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异化的仇敌 异化的仇敌
克莱德在脑子里转了好大一圈才想起来这个“瑞安”是谁。
只是在想起来的一瞬间, 他的脸色也变得异常糟糕。
瑞安。
那个矫揉造作的雄虫,在游戏里是克莱德讨厌的NPC,在这个世界里则是埃德加尔的初恋。
当年瑞安在学院的生银任务期间袭击了他们, 而据瑞安所说,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雌虫要挟他那么做的。
在袭击事件发生的前一年, 十四岁的瑞安在前往米勒克学院的途中,喝下了所谓的“神明药剂”。
可他当时不仅自己喝了,还一直拿埃德加尔试毒, 让埃德加尔也喝了不少。
五年前, 在他们本级学生入学的当天, 埃德加尔误喝了瑞安准备好的大剂量神明药剂,在精神力测试中测出了S级的精神力,以此闻名大陆。
但不久后,在学院举办的比试上, 埃德加尔惨败,被鉴定出只有B级的精神力,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现在经过了卡利叛逃、又知道了关于尤纳先生的事后, 克莱德基本可以断定,当年的“神明药剂”, 十有八.九就是出自卡利之手。
而卡利在做出这种药剂后,那个一直沉迷于研究虫族异化的神秘组织就把这种药剂用以实验, 并密切关注服用者的状态。
瑞安说过, 对方在入学后的第一年修整月时, 要求他在学院的生银任务期间、把埃德加尔单独引到传送阵里去。
当时爱德华校长就推断, 服用了药剂后肉.体依然完好无损的埃德加尔,应该是被那个组织给盯上了。
可后面这几年里对方一直毫无动作,渐渐地, 就连埃德加尔本人都不怎么在意这件事了。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现在要不是撒穆尔突然提及,克莱德早就忘了有这么个人。
又想到当时虫皇让埃德加尔前往诺克斯部族的举动,克莱德烦躁地捻了下手指。
他看着山崖下郁郁葱葱的翠绿树冠,那个一直被他刻意否定的猜想又浮现在了脑海中。
不会的,不会的。
就在克莱德不断这么默念着时,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丝异样。
这片迷宫丛林的树木茂盛,树冠彼此紧紧相连,就像一条绿得刺眼的绒毯子。
可这条毯子现在却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小心翼翼地穿梭而过一样。
这个念头才刚刚浮现,一个白色的影子倏地就从树冠间蹿了出来。
它的爆发力很强,几乎是在眨眼间就窜到了半空。
克莱德的视力根本捕捉不到它的动作,只感觉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发出的巨大动静震得他耳膜生疼。
等他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往山崖看去时,就看见原本的“绿绒毯”中间破了个大洞。
“啊,这可麻烦了。”
克莱德听到这句话后朝旁边看过去,就见格伦达尔用手掌搭在眉前远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雄虫的视力比不了雌虫,什么也看不见的克莱德见状就有些好奇:“怎么了?”
格伦达尔依然望着那处破洞:“那儿有一只虫兽,和刚刚那只长着虎皮的怪鸟缠成一团了。”
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怪异:“它们好像在交.配。”
克莱德被惊得瞪大了眼睛。
他下意识地朝山崖下看了一眼,转过头时正好和撒穆尔的视线对上,彼此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不可置信。
克莱德记得米勒克校长爱德华和他说过,虫族异化后,会逐渐丧失神智并变得和虫兽越来越相似。
但和普通虫兽不一样的是,虫族在异化后所变成的虫兽,会让任何一个虫族感到本能的恐惧。
以前克莱德并不解这种“本能的恐惧”究竟是什么,但在亲眼看到那交缠在一起的两个生物后,他无法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远处,一条直径约有半米粗的白色虫兽正缠绕在那个异状生物的身上。
这白色虫兽的身体非常长,没能缠上去的部分就堆在地上,像一堆白花花的排水软管。
而长着虎皮的生物舒展着翅膀,两条尖利粗壮的腿下是黑色的四趾利爪。
被缠住后,它用利爪的尖端不断刮擦对方的身体,蹭下了一层半透明的蜕皮。
随着白色虫兽的不断蠕动,那层皮就脱落下来垫在地上,成了产卵时所需要的巢。
克莱德把手里的长筒状用具放下,用冰凉的指尖揉了揉眉心。
虫兽基本都是单独行动,只有在春季时会互相寻找同类以便能繁.衍后代。
有研究者推测,虫兽头领的出现是为了把同种类的虫兽大规模地聚集起来、以便能提高繁.衍的效率。
但无论什么样的繁.衍,都只会和同一种类的虫兽进行。
刚刚他所看到的已经不能用诡异来形容了,完全就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怖。
——尤其是他看到那个异状生物的头部处,有半截虫族的身体的时候。
那半截身体轻柔地趴伏在橘黄色的翅膀上,它阖着眼,看上去就像是在枕着手臂小憩一样。
尽管前方正在上演着这怪诞的一幕,但克莱德他们还是不能停止前行。
而且现在因为有虫兽产卵的缘故,他们必须要更加小心。
虫兽的繁衍时间因种类不同而有所差异,但从交.配结束到开始产卵最短也要二十个小时。
产卵结束是双方个体都最虚弱的时候。
所以更虚弱的那一方就会成为食物,而活下来的个体将会守着卵、直至孵化。
到那时,成为“守护者”身份的虫兽将异常狂躁,对四周的所有动静都相当敏感。
按照那只白色虫兽和异状怪鸟的体型来看,不论是其中哪一方活下来,它们所警戒的范围肯定小不了。
克莱德他们所在的位置离那处巢太近了,想要换个方向进入丛林的话要绕不少路,会耽误不少时间。
所以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在虫兽开始产卵的时候进入迷宫丛林。
要么将其二者全都杀死,要么就屏息噤声、别惊动它们。
于是克莱德几人安排好了轮流观察的顺讯,开始等待一个进入丛林的完美时机。
现在天色还早,另外三人就商定先行休息,让克莱德最先放哨。
柯洛恩之前在地下时耗尽过精神力,这一路还背着裹着道具的公爵,多少也有些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而格伦达尔多年的冒险者经历、让他早就习惯了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迅速入睡,所以也在几秒后就发出了均匀绵长的呼吸。
只剩撒穆尔毫无睡意。
他靠在树根处坐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后,撒穆尔才起身、挪到克莱德旁边坐下。
克莱德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借助那个能放大远处景象的工具观察状况去了。
这种工具和克莱德前世的粗略望远镜有点相似,但是显像的清晰度不是很好,而且份量还不轻。
主要是虫族这种物种的身体机能比人类强多了,雌虫随便一看都能比这看得远,亚雌集中注意力的话也能看到,至于雄虫……
普通的雄虫也不需要去张望那么远。
而有这种需求的雄虫要么自己就能借助精神力做到,要么,就会直接使唤侍从去做。
久而久之,这东西就几乎没人用了。
一旦没了市场,这种望远镜就没了改造精进的意义,就连克莱德手上的这个还是撒穆尔好几年前低价收购来作收藏的。
克莱德半天没等到撒穆尔开口说话,于是换了只手抬着这工具后说道:“下一个来盯梢的就是你了,你现在不休息,到时候可别犯困。”
撒穆尔看着克莱德那面无表情的脸,忽然觉得放松了不少。
他曲起一条腿,用手肘抵在上面、拿掌心托着自己的下巴:“这么多年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明明就是想表示关心,可一说出口就弯弯绕绕的,别扭的不行。
撒穆尔看着山崖下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虽然还是白天,但整片森林都十分安静,要仔细听才能听到一两声鸟鸣。
在这一片静谧中,撒穆尔忽然道:“克莱德,你还记得那件事吗?”
克莱德没有丝毫停顿地回应:“当然。”
撒穆尔扯动嘴角,无声地笑了笑。
“你知道当年我躺在疗愈园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这次不需要克莱德的回答,撒穆尔就自己说了起来。
“虽然喝了药剂、身体也长好了,但我每天都还是会疼,真的很疼。”
他放下撑着下巴的手、去摸着自己的腹部,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时内脏被活活扯出来的痛苦。
“我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瑞安和那只虫兽的模样就会出现在眼前。
“有时,我甚至会觉得他就在我的房间里,但每次看过去的时候,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撒穆尔的语气平静,但他的手指却有些颤抖。
“后面我就开始幻想,那天,赢的那一方是我,是我把他给大卸八块、是我把他像垃圾一样扔在一边。
“刚刚看到瑞安变成那种样子、听到他和虫兽.交.媾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很畅快,还想着那虫兽要是把他给撕碎了该多好。”
他低下头喃喃道:“会有这样的念头,我真的是恶心透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突然袭击 突然袭击
“这种事无所谓吧。”
撒穆尔愣怔地抬头:“你说什么?”
克莱德所应当道:“我们又不是神, 有些各种各样的念头不很正常吗?”
“况且你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放下手里的望远镜,活动了下有些发酸的手腕:“你又没有真的对他做什么。”
撒穆尔在短暂的愣神后下意识地反驳起来:“可是, 他都已经受到惩罚了,我还”
克莱德偏过头看着他:“还怎么?还对他的下场幸灾乐祸?又还是诅咒他、希望他死无葬身之地?”
撒穆尔说不出话来, 于是克莱德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对自己的要求实在是太严苛了。”
虫族雄虫为尊,因为被雄虫偏爱的缘故,亚雌必须善良单纯、娇俏可爱。
而雌虫又因为是唯一能繁衍后代的, 所以也需要坚韧贤良、心胸宽广, 绝不许为雄主吃醋争宠。
但除此之外, 亚雌还要精明能干,否则就无法讨得雄虫欢心。
雌虫又要实力强横,不然就没法在雄虫身侧拥有一席之地。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虫族是一个活生生的智慧种族, 每一个个体都是独一无二的。
用这种标准去要求雌虫和亚雌、要求其永远保持着积极的态度,这就像克莱德前世被告知说“听话懂事的才是好孩子”一样。
克莱德曾经花了二十年才意识到, 这样的观念灌输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而在那之后, 他又用了整整六年才知道自己要怎么才能继续活着。
那种不断敲碎自己又拼凑起来的经历太痛苦了,克莱德不希望撒穆尔也要经历一遍。
他转过身正对着撒穆尔, 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撒穆尔,你没有做错什么。不管瑞安他是被迫还是自愿, 他伤害了你, 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你觉得自己的念头很过分是吗?”
“那根本不算什么。”克莱德呼出一口气。
“撒穆尔, 你当初差点死了。你是A级的觉醒者, 拥有两百年的寿命,却差点死在了十五岁的那个夏天。”
“你的一生才刚刚开始,所有的恐惧、愤怒、仇恨、幻想, 不过是你的身体为了保护你才产生的反应。”
克莱德的语气很冷静,甚至透出一丝寒凉:“那时的我没有足够的力量,如果有的话,我会用更可怕的手段来对付瑞安。”
他伸出手,递过去一块叠好的小方巾,放轻了声音:“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撒穆尔眼眶泛红,但还是一把推开了克莱德的手臂,转身过去快速眨了眨眼,把那股泪意给直接憋了回去:“我没哭!”
之前在地底的时候,在那么多人面前哭成那样已经让撒穆尔觉得很羞窘了。
他从没在别人面前那么失态过,这会儿更不想让好友觉得他爱哭,于是赶紧深呼吸了几次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两三分钟后,撒穆尔已经彻底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他回过身本想再说些什么,结果就看见克莱德已经又兢兢业业地拿着望远镜在盯梢了,根本没再看他。
撒穆尔:
这种残余的感动和无奈交织在一起的感受该怎么说呢
他叹了口气,感叹道:“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雄虫。”
克莱德无所谓道:“哦,那我深感荣幸。”
撒穆尔被噎得说不下去了。
他忽然又笑了起来,声音里夹杂着些许感慨:“要是那时候遇到了你的话,说不定,我现在还能喜欢上某个雄虫吧”
他的声音很小,比起说给克莱德听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克莱德没听清,疑惑地问了一句:“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撒穆尔岔开了话题:“情况怎么样?”
“没变化,”克莱德移开望远镜,揉了揉眼睛抱怨道:“感觉我们像什么变态似的,全程盯着它们的过程。”
撒穆尔想笑但又不好笑出声,只能拍了拍克莱德的肩膀:“快了快了。那你再盯会儿?我去睡一下。”
现在离撒穆尔来轮换还差两个多小时,克莱德摆摆手让对方赶紧去睡。
这一路上撒穆尔他们都没怎么休息,刚刚心里憋着事让撒穆尔烦躁得无法入睡,这会儿心情放松后,困意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他蹑手蹑脚地回到柯洛恩的旁边,把保温毯往自己身上一裹后就躺了下去。
撒穆尔很快就睡着了,因为疲劳的缘故又睡得很深,以至于被晃醒时他脑子都还有些发懵。
“撒撒穆尔!”
“撒穆尔!快醒醒!!”
撒穆尔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刚好看到柯洛恩一个半空转身落在他一步之外。
柯洛恩手里长剑横着挥出,剑刃和猛冲过来的东西撞在一起,在夜晚撞出几点刺眼的火花。
撒穆尔这才意识到时间距离他睡下应该已经过了很久。
他本该在两个小时后醒来去和克莱德换班,可居然一睡就睡到了天黑!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过还好他们在休息前在四周放了几个特殊的照明道具。
这种照明道具只会发出幽暗的红光,绝大部分的虫兽的眼睛都无法捕捉到这种光线,在野外比普通的照明道具要安全得多。
撒穆尔赶紧来到柯洛恩身边:“这是怎么了?”
柯洛恩瞄了他一眼:“睡得可真够香的啊,再多睡两分钟你都能去见死神了。”
撒穆尔一听柯洛恩这语气就寒毛直竖。
不过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危险,撒穆尔也不敢反驳了。
柯洛恩看到弟弟没事后也冷静下来不少。
在把一只白色的长条状虫兽劈成两半后,他就言简意赅道:“我是被打斗声惊醒的,但醒来只看到了满地的虫兽尸体,他们都不见了。”
“不见了?”撒穆尔手指一动,手里的匕首转了半圈,反手就把朝他背后袭来的虫兽戳了个对穿。
柯洛恩回道:“没错,而且在此之前我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这实在是太过诡异。
先不说柯洛恩是只五感敏锐的雌虫,要是真的发生打斗了不可能那么久才被惊醒,就单从他会睡熟这件事来看就很奇怪。
他们这样出自于商会的虫族都受过训练,尤其是柯洛恩。
哪怕是在尼威尔斯王国最安全的中心城镇里,他都不会放下警惕,更别说是在这样的野外。
撒穆尔快速地回忆了之前的事情后皱起了眉:“我睡下之前还用了倒计时的道具,可不知道它为什么没把我叫醒。”
兄弟二人彼此背靠着背,不断挥动手里的武器将那些扑过来的虫兽给击退。
这些虫兽呈白色的条状,大小不一,有的有手腕粗细,有的又却只比蚯蚓大上那么一点。
在这源源不断地攻势之下,如果有一瞬间的用力不当,就很有可能会被后面补上来的虫兽给钻了空子,应付起来十分麻烦。
而让撒穆尔和柯洛恩都觉得糟糕透顶的是,他们的精神力根本用不了。
撒穆尔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地底的因菲勒斯交易会附近时,他们体内的精神力就像被什么东西给屏蔽了一样。
当时那只叫杰佩托的雄虫明明是因菲勒斯的掌权者,但却被伤得那么严重,说不定就是交易会里有了内奸。
说不定在杰佩托给他们指路后,那个内奸就一路尾随或者传递了消息,现在又用同样的方式偷袭了他们。
觉醒者失去了精神力就如同普通虫族失去了五感,那么他们一直熟睡不醒也就有了解释。
撒穆尔把自己的猜测说完后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就不该放着克莱德一个人单独待着。
他们好歹还能有一战之力,可克莱德是只雄虫,被袭击后就算能抵抗一时,但雄虫的那点体力又能撑多久?
但是,撒穆尔很快就没有余力再替克莱德担心了。
因为他感觉到后背处传来了一阵阵颤抖。
“哥哥?”撒穆尔喊了一声。
柯洛恩没有回答,只是几乎呜咽般的从嗓子里挤出几个音节。
撒穆尔神色一凝,立刻转身、往前一跨挡在了柯洛恩的前方。
只是这视角一变,撒穆尔的身体也僵住了。
在昏暗的红色光线边缘处,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他穿着丝质的长袍,一头长及腿根的棕色卷发往下垂着,它们像是生长旺盛的藤蔓,轻柔地包裹着他纤瘦的身躯。
他手里拿着一根长链,链条的一端链接着个黑色的皮质项圈,项圈中间嵌着一圈金属,金属往圈内内延伸出一根根手指粗的尖利倒刺。
要是把这项圈戴上,必定会要把这尖刺戳进脖颈,只要微微用力扯动就会割得佩戴者血流如注。
撒穆尔几乎是慌乱地叫出声:“你不是已经——”
雄虫的袍下什么也没穿,他赤.裸着脚站在满是脏污的泥地里。
听到撒穆尔的话后,他迈开步子、让那条雪白细腻的腿从袍子下探出来,一步一步踏着残破的虫兽尸体走过来。
他朝脸色惨白的雌虫笑:“柯洛恩,跪下。”
第一百八十三章 异世界 异世界
“叮铃铃铃——”
刺耳的铃声乍然响起, 睡在床上的人被惊得立刻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看窗户的方向,发现外面已经天色大亮时痛苦地叹了口气。
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个不停,他撑起身体想把手机够过来, 但又因为睡眠不足头还晕着,根本就没注意到手机末端还连接着充电线。
他这一扯, 充电线绊在昨晚顺手放的水杯上,水杯翻倒,浸湿了一大块床垫和半边枕头。
一大早就这么倒霉, 他烦躁地按下接听键:“说。”
“这都几点了!你人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满是怒意, 让他听得心头一股火起, 直接就把电话给挂了。
“叮铃——”
铃声再次响起,他毫不犹豫地按了挂断。
反复几次后,他才接终于起来,但是没说话。
对面换了个人, 嗓音柔柔的:“你终于接电话了,你到哪了呀?”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疼, 下意识问了句:“什么到哪了?”
