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之没再回应他,而是又等了等。
叶初念不是唯一一波人,他在华天堑外,就能分辨出大约有好几伙,只是慢了一步。
果不其然,没多会儿不远处希希索索,开始有人抵达后,压低声音在交谈。
矛盾的焦点聚集于一处,边澜鹤担忧的情绪渐渐盖过恼怒。但他观察完新来的人后,又看向夏知之,却发现这位少爷不仅不紧张,甚至有点走神。
小少爷手中把玩着一颗药丸,目光幽幽的看着不远处的人群,在边澜鹤试图出声的前一秒,正好将药丸扔进嘴里。
边澜鹤下意识:“.......别!”
夏知之回神,看向他。
边澜鹤眼睁睁看着他喉结微动,将东西吞了下去。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过来,只能硬着头皮假装刚才出声的不是自己。
罢了,可能只是什么补药吧。现在说什么都不太对,总之最好能安安静静的僵持到山洞里出个结果,等出去说不定还有辩解的余地。
止凉山庄到底是个江湖门派,不可能真的为了沈山南不管不顾,得罪大半个江湖门派跑去投奔朝廷了——关键是就算想投奔,朝廷也得收才行啊!
怪只怪夏知之此举太过强硬,虽一时间震慑住了所有人,却也后患无穷,试问谁能忍受被人举着弓|弩威胁.......
边澜鹤还在胡思乱想,忽听远处有人再度问道:“我们刚抵达,听说要等,只是等什么?要等到何时?”
这人未必是不知道,不过是在试探罢了。边澜鹤琢磨着要提醒夏知之,就见这少爷搭着黑衣卫的胳膊,来到了之前龙传章与沈山南对峙的高台上。
边澜鹤心头一跳,不妙的预感再度生起。
“诸位都等的急了。”夏知之语气和缓,抱拳拱手的姿态也颇为尊敬,没有依仗神机弩就猖狂的样子:“情急之下有所冒犯,在下先赔个不是。”
原先开口的那人瞥了眼隐藏的神机弩,还是没忍住刺了他一句:“这个赔礼倒是轻巧。”
听见有人出头,其他人也开始不甘心的小声嘟囔什么,不过都被叶初念半劝半告诫似的压下去了——他们离的比较远,夏知之没有内力,也听不清具体在讲什么。
只听最后有人高声总结道:“看在止凉山庄的份上,道歉就不必了,咱们只是想知道这一等要多久而已。等一个时辰是等,等到天黑也是等,这长短若只凭少爷心情,恐怕不太合适吧。”
夏知之看着那边乌泱泱的人头,从善如流:“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所有人心里都冒出这一句话。
然而下一瞬,他们就看见这位谪仙般的少爷从黑衣卫手上接过一把匕首,狠狠的划在自己手臂处!
哗然声中,鲜红色顷刻染上白衣,他像是感觉到了痛,条件反射的缩回按住,匕首跌落在地。而后低头忍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用另一只手托着流血的手臂抬起。
“还请诸位相信,止凉山庄,绝非故意阻拦。”
夏知之的额头沁出冷汗,面色煞白,眼角却是红的。他的语速很慢,显然对于锦衣玉食养大的少爷而言,这种疼痛早就超标了。不过即便很慢,他还是将手臂伸展开,吐字清晰:“实在是与在下的夫人性命攸关、情非得已,不得不让诸位等一等。”
“如今问题有二,一来是赔礼,二来是时限,不如一并解决。”
“先前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赔礼一时间难以凑齐。不过既然我用这只手做了神机弩,就先废了它做赔礼,其余的待出了这华天堑,自然会尽快奉上。这样不知诚意是否足够了?”
“至于约定,索性就也以在下的命做时限——血流尽之时,若里面的人还没出来,止凉山庄自然也不会再阻拦。”
“诸位放心,在下手无缚鸡之力,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故而还请诸位稍安勿躁,万望海涵。”
鲜明而刺目的色彩仿佛会蔓延,凝聚在眼珠中,给整个世界都染上一层薄雾。薄雾后的人如同灵魂出窍般旁观自己条理清晰的说辞,克制不住的颤抖,和那颗竭力想要保护自我的心脏、沉重却努力的在跳动。
然而人类本人对此却冷漠的令人心惊。
————
山洞中。
沈山南进来时,龙传章已然拿到了无俦蛊——那朵熟悉的、黑色的怒放的花。可惜对方不清楚无俦蛊的具体形态,亦或者哪里出了岔子,竟不慎让蛊虫入体,正试图用内力将蛊虫逼出来,半边胳膊都爆出青筋。
“你来迟一步,”沈水北窝在角落里,还有闲心挑拨:“完了完了,最后一株蛊虫被这家伙吞了,怎么办呢?”
