿应不会特意让你带一句废话,我再想想。”
一行人疾疾赶路,天近明时入岁山深处,到得一处深山村落的农庄。农庄外表看着殊无异常——秦沈四处放话往喜山,其实竟在岁山,就在红叶别院左近,当真胆大。
穆遥一摆手,飞羽卫借夜色遮掩,无声无息掩袭上去。不足一盏茶工夫自内打开,领队出来回话,“穆王,齐相不在庄中。”
穆遥早有预料,向田世铭道,“带我去你们关押的地方看看。”
田世铭在前引路,边走边惭愧道,“我一出来就急赶着报讯,按理他们察觉也需要时间,怎么跑得这么快?”
“因为——他们原本就是特意要放你走。齐聿才是他们的目标,你如果不是一定要跟着齐聿,根本不打算拿你。”穆遥道,“齐聿同你说的话,应当是让他们放心——你带回来的也是假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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