对面似乎发生了一阵争执, 其中夹杂着几句辱骂的话,但最后还是那个温柔的女声拿到了电话。
“梁小姐他们已经到了, 你看这时间”
他一边听着,随手翻到备忘录上一看, 上面确实有个“饭局”的提醒, 不过被他标上了划线。
这会儿他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终于想起来是什么事了。
他一下子就皱起了眉:“我记得我已经说过, 这跟我没有关系,今天的饭局我也早就拒绝了。”
“你爸爸也是为你好,那梁小姐——”
他立刻打断:“我今天还要加班, 你们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挂断电话后,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书桌上的电脑还开着,他走过去晃了晃鼠标准备关机,屏幕亮起的一刻,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出现在了屏幕上。
草木葱郁,阳光明媚。
一阵风拂过,吹动了满地的绿草和野花,晃得本在花蕊上吃蜜的一只蝴蝶翩翩飞起,沿着屏幕中央那道身影的衣角飞了过去。
屏幕左边挂着任务栏,因为没有开启折叠显示的缘故,唯一的已触发任务朝玩家展示着详情。
【埃德加尔,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你能早一点儿来找我吗?我有事想和你说。】
【瑞安向你发出了邀请,你选择——
1、拒绝。
2、接受并立即前往。
3、接受,携带一份礼物前往。】
他对“瑞安”这个NPC印象太深了,本来准备选拒绝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却犹豫了一下。
他看了看屏幕上一身简陋新手装的游戏角色,心想这任务报酬说不定是件装备呢,于是点击了选项3后关掉了游戏。
来到公司时已经有人先他一步来了,看到他后打了个招呼后问道:“昨天那封邮件你看了吗?”
他喝了口豆浆:“看了,没回。”
对方哈哈一笑:“不愧是你。”
今天是周六,他们俩被叫来加班不说,那个蠢货总监还叮嘱他们明天要参加部门团建,让他们今天中午之前必须把东西准备好并报备。
这事情根本就不属于他们的工作范畴,总监这就是故意在整他们。
要是以前,他还真的就会去帮忙跑腿了,但现在
他按下回车键。
做梦去吧!
期间他的手机又响了几次,全都被他挂断,最后他嫌烦了直接开了勿扰。
同事好奇想吃个瓜,但被他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
自己的难处只有自己消化,说出来也不过是让别人多了个乐子。
太阳西落,晚上九点多他回到住处,掏出钥匙一打开门,却看见沙发上坐着两个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愤怒瞬间在他的心底炸开:“你们怎么进来的?”
头发花白的男人喝道:“怎么和长辈说话的!上了这么多年学,难道连礼貌都没学会吗!?”
他听到后连多余的反应都没有,只冷着脸又问了一遍:“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现在住在哪,你们哪来的钥匙?”
男人旁边的中年妇女赶紧走过来劝:“算了算了,你爸爸也是关心你才想来看看。”
他冷笑:“关心?那当年我妈死的时候他去哪儿了?我被那些人绑走的时候他去哪儿了?”
他卷起袖子抬起右手,盯着沙发上的男人:“你倒是好,赌完了、欠了一屁股债就跑了,你欠他们一只手,他们找不到你,就把我的手给打断了。”
“我根本不欠你们,”他放下手往旁边让了一步,躲开了女人想来握他手腕的动作:“我要休息了,请你们出去。”
男人看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女人却不依不饶地开口:“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呀,你弟弟跟人家开公司被骗了,我们没有那么多钱——”
“所以呢?”
他偏过头看着这个插足了别人婚姻的女人,勾起嘴角:“所以你也要我像当年的你一样,去出卖色.相?”
她从来没被这么直接明了的羞辱过,一时间被气得脸都涨红了,抬手就想打过来:“你这个——”
只是她的手没能挥下来。
青年紧紧捏住了她手腕,冷声道:“你记住了,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弟弟,我只有一个妹妹,她死的时候还在我妈的肚子里。”
想起当年的事,他的情绪越来越无法控制,手上的力道也大得让女人惨叫起来。
原本一直还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两三步跑过来,把女人的手腕从他的手里救下。
女人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保养得不错,此时她手腕红肿了一圈,连动都动不了,多半是伤到了骨头。
男人看得心疼不已,原本还想再呵斥几句,但在对上他的眼睛后却莫名打了个寒颤。
他盯着男人的脸,一字一句道:“我最后再说一次,我和你们没有关系了,要是再来,我能保证你们出不了这个门。”
男人脸色变化了几次,最后看了眼门旁边的开放式厨房。
那些明晃晃的刀具亮得他心慌,于是赶紧护着怀里的女人离开了。
他的听力自小就很好,更何况那两人落荒而逃时根本没来得及关门,于是他能清楚地听见各种难听的字眼里夹杂着几句对话。
“梁先生那边怎么办?说好了要让他去跪着道歉的啊!”
“还能怎么办!你没看见那疯子什么样吗?简直和他那个妈一样!”
“那钱呢?下个月还不出钱,梁家肯定不会放过小宇的”
话音渐渐小了,他站在门边,许久才走过去把门给拉上。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意识到自己控制不了后赶紧到茶几那翻出药箱,倒了两颗药干咽了下去。
他往后一倒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侧面,直愣愣地看着地砖间的缝隙。
忽然,他的视野边缘有血潺潺地流过来,像是一头怪物在缓慢地往他这里爬。
血流到了他的脚边,一只青白的小手搭上了他的皮鞋。
他瞬间害怕得浑身冰冷,但浓烈的自我怨恨和责备又压制着他,让他无法躲开对方的触碰。
那团已经有了人型的血肉趴在他的脚边,一声一声地喊:“哥哥,哥哥。”
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自己母亲摔下楼梯的画面,眼泪不断地从他的眼眶里滚出来。
他崩溃地抱住自己的头,就这么僵直地看着地缝,连眼睛都忘了眨。
等他终于冷静下来后,他爬起来,不停地用酒精拖地、擦拭每一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而门把手上的漆更是几乎要被他生抠下来。
夜已深,他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亮着的电脑屏幕是整个房子里唯一的光源。
屏幕上,“弗兰特克斯”一行花体字隐去,在从黑暗中一点点亮起的屏幕上,只存在于异世界的景色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里鸟鸣清脆,天空湛蓝,变换的白云随着清风的吹拂而徐徐飘动。
从云间洒落的阳光投射在游戏角色“埃德加尔”的身上,洒落了一身耀眼的光斑。
他看着屏幕内正在树下小憩的雌虫,仿佛也感受到了那春日阳光所带来的温暖
“解药在哪?”
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被扼住了脖颈的雄虫痛苦地蹬动双腿,却依然闭口不言。
雌虫的手臂上浮现出了一道道银色的纹路,在夕阳的照耀下反射出熔岩一般的色泽。
意识到雄虫依然不打算开口后,他继续施力,直到雄虫体内发出一阵清脆的异响。
雄虫的四肢蓦地瘫软了下来,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了。
高大的雌虫手掌一松,已经彻底没了反抗之力的雄虫就像块面团似的掉在地上。
雌虫缓缓蹲下.身,毫无征兆地挥出一拳、砸在雄虫的小臂处。
“砰”的一声,手臂的骨肉全部碎开,血溅了一地。
但这只是个开始。
一拳又一拳,崩出的血不断地溅到他的脸上,几乎要染红了他那一头的银发。
一旁的撒穆尔几人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但谁也不敢上去阻拦。
据说,尼威尔斯的那位公爵暴戾又心狠,手段残忍异常。
和罗奈尔德成婚后,克莱德一直都以为那些话不过是谣传。
可事实却是,残暴的凶兽只在自己心爱的雄虫面前做了伪装。
第一百八十四章 锁链 锁链
雄虫的脸上原本戴着半边纯白的面具, 在这不断的折磨中,面具渐渐产生松动,最后终于掉了下来。
雄虫留着一头金色短发, 右半边脸皮肤细腻光滑,可左边的脸却像是一块浇了黑漆的腐烂朽木, 坑坑洼洼的几乎看不出五官。
这本该是让人心生惧意的一幕,但罗奈尔德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手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扯着一截已经被从关节处活活砸断的手臂, 又问了一次:“解药在哪?”
雄虫是艾瑞族, 虽然他本身肤色偏深、看不出什么失血过多的苍白, 但无论是什么种族,濒临死亡时身体都难免会产生一些变化。
雄虫躺在满是血污的泥地里,好像一只被缝制出来的皮革摆件,浑身都没有了生命的鲜活气息。
忽然, 一瓶莹白的药剂被毫不留情地灌入雄虫的喉咙,无数的高阶药剂一瓶接一瓶地倾倒在他身上。
高阶的治愈药剂价格高昂, 而功效也绝对配得上它的价格。
雄虫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瞳瞬间紧缩, 他像是被拖出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四肢和躯干再生的痛苦并不比被毁去时少,尤其, 还是高强度的再生。
雄虫很快就只能反复地蜷缩起来又往后绷起身体,最后还是忍不住痛呼出声。
当脚趾、手指全都重新长出来后, 他在这折磨后的短暂麻木中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才只是第一次, 猜猜看吧, 你能撑几次?”
他艰难地扭过脖子去看, 却只看见那只银发的雌虫利落地往下砸出一拳。
巨大的疼痛混杂着恐惧猛地袭来,雄虫再也控制不住地惨叫出声。
绝望像是一堆密密麻麻的藤蔓缠绕住了他,让他浑身颤抖不已、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格伦达尔在旁边待了一会后也觉得有点不舒服, 他不禁皱着眉看向罗奈尔德。
察觉到这股视线的罗奈尔德缓缓抬起头,眼珠猛地一转,那两颗浅色如金属般的眼睛就直直对上了格伦达尔的。
格伦达尔一瞬间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赶紧移开了视线,等反应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深深低下了头,双手下垂置于身前,手掌外翻面向了前方。
这是雌虫之间示弱的姿势,弱者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并无挑衅的意向。
格伦达尔一刹那为自己这没出息的反应而有些恼怒。
因为他发现,在意识到自己已经示弱后,他心底竟然涌出来一丝庆幸。
众所周知,尼威尔斯的公爵虽然脾气不好,但并不会滥杀。
格伦达尔自嘲一笑。
成为了顶级的冒险者又怎样?
不管是曾经还是今日,他依然还是那个会为捡回了一条命而窃喜的卑劣者。
格伦达尔轻轻往后退开,他刻意忽略那一声声嘶哑的喊叫,转身朝崖边走去。
他们之前为了方便,把休息的临时营地安置在崖边空地处,那里视野相对来说更开阔些,能观察到崖下丛林的大致情况。
格伦达尔走过去时,刚好看见柯洛恩准备生火。
柯洛恩握着两块打火石,擦了几次也没打出个火星子,在擦第七下时更是手腕一抖,直接把打火石给弄掉了。
暗黄色的打火石沿着山崖的自然坡度滚落,格伦达尔两三步跨过去把它截住。
“给。”格伦达尔走到柯洛恩面前,发现这只沉稳的雌虫脸色苍白的不像话,就好像是刚刚重病了一场。
柯洛恩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他的嗓音本来就沙哑,此刻更像是被砂纸磨破了,让人听得难受。
格伦达尔到斯黛拉杂货铺后,一开始确实是觉得这工作有些平淡无趣,但时间久了,也渐渐贪恋起了这样的平和。
在杂货铺的时候,他和柯洛恩在闲暇时也会聊一些雌虫们之间的话题,关系还挺不错。
所以现在看到柯洛恩这副模样,格伦达尔的心情也不可能好。
他并不擅长说些关心的话,犹豫了半天才问:“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柯洛恩一愣,道谢后摇了摇头:“我没事。”
格伦达尔意识到这只雌虫只是在逞强,有些忿忿:“多肮脏的事都没关系,哪怕是刺杀某个雄虫我也能做。”
格伦达尔并不蠢笨,在大路上游历了近二十年,他什么样的事没见过。
他记得那天店长撒穆尔外出,而供应商又提前到了,他和索格诺出城去检查货物,结果回来就看见柯洛恩不太对劲。
后面他们才知道,那时候杂货铺里来了个雄虫顾客,柯洛恩不得不去招待对方,结果却逼得自己整整两天没能走出房门。
格伦达尔当时就猜到,柯洛恩多半是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
而那些事应该和雄虫有关。
这片大陆上的雄虫形形色色,像克莱德那样的并不是完全没有,但他们这些雌虫运气确实是不够好,没能在更早的时候遇上一个。
格伦达尔从很久以前就不在乎什么雄虫保护条例了,当时要不是毒药的缘故,他准要和欺辱他的那只雄虫拼个鱼死网破。
可柯洛恩不一样。
他虽然表现得很抗拒雄虫,甚至不屑于和他们认真行礼,但他的骨子里却依然认同着虫族所宣扬的那一套。
让柯洛恩去报复伤害过他的雄虫,这种事,柯洛恩绝对是做不出来的。
相反,格伦达尔却并不在乎。
格伦达尔还想继续留在斯黛拉杂货铺,还想把这种平和安详的日子持续下去,所以,他也想再为柯洛恩这两兄弟做点什么。
柯洛恩听到后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再次摇了摇头。
但这次他没有敷衍过去,而是看着格伦达尔认真道:“不用了,他早就死了。”
格伦达尔不说话了。
他们之前全都中了毒,这毒诡异、直接作用在精神力上,会把人拉入幻境后让其无法醒来。
而最恶心的在于,这个幻境是入幻者曾经经历过的最可怕的事,要是无法挣脱这种恐惧的话,就只能这么永远地沉睡下去。
撒穆尔和柯洛恩两兄弟感情向来很好,入睡时撒穆尔紧紧地挨在柯洛恩的旁边。
而恰好,撒穆尔已经没什么怕的了,阴差阳错之下就和柯洛恩进入了同一个幻境。
要是没有撒穆尔的话,柯洛恩说不定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格伦达尔是非觉醒者,所以只是睡得比较沉,听到打斗声后就立刻醒了过来。
他朝冲突发生处看过去时,正好看见那位大名鼎鼎的尼威尔斯公爵一脚踢碎了块两米多高的岩石。
格伦达尔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公爵发怒的模样,不过在知道发生了什么后,他也就解了。
——克莱德一直沉睡不醒。
就连他们这些普通的朋友都忍不住想出手教训那个始作俑者,更何况是罗奈尔德。
只是,罗奈尔德的手段似乎有些残忍过头了。
虫噬、抽筋、拔骨、剔肉……
每当雄虫快要死了,罗奈尔德就用最好的药剂让他恢复过来,然后又换一种更折磨的方式用上去。
他们并不是没见过血,但这种场面依然让他们都感到有些不适。
可就算如此,受刑的那只雄虫却依然闭口不言。
要不是那雄虫或许掌握着那毒药的秘密,罗奈尔德可能早就把他给弄死了。
可这样的忍耐是有代价的,罗奈尔德的情绪越来越难以控制,手段也越发地粗暴。
格伦达尔不禁想起来第一次见到罗奈尔德时的情景。
那时罗奈尔德骑着战马凯旋而归,他的神情肃穆,浑身缠绕着一股凌冽的杀气,仿佛一头随时会暴走的凶兽。
就算隔着老远,也会为那种氛围而浑身战栗。
时隔多年又在沼泽森林遇上后,格伦达尔以为那位战功显赫的雌虫已经堕落,输给了自己的本性、成为了雄虫的附庸。
可时至今日格伦达尔才明白,罗奈尔德是心甘情愿为自己套上了锁链,而锁链的另一端,就牵在克莱德的手上。
格伦达尔看了看依然神色有些呆滞的柯洛恩,心里不禁再次祈祷起来。
克莱德,你可千万别在幻境里迷路了啊
“克莱德,克莱德。”
“克莱德!”
一头短黑发的男人从床上弹坐起来。
窗帘的一角被冷风吹起,骤然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冷噤。
一个季度过去了,他昨天刚好完成了本季的KPI,用奖金犒劳了自己一顿后就准备好好睡个够。
可谁想到,才刚睡下没多久就听见了一声巨响,把他的睡意给全部给惊没了。
而更糟的是,他发现那声巨响是他的幻听,是一种睡眠障碍的症状。
无奈之下,他又吃了药,等药效发作后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躺进了被窝。
也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原因,他一闭上眼,属于异世界的风景就不断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在异世界里,他有至交好友、有亲密的爱人。
可他看不清他们的脸,也听不到他们说的话,一切就像是被摁在了水下,朦胧又模糊。
忽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他听不懂那种语言,但他就是知道对方是在喊他。
他四处去找,那声音却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炸响。
被吓醒后,他惊惶不定地朝房间四周环顾过去,却恰好看见书桌上的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
“弗兰特克斯大陆”一串花体字映在屏幕中间,像是做着无声的邀请。
可他的脑海里却没有了刚才梦到的画面,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第一百八十五章 庄周梦蝶 庄周梦蝶
他吃的药越来越多了。
药效依然有, 但所产生的副作用也逐渐影响到了他的工作。
他开始控制不住地犯困,白天坚持着不能睡,到了夜晚本想着好好休息却又莫名地亢奋。
生活已经让他精疲力乏, 但是有的人却还是不愿意放过他。
他今天难得按时下班,在天还没黑前走到新租房子所在的小区时, 却在楼下遇见了房东。
房东是个偏胖的中年女人,伸出那根涂着艳红指甲的指头指着他就开始骂:“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怎么把房子租给你这种人!”
疲乏拖着他的身体往下拽, 但他的精神却又扯着他往上拉, 这让他头疼欲裂。
他揉了揉额角, 好声好气问:“请问是发生了什么吗?”
一周前,房东还满脸笑意地说要给他介绍女朋友,被他拒绝后还依然热情地邀请他去一起吃饭。
他当时找了个由搪塞过去,房东也没见有什么被拒绝的不虞, 今天这是怎么了?
房东“呸”了一声,骂道:“死同性.恋!”
他按揉额头的手顿了一下。
同性恋?
他皱起眉朝房东看过去:“谁告诉你的?”
他平常总是习惯性地带着笑, 这会儿拉下脸来竟然有些唬人的感觉。
那房东脖子上堆起来的肉抖了一下, 马上又恼羞成怒地骂起来。
他听了两句也就搞明白了。
又是那一家三口!
曾经他拒绝拿钱给他们后,那个和他爸一样沾染上了赌博的年轻男人偷窃、抢劫, 最后被追债的逼得无处可去,当天凌晨跳楼了。
那人是奔着自杀去的, 可是没死成, 只摔断了腿。
但因为没人发现他, 等天亮送去医院的时候一条腿已经废了, 只能截肢。
自那之后,那三人就跟疯了一样,死死地咬紧了他。
他妈妈当年留给他的那套房子已经没法再住, 于是他只能不断地租房、搬家。
后面那一男一女彻底不要脸了,跑到了他的公司去闹。
他们说他欠了钱、为了还钱还染了病。
因为继母拿不出钱帮忙,他为了报复他们,甚至对自己的继弟下手,他的继弟不堪受辱跳窗逃走,却一不小心摔断腿成了残废。
那时他本能升职为新的总监,但这一闹,他只能被“主动离职”。
其实他谈过两个女朋友,只不过对方嫌他太冷、说从他这感受不到爱意,没多久分手了。
他也觉得正常。
毕竟谁能接受自己的男友连手都不愿意牵呢?
虽然他不排斥男人,但也就是像不排斥女人那样,对优秀的人只有纯粹的欣赏,并不会产生所谓的恋慕感。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不正常。
再后来,追求他的人里确实也有男性,但在刚接触没多久、对方就缠着要和他滚床单后,他就彻底对这一切都谢敬不敏了。
后面他才知道,他其实是对人都没什么兴趣。
不过他也从来没直接表明过自己的性向,后面要是再遇到男性的追求者,也会好好和对方说开并拒绝。
可谁能想得到呢?