沈山南侧耳听声,龙传章压抑的呼吸清晰可闻。
沈水北扭曲的十几年人生里,唯一的乐趣似乎就是戳沈山南肺管子,无时无刻不在蠢蠢欲动,最好能把对方戳炸了才快活:“没有蛊虫,怎么做药引?我答应你的解药也只好作罢了。要不你再努努力,多活几天,等他完全融合,也许......”
话音未落,沈山南的剑如鬼魅,锵地一声,堪堪被止于龙传章颈侧。
沈水北眼睛微微睁大,发出一声刺耳的低笑。
不论是喜欢废话的沈山南,还是如今寡言少语的沈山南,都是极为果决的性子啊。
斩草不除根,是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
尤其他能进来,可以想见外面那位少爷已经到了,他现在怕是急得很。
沈山南的状态很差,但他还记得刚才听见的话,心中只余杀了对方而后完整出去这一个念头。他本就是剑心通明之人,此时近乎屏蔽了身体上的一切劣势。反倒是龙传章,因为受了无俦蛊的寄生,整个人都开始向药人转变。
沈水北冷眼看着他们。两人都自知不能久拖,打法比在外面时更为不要命,招招皆是自损八百式同归于尽的杀招。
直到沈山南的剑即将抵达龙传章心脏,而在此之前龙传章会先行刺穿他喉咙的刹那,忽然吹响了一支极短的小笛。
音符短促而无序,却如重锤一般敲在龙传章心间,令他的面孔骤然扭曲,仿佛在承受什么莫大的痛苦——而后“噗嗤”一声轻响。
沈山南的剑没入龙传章的心脏。
穿胸而过,血液迸溅而出,溅在沈山南眼前白绸之上。沈山南没有半点犹豫,内力吞吐间,将对方的心脉瞬间切断。
龙传章几乎连一声闷哼都没有,顺着拔剑的力道扑倒在地。
就这么死了。
即便龙传章的命就如同那些在密道里被烧死的长老们一般,都是沈水北棋谱上既定的一子,早已规划好了结局,在场还活着的两人还是不由沉默了——就连沈水北,都没有在此刻说什么闲话。
不能说轻易,却好像也不如想象中那么难。
沈山南在原地站了数秒,慢慢回身,拎着染血的剑走到沈水北身边。
他的身量本就高,沈水北卧倒在地,审视了一番自己废物一般的姿态,又欣赏了一下对方挺拔的身姿,后知后觉的从内心感觉到了愉悦。
于是沈水北赞道:“做得很好。”
他的音调逐渐兴奋:“结束了,终于要结束了,你开心吗?只差……”
沈山南弯腰想要将他拎起来,脑袋却沉沉一晕,剧烈打斗的后遗症涌上,意识顿时断了片。
.......
等沈山南回过神时已经跪倒在地。
世界还是黑暗的,细细密密的虫噬感从骨髓里泛出,如涨潮般骤然泛滥开。仿佛整个人都变成了虫巣,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骨骼、血肉正在被吞噬,无数贪婪而密集的啃噬声在耳洞中翁然作响。
他感觉到脸上有什么东西拂过,却无法判断那具体是什么东西。他张了张嘴,也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五感迅速消退,好像他已经不再是个人,而是一具被啃空的骷髅,下一瞬就要散架,落地变成一堆灰。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似乎早有预料,又似乎心有不甘。
他不再试图感知,只静静跪着,等待生命进入最后一刻,在意识逐渐消失的时候,抚上早已麻木的肚子。
那是一种出自本能的愧疚。
对不起.......
明明曾经想着,可以用命换,应该没问题的。
对不起,你也很难过吧。
对不起,虫子在咬你,很痛吗?
对不起,最后也没能让你看看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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