那个女人竟然能这么长时间都持续地跟踪着他,还拍下了不少照片。
照片里他对那些追求者们神色温柔,更是有一张拍到了一个男人拥抱他的画面。
其实那只是普通的拥抱而已,但人,往往都是先入为主的。
有了照片、听了亲生父亲的哭诉、目睹继弟的惨状,谁还会相信他呢?
一开始他也为自己辩解过,但谣言这东西就跟甩不掉的脓胶一样,再怎么去擦都会留下痕迹。
于是他放弃了。
他换了好几个城市,因为频繁跳槽工作也越来越难找,最后只能不断降低预期薪资只满足温饱。
他本以为事情该结束了,可没想到那一家三口是要把他往死里逼。
房东性格泼辣,嗓门又大,喊骂时引了不少路人来围观。
被围在中间的他和房东,不正像两只供人取乐的猴子吗?
他看着面前不断辱骂他的房东,忽然笑了起来。
这笑和他往常的笑并不相同,然会有些移不开眼的艳丽。
房东一时有些怔住了,但又马上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扔下一句“赶紧搬走”就离开了。
他背靠着房门坐了一夜,忽然想起了那个性格扭曲、但也确实是给了他一份母爱的女人,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哥哥。”
随着着一声声细弱的声音,他看见房间里涌进了越来越多的血。
这些血像是没有止境、不把整个房间填满不会罢休似的,从他的脚踝逐渐漫到了他的小腿。
可他一丁点都不想动,就只这么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地板。
就在他即将被这粘稠的血彻底淹没的时候,他的左手手腕处忽然传来了一阵热意。
他迟缓地眨了眨眼睛,朝自己的手腕看过去。
那里什么都没有,但却能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圈住了手腕,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东西正随着他的心跳频率而跳动着。
而每次症状发作时永远只趴在他鞋面上的那团血肉,忽然就顺着他的腿爬了上来。
它爬过他的小臂,伸出那只又细又小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腕。
它转过来,用那双初具形状的眼睛看向他,轻轻地喊:“哥哥。”
那些猩红的血瞬间就消失了,他像是昏沉中被忽然泼了一盆水那样倏地惊醒。
再看向左手手腕时,无论是幻觉还是触觉、都全部不见了。
窗外月凉如水,只不过屋外的灯光会更明亮。
暖黄色的路灯透过玻璃窗照进来,驱散了屋内的黑暗。
他看着那一道道被灯光拉长的黑影,忽然觉得心里有一股火在烧。
凭什么,做错事情的是那个男人,但所有的后果却要他来承担?
他们不让他好过,那就谁也别想跑!
借用某一份工作的营销经验,他迅速展开了反击。
一夜之间,一个有妇之夫出轨、和第三者一起逼死了原配的故事在网络上疯传。
尤其在挖出这个男人是十多年前小有资产的房地产老板,不仅在妻子孕期出轨,逼得妻子死状凄惨后,整件事再度发酵。
后来的事他已经不关心了,因为他再次回到了他出生的那座城市。
原来泼在门上的漆已经洗掉,屋内依然被他打扫得一尘不染,生活又重新回到了正轨。
他创业过,不过在苦苦坚持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要是几年前,他或许就已经沉溺在失败带来的自责里,但现在,他早就学会了说服自己。
他本就是个平凡的人类,那为什么不能接受自己的平庸,非要去追求百分之百的完美呢?
就连神明也做不到完美,更何况是人类。
自从那天起,他的状态越来越好,现在已经不用再吃药了。
只不过依然毫无改变的就是没日没夜的工作,行业趋势如此,哪怕他实在不满也不得不忍受。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他也许久没去碰过那台装着游戏的电脑。
久到他已经白发苍苍,甚至再也想不起曾经还有那么一个异世界陪伴他、一起度过那些黑暗的夜晚。
他有了一番小成就,只不过那也只是让他能安稳度过晚年而已,并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业。
他一生都没有遇到心动的人,只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熟人,不过远远算不上朋友。
直到在病床上心力衰竭、视野模糊时,他忽然感觉到手腕处又传来了阵阵热意。
他艰难地抬起手看过去,衰老的缘故让他的视野一片模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眼昏花,他竟然看到他的手腕上凭空套上了一只镯子。
粉紫色的镯子上嵌着四颗珠子,颗颗晶莹剔透,像是最纯净的白水晶。
他忽然就觉得它们不该是这样的颜色。
那该是什么样的呢?
他这么想着,在越来越慢的呼吸中,他似乎看到空中有什么在漂浮着。
想起各种各样的神话传说,他不禁想:难道这就是来带走我的死神?还是地府任职的黑白无常?
只不过他没有看见神明或者无常,却是看到了一块黄色的立方体,而那块立方体上还嵌着一双白色的豆豆眼。
这无厘头的一幕让他控制不住地瞪大了眼。
下一秒他就觉得身下一空,随即是强烈的失重感。
这种特殊的感觉足以让任何一个熟睡人立刻惊醒,他几乎是弹起来,然后就感觉脑门剧烈一痛。
“哎哟!疼死我啦!”
少年般活泼的嗓音传来,其间夹杂着几声痛呼:“你这家伙的脑袋怎么这么硬!”
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个浅褐发的少年捂着额头,正龇牙咧嘴地抱怨。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那少年也顾不上疼了,赶紧凑过来问:“喂喂,克莱德,你没事吧?别吓我们啊”
手腕处传来轻微的摩擦感,他就像是被裹在了密封薄膜中的人忽然解开了束缚一样,忽然吐出一大口气。
他感受到了他的四肢,感受到了空气的湿润,也感受到了这日光的温暖。
于是他露出一个轻松惬意的笑:“我没事,谢谢你,撒穆尔。”
他还是回到这片异世界的陆地上,像是漂浮旅行了很久的种子终于能生根、发芽。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双生子 双生子
克莱德摇晃了一下手里的圆肚水晶瓶, 瓶子里装着透明的溶液,有一块紫黑色的梗状物浮动了一下后又慢慢沉到了瓶底。
“怎么样?”
克莱德听到声音后回头看了一眼,是提着一串河鱼的撒穆尔。
克莱德叹了口气:“还是不行。”
撒穆尔应了一句, 然后就坐到一边去处那些鱼了。
克莱德又捣鼓了一会儿手里的水晶瓶,还是忍不住说:“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醒来后才知道之前自己是中毒了, 而那毒只对觉醒者有效。
这样一来,他有精神力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撒穆尔在确认他没什么事后就什么也没问了。
撒穆尔不问, 克莱德就更难受了。
哪怕撒穆尔骂他几句也好, 他实在是需要一个渠道去释放这些欺瞒了朋友的负罪感。
撒穆尔手里的动作甚至没停:“你说的是你有精神力的事?”
克莱德低着头“嗯”了一声。
“被瞒着我确实有点儿不开心, ”撒穆尔把一根树枝戳进鱼尾,又从鱼嘴里穿出来:“但是我也能解。”
公爵罗奈尔德向来被大陆各个势力所关注,之前克莱德又是从米勒克学院出来的雄虫,被学院认定过是非觉醒者。
当年, 就有不少虫族对公爵和一个非觉醒者成婚的事颇有微词。
要是现在克莱德有精神力这件事被知道了,不论是普通的虫族、还是一直盯着公爵的势力都不会轻易放过, 那克莱德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更何况, 克莱德的朋友也就那么几个,谁都不简单。
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要是一个不小心,不仅是克莱德, 公爵、甚至是当今的虫皇都会陷入麻烦。
隐瞒其实是必要的。
所以撒穆尔只是最开始不高兴了那么几秒, 后面就直接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撒穆尔看了一眼克莱德, 有些无奈:“我真的没生气, 要是生气我早就冲过去揍你一拳了。”
克莱德一想也是,也就不纠结了。
他刚想开口,撒穆尔就像有了读心术似的立刻比了个“停”的手势:“你可别跟我说精神力的事了啊, 你没事就行,那些都不重要。”
于是克莱德立刻把准备说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这么杵着实在尴尬,克莱德就收起了水晶瓶,过去和撒穆尔一起收拾河鱼。
等把一串串鱼给摆好了,其他人还没回来,克莱德随口问:“公爵有没有说那植物长在什么地方?”
克莱德之前这么多年从来没碰到过这种跟所有药剂溶液都不融合的材料,他实在是没办法了,就想着去这植物的生长位置瞧一瞧、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撒穆尔浑身一僵。
他按照之前被嘱咐的说辞回道:“没说,但估计应该不好找吧,不然公爵也不会弄得一身脏。”
克莱德了然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主要是这么几年来,罗奈尔德在他面前一向都十分注重外表,哪怕衣服弄脏了一个衣角也要立刻换掉。
因此,一醒来后被告知说罗奈尔德去找地方清洗的时候,克莱德就也没产生任何怀疑。
柯洛恩和格伦达尔很快也就回来了。
两人弄到了不少食物,撒穆尔从里面挑拣了两种果子和盐混在一起做了酱料,刷在鱼上后光看起来就特别有食欲。
鱼刚好翻了个面烤的时候,树林里传来了一阵动静,克莱德他们看过去,发现事罗奈尔德。
只是罗奈尔德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旁还跟着个戴了半边面具的雄虫。
被安排好的格伦达尔率先开口:“公爵殿下,这雄虫从哪儿来的?”
罗奈尔德随口答:“河边碰到的。”
他几步走到克莱德旁边坐下,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
克莱德也习惯了公爵对外人的冷漠懒散,只盯着公爵看了一会儿后就松了口气。
他们这会儿在迷宫丛林里,根本用不了精神力,克莱德想起曾经刚和对方结婚时的事,试探地朝罗奈尔德伸出手去。
罗奈尔德有些搞不明白克莱德是什么意思,但自家雄主这么主动地伸手过来了,他肯定不会拒绝。
于是罗奈尔德就把克莱德的手抓过来握着,把其他人看得是目瞪口呆。
克莱德以前还会对在别人面前“秀恩爱”而感到羞窘,但做了那个梦以后,他也不在乎那么多事情了。
撒穆尔有些头疼。
按照计划,克莱德这会儿应该问这雄虫是谁了,然后他们才好接话,可谁知道克莱德一句话也不说。
撒穆尔只能硬着头皮道:“雄虫阁下,您坐到这边来休息吧。”
金发的雄虫沉默地走到撒穆尔和格伦达尔中间,他们是围着中间的火堆成一圈坐的,雄虫的位置恰好在罗奈尔德对面。
雄虫刚坐下就对上了罗奈尔德的眼睛,哪怕那双眼睛里没有了杀意,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被撒穆尔疯狂示意的格伦达尔眨了眨眼睛,他边给烤鱼刷酱料,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阁下,您怎么会到这儿来呢?这可是迷宫丛林。”
雄虫抿了抿嘴,犹豫了几秒后才一字一句地回答:“我来找我的哥哥。”
撒穆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格伦达尔手里的动作一停,直视着雄虫的双眼,心想这雄虫可真的是不要命。
不过想到之前雄虫被折磨成那样都不松口,格伦达尔忽然就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他耸了下肩:“好吧,那您能满足下我卑微的好奇心吗?您的兄长是在这危险重重的丛林里?”
雄虫听出了格伦达尔话里的提示,但他早就不在意这些了。
于是他继续说道:“没错,我的哥哥被一群披着银白色斗篷的家伙抓走了,我必须带他回来。”
“银白斗篷?”克莱德忽然接话。
不管是艾瑞族还是阿布亚族,都没有喜欢穿白色斗篷的偏好,这个装束实在是有些奇特。
而恰好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克莱德难免会联想到是某个组织的成员特有的装扮。
自从雄虫出现起克莱德就一直没把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过,他这一突然插话,雄虫就立刻看了过来。
而克莱德也借此看清了雄虫那半张脸的模样。
他有些疑惑地皱起眉:“我觉得我们好像在哪见过。”
雄虫坦然应答:“您见到的应该是我的哥哥,他”
雄虫摸了摸自己的右脸,声音低沉了不少:“他的面具戴在右半边脸上。”
克莱德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他不由得惊讶道:“黑街赌场的老板是你哥哥?你们长得也太像了。”
岂止是像,克莱德怀疑如果他们俩站在一起的话应该是一模一样。
这下不仅是克莱德,撒穆尔他们都齐齐地朝雄虫看过去。
而这其中一道最有存在的视线,来自于公爵罗奈尔德。
这道视线里饱含警告的意味,但雄虫就像察觉不到一样:“我和哥哥是双生子。”
撒穆尔忍不住惊呼出声。
双生子。
虫族繁衍率不高,艾瑞族更是低得令人咂舌,可现在这只艾瑞雄虫却说,他是双生子之一。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要是传出去,所造成的震撼程度堪比当年公爵罗奈尔德被爆出有双系精神力。
克莱德飞快地看了一眼雄虫脸上的白色面具。
虫族历史上从来都没出现过双生子,这应该是虫族这个物种的自然规律。
雄虫和他的哥哥都戴着面具,而且一个戴在左边、另一个的在右边,很可能就是两兄弟的身上有什么缺陷。
想到这,克莱德的心里就产生了个疑问。
虫族几千年都没有双生子诞生,怎么偏偏会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呢?
难不成也跟那个什么异化组织、又或者是白鹰有关?
一直观察着克莱德的雄虫、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
他几乎是眼都不眨一下地看着克莱德:“您愿意看看这面具下面吗?”
自从坐下后就没有出过声的罗奈尔德忽然道:“鱼快烤好了,吃完再谈吧。”
克莱德原本准备应下的话就没来得及说出口,而且经罗奈尔德这么一讲,他也觉得确实是饿了,就暂且作罢。
这里的鱼虽然是河鱼,但是意外的没有什么小刺,肉质还非常细嫩。
撒穆尔调配的酱料以带着果香的酸味打底,其中又夹杂着甜味和微妙的辣味,和鱼肉的本身的清甜结合得非常完美。
克莱德没一会儿就吃完了手里的那条,但因为这鱼太难抓,也只够一人一条的量,所以克莱德吃完后就准备拿几个野果吃。
这时,一条喷香扑鼻的鱼被递到了他面前。
克莱德转过头去看,只看到罗奈尔德朝他笑:“猜到你爱吃这个,拿去吃吧。”
克莱德还想拒绝,可罗奈尔德把烤鱼塞到克莱德手里后,往后退了两步,双腿一蹬跳到旁边的树上后瞬间就没了踪影。
他们满心疑惑,搞不懂公爵是要做什么。
这时,一条水桶粗的蛇突然从天而降。
这蛇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戴着面具的雄虫旁边,大张的巨口能看到其口腔内的布满青黑血管的猩红嫩肉。
大蛇的毒牙锋利,像两柄尖利的匕首,直直对准了雄虫。
不过好在这蛇已经死了,只是看上去恐怖,倒也没什么危险。
就在众人松了口气的时候,格伦达尔却忽然看到那蛇的尾巴尖动了一下。
“小心!”
随着这话刚喊出口,本该死了的蛇却猛地弹起,直冲雄虫而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 坦白 坦白
就在蛇口即将碰到雄虫的刹那, 大蛇忽然双眼往外鼓起,一声闷响后,粗如水桶的身体彻底瘫垂在地, 再也没了动静。
这蛇实在有些太大了,刚刚一张巨口张开, 足以把雄虫的脑袋一口吞下。
而那两颗毒牙恰好擦着雄虫脸上的面具划过去,在那半张白色的面具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此刻正发出被腐蚀的哧哧声。
按说毒蛇的牙本身不具有毒性, 只是擦碰到根本不会中毒。
但这蛇是这片丛林特有的产物, 也被叫作“迷宫毒蛇”, 它的牙齿自带剧毒,会把沾染到的东西彻底腐蚀殆尽,是刺客们挚爱的武器材料。
对于这样的蛇毒,唯一的解药是它的胆汁。
可这只雄虫却似乎对此并不知情。
眼看脸上的面具就要被灼穿, 雄虫手足无措时却忽然接到一个东西。
是只绿色的囊状物,上面还带着一丝残余的温度。
“愣着干什么!快戳破啊!”
雄虫赶紧照做。
胆囊破裂后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激得在场的雌虫们立刻皱起了眉。
克莱德看着站在大蛇旁边的罗奈尔德,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又不傻,罗奈尔德这针对性也太明显了, 那只雄虫到底怎么把公爵给惹毛了?
而被注视着的罗奈尔德小臂用力,把插.在蛇头上的短刀抽了出来, 随意地甩了甩上面沾染的血。
他原本想说些什么, 但对上克莱德的视线后又低下了头。
撒穆尔立刻察觉到氛围不对, 拉着柯洛恩说:“我没吃饱, 哥哥,我们一起去处这条蛇吧,一会儿烤蛇肉吃。”
格伦达尔也站了起来, 他绕过撒穆尔两兄弟背后,抓着雄虫的手臂道:“我也来帮忙。”
柯洛恩五指沿着蛇的鳞片间隙插.进去,单手拖着这条庞然大物往河流的方向离开了,格伦达尔架着雄虫紧随其后。
等到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后,克莱德才轻轻喊了一声:“罗奈尔。”
等罗奈尔德看过来后,克莱德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枯树干。
罗奈尔德在原地又站了几秒后才慢慢走过去,克莱德也不催他,等罗奈尔德坐到自己旁边后他才往旁边一倒,一整个靠在罗奈尔德身上。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木柴被烤的劈啪作响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回荡。
罗奈尔德远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冷静。
在克莱德看不到的角度,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不断来回搓动,以此缓解不断从心底漫起的焦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罗奈尔德熬不下去了。
他想起之前在因菲勒斯交易会时克莱德跟他说的那些话,正打算主动坦白刚刚的行径时,却听见克莱德忽然开口了。
“罗奈尔,我之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罗奈尔德没有因为克莱德先一步打破僵局而轻松,他沉默着,心里的几个念头来来回交替,最终他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渴求给摁下去。
然而,当他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克莱德时,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雄虫的睫毛往下垂着,鼻尖和眼角微红,像是哭过。
罗奈尔德愣住了。
自从他知道这只雄虫的存在以来,他曾借着去米勒克学院的机会偷偷看过对方很多次。
和同伴一起打闹欢笑的、制作药剂时认真或苦恼的、又或是在任务里受了伤也皱着眉处伤口的。
而在他们结婚后,克莱德一直都是沉稳温柔的,唯一一次失态也就是他们闹得不欢而散的那一回。
可无论如何,他都从未见过雄虫这幅堪称脆弱的模样。
罗奈尔德本来准备说的话全都在脑子里散开了,他按照心里最强烈的那个念头问道:“梦到了什么?”
刚刚才轻而易举杀死了一条巨蛇的雌虫嗓音轻柔,丝毫不见之前的果断狠辣,脸上的神情只剩下可能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关切温柔。
克莱德把之前所梦见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
虽然那只是一个梦,但在梦境里克莱德确实是度过了几十年,那里实在是太过真实,他觉得自己的的确确是经历了那些孤独和挣扎。
曾经的世界、来到弗兰特克斯大陆后的一切、梦境的所见,这些事混杂在一起,让克莱德无比混乱。
——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了。
讲述完梦里的事后,克莱德又说起这具身体的异常。
他的表述有些混乱,可罗奈尔德却没有打断。
等全部说完,他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我的灵魂和身体都不是虫族,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我本来想回去以后再告诉你这些,但我怕我——”
克莱德的后半句话被截断了。
突然的失重感让他条件反射地抓住了手边的东西,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坐在了罗奈尔德怀里。
体型比他大了好几圈的雌虫解开了之前搭在肩膀上的斗篷,反手一绕,把斗篷盖在克莱德的身上后再牢牢抱住。
斗篷传来熟悉的气味,有些偏紧的怀抱给与了无限的安全感,克莱德原本一直颤抖着的身体慢慢平静了下来。
罗奈尔德的怀抱向来十分温暖,克莱德动了动依然冰冷的手指,悄悄地把手从斗篷边缘伸出去,轻轻扣在罗奈尔德的手臂上。
克莱德并不知道他现在脸色苍白、却又强忍着不哭出来的样子有多么惹眼。
罗奈尔德听到克莱德的哭腔时就觉得事情不妙。
等真正看到了克莱德的表情后,罗奈尔德只觉得心口的疼痛几乎要杀死他。
他曾无数次地想象过,当他的雄主解开一切防备时、他将会有多么欣喜和满足。
可现在,克莱德就像一颗生剖开了自己硬壳的浆果,脆弱得稍稍用力一碰就会破掉。
罗奈尔德终于看到了没有防备的雄虫,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他抱着怀里的雄虫,就像抱着一颗最好的明珠,而他只想变成一个牢不可破的蚌壳,把自己的珍宝给永远保护起来。
可是
罗奈尔德想起了曾经的那次争吵,他收紧了手臂一瞬后又松开。
他在克莱德的发顶落下一个吻,让这吻从对方的额头、眼角、鼻尖一路流过,最后停在那柔软的唇上。
这个吻非常温柔,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罗奈尔德微微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又像曾经克莱德安慰他时所做的那样,把自己和克莱德的额头抵在一起。
他闭着眼睛,像是许愿又像是在起誓:“克莱德,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克莱德并不知道罗奈尔德的心中经过了怎样复杂的历程,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落入了怎样的境地。
他只是扯下罗奈尔德箍着他的手臂,把自己的手塞到对方的宽大的手掌里去,小声地说:“冷。”
罗奈尔德面对这样的雄主,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于是他就让克莱德靠在自己胸前,替对方拢了拢斗篷后,继续这么半抱着克莱德替对方暖手。
等罗奈尔德确定克莱德已经缓过来后,才实话实说道:“你沉睡的事,是那只雄虫造成的。”
克莱德顿了两秒后,才应了一声。
迷宫丛林里任何道具都会失效,周围没有任何活物的动静,于是罗奈尔德也不担心自己所说的话会被谁给听到。
他继续说:“白鹰组织的事远比你以为的要复杂,我不想让你卷进来,所以之前一直有所隐瞒。”
克莱德没有回答,只等着身后的雌虫说下去。
“那只雄虫和白鹰组织有联系,我制服他后,他答应带我去组织的驻地,”罗奈尔德的眼神有些冷:“但是,他突然反水了。”
克莱德注意到罗奈尔德说的是“我”。
他回想那只雄虫的所作所为,意识到那雄虫好像是冲着他来的,说的几句话里都像是刻意要挑起他的好奇心一样。
也难怪罗奈尔德会故意那么吓唬对方。
克莱德有了个猜想,但这个猜想、却和他一直以来想要回避的那件事撇不开关系。
他沉思了很久,才问罗奈尔德:“那些异化的虫族,是白鹰组织做的吗?”
罗奈尔德不知道克莱德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中肯地说:“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很大概率是。”
罗奈尔德的回答就像是一记重锤敲在克莱德心上。
他在这一瞬忽然明白了当年在米勒克校长室、当他提出想要知道尤纳先生的来历时,校长爱德华和其养子卡利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因为之前的事情,罗奈尔德一直有意地注意着克莱德的状态,这会儿就立刻发现了对方的异常。
他收了一下手指,感受到被握着这双手依旧冰凉时有些担心。
在罗奈尔德担忧的眼神中,克莱德从他的怀里离开。
雄虫再看过来时,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满是忧伤:“你不是一直在找当年为白鹰组织效力的那位药剂师吗?”
罗奈尔德没有急着追问,可他却看见克莱德勾着嘴角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看上去异常的苦涩。
克莱德说:“我想,你不用再找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预感 预感
罗奈尔德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怔然问道:“不用找了?这是什么意思?”
克莱德刚想回答, 却见罗奈尔德神情一变。
于是克莱德立马闭上了嘴,仔细关注周围的动静。
几分钟后,树林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不过并不是敌人, 是撒穆尔他们回来了。
雌虫因为五感敏锐的缘故,有战斗经历的雌虫通常会有意识地放轻自己的动作。
可这几人回来时弄出那么大的动静, 就是为了故意告知明显有话要谈的罗奈尔德和克莱德、他们回来了。
柯洛恩和格伦达尔一人扛着一大团用蛇皮包好的肉。
这些肉已经被简单腌制过,再加上柯洛恩和罗奈尔德几乎完美的烤制,很快就变得外酥里嫩。
那只雄虫的白面具已经被之前的蛇毒腐蚀出一大块焦黑, 但他也没有了将其摘下的打算。
不知道是罗奈尔德的威胁起了作用, 还是撒穆尔他们离开的这一会儿又发生了什么, 雄虫自回来后十分安静。
被分了一份烤蛇肉后,他只低着头把那蛇肉撕成小块、从面具的缝隙塞进嘴里,没再做出什么挑衅的举动。
填饱肚子后他们就继续往前走,而充当引路向导的, 自然是那只雄虫。
罗奈尔德倒不担心对方故意带错路,毕竟这雄虫想要赶紧找到白鹰组织驻地的迫切度、绝不比他们少。
迷宫丛林之所以被取了这个代称, 除了会让精神力失效外, 另一个效果就是扰乱感知。
感知是种很难以形容的东西,大概可以将其概括为直觉、记忆、观察力等等的结合体。
在迷宫丛林里, 很可能会出现明明刚从一棵树前走过、但再次路过时却意识不到这棵树已经出现过了的情况。
所以,哪怕是最有经验的冒险者来到这里也会彻底失去方向感。
不过, 那只负责带路的雄虫却好像丝毫不受丛林的影响, 只坚定地不断朝某个方向前行。
雄虫体力有限, 速度也不快, 但他们谁也不打算帮一把,比如抱着或者背着这雄虫走,毕竟雄虫和克莱德一行人只是暂时的同盟,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和他们反目。
能制住对方的手段也不是没有,只是几人都默契的没有用。
他们一路就这么走着,那只雄虫倒也没喊要睡觉休息,还是撒穆尔看不下去了提出停下来休息会儿。
雄虫也没道谢,只是沉默地坐下。
他就像个毫无感情的人偶,寡言少语,连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第三天太阳将落时找到了一只坐骑。
说是坐骑,其实也就是一只体型巨大的虫兽。
这虫兽结茧结得太晚了,它本该在早春时就破茧,吃够一整个春季的新鲜花蜜和树汁储存能量,到夏季再彻底舒展身体和翅膀飞向高空。
可现在春天都过去一半了,这虫兽还是没从茧里钻出来。
克莱德看到它的时候,它的茧已经被从外部扯得七零八落,应该是被什么野兽或者虫兽给袭击过。
这虫兽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本来一直半死不活地挣扎着,但在发现克莱德和罗奈尔德靠近以后,忽然就匍匐下去不动了。
这虫兽是最常见的甲壳虫的外形,不过好在它的硬甲是青绿琉璃一般的质感,比起虫兽更像是一座巨大的水玉雕刻,所以看上去倒也不会觉得反感。
被打断了正常的孵化后,这虫兽的翅膀算是废了,就算活下来也只能一辈子就这么爬行。
克莱德身边就跟着个活体的虫兽百科,在从罗奈尔德那儿知道这种虫兽不会形成兽潮、也不会攻击虫族后,克莱德就决定把它从破烂的茧里弄出来。
虽然虫兽要作为坐骑使用的话,要么是特殊驯养、要么是签订契约将其变成运输虫兽,但罗奈尔德自有另一套办法。
在绝对的武力压制下,被克莱德用半瓶药剂救活的虫兽就成了坐骑。
只是克莱德没想到的是,这虫兽的竟然能抓握住树梢尖端的细小树枝。
至于为什么会发现这一点
被在树冠上跳跃前行的虫兽差点甩出去的克莱德一脸无语。
而旁边的格伦达尔早就被颠吐了好几次了。
不过有一说一,这种行进方式效率高了很多,他们一晚上前进的距离比前三天加起来的还要多。
夜晚用这样的方式前进还好,如果是白天就太显眼了。
克莱德他们也不敢赌白鹰组织有没有能远视的手段,至少克莱德就猜过,对方说不定会派出异化了的虫族在上空盘旋观察。
毕竟这迷宫丛林的干扰只对虫族和虫兽有效,如果是异化虫族的话万一没用呢?
经历了昨晚的奇特赶路模式后,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疲倦,于是就决定在林中休息几个小时。
一直戴着面具的雄虫哪怕再怎么反应冷淡,但在虫兽背上抗了这么久脸色也有些白。
克莱德想了想,还是拿了个酸味的野果递了过去。
雄虫思索了几秒才接过。
主要是在此之前克莱德从来没主动接触过他,外加公爵所带来的阴影有点大,他有点儿不敢和克莱德靠近。
只不过雄虫没想到的是,克莱德真的就只递了个果子,压根没有说些什么的打算。
这让原本严阵以待的雄虫有些不是滋味。
他看着克莱德面无表情吃野果的样子,也默默往自己手里的果子上咬了一口。
结果他直接被酸得面部扭曲,差点吐出来。
“原来你能有表情啊?”
听到这句话的雄虫朝旁边看过去,就见克莱德面不改色的又啃了口酸野果。
雄虫条件反射把嘴里的果肉一咽,又是被酸得打了个激灵。
酸味过后,嘴里还漫起阵阵苦涩味,像是有一层粗糙的东西糊满了整个口腔,非常不舒服。
雄虫看着克莱德冷淡的表情,一种被愚弄的愤怒从他的心底蹿出来,但他也知道不能做什么,只再次低下头继续保持着沉默。
克莱德看对方这反应挑了下眉。
他这么做当然是故意的。
这雄虫不管出于什么由,给他们下毒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要不是罗奈尔德醒得早,他们早就在梦中被对方杀死了。
而后也多亏撒穆尔和柯洛恩进入了同一个幻境,他也被小虫兽伽奈特变的手镯提醒,否则柯洛恩和他多半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克莱德自诩不是什么圣人,面对曾经加害他的敌人能做到以德报怨。
这果子虽然味道酸苦,但是对眩晕和恶心有很好的效用,但克莱德完全不想提醒对方。
他们休息一会儿补充好体力后就要继续前进去找食物了,雄虫要是继续这么状态不佳下去,到时候受苦受累的可是他自己。
然而就在克莱德转身准备去找撒穆尔问点事的时候,一道压得极轻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喂,你就真的那么相信你的雌君?”
克莱德慢悠悠地嚼着酸苦的果肉,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旋转翻腾,但这实际上也只过去了两三秒而已。
他侧过身,偏头看向雄虫:“你想说什么?”
雄虫的右脸精致美丽,可左脸却覆盖着一张坑坑洼洼的破损面具,看上去有种诡异的割裂感。
他紧紧地盯着克莱德道:“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盲目的信任只会把你自己送进地狱。”
克莱德看了对方一会儿才耸了下肩,轻松地笑了笑:“或许吧,但那究竟是不是地狱可不一定。”
他放下手,再次恢复到那种没有意思多余表情的模样,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明明什么情绪也没有,但却更像不可捉摸的深渊。
“请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诋毁我的雌君,否则,你会知道代价。”
克莱德的语气非常平淡,但雄虫不知道为什么却听得寒毛直竖。
等他缓过来的时候,克莱德早就走远了。
和克莱德并肩而行的撒穆尔夸张地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别这样啊,我和你走在一起都感觉浑身不对劲。”
克莱德怔住,说了句“等一等”后,抬起手就开始搓揉自己的脸颊,脸上绷了许久的肌肉被这么一按又酸又疼的。
撒穆尔挡开一只差点飞到他脸上的小瓢虫,抱起手臂看着克莱德:“说吧,怎么了?”
克莱德揉脸的动作没停:“我觉得有事要发生。”
撒穆尔和克莱德既是好友又是同伴,这么多年也知道克莱德的直觉准得有多么离谱。
上一次克莱德说有事要发生还是在那个冰海海边的渔村,结果没过多久就出了那件波及整个大陆的事。
这会儿一听,撒穆尔立刻皱起了眉:“具体点?”
克莱德放下手,仰头看着从树冠缝隙间洒落的阳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总感觉罗奈尔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
撒穆尔有些无语:“这不是挺正常的吗?他可是公爵,尼威尔斯虫皇唯一的弟弟,总不能把所有事都跟你说一遍吧?”
克莱德呼出一口气,笑道:“也是。”
在撒穆尔的碎碎念中,克莱德的心情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忽然,撒穆尔绷紧了身体、紧盯一个方向:“谁在那!”
第一百八十九章 意外袭击 意外袭击
克莱德对四周没撒穆尔那么敏锐, 但他听力还不错,也听到了那个方向有一声非常轻微的摩擦声。
这声音和风吹过草丛时的动静很像,但仔细听还是能分辨出其中的差别。
没有了精神力, 克莱德最大的依仗就是他那些瓶瓶罐罐,可现在处于这片奇异的丛林中, 道具失效,他能用的只有两小瓶随身携带的药剂。
麻烦的是,两瓶药剂全是治疗类的, 暂时派不上什么用场。
无法, 克莱德只能抽出匕首, 他双腿微微弯起、重心前移至前半脚掌,做好了应敌的准备。
撒穆尔已经完全消去了自己的存在感,彻底隐匿了起来。
或许是被发现后懒得再隐藏踪迹,树林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声音越来越近, 让克莱德的精神高度集中起来。
在对方的面容暴露在克莱德的视野中时,克莱德愣了一下。
只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 就听见一声金属相撞的声音响起, 而一道快到几乎模糊的身影已立即和来人拉开了距离。
“你这小家伙,隐藏自己气息的本领还不错啊。”
听到这声音, 原本满脸警惕的撒穆尔也懵了:“托特莱尔教师?”
虽然认出了对方,但撒穆尔没有贸然靠近, 只是走到克莱德的旁边, 双手还分别紧握着一长一短两把匕首:“您怎么在这?”
托特莱尔抓了抓头发, 一脸苦恼:“哎, 你们听我说啊,再这么下去我真的快累死了。”
克莱德对这位当年担任了他责任教师的亚雌还是挺有好感的,当年托特莱尔接任卡利的职位, 第一节课就用丰富的知识和经验震撼了克莱德这个外来者。
克莱德接话道:“您慢慢说。”
于是托特莱尔就把半年前自己接领了学院任务,来这迷宫丛林里寻找虫兽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苦着脸:“可这么大一片林子,我上哪儿去找啊,两个月前,我终于发现了它的粪便和脚印,于是就在这附近待到了春天。”
春天是虫兽最活跃的季节,这个时候寻找虫兽的踪迹会相对容易些。
克莱德还记得这个知识就是托特莱尔当年教给他的,因此他并不觉得对方的说辞哪里奇怪。
但不知道为什么,站在他旁边的撒穆尔却一直没有放松下来。
克莱德察觉到了这一点,内心也暗自警惕起来。
“对了小克莱德,你知道这片丛林里有种特产的河鱼吗?”
托特莱尔一边的手腕上戴着一对金属护腕,他边说着话边去解护腕。
因为距离较近的缘故,克莱德看到了他左手的护腕上有一道凹痕,应该是托特莱尔刚刚用来格挡撒穆尔攻击的东西。
克莱德朝对方露出一个笑:“这我还真的不知道。”
托特莱尔着护腕的卡扣,笑眯眯地说:“那你可一定要尝尝。这鱼可是非常罕见的物种,吃下后会在虫族体内形成一种酯类,让食用者身上散发出一种淡香。”
克莱德心里一突,但还是故作惊讶:“真的吗?那如果送到主城里、岂不是要让那些喜好熏香的贵族们抢疯了?”
托特莱尔哈哈大笑:“你这想法真不错,但很可惜,这种鱼只能在这座拉布瑞瑟斯森林的河流里存活。”
克莱德没有接话,到了这时他怎么也意识到对方不对劲了。
正常情况下,教师见到尚未毕业的学生出现在危险度这么高的森林里,怎么也会问一句对方来这的目的。
可托特莱尔却什么都不问,还莫名其妙说起了什么鱼。
克莱德自认为嗅觉不错,可他从来没有闻到他们吃完鱼之后身上有什么香味
等等。
克莱德忽然想起,这处迷宫丛林会干扰虫族的感知。
难道是他们都被影响了才没有发觉吗?
那托特莱尔提这么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克莱德大脑飞快运转时,忽然就感觉一阵风吹过。
“但是速度一般。”托特莱尔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旁边。
克莱德立刻朝那边看过去,却见托特莱尔一只手摁着撒穆尔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搭在那截白皙的脖颈前。
受到威胁的撒穆尔不敢动弹,因为他知道,身后的亚雌能在瞬息间就拧断他的脖子。
克莱德沉下了脸:“你有什么目的?”
托特莱尔脸上的笑意不变:“也没什么,只是想让小克莱德你单独和我一起去个地方。”
因为在和克莱德对话,托特莱尔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一部分。
撒穆尔注意到了这点,朝克莱德递了个眼神。
克莱德看向托特莱尔的手,像是在怀疑自己要是拒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问道:“去哪儿?”
托特莱尔轻笑一声。
克莱德听到后只觉得不妙。
可他的眼睛根本跟不上托特莱尔的速度,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就见撒穆尔已经倒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的克莱德瞳孔骤缩。
但下一秒,原本还在几步之外的亚雌像是会瞬间移动一样,立刻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亚雌的手像一条爆发力惊人的蛇一样飞快刺出,克莱德虽然意识到了身后的险状,但他的身体素质根本来不及做出应对。
就在他往拼了命地前一扑、看看能不能去到撒穆尔身边施救时,托特莱尔却又出现在了他的旁边。
这一刻,克莱德内心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速度,真的是一种极其强大的武器。
就在克莱德的脑子已经飞速运转、甚至都让他头疼欲裂时,一个糖饼被递到了他面前。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实在是让克莱德有些懵,他的大脑因为这突然的变化直接宕机了。
此时他捏着个刚打开盖子的迷你药剂瓶,所有动作像是按了暂停键,让他看上去又呆又傻。
托特莱尔噗嗤一声笑起来:“快拿去吃吧,这个甜味刚刚好,雄虫应该会喜欢。”
而躺在地上的撒穆尔这时也摸着自己的颈侧,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
他头还有点儿晕,一抬头就看见托特莱尔举着一个饼,而被饼对着的克莱德正一脸呆滞地看着他。
这一幕实在太奇怪,把撒穆尔原本升起的警惕心都要冲没了。
五分钟后,克莱德和撒穆尔并排坐在一截枯木上,一人手里捧着一个糖饼吭哧吭哧地吃着。
托特莱尔坐在一条伸出地面的树根上,正好在他们对面。
他缩着腿,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面,下巴搭在手背上,就这么眼神柔和地看着两只年轻的虫族。
撒穆尔的进食速度向来很快,没几下就把糖饼吃完了,他一脸哀怨:“托特莱尔教师,您快把我们吓死了。”
克莱德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他刚刚确实也被吓得不轻。
托特莱尔愉快地笑起来:“那不是想看看你们成长到什么程度了吗?”
一说到这个,撒穆尔的脸就苦了下来。
同为亚雌,而且还都是走爆发力和速度的路线,一经对比,托特莱尔的实力实在是强太多了。
一直觉得自己能力不差的撒穆尔有些丧气。
在米勒克学院的时候,托特莱尔就是非常受欢迎的一位教师。
他没什么教师的架子、哪怕是和刚入学的新生都能很快成为朋友,而除此之外,就是他那数一数二的近战能力。
亚雌体型娇小,力量和防御上绝对不是雌虫的对手,而精神力的操控能力也大多没有雄虫那么精细,总是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
但托特莱尔不一样。
他的外表看上去虽然没什么压迫感,但却能把A级的雌虫战士打得毫无还击之力。
就连很多风系的觉醒者和他对战时、都会因为连速度最快的风系召唤术都追不上他而苦恼。
而一但被他近身,再快的元素召唤术也没用。
虫族向来以实力为尊,所以哪怕托特莱尔只是亚雌,却也同样受到许多学生的崇敬。
撒穆尔就是其中一个。
但他本身就不是会自怨自艾的性格,这会儿遇到了许久未见的教师,他只因为双方差距太大心情低沉了一小会儿,马上又缠着托特莱尔说话去了。
克莱德吃完了糖饼又等他们聊了一会儿,结果发现这两人越说越兴起。
当撒穆尔他们已经在商量着要一起去吃新开店铺的美食时,眼睁睁看着话题越跑越远的克莱德不得不插嘴打断他们。
“托特莱尔教师,您刚刚说要让我和您去一个地方,这也是玩笑吗?”
托特莱尔看向克莱德,眨了眨眼睛,笑道:“当然。”
克莱德没有忽略对方那一瞬间的停顿,撒穆尔也同样没有。
撒穆尔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您能不能跟我们说说,您来这丛林做什么呀?”
年轻的亚雌笑容明媚,嗓音依然带着少年时那样的活泼感,让他整个人如夏日阳光一般夺目绚烂。
托特莱尔无奈地摇摇头:“你们这两个小家伙,比以前更难缠了。”
撒穆尔嘿嘿一笑:“这么多年了总要有点长进嘛。”
托特莱尔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随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我——”
一个身影突然从克莱德身后出现。
“原来你们在这。”
第一百九十章 察觉 察觉
克莱德转身看过去, 看到罗奈尔德正盯着托特莱尔。
这迷宫丛林里莫名出现一只亚雌确实有些奇怪,克莱德就对罗奈尔德解释起来:“这是我们在米勒克学院的教师,托特莱尔。”
罗奈尔德的脸辨识度实在是太高, 大概没有哪个尼威尔斯虫族会不认识他。
于是还不等克莱德对亚雌教师说什么,托特莱尔就先一步站起来行了个礼:“公爵殿下。”
托特莱尔的右手掌心放在胸前, 微微低头,这是一种以示尊敬的礼节,用在罗奈尔德身上并不奇怪。
罗奈尔德点头回礼, 向对方道:“你也一起来吧。”
托特莱尔一愣, 但也没问, 只是跟着他们一起来到了一小块空地。
空地中央燃着火堆,上面架了一口煮锅,正咕咚咕咚地往外冒着泡。
托特莱尔正疑惑这锅是从哪儿来的,就见一只雌虫侧过身, 从旁边那个一米多高的大背包里抽出了一个平底锅。
托特莱尔:?
撒穆尔拉着托特莱尔过去,兴致勃勃地朝柯洛恩介绍自己崇拜的亚雌教师。
柯洛恩一只手握着锅柄, 一只手拿着几个鸟蛋, 实在腾不出手和对方行礼,只能说了几句“多谢对弟弟照顾”之类的话。
等到被往手里塞了一个碗的时候, 托特莱尔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疑惑地看向那个巨大的背包,而时刻关注着他的撒穆尔立刻注意到了。
撒穆尔边往托特莱尔的碗里分煎鸟蛋, 边说了起来:“这里用不了收纳道具嘛, 我们就提前把需要用的东西拿出来了。”
托特莱尔想说我知道啊。
他只是真的没想到, 竟然会有虫族在这奇怪的拉布瑞瑟斯森林里生火做饭。
甚至连锅都用了三口。
他看向放在两只雄虫面前的锅。
锅里的液体是非常奇怪的鲜艳紫红色, 当粘稠的液体表面浮出气泡时,随着啪叽一声还会冒出一小股紫色的气体。
托特莱尔面露疑惑:这究竟煮的什么?
但看着除了雄虫外、其他几个虫族全都没有去拿锅里舀东西的情景,他也就默默地跟着撒穆尔一起, 只盛离他们更近的这口锅里的肉片浓汤了。
吃过了午饭,众人清好餐具和火堆后,就原地休息了起来。
托特莱尔期间看了罗奈尔德好几次,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合适的时机。
眼看再这么下去太阳就要落山了,他只能走过去,放轻声音硬着头皮问:“公爵殿下,能和您单独谈谈吗?”
罗奈尔德看了一眼窝在他怀里睡得正香的雄虫,朝左前方抬了下下巴。
托特莱尔了然,先行离开。
他来到一处稍微空旷点的地方,这样要是有其他人靠近也能很快发现。
等了三四分钟后,罗奈尔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背后响起:“什么事?”
一直仔细注意着四周动静的托特莱尔直接被惊得一抖。
他转过身,后退两步后朝公爵讨好地笑:“我没想做什么。”
公爵没出声,就这么冷冷地盯着他。
托特莱尔的背上立刻爬上了一层寒毛,老老实实地闭嘴、不敢再说话了。
罗奈尔德看了他一会儿,才终于移开视线,问道:“先说吧,找我干什么?”
托特莱尔继续低着头、开口时语速快了不少,用词也异常简洁:“那件事一直没有进展。”
猜到了托特莱尔在想什么:“你怀疑消息有误?”
托特莱尔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是的。”
罗奈尔德不说话了,他看着旁边树干上的纹路,思索着什么。
公爵不说话,托特莱尔也不敢多嘴,只能就这么等着。
几分钟后,罗奈尔德才道:“那你先回去吧。”
托特莱尔应下,但没有马上离开,表情看上去也有些纠结。
这吞吞吐吐的样子让罗奈尔德看得不耐烦了:“有话就说。”
这反应让托特莱尔的心里暗自有了考量,但表面上还是立刻开口:“殿下的情况不好,您现在有了雄主,请——”
他的下半句话没说出来,因为一股浓烈的杀意已将其牢牢裹住。
托特莱尔额间渗出冷汗,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要是刚刚嘴快把话说全了,公爵这会儿就已经动手了。
而要不是看在殿下的份上,他多半已身首异处。
托特莱尔的声音有些颤抖:“非常抱歉。”
罗奈尔德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等感觉到那股无形的压力消失后,托特莱尔才悄悄抬头,发现公爵已经离开了。
他松了一大口气,抬头看向树冠间隙中已经变成橘红色的天空。
良久,他才转身朝西边走去。
罗奈尔德刚一回来克莱德就醒了。
克莱德很久没踏踏实实地休息过,醒来后脑袋还有些昏沉。
自从进入因菲勒斯交易会后,他的头就一直在疼。
哪怕这会儿在这能让精神力完全无效化的迷宫丛林,他这烦人的症状也没任何改变。
尤其是起身和睡醒的时候,头疼的程度会更加严重。
克莱德正皱眉忍耐着这股剧痛缓解,忽然就感觉一股外力在轻轻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
“还是很疼吗?”罗奈尔德低声问。
克莱德一路上都没有表现出来过什么不适,这会儿沉默忍耐的样子,让罗奈尔德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猜到克莱德的精神力应该是出什么问题了,而这头痛是多半也是由精神核引起的,但他却对此束手无策。
虫族对于精神力和精神核的了解还不够多,就像那罕见白墟症和神游症,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找到治愈的方法。
罗奈尔德因为精神力异常的缘故,对这方面的了解和钻研要更多一些。
但除了让自己对精神力的掌控更加精通之外,他的钻研并没有更多的作用。
他心疼地轻轻按揉着克莱德的头部,只觉得胸口憋闷。
注意到有人靠近后,罗奈尔德立刻停了手,把克莱德一把扶了起来。
罗奈尔德倒不是怕别人看见他和雄主关系亲密,而是克莱德这头痛的事情最好是瞒下来。
毕竟觉醒者的精神核是一个巨大的弱点,虽然精神核只是一个概念,而不是真的有颗“核”,外力无法将其损毁。
但要是精神核的位置受了伤,觉醒者当即会受到巨创。
因此,精神核的位置对于觉醒者来说是非常秘密的事。
就连许多虫族在结婚后,都不会告诉另一方自己核所在的位置,就算告诉,也大多是雌虫单方面的。
克莱德和罗奈尔德愿意彼此分享自己的秘密,但不意味着他们能将其透露出去。
这也是克莱德一直忍耐并佯装无事的原因。
来人是撒穆尔。
一开始看到克莱德和公爵姿势亲密的时候他还有些尴尬,但发现他们只是靠得近了些后,撒穆尔也就坦然地说明了来意。
出发的时间快到了,按那只带着面具的雄虫所说,他们距离目的地的位置已经很近了。
参考昨晚上他们行进的速度的话,应该在天亮前就能到达。
他们也不清楚对方的大本营到底在哪、更不知道会遇上什么突发情况,只能各自调整状态做好准备。
撒穆尔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克莱德。
自从在地下黑街那儿找到克莱德后,撒穆尔就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好友状态不佳。
克莱德毕竟是雄虫,之前还中毒沉睡了那么久,撒穆尔以为是克莱德身体有些扛不住这样的疲累。
接下来他们说不定会和敌人正面碰上,到时候免不了又是无数的对战,撒穆尔难免有些担心。
克莱德注意到了撒穆尔的欲言又止。
他也不想欺骗自己的朋友,就和对方说:“老毛病了,我没事。”
撒穆尔了然,心情倒是轻松了一些。
他也不想再打扰这对伴侣的独处时间,赶紧就离开了。
等看不到撒穆尔的身影后,罗奈尔德才问:“你之前也头疼过?”
克莱德哀怨地叹了口气:“是啊,就是刚到米勒克学院不久后,每过几天都会头疼,尤其是春天,几乎每天都在疼。”
当时克莱德经济拮据,整天都想着怎么赚生活费,更别说去定制药剂了。
米勒克学院又不是专门做慈善了,它能接纳那么多学子免费吃住已经很不错了,疗愈园就那些药剂也是一大笔开销。
学生们绝大部分的伤势和病症都是免费医治。
但像克莱德这样,喝了一些寻常药剂却毫无作用的、就需要去找药剂师定制,而定制的花销并不低。
当年克莱德和他的老师尤纳还不认识,也不好找谁借钱,就只这么干熬着。
后面学会制作药剂后,他倒是自己做过一些简单的止疼剂服用,但都没什么效果。
撒穆尔偶然发现后,倒是找了不少借口、陆陆续续送了一些药材给克莱德,但不出意外的都没用。
后来克莱德也习惯了,再加上随着时间流逝,每个季节他头痛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克莱德也就没在意。
后面他怕自己的同伴们担心,就干脆说自己的头痛症已经彻底好了。
想起这件事,克莱德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的头痛,好像是在伽奈特孵化后就几乎没有发作过了。
克莱德下意识地去看罗奈尔德,正好也看见对方看向了他的左手手腕。
第一百九十一章 边缘村庄 边缘村庄
罗奈尔德注意到了克莱德的视线, 于是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伽奈特本身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谜,自从知道伽奈特的存在后, 罗奈尔德就查找过不少资料,但都一无所获。
克莱德也明白这点。
不过, 单是能感觉到这种在意和袒护,克莱德就已经很满足了。
夜晚,一个体型巨大的黑影在拉布瑞瑟斯森林的上方不断跳跃前行。
月光下, 茂密的树林树冠接连在一起, 从高处看下去倒不像是树冠了, 而是一片浮在半空中的草原。
虫兽的青绿色外甲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出一种朦胧的质感,仿佛是笼着一层白雾的青玉
但它的质感也挺像的。
被不小心硌到胃的格伦达尔脸色一变,又哇地一声吐了。
要不是在这迷宫丛林里会迷路,他肯定选择留在地上自己跑。
他之前就想到自己会不舒服, 所以吃东西时他只吃了一点点,以雌虫的代谢能力早就消化完了, 空荡荡的胃一蠕动抽搐, 就更加难受。
这种反应就和克莱德前世的晕车一样,其实并没有根治的办法。
再加上虫族里会“晕车”的寥寥无几, 这片大陆上甚至连有效的药剂都没有。
撒穆尔看他实在难受,就递了个酸果子过去。
但众所周知, 晕车的途中如果吃东西的话, 完全是反效果。
看着几乎要挂在虫兽腿上的格伦达尔, 撒穆尔正想说点什么, 结果坐在他们旁边的雄虫忽然开口:“快到了。”
在虫兽又一次高高跃起时,他们终于看见了拉布瑞瑟斯森林的边缘。
而在更远的地方,竟然还有几点亮光。
因为虫兽的体型大, 怕要是离太近会被发现,罗奈尔德就立刻让虫兽停了下来。
这虫兽虽然庞大,但其实动作很轻巧,从树冠来到地面时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格伦达尔像根煮过头的面条一样,无力地从虫兽腿上滑到地下,虚弱得像是丢了半条命。
雌虫的视力绝佳,之前只是在高处短短一瞥,但罗奈尔德和柯洛恩都看到了,森林边缘之外有一个村庄。
戴面具的雄虫能和自己的双生哥哥有着某种奇异的联系,就像人类双生子无法解释的心灵感应一样。
这种联系能让他有种强烈的直觉、让他知道自己的哥哥在哪儿。
但这毕竟是一种感觉,并不能非常准确。
雄虫只能大概知道自己的哥哥所在的方向,却不能明确地指出对方是不是在那处村庄里。
在不知道对方究竟有什么手段的情况下,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因为之前在交易会失去精神力的经历,原本让非觉醒者的格伦达尔去探查情况是最好的选择,但现在显然是不可能了。
思前想后之下,克莱德道:“我去吧。”
众人当然不同意。
克莱德看着几人通通反对的情景,一字一句地分析起来。
“撒穆尔,你是地系觉醒者没错,但是他们之前能让精神力无效化,难免也会有什么能检测出精神力的道具,万一他们发现你使用精神力探查的话,你会非常危险。”
看到撒穆尔沉默后,克莱德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
“罗奈尔是我们之中实力最强的,我认为你不能打头阵,万一他们有什么手段控制住你,我们就会很被动。”
罗奈尔德皱起了眉。
他想到了几十年前追查白鹰组织时,自己被一个道具弄得毫无反抗之力、还差点丢了性命的事。
罗奈尔德不得不承认,克莱德的推测很有道,可是克莱德也是觉醒者。
要是那种道具还有的话,克莱德的处境也不见得会好到哪儿去。
但克莱德却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而是继续道:“柯洛恩也是觉醒者,但相比之下,柯洛恩更擅长的是正面对战,而非潜行探查。”
克莱德没说的是,柯洛恩处事其实并不圆滑。
要是那村庄真的有什么问题,柯洛恩不幸地被对方发现的话,这只性格刚硬实诚的雌虫大概是没办法在不动用武力的情况下脱身。
但一旦动用武力,就和罗奈尔德所面临的状况一样了。
“但我不同,”克莱德指了指自己:“我是雄虫,雄虫体弱、基本没什么近战的能力,就算发现我了,他们也不会特别警惕。”
就算是有所警惕,也不会立刻就动手。
只要有这短暂的缓冲,克莱德就能有所操作。
靠在树干上的格伦达尔、有气无力地说:“那要是他们发现你有精神力怎么办?”
格伦达尔从一开始就知道克莱德有精神力,但他向来不多嘴。
之前中毒那事让克莱德是觉醒者的事曝光了,所以这会儿他才这么直接地问了出来。
“那就得靠你们啦。”克莱德勾起嘴角道。
克莱德现在的精神力大概刚刚是C级的程度,再配上雄虫的体能,他整个人属实是弱得可以。
要想控制住他根本用不上什么道具,就算用了,也能让远处的罗奈尔德他们知道那道具的效用。
另外一点,就是克莱德推断,这个抓走了埃德加尔的势力必定还在对精神力感兴趣。
虽然这么联想有些往白鹰组织身上甩锅的意思,但克莱德还是认为,那只和他在边境山脉里打得天昏地暗的异化怪物、应该是听命于白鹰。
而埃德加尔十有八.九也是在白鹰组织的手上。
那个怪物当时看到他能同时操.控多种元素后,立马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甚至还感叹说“那位大人”料事如神。
再考虑到罗奈尔德所说的几十年前的那些事,克莱德得出了一个猜想。
那就是雄虫白鹰,似乎对有精神力的雄虫异常感兴趣。
而克莱德刚好符合。
白鹰组织这么多年都没被彻底剿灭,就证明他们的驻地十分隐蔽且防御程度相当高。
要是被发现了自己有精神力,那克莱德很有可能就能顺势进入白鹰的老巢,这样对找到埃德加尔的下落来说也有所帮助。
不过
克莱德也知道,要是这种打算被大家知晓的话,他们一定不会同意,所以克莱德只能干脆糊弄过去。
听到克莱德明确说出“我没办法、只能靠你们帮忙”这样的话,罗奈尔德和撒穆尔都忍不住多看了克莱德几眼。
但克莱德脸上的表情却跟带了面具一样,二人光这么看也挖不出什么破绽。
就算如此,罗奈尔德也绝不允许自己雄虫置身险地。
他正想按自己的方式处,可克莱德却突然凑到他旁边抓着他的手晃了晃。
被那双黑色的眼眸这么看着,罗奈尔德半天都没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面对难得朝他撒娇的雄主,罗奈尔德只能妥协地叹了口气。
以他的行事风格,根本没耐心做这些计划,直接打就是了。
不过自己的雄主显然有一番打算,罗奈尔德也不想让当初争吵冷战的事情重演,于是就决定先退一步。
“先说好,要是情况不对的话,我就直接动手。”罗奈尔德认真道。
克莱德没想到罗奈尔德会这么快就松口了,于是赶忙应下。
眼看时间已经耽误了不久,生怕再拖下去会有什么意外变故,这件事就被这么敲定了下来。
拉布瑞瑟斯森林因其独有的干扰特性,很少有虫族会在这块地域活动,所以大概几乎没有谁知道,最西边的丛林边缘有一个村庄。
天还黑着,一个艾瑞族的雌虫出现在森林的边界处。
他穿着一身金属轻甲,手持长矛,身后还跟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看上去应该是刚好巡逻至此的卫兵。
忽然,雌虫敏锐的听觉让他听到了一丝异常的动静。
他紧握长矛,立刻朝森林的方向望去。
身后的骏马没有出现什么反应,他想那应该并不是野兽虫兽一类的东西。
那就是虫族了。
想到这,雌虫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里满是杀意。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从森林里钻出来的,竟然是一只雄虫。
这里已经在人迹罕至的迷宫丛林边缘,一只雄虫孤身出现在这种地方,实在是不正常。
他警惕地问:“阁下,请问您是不是需要什么帮助?”
雌虫这话本意是问对方为什么会在这,但换了个说法后,语气听上去就没那么尖锐。
克莱德欲言又止地低下头,像是在犹豫什么。
再看向雌虫时,他眼里已经有了泪光:“我来找我的雌君,我的雌君失踪了,你能帮帮我吗?”
眼前的雄虫泫然欲泣,脆弱又美丽,面对这一幕,雌虫一下子愣住了。
月光下,雌虫卫兵身上的金属轻甲反射出冰冷的光,让克莱德轻而易举地看到了那盔甲上的一处细节。
银白色的盔甲上胸口处,刻有一块巴掌大的玫瑰花纹。
这熟悉的花纹样式让克莱德的手指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他曾见过这玫瑰花纹。
那是在地下黑街的擂台赌场、那位被称为“冰剑士”的赌场王牌身上。
第一百九十二章 棋布错峙 棋布错峙
克莱德跟着那位雌虫继续往西走, 最后来到了一处村庄。
这村庄和诺克斯部族的普通村子不一样,明显在建造前把周围的所有的植物彻底清过,而且所有的房屋都是用厚重的石料搭建而成。
克莱德只随意一看就发现, 这些屋子上都刻有防御用的精神图,要是一般的攻击更别破不开。
除此之外, 地面上也铺设了砖石,部分砖石上有些不明显的纹路。
克莱德猜测要是从高空俯瞰的话,多半就会看到这个村庄的地面也刻有防护用的大型精神图。
这根本不像村庄, 更像是个武装严密的堡垒。
雌虫卫兵一路上都在殷勤地和克莱德介绍起自己的村子, 并保证一会儿会带他去找村长商量帮他找人的事。
克莱德随口应着, 显然是心不在焉。
被这样的一只雄虫敷衍,卫兵雌虫的脸色不太好看。
但一想到这雄虫的下场,他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连那点不满都消散了。
在进入村庄后, 雌虫不着痕迹地往腰间的袋子上一摸。
眨眼间,他的手心里就出现了个怀表模样的物件。
他趁着克莱德抹眼泪的时候快速低头看了一眼, 发现怀表毫无动静后, 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惋惜,又或者是二者皆有。
这时, 有一个身高逼进两米五的雌虫走到他们面前。
这雌虫穿着一件类似于皮革围裙的东西,脚上是双包到小腿的防水靴子, 露在外面的两条手臂非常粗壮, 布满了一块块臌胀的肌肉。
这一身腱子肉让雌虫看起来又高又壮, 表情凶恶, 压迫感十足。
他一靠近,克莱德就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被吓到了。
那只雌虫发现了克莱德的反应, 他立刻停下脚步,只不过还依旧紧盯着克莱德。
原本走在克莱德旁边的那只雌虫赶紧两三步跑过去,拉着对方到一边小声道:“他是不小心迷路到这儿来的,说是自己的雌君突然失踪了。”
那高大异常的雌虫快速瞥了一眼克莱德:“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忘啦?之前那边不是带回来几个雌虫吗?”穿着轻甲的雌虫不紧不慢道:“万一,这雄虫的雌君就是其中一个呢?”
高壮的雌虫面露不虞:“那你还把他带进来干什么!你自己想死可别拉上我。”
他们村子有规定,要是谁把里面的事透露出去,不仅是当事者,就连其家人和关系亲近的村民都要受牵连。
看到对方真生气了,那雌虫才赶紧道:“他都找到这里来了,万一是和他的雌君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手段呢?
“要是放了他,万一他活着出了迷宫丛林,把这里的事说出去怎么办?”
在自己的休憩时间被拽住、听了这么一大堆话,那身材魁梧的雌虫有些烦:“哪来那么多万一,直接把他杀了不就行了!”
这种没头脑的言论让卫兵雌虫在心里一通嗤笑。
但他还需要对方的帮忙,于是嘴上还是劝:“这雄虫这么好看,大人肯定会满意,我们给大人送过去,不就还能多得一次奖赏了吗?”
高大雌虫一听,仔细想了想才眉梢一挑。
也是。
就这么杀了未免太不划算。
他看了一眼克莱德。
雄虫依然站在原地,双目无神、脸色苍白,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似乎会随时晕过去。
雌虫心里不屑地冷哼。
这种软弱无能的雄虫,就只配当那位大人的养料。
只是可惜了,是个白种雄虫,不然这奖赏肯定能再翻几倍。
克莱德虽然离开了迷宫丛林,但他的精神力依旧没有彻底恢复,根本达不到以往的操作水平。
那两只雌虫站得远,又故意压低了声音,所以克莱德只借着吹拂而过的几缕风听到了几个字,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有些烦躁。
当那个穿着银白轻甲的雌虫过来时,克莱德急切地催:“你快带我去见村长吧。”
这种命令意味的话语再次让雌虫感到不快。
加上之前对方爱答不的样子,雌虫的神情也冷了下来,只说了句“跟上”后就没再克莱德。
等克莱德跟着对方来到一间屋子前时,雌虫朝他示意:“村长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说完,雌虫转头就走了。
寻人心切的雄虫也实在没了办法,只能咬咬牙推门进去。
可屋内,竟然是空无一物。
迟钝的雄虫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刚想转身就发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
雄虫慌乱的跑到门边、想要尝试把门弄开,却发现根本无法打开。
而更糟糕的是,屋内竟然突然漫起了一阵白色的烟雾。
屋内完全密闭,没有任何窗户能通风换气。
在这越来越浓的烟雾中,雄虫终于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十几分钟后,厚重的石门被从外打开。
屋外的晨光从门外照进,投射在那些下沉的烟雾颗粒上时,让原本灰扑扑的烟尘反射出了细碎的银色闪光。
瘫倒在其中的雄虫,像是冬日里在雪中沉睡的精灵,美得不可思议。
屋外脸上戴着呼吸道具的雌虫们均是一愣,但也只仅仅是愣神了那么一秒而已。
偏矮的雌虫走进去,揪着克莱德的衣服一拽,然后像是搬运货物一样,直接随意地把他往肩上一甩,扛上肩后就朝村子更深处走去
悬崖边,一座几乎纯白的城堡内,一道娇小但绝不瘦弱的身影哼着歌踱步前行。
一个穿着银白制服的亚雌忽然喊住了他:“托特莱尔先生。”
托特莱尔脚步停下,弯着眼睛问:“怎么了?”
“昨天我值守的时候,看到、看到您从花园围墙那儿翻进来了!您外出的事,是不是”亚雌的后半句话说不下去了。
而托特莱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催促。
亚雌眼神躲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掌收紧握成拳后才坚定道:“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托特莱尔笑呵呵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臂:“那可真谢谢你啦,下次我请你喝酒。”
亚雌脸颊染上一丝红晕:“好、好的!”
托特莱尔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弯起的眼角拉平之后,那双棕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笑意。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许久,才转身走向通道的尽头。
银白色的披风在他身后荡起一个弧度,像是振翅的蝴蝶翅翼。
托特莱尔停在通道末端,把手放在墙面上按了几下。
墙壁瞬间裂成无数方块,它们往外凸起或内凹下陷,最终形成一条崎岖的小道。
托特莱尔朝四周快速地观察了一下,然后矮身钻了进去。
通道越往里就越暗,托特莱尔小心地注意着脚下和周围,可还是让手肘轻轻擦过了某个方块的一角。
眨眼间,原本崎岖的小道忽然颤动起来,几乎每一次抖动都会从那些方块的间隙里穿出一根尖刺来。
尖刺的速度极快,托特莱尔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往后撤。
他的身体柔韧度非常好,好几次都在即将被刺穿时用不可思议的姿势躲了过去。
可尽管如此,右手手背还是不小心被尖刺划了一下。
托特莱尔神色一凛,尽量忽略从右手处传来的剧痛,几个躲避后狼狈地从里面逃了出来。
他半跪在地上,手背上不断发出诡异的嘶嘶声,而他面前那条小道里已经扎满了密密麻麻的柱体,像是在嘲笑他这个闯入者的不自量力。
忽然,通道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托特莱尔顾不上疼,只赶紧凑到那面墙前往几个地方戳按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当来人走过转角时,立刻察觉到了有谁站在那。
他穿着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棕色袍子,脸上有一条黑布蒙着眼,手里握着一根比他高了不少的木杖。
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自有一套辨认的方法。
他冷笑一声:“可真是位稀客啊。”
托特莱尔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别一副和我有血海深仇的样子嘛,卡利教师。”
卡利脸色瞬间就变了:“我说过,别再这么叫我。”
托特莱尔举手以示投降:“卡利,卡利行了吧。”
卡利冷哼:“你在我的房间门口做什么?”
托特莱尔大呼冤枉:“您这是说什么呢?别说的好像我急着爬.床一样,我只是来找你问问药剂的事儿。”
托特莱尔又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几句别的,让卡利烦得不行。
他越过托特莱尔,把对方追问着什么时候一起喝酒的声音给直接忽略过去。
当听到托特莱尔问那位雌虫护卫去哪儿了的时候,卡利才终于转身面向对方。
“不要打听那只雌虫的事,这和你没关系,和白鹰也没关系。”他的声音饱含怒意。
托特莱尔赶紧后退两步:“好吧、好吧,那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托特莱尔就快步离开。
卡利平复了一下怒气,来到墙壁那将那条崎岖小道打开后,却忽然闻到了一丝奇异的味道。
他转过头看着托特莱尔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第一百九十三章 监牢 监牢
克莱德在心默默地数数字。
终于数到一万的时候, 他虚弱无力地抬起手臂摸上自己的额头,用另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身体艰难地坐起来。
他像是头晕得难受,缓了好半天才睁开眼睛。
结果就直接和一双绿色的眼眸正正对上了。
克莱德:
克莱德眼睛一闭, 刚想晃晃悠悠地躺回去,就听见面前的雄虫说:“这里没被盯着。”
于是克莱德就腾地一下坐起来了。
他伸了个懒腰, 站起来边活动着自己的关节边问:“这里什么情况?”
艾特努斯一脸幽怨:“你怎么不先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
克莱德环顾了一圈周围的情况,发现这里是一处监牢后,就继续用那毫无波动的语调问:“你为什么会在这?”
艾特努斯被克莱德这幅样子弄得一噎, 幽幽地看着对方道:“你现在对我都懒得伪装一下了吗?”
克莱德偏头朝对方瞥过去:“嗯, 想节省点体力。”
艾特努斯无语了。
他看了克莱德一会儿, 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天我和埃德加尔离开赌场后,一直被追杀。”
艾特努斯把当时的情况大概和克莱德说了下,说到最后时忍不住紧紧拧起眉:“那个老东西下手太狠了,我差点被他当砍得只剩二分之一。”
“但他的药剂效果确实好, ”艾特努斯嗤了一声:“才半瓶灌下去,我就马上精神百倍了。”
当时埃德加尔被追杀者拖住, 艾特努斯护着自己的雌君躲在巷子里。
他好心提醒一个年长的亚雌前面有危险, 哪想到那老亚雌直接就朝他捅出一刀。
但艾特努斯毕竟有着A级的风系精神力,反应速度绝对不算慢, 直接侧身一躲就躲了过去。
谁知道那老亚雌却跟鲨鱼闻到了血腥味似的,马上就兴奋了起来。
艾特努斯被看得一阵恶寒。
他刚警告完对方不要对自己有非分之想后, 那老亚雌就掏出个圆球状的东西往地上一扔。
艾特努斯只感觉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从那个圆球砸落的地方散开, 而他在被那无形之物控制住了, 一点精神力都用不出来。
也就是在那短短的一瞬间, 老亚雌抓住了艾特努斯的破绽,直接朝他腿上砍了两刀。
估计那老亚雌本来是想砍伤艾特努斯的双腿让他失去行动力,可恰好艾特努斯的精神核就在右腿上。
精神核对于觉醒者来说就跟死穴差不多, 被第一下下刀砍中了左腿的艾特努斯本能地挣扎躲避。
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下,还竟让他真挣脱了被控状态躲了过去。
艾特努斯好歹也是米勒克学院出来的雄虫,多少也有一些自保能力。
哪怕没了精神力,他也有其他保命的手段,而那只攻击他的亚雌毕竟上年纪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拿艾特努斯没办法。
艾特努斯怕老亚雌故技重施,于是也不敢朝埃德加尔那里跑。
他只随手掏了个辅助道具把自己的雌君送离此地后,拔腿就朝反方向逃。
两人一逃一追,可被砍伤了腿的艾特努斯还是渐渐落了下风。
老亚雌下手狠辣,差点把艾特努斯削成了人棍。
一开始,艾特努斯以为那老亚雌是怕他恢复好后又跑了,就只用那份量刚刚好的药剂吊着他的命。
可直到对方和几个同伙汇合后,艾特努斯才意识到,那老亚雌是被他精妙的逃窜能力给激恼了。
老东西是故意这么折磨他,不想让他被轻易治好。
艾特努斯边说边进行着生动演绎。
克莱德看着对方重现当时双手抱胸、叫老亚雌不要垂涎自己年轻美貌肉.体的情景,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
他迟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对方恼怒的不是你高超的逃跑技术。”
艾特努斯一脸懵:“啊?”
克莱德摆摆手:“算了,咱们还是说说怎么逃出去吧。”
艾特努斯更迷惑了。
逃?
他们两个雄虫,又不能像雌虫那样力大无比、能生掰栏杆、也不能像亚雌那样动作灵巧、身形柔软能钻出去,要怎么逃?
克莱德指了指栏杆:“用风刃试试?”
风刃是风系最初级的召唤术,哪怕是C级的精神力也能用,只不过所产生的威力和高阶觉醒者召唤的是天差地别。
克莱德曾试过,要是用他全盛时的精神力只召唤单个风刃的话,完全能媲美高阶召唤术“风镰”的效果。
可他现在精神力有异,甚至连风刃都凝不出,就只能让艾特努斯来了。
其实克莱德也觉得有些奇怪。
艾特努斯被关在这里这么久,难道一直没想着用自己的A级精神力做点什么吗?
难不成,是因为这处监牢还有更厉害的觉醒者在看管,艾特努斯怕惊扰对方才一直按捺不动?
听到克莱德的话,艾特努斯奇怪地歪了歪脑袋:“你在说什么呀?这里根本没法用精神力。”
克莱德心里一突。
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的精神力虽然有异、达不到以往的程度,但确实是能用出来的!
克莱德放缓呼吸,等完成一个深呼吸后,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现在不是探究其中缘由的时候,先弄清楚这里更多的情况再说。
他拉着艾特努斯原地坐下,一条一条问了起来。
艾特努斯确实是在这监牢待了不少时间,但他所知道的并不比克莱德多。
这里就像是个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地方,除了每天会有食物被定时投放进来外,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也听不到任何一点动静。
克莱德看向栏杆之外。
监牢四周有昏暗的冷色光线包裹,但从被囚.禁者的角度看不见这光是什么发出来的。
而在距离栏杆一米的地方,光源就像是被切断了一样、连接着一片突兀的黑暗。
当艾特努斯的诉说声停下时,除了他们两人的呼吸声之外,这里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只余让人心慌的死寂。
在这种绝对的静谧的环境下待久了,足以把任何一个心智坚韧的虫族逼疯。
在他们沉默的这段间隙,监牢的上方忽然掉了两包东西下来。
艾特努斯熟练地走过去捡起,顺手递了一份给克莱德。
他一边嘟囔着“让我看看今天的是什么”,一边利落地把外层的牛皮纸撕开。
牛皮纸里是两块粗糙的糖块,半根干面包,两个圆滚滚的红果子。
“还不错,”艾特努斯拿起糖往嘴里一扔:“至少今天有糖了。”
克莱德看了看牛皮纸里的糖块。
这糖是不规则的形状,一看就是结晶后直接捞出来的,里面甚至还夹杂着一些植物的碎茎,粗糙得就连最黑心的商人也不会拿出来卖。
克莱德看着艾特努斯一脸满足的样子,不禁沉默了下来。
在这片大陆上,雄虫自出生起会受到追捧。
毕竟数量稀少,而雌虫又天生对雄虫存在渴求,等到成年后,雌虫和亚雌就会对雄虫展开追求、不断示好。
虽然,米勒克学院一直在努力改变性别带来的地位和特权。
但实际上,也只是能保证寻求帮助的每一个学生都能得到公平的对待而已。
虫族的本能依旧如此。
除非传说中、当年那位带来了群星异象的神明再次出现,否则雄虫的地位依然难以彻底撼动。
因此,学院里的雄虫们依然备受尊崇。
艾特努斯是贵族,又还是高阶的觉醒者。
家室、容貌、势力,他什么都不缺。
相比起大部分雄虫来说,他已经非常平易近人了,偶尔使小性子也被认为是雄虫的娇贵使然,并不会让追求者们心烦。
当年为他倾心的虫族不少,甘愿成为他追随者的雌虫更是比比皆是。
金钱已经不足以让艾特努斯在意,于是那些追求者们就想尽了办法以求青睐。
而美食,就是其中一样。
克莱德还记得当年和对方偶然在学院餐厅相遇,艾特努斯对着一份价格高昂、喷香扑鼻的珍馐百般挑剔的样子。
可现在,那位曾经如众星捧月般的雄虫,竟然会为一颗粗制滥造的糖块而心生喜悦。
克莱德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也拿起一块糖放进嘴里,感受到那粗糙的口感和腻人的甜味时,不禁条件发射地皱了下眉。
不过下一秒他就在心里苦笑起来。
自己还真是被惯坏了。
他叹了口气,拿起一枚红果子咬了一口,就着这点水分啃了口干面包。
这红色的果子有些虫族是当做蔬菜,有些虫族又认为是水果,因为它味道很淡,烹饪生吃都可以。
但这果子显然是放得时间有点久了。
它并不脆甜,而是有种即将腐败的奇怪味道,只能说差那么一两天就要变质了,现在尚且能吃。
糖的甜腻、水果的汁液、干巴巴的白面包。
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倒也说不上多难吃,但肯定和美味搭不上边就是了。
在他们解决完食物后没多久,远处竟然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声音杂乱,克莱德根本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过来的。
一个几乎没有波动的声音响起:“大人要一只雄虫。”
话音刚落,一只直径足足有五六米的巨大眼瞳出现在了黑暗中。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诡异之物 诡异之物
这巨大的眼珠是银蓝色, 乍然出现时像一轮寒冬里蒙上了霜雾的月亮。
连克莱德都被这东西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更何况是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的艾特努斯。
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天都和一个庞然大物身处同一个空间,艾特努斯的脸色难看得不行。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的。
在克莱德和艾特努斯的注视下, 那只巨眼的中央蓦地出现了一个黑点,克莱德猜那大约是它的瞳孔。
这和整只眼睛相比小得几乎看不见的瞳孔快速地转了起来。
在朝四周扫视了一圈后, 它那粒瞳孔对准了克莱德他们的方向。
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只形状怪异的触.手,它的末端像一个三角的钳子,直直就朝他们的这处监牢伸了过来。
这钳子扣住监牢的一侧, 也不管里面的两只雄虫被掀得直接撞到了另一侧的栏杆上, 就这么横着把监牢抓了过去。
被甩得七荤八素的克莱德忽然觉得这玩意儿就像个前世的抓娃娃机, 而他们就是那倒霉的商品。
在一阵剧烈颤动后,克莱德他们的监牢就被放到了地上。
克莱德也顾不上被晃出来的眩晕恶心了,他立刻朝周围看过去,结果就看到了一个身穿银白服饰的亚雌。
亚雌是非常普通的长相, 但又有种诡异的不协调感。
他看向监牢里的克莱德和艾特努斯,用没有任何语调波动的声音道:“只要一只雄虫。”
那只钳子似的的触.手垂在半空, 似乎是在等待克莱德他们自己做出选择。
克莱德不知道再拖下去会遭遇什么, 就直接道:“我去。”
艾特努斯捂着被扭伤了的脚踝,半天都没站起来。
听到克莱德这么说, 他脱口而出:“不行!”
他慌张地看向克莱德,额上是因为疼痛而渗出的细密冷汗。
“你会死的!”艾特努斯焦急地说:“那个老东西就是带着这种打扮的亚雌差点把我肢.解了, 你要是去了他们同样不会放过你!”
克莱德无奈地摊开手:“那怎么办?他们就盯上我们俩了, 不去不行。”
他朝艾特努斯安抚地笑了笑:“放心吧, 我有办法。”
站在牢笼外的亚雌像是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一样, 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
当那只三角形的钳子撑开栏杆、把挡在艾特努斯前方的克莱德抓出来时,他才移动了下视线。
这会儿离得近了,克莱德终于知道了刚刚那股从亚雌身上感受到的违和感是从何而来。
亚雌的眼睛毫无神采, 就像是两颗嵌在廉价玩偶上的石珠子,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
此刻克莱德被那钳子状的东西控制着离地半米,亚雌从腰间抽出一个尖锐的东西,利落地往克莱德的小腿上扎了进去。
“你在做什么!该死的,你们这群怪物!孬种!”牢笼里的艾特努斯大声怒喊。
他拖着脚腕红肿的腿凑到栏杆边瞪着亚雌,那双曾经纯澈清透的绿色眼眸里满是怨恨和怒火,像是两汪被搅浑了的冰冷潭水。
克莱德看着显露了阴暗一面的艾特努斯,忽然在心底叹了口气。
那只触.手松开了钳制,克莱德微微屈膝落到地上,可怪异的酸软还是让他踉跄了一下。
亚雌也不看克莱德,转身就往那似乎无边无际的黑暗深处走。
克莱德感受着从左腿处蔓延的灼烧刺痛感,推测自己要是不跟过去,多半就会死无全尸。
他转过头,朝艾特努斯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他没事,你知道埃德加尔的。”
说完后,克莱德就也走进了那片黑暗之中。
艾特努斯愣怔地抓着栏杆,等重新被那只触.手把牢笼悬挂起来时,他看着栏杆一米外那片寂静的黑暗,忽然苦笑出声。
他一直有意地不想提及自己的雌君,就是怕克莱德察觉到他的阴暗心思。
当初在黑街赌场时,他没有认出擂台上打败了冰剑士的那只雌虫是谁。
可后面看到埃德加尔的举动、以及没有再回来找他们的克莱德后,艾特努斯就渐渐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尼威尔斯的公爵,罗奈尔德布雷斯特。
之后他们遭遇接连不断的追杀,艾特努斯被迫抛下自己的雌虫引开敌人、自己遭受了那番折磨后,他的心底忽然萌生出了仇恨。
他恨那只老亚雌、恨无序的黑街、恨没有及时发现他处境的埃德加尔,也恨抛下他们的克莱德和公爵罗奈尔德。
艾特努斯也不知道自己会为什么会这样,但在意识到这些怨怼后,他只觉得自己是如此恶心。
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毫无人烟的监牢里再次见到克莱德。
让他觉得自己还不是那么无药可救的是,在意识到克莱德安然无恙的那一瞬间,还好,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对方没事就好。
然而当另一个想法悄然蔓延出来时,艾特努斯的自我厌弃在一刹那达到了顶端。
他自.虐般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像是要把那个令人作呕的自己给彻底杀死。
他扭曲着表情看向克莱德,却控制不住地在心里嘲笑愉悦起来。
——看啊,那个公爵再厉害又怎么样,你不是也和我落入同样的境地了么?
于是他刻意装成他们初见时的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像是什么也不在乎。
他想问克莱德:埃德加尔那天找到我的雌君了吗?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恢复意识了吗?
可一对上克莱德的眼睛,这些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会回想起在学院里时他和克莱德相处的情景。
一边感谢对方曾经对他的照顾,感谢着克莱德在黑街时对他伸出援助之手。
可一边,又忍不住埋怨起克莱德来。
他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可克莱德却早就发现了。
甚至在自己说不定都自身难保的时候,还反过来安慰他。
“你知道埃德加尔的。”
艾特努斯的耳边不断地回荡着这句话。
是啊,谁会不知道埃德加尔呢?
那个直白的、固执的,却又善良得像个傻瓜的雌虫。
埃德加尔是那么可信,就好像只要是他答应过的事,就算是拼上了命也会做到。
艾特努斯在这一刻才忽然意识到,他真正仇恨的并不是那些,而是他自己。
——那个无能、愚蠢、卑劣,却一直自欺欺人的自己。
艾特努斯坐在地上、一点一点蜷缩起身体,他把脸埋进手臂,许久都没有再动一下。
克莱德不知道在他离开后,艾特努斯经历了怎样的思想挣扎。
他跟着那只怪异的亚雌走了一段路,期间一直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行进。
克莱德什么都看不见,可那亚雌却像是能在黑暗中视物一样,速度并没有减慢一点。
在又一次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后,克莱德终于忍不住了:“能弄点照亮的东西吗?”
那亚雌的脚步声停下,随着一阵窸窣声后,一点昏暗的亮光出现在了这片黑暗中。
那是一盏煤油灯,是种非常古老的款式,防风性和亮度都一般,现在就算是在大陆上最偏僻的小村子也不会用了。
亚雌提着煤油灯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显然没有和克莱德交谈的打算。
克莱德也没打算自讨没趣,只跟在对方身后一步左右的位置,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他们脚下的路,越看就越感到疑惑。
这地面非常光滑,在油灯的照射下甚至能投映出光亮的倒影,根本没有什么能绊到人的东西。
克莱德皱起了眉。
那刚刚在黑暗中差点让他摔了好几次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又看了一眼前面的亚雌。
他一直紧跟着这只亚雌,要是地上有凸起的话,就算这亚雌有意识地避开,但那些凸起总不可能是规律排布的、还间距恰好和对方的步幅一致吧?
不然的话,脚步声在间隔和轻重上多少会有所差异,不可能从头到尾没有一丁点变化。
难不成,那东西是故意绊他的?
这个念头让克莱德浑身的汗毛瞬间都竖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忽然回想起每一次被绊到时,好像都有一股凉意从他的裤腿往上窜。
前世看过的恐怖片镜头在克莱德的脑海里快速闪过,让他神经彻底绷了起来。
当克莱德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时,走在前面的亚雌忽然停了下来。
克莱德也跟着停下脚步,可亚雌却毫无征兆地灭掉了手里的煤油灯。
下一秒,一种巨大的压迫感猛然出现。
克莱德被这突然降临的超重感压得直接半跪下来,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被压迫时发出的咔咔声。
这力量越来越大,克莱德只能死死用手撑着地面,避免自己的身体被压得塌下去。
就在克莱德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这股力量又像出现时那样忽然消失了。
四周变得异常明亮,和之前的黑暗完全是两个极端,克莱德被这亮度刺得下意识闭上了眼。
嗒、嗒、嗒。
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等克莱德抬头一看,就对上了一双美丽至极的翠色眼眸。
第一百九十五章 白鹰 白鹰
克莱德很确定,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只雄虫。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对方的眼睛竟然觉得异常熟悉。
这时,站在他面前的雄虫开口了:“这应该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我现在应该叫你克莱德?”
克莱德不想就这么半跪在地上和对方说话,他忍着关节的疼痛感, 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
他看向这只容貌艳丽如花的雄虫。
长银发,绿眸。
对方的身份呼之欲出。
——嘉维恩安德烈斯,传说中的“白鹰”。
克莱德没问“你为什么知道我的身份”这种蠢问题, 而是直截了当道:“你找我做什么?”
“白鹰”嘉维恩丝毫不为克莱德的提问感到讶异, 他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像是对克莱德的反应早有预料。
这种奇怪的表情让克莱德心里一紧,莫名生出一股事情超出了他自身认知的危机感。
嘉维恩抬起手,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的亚雌就立刻走过来,双手奉上一瓶水红色的药剂。
嘉维恩把药剂递向克莱德, 语气竟十分柔和:“刚刚从精神图里出来不太舒服吧?喝点这个。”
精致菱形小瓶里的药剂清透,在过度的冷白灯光下显出一种尖晶石般的质感。
克莱德拿过那只小瓶, 对着从上方投下的光线看了看。
他挑眉:“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白鹰, 出手这么大方。”
这水红色的药剂是能和高阶治愈药剂媲美的顶尖恢复药剂,算是那种蓝色生命药剂的顶配版。
恢复药剂从效果和价格来说, 一来都无法和治愈药剂的相提并论。
但这种顶尖的回复药剂可就有所例外。
这其中的区别,就类似于食材本就珍贵鲜美的一道佳肴, 和一盘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开水白菜。
只不过这片大陆上能做出这“开水白菜”的药剂师, 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就算是以克莱德现在的水平, 也不能保证能立刻做出一份一模一样品质的来。
嘉维恩看着克莱德的反应, 不紧不慢道:“你不尝尝吗?”
克莱德看了嘉维恩一眼,打开瓶塞后一饮而尽,又朝嘉维恩举了下瓶子以示感谢。
只是这其中的谢意有多少是真的就不一定了。
嘉维恩也不在意这一点, 他微微眯起眼睛,嗓音愉快道:“你确实很有意思。”
克莱德毫不让步:“既然觉得有意思,不如多跟我聊聊天?”
嘉维恩愣了一下,这次是真的开怀大笑起来。
克莱德平静地注视着这只似乎有些疯癫的雄虫,等对方笑够了猛地看过来时,他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改变。
“当然要聊,”嘉维恩的语气有些冷:“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好好准备一下。”
嘉维恩死死地盯着克莱德,一边对静候在旁边的亚雌道:“带我们的贵客先去休息。”
那只亚雌走到克莱德的旁边,对克莱德比了个“请”的手势。
那瓶恢复药剂只是能让服用者立即恢复体力,倒真的和游戏里恢复HP值的红药差不多,但效果也仅限于此。
克莱德之前被注入体内的那种物质并没有被其分解,这会儿依然让克莱德感受道被火灼伤般的疼痛。
受制于人,克莱德根本没有选择。
他跟着那只亚雌穿过一条条通道,这些通道每一条都长得完全一样、就连长宽度都没有什么差别,克莱德一开始还记得怎么走。
在被带着走过快三十个通道口时,克莱德已经完全被绕晕了。
亚雌终于停在一条通道靠内侧的位置,他伸出手放在墙壁上,那墙壁立刻出现了一个长宽约有十厘米的缺口。
亚雌把整条手臂放进去,随着咔嚓一声,离洞口一米处的墙壁缓缓打开,露出一间亮堂的房间来。
亚雌从那处洞口抽离,克莱德几乎是惊恐地发现,从洞口里取出来的,只有一小截空荡荡的袖子。
克莱德终于意识到刚刚听到的咔嚓声是什么了。
明明被活生生直接断臂,但那亚雌却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连痛感也没有。
克莱德看着对方那双无神的眼睛,只觉得浑身发凉。
“请您好好休息,房内有一切您所需的东西。”
亚雌说完后朝克莱德行了个礼,转身就从来时的方向离开了。
他断臂一侧的衣袖上沾满了血,随着他的走动不停下坠,终于在经过转角时滴在了地板上。
在克莱德看不到的角度,那滴血几乎在落到地面的瞬间就渗入了地板,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这会儿没有虫族在旁边,但克莱德也没什么趁机逃走的念头。
这处建筑诡异非常,既然那只亚雌敢直接这么离开,那这里多半就有什么能监视他的手段。
克莱德摸了摸腰侧,已经蔓延至此的灼烧感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他放下手,直接走进了房间里。
房间内部十分宽敞,设施齐全,确实如同那只亚雌所说,一般的生活所需都已经被放置在内。
克莱德也没动其它的东西,只往床上一趟,似乎是累得狠了,立刻就睡熟了过去
弗兰特克斯大陆一共有两片未知的神秘海域。
一片海域是位于大陆最南端的冰海,另一片,就是诺克斯部族最西边的鬼雾海域。
这本该是让虫族们都敬而远之的地方,但在紧邻鬼雾海域的悬崖边,竟有一座几乎纯白的城堡矗立在悬崖最末端处。
城堡后方的围墙和悬崖几乎是成一条直线,围墙内只有一座留有空旷平台的花园。
这片鬼雾海域常年弥漫着浓重的深灰色迷雾,要是在屋里待得久了还能听见各种诡异的呓语。
因为这呓语足以把人逼得无法入睡、进而开始行为癫狂,所以安设在朝向城堡后方的房间都没有窗户。
但偏偏,却有一个房间是例外。
一只亚雌穿着一件薄衬衣,肩上披着件白色的外套,曲起一条腿脚尖点地、双臂杵着白色的雕花围栏往前这么懒洋洋地靠着。
在看到屋外的雌虫园丁时,他还朝对方挥手微笑。
他虽然是亚雌,但是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一时间竟然让那雌虫园丁看得愣了一下。
在花园里小坐休憩的一只亚雌目睹了这一幕后,面露嫌恶:“也不知道白鹰大人看上了他什么。”
白鹰是高贵的艾瑞族雄虫,而这亚雌是阿布亚族,既不能诞下子嗣也没有精神力,甚至连相貌也是普通平凡,简直是找不出任何优点。
但偏偏,白鹰还十分器重这只亚雌,在约一年前,甚至还给予了他统领一职。
白鹰组织内部,对此颇有不满的虫族不知有多少。
但尽管如此,同样在休息的另一只艾瑞族亚雌还是只能劝到:“小声点儿。”
倒不是因为他们有多惧怕这亚雌的地位,而是组织有非常严格的规定。
其中一条就是禁止内部私下争斗,更不准违抗统领的命令。
白鹰组织一共也就四个统领,而其中一个恰好就是这相貌平平的亚雌——托特莱尔。
白鹰向来看中能力,所以托特莱尔肯定也有什么特殊之处才能成为统领。
而至于那是什么,虽然有不少传言,但这根本不是能放到明面上来讨论的。
托特莱尔老早就注意到了花园长椅上的那两只艾瑞亚雌。
距离太远,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他对此也不在意。
背后穿来一声非常轻微的响动,托特莱尔眼睛微眯,但面色依然不变。
他伸了个懒腰后就朝屋内走去,顺手把阳台的门给关上。
城堡是用某种特殊的石材搭建的,门一关上后,外面的昏暗日光就无法再透进一分,只能依靠屋内的冷光道具照明。
屋内也是一通雪白,虽然倒是有些非白色的木质家具,但这木头全是深得发黑的冷棕色。
这种色调不仅没有冲淡纯白色泽带来的压抑感,反而还多添了些死气沉沉的森冷。
而此时,本该只有托特莱尔能自由出入的房间内,竟然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那亚雌半靠在大木柜一侧,低着头欣赏着自己修长的手指。
听到关窗的声音后,他才朝托特莱尔的方向看过来。
亚雌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眼型偏长,轻轻朝谁瞥过去时总有一种勾人的意味。
但此刻,这双眼里只留有浓浓的讥笑:“大人叫你过去,大人看上去心情可不太好,你动作最好快点儿。”
一边说着,还故意摆弄起一只怀表,朝托特莱尔表示这是自己刚从白鹰那儿获得的奖赏。
托特莱尔只回以一个音节:“哦。”
这敷衍的样子把亚雌气得够呛,原本准备好想要好好嘲讽一番的话全都白费了。
他重重地冷哼一声,身型一晃就直接失去了踪影。
托特莱尔沿着一层又一层的旋转楼梯来到城堡最顶层,对着正坐在房内唯一一张宽大扶手椅上的雄虫单膝跪下行礼。
一阵死寂般的静谧过后,雄虫开口了:“你之前离开城堡去做什么了?”
托特莱尔心里一突,他下意识地抬头。
在对上雄虫那双翠绿眼眸的瞬间,他只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给盯上。
第一百九十六章 离间 离间
托特莱尔苦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他看向坐在这空旷房间末端的嘉维恩安德烈斯。
这房间不同于城堡的其它地方那样是全是刺眼的白, 而是铺设着柔软奢华的深红绒毯。
绒毯上有着三头雄鹰的图案,用的是最细的金线刺绣而成。
房间的几乎全是透明的落地窗,窗户上挂着同样深红和金色交织的帷幔。
透过帷幔, 能看到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灰色雾气。
而坐在唯一一把华丽座椅上的雄虫,就像是此处的王。
托特莱尔看向嘉维恩:“您之前问过我, 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他的眼里爆发出浓烈的恨意:“那是因为我的殿下遭遇了不公。”
嘉维恩没有说话,只是撑着下颌平静地看着托特莱尔。
托特莱尔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就知道嘉维恩是在等自己继续说下去。
都到了这种时候, 他再隐瞒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他低下头, 一件一件地说起了曾经的事情来。
他的殿下是尼威尔斯的皇族血脉,但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被现任的虫皇亲口承认过。
虫皇不仅不接纳那位殿下的存在,还自其出生起就一直施以打压。
要不是殿下顽强,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明明都是虫皇的血亲, 可凭什么?”托特莱尔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念出那个名字:“罗奈尔德,罗奈尔德布雷斯特。
“那个位置明明是殿下的, 皇族姓氏也该是为殿下冠上的, 可罗奈尔德却这么轻易地夺走了!”
托特莱尔眼里地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既然他们这么对待殿下,那我也要夺走他的一切!”
说到这, 托特莱尔看向城堡王座上的嘉维恩:“白鹰大人,我这次就是为此离开。”
嘉维恩终于有了点兴趣:“哦?说来听听。”
“之前虫皇一直大肆宣扬罗奈尔德的婚事, 我一度以为那是个障眼法, 但后来我得到了可靠的消息, 说罗奈尔德和其雄主十分恩爱。”
托特莱尔不屑嗤笑:“就凭那个怪物罗奈尔德?这根本不可能。”
他继续道:“您知道的, 我一直对那只雄虫有所关注,在他来到米勒克学院后没多久后,我就担任了他的责任教师。
“那只雄虫和传闻的根本不一样, 他自私、多虑,几乎是本能地怀疑着身边的一切。可奇妙的是,罗奈尔德竟然真的对这样一只雄虫死心塌地。”
“所以,我想到一个绝妙的计划。”
托特莱尔的语速快了起来,像是已经预见了即将发生的绝佳一幕。
“那天我故意出现在那只雄虫面前,告诉他拉布瑞瑟斯森林里的鱼是种在此地才独有的物种,而食用后,虫族的身体会散发一股芳香。”
“那只雄虫多疑,肯定会去想,就算他们吃了鱼,但我又是怎么根据这股香味追踪到他们的位置的呢?”
托特莱尔因为自得和愉悦,说话时的尾音都开始有些上扬。
“我太了解罗奈尔德了,他绝对不会去吃那座森林里的鱼,但他又知道那些鱼多么美味”
“为了在雄虫那儿讨欢心,他一定会主动提出让雄虫去尝尝那种鱼。”
“到时候”他双膝跪下,朝王座上的嘉维恩匍匐下去:“请您准许我出现在那只雄虫面前。”
托特莱尔艰难的抬头看向嘉维恩,他姿态卑微,但语气确是异常地坚定:“我会让那雄虫彻底地怀疑上罗奈尔德。”
“罗奈尔德毕竟也是只雌虫,雌虫就那样儿,不管嘴上怎么说,但最终不都还是臣服于雄虫了吗?
“您知道的,雌虫面对被自己珍视的雄虫时是多么没有防备。”
托特莱尔兴奋地扬起一个笑,但又不想在白鹰面前失态而努力克制,这让他的表情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扭曲。
“那不可一世的罗奈尔德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全然信任的雄主怀疑、背叛。”
托特莱尔笃定道:“就算是他也绝不可能挡住那雄虫刺向他心口的匕首。”
托特莱尔说完后就深深低下头。
他的额头抵在地上,是一种虔诚得如同献祭般的姿势,仿佛就算嘉维恩此刻砍断他的头颅也丝毫不会有怨言。
嘉维恩垂眸看着托特莱尔那紧绷得有些削瘦的脊背,忽然轻轻勾了下嘴角。
“晚上我将为我们的客人设宴。”
在托特莱尔难掩惊喜的眼神中,他慢悠悠地说完了后半句话:“可不要让我失望。”
“是!”托特莱尔立刻应道。
等托特莱尔离开、房间又一次恢复到一片寂静时,嘉维恩才缓缓起身。
他面向身后的落地窗,注视着那层永不会散开的灰色浓雾
克莱德睁开眼睛,虽然他似乎是休息了很久,但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睡意。
自从决定前往诺克斯部族后,这一路上他很少有什么单独待着的时候。
他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前世就因为这样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之前和艾特努斯待在监牢里时,他一直都有意识地克制着自己不去多想。
可现在周围没有任何能转移注意力的存在了,一直被他压抑着的那些念头就控制不住地往外冒。
克莱德看着这片雪白毫无瑕疵的天花板,忽然就想到了他中毒、陷入沉睡时做的那个梦。
梦里,最后他躺在病床上,也是这样孤零零地望着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克莱德忽然就有些恍惚,究竟哪里才是梦呢?
真心相待的友人、互诉爱意的伴侣,这都是他曾经梦寐以求过、但却遥不可及的存在。
要是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真的算计了他的话,克莱德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之前被注入体内的毒素不断往心口蔓延,所被侵染之处就会滚烫刺痛,像是被马蜂蜇伤了一样。
克莱德刻意忽略掉这不适感,一边思考着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并一条一条拟定出应对的办法。
他想得太多太细,还没把所有能想到的可能性给列举完,就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动静。
克莱德没有立刻起身去看,而是躺了一会儿,等那动静消失、却又出现了另一种声响时才撑着床坐起来。
这房间的床在离门最远的一角,而床尾正对着五米外的一张宽大躺椅,屋内没有任何隔断类的摆设。
所以克莱德坐起来时,就看见有一只亚雌正翘着腿、坐在躺椅的椅背上直勾勾地望着他。
知道自己已经进到白鹰的老巢后,克莱德也没了伪装的心思。
那亚雌不说话,克莱德也就同样沉默地回望过去,根本没有开口的打算。
亚雌根本没想到克莱德是这种反应,最后先在这无声的对峙中败下阵来。
他双手撑住椅背往地上一跳,挑眉道:“白鹰大人请你去参加晚宴,你准备就这么去?”
克莱德打了个哈欠:“那你们倒是把我的收纳道具还给我啊?”
亚雌压了压怒气,指向衣柜:“那有换洗衣物!”
克莱德不屑地笑了声:“你是说那些粗糙的东西?穿上肯定会把我的皮肤磨红。”
亚雌对克莱德这副模样恨得咬牙切齿,但想到白鹰的吩咐,他也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去、转身出了门。
没一会儿,亚雌回来了,隔得老远朝克莱德扔过去一个东西,不耐烦道:“赶紧换。”
克莱德看了眼手心那挂饰模样的收纳道具,没去看里面的东西,只直接就朝床一侧对着的浴室走去。
那亚雌抓了个粉橘色的果子就往躺椅上一靠,边啃边百无聊赖地开始等。
克莱德在独自进入村庄前身上一共带了两个收纳道具。
其中一个用来放一些药材和成品的药剂,另一个就是这个挂饰外形的,里面装的全是换洗的衣物和雄虫专用的洗浴用品。
趁着浴缸放水的时候,克莱德粗略地检查了下这个道具,发现唯一一件有高阶精神图的外袍不翼而飞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从外表上看着一模一样的黑色袍子。
那外袍是当初他出门时公爵特意给他定制的,因为是布料柔软的外袍,精神图只能用一种特殊的丝线绣上去。
制作那件外袍的武器大师技艺高超,能把精神图和各式花纹结合在一起。
缝制完成后就丝毫看不出破绽,只会觉得那是一件绣纹繁复的普通袍子而已。
克莱德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地取出那件袍子挂好,利用浴室蒸腾起的水蒸气让其变得自然平整些。
在外面等待的那只亚雌闻到一股玫瑰花的香味后,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心想这雄虫可真是麻烦,洗个澡而已,还泡上精油浴了。
他大声地喊了一句:“你快点儿!”
无人应答。
等克莱德收拾好从浴室出来时,亚雌的脸色沉得都要滴出水了。
他看了看时间,起身就朝墙壁一处走。
只见他伸手在墙壁上戳按了几下,一扇门就悄然出现。
“别磨磨蹭蹭的。”亚雌朝克莱德念叨了一句,先一步走了出去。
克莱德迈步跟上。
他的黑色衣袍在身后荡出一个弧度,衣角有一块晕湿的痕迹。
其所经过之处,只留下一股浓郁的玫瑰花香。
第一百九十七章 晚宴 晚宴
晚宴的规模并不大。
克莱德坐在长餐桌的一端, 习惯性地观察起周围的摆设。
这处房间光线昏暗,相比起一路上经过的纯白通道,这里就像个与外部格格不入的异空间。
四周墙壁、天花板都是用深灰色的石材堆砌而成, 石材上刻有不规则的纹路,彼此相接形成了一个覆盖至整个房间的巨大精神图。
照明道具被设置在天花板的角落, 往下面投出的暖黄色光线正正地打在其下方的摆设上。
这摆设并不是常见的雕塑或金银花瓶一类,而是四副盔甲。
这摆放在房间四角的四副盔甲颜色和样式都不相同,但每一个盔甲上都刻着凹陷的玫瑰花纹。
在过于昏暗的光线下, 这些雕刻细致的玫瑰图案宛如几块腐烂的肉瘤、紧紧地粘在那些金属之上。
盔甲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像是四把锋利的长剑、从房间四角扎向屋内正中心的长餐桌。
这长约十米的餐桌上铺着米白色的丝绸餐布, 上面绣有银色的藤蔓花纹。
克莱德立刻就认出这纹样和当初那块雄鹰徽章上的一模一样。
桌上摆放有各式美食,克莱德甚至看到了一份色泽特别的乳酪莓果派。
而那上面用于装饰的浅蓝紫色莓果,是尼威尔斯王国西南方一个偏远小镇的特产。
克莱德对这月牙形的莓果记忆如此深刻,还是因为当年在米勒克学院时发生了一件事。
那次, 埃德加尔被他的专属导师、也就是校长爱德华派遣去完成一个秘密任务。
那任务难度很高,埃德加尔虽然完成了, 可还是受了不轻的伤。
可尽管如此, 埃德加尔还是不忘给他们带特产礼物。
知道克莱德喜欢吃浆果,埃德加尔知道当地有种特产浆果后, 就去买了不少带回来。
但没想到,这莓果看着可爱, 可味道的余味却十分辛辣, 根本没法生吃, 只能当做调味品来用。
为此, 撒穆尔熬夜了一整夜研究了无数种浆果的吃法,终于没让埃德加尔的心意白费。
而之所以会闹出这样的乌龙,就是因为这种浆果的产量极少、保鲜期短。
再加上那地方偏僻, 除却当地的居民外,基本没有别的虫族知道这种浆果的存在。
此刻克莱德看着那撒了糖霜的莓果派,忽然就意识到了。
这场晚宴,其实是一个无声的示威宣告。
——白鹰组织的势力,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庞大。
“久等了。”
偏低的嗓音从左侧响起,克莱德看过去,就见嘉维恩安德烈斯穿着一身异常华丽的衣饰出现了。
之前克莱德见他时,嘉维恩身着一套宽松的黑色衣袍,那衣袍很厚,几乎把嘉维恩除脸外的所有皮肤都包裹了起来。
可这会儿,这只雄虫却穿着一身修身的纯白轻甲,轻甲修身,显得他的比例十分完美。
那头银色的长发有几缕编成了细细的发辫绕在额前,上面贴着金箔装饰,又在额前戴了一颗璀璨的蓝宝石。
宝石、金箔和银发,连在一起就好像是顶闪耀的王冠。
雄虫气势华贵,他手握一根黑色的手杖,一步步走过来时,就像是位刚从油画里走出来的神祗,气势非凡。
嘉维恩坐到了长桌的另一端。
他的左手丝毫不离那根黑杖,右手微微抬起又放下,一直守在克莱德身后的两只亚雌就往前几步,为克莱德倒上一杯葡萄酒。
紫红色的酒液在昏暗灯光下如同流动的血浆,邪恶又诱人。
克莱德注意到他左手边的正中央多了把椅子,他不禁有些好奇和疑惑。
可很快,这份疑惑就变成了惊讶。
因为从门口出现了一只雌虫的身影。
而那,正是失踪已久的埃德加尔。
埃德加尔穿着一件样式偏华丽的白色衬衫,在这白色衣裳的对比下,克莱德立刻就发现对方的肤色是种偏浅的棕色。
埃德加尔并不是单独一人,他的旁边还紧跟着一只全副武装的雌虫。
就算那雌虫是穿着重型铠甲,但还是过于高壮了,体型高大魁梧得甚至让克莱德怀疑对方究竟是不是虫族。
毕竟雌虫顶多也就长到两米五左右,而这只雌虫身高绝对超过了三米。
要不是这房间极高,这种体型恐怕抬起手就能摸到房顶。
埃德加尔被按着坐到克莱德的左边,他显然精神状态很糟糕。
直到他坐下、听到嘉维恩说了一句“来一起欢迎我们的贵客”的时候,埃德加尔才缓缓转头看了过来。
在和克莱德的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埃德加尔的眼睛蓦地睁大,像是从噩梦中被叫醒了一样,眼里终于不再是一片死气沉沉。
但很快,他又堪称慌张地移开了视线,垂着头一动不动了。
克莱德为对方这幅奇怪的表现而心里一紧。
他曾见过埃德加尔这样。
那是在米勒克的疗愈园,那时埃德加尔刚刚失去了自己的雌父、差点杀了自己的好友玛尔斯。
克莱德不知道这段时间埃德加尔经历了什么才又变成了这样,但不管缘由是什么,都让克莱德心底的怒火渐起。
他不想再和白鹰玩互相试探的游戏了。
克莱德直直看向嘉维恩,他脸上依然带着笑,但却会让人觉得寒毛直竖:“你到底想做什么?”
嘉维恩也扬起一个笑,优雅、却又十足地冰冷:“别急,我们还有位客人没到呢。”
说完,嘉维恩就不再看桌上的两人,自顾自地开始享用起了美食。
克莱德盯着嘉维恩看了几秒。他收回视线,又看了自己面前的餐盘一会儿,才侧身朝身后的亚雌道:“去为我取些点心来。”
这种长型的餐桌食物经常就放得太远,克莱德让旁边的侍者帮取也很正常。
只是
这桌子上的点心种类颇多,口味不一。
那穿着银白制服的亚雌听到克莱德的话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动作僵硬地抬起头朝桌子那看了一眼。
他走到餐桌中间、取了四五种酥饼蛋糕之类的甜食放到克莱德面前,又安静地退下了。
克莱德吃了一口温热的蛋酥,仔细确认里面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后,再次让亚雌侍者为他拿了几种不同的餐食。
“替他也拿一些。”克莱德朝左边示意。
但这一次,亚雌却没有动。
克莱德眨了下眼,但还不等他说什么,注意到了这一幕的嘉维恩就抿了口酒,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嘉维恩看向亚雌:“过来。”
话落,那只亚雌就从右侧越过克莱德,朝长桌另一端走去。
在距离嘉维恩还有两米左右时,那只亚雌忽然浑身颤抖起起来。
这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随即很快就变成了不自然的抽搐,离得近了甚至能听到他身上传来咯嘣声,但亚雌还是继续朝嘉维恩靠近着。
诡异的是,在克莱德看不到的角度,亚雌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
嘉维恩抬起左手的黑色手杖,往亚雌身上一点。
亚雌的动作一滞,脸上似乎有几缕暗淡的光点流过。
光点朝亚雌的衣领钻下去,最后从手杖相触的位置往外爬,沿着那根黑色手杖迅速地跑向了嘉维恩的手掌。
随着光点消失,亚雌就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样,立刻瘫软地摔倒在地。
这是,门外有三只同样服饰的亚雌走了进来。
其中两人拖着那只不知是死是活的亚雌立刻离开,而剩下的那只亚雌就站到了克莱德身后,替代了之前空缺出来的位置。
嘉维恩朝克莱德比了个“请便”的手势:“有什么需要就对它们下令吧。”
克莱德和表情轻松的嘉维恩对视着,也朝对方笑了笑。
他又把之前说的话说了一遍,而这只“替补”的亚雌就按照克莱德所想的那样,把之前克莱德尝过的食物都为埃德加尔拿了一份。
克莱德看着这亚雌利落了不少的动作,只觉得心里越来越沉。
不是这亚雌做的哪里不对,而是做得太好了。
克莱德确实是取用了不少菜肴,但每种数量不多,所以其中几种已经早被他吃完了。
这只亚雌是后进来的,那他是怎么知道克莱德之前都吃了什么东西的?
看着这些服饰完全一致的亚雌,克莱德不禁有个堪称疯狂的猜想。
这个猜想让他的心跳加速,但表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
克莱德只是朝埃德加尔小声道:“埃德?”
也还好这是在弗兰特克斯大陆,要是在克莱德前世的话,在这种桌子上用餐根本没办法和远处的人对话。
埃德加尔听力敏锐,听到克莱德的声音后像是恍惚了一下,慢吞吞地抬头望向克莱德。
克莱德继续道:“你需要吃点儿东西,这些我觉得味道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他温和地看向埃德加尔的眼睛,期间一次也没有眨眼。
埃德加尔愣了一下,好半天才轻轻点了下头:“谢谢。”
埃德加尔确实很久没有进食了,一开始闻到菜肴的味道还有些反胃。
可随着香甜滑嫩的蛋酥在舌尖化开,他的味蕾就像是从坟墓中重新复活了一样,让他瞬间胃口大开。
克莱德并不饿,只一直看着埃德加尔不断往嘴里塞东西。
他那双黑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宛若投不进一丝光亮深渊,谁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嘉维恩搓动了下握在手杖上的手指。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短暂的半分钟后,一只亚雌走了进来。
“白鹰大人,您找我?”
听到这个声音,埃德加尔和克莱德都猛地看了过去。
他们诧异无比地看向那只亚雌。
那是托特莱尔!?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多面间谍 多面间谍
还在那片迷宫丛林里时, 克莱德对遇见托特莱尔这件事一直就抱有疑惑。
但后面托特莱尔对他们态度友善,还和罗奈尔德似乎相识,于是克莱德也就放下了些戒心。
至于克莱德是怎么发现这二人关系的, 完全是因为当时罗奈尔德被叫走后,克莱德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就醒了。
只是他想着罗奈尔德也有秘密, 于是就装作还在睡,没去打探自己雌君的隐私。
可克莱德怎么也没想到,之前还和罗奈尔德进行了一场秘密谈话的托特莱尔, 却会出现在这白鹰的驻地里。
克莱德第一反应就是托特莱尔是不是间谍卧底。
毕竟尼威尔斯的皇族已经追查白鹰组织下落多年, 往里面安插一两个眼线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但
克莱德看着托特莱尔那流露出一丝兴奋的表情, 只觉得一颗心在不断地往下沉。
托特莱尔跪倒在嘉维恩脚边,一副卑微顺从的样子,和曾经那副懒散自信的模样大相径庭。
还不等克莱德说什么,旁边一直几乎没有什么反应的埃德加尔却一反常态, 几乎是慌乱地喊出口:“托特莱尔教师,您、您怎么能!?”
埃德加尔太过激动, 一直站在他旁边的那只雌虫立刻伸手摁在他的肩上, 重重把埃德加尔往椅子上一按。
雌虫根本没收敛力气,克莱德甚至听见了埃德加尔肩胛骨碎裂的声音。
埃德加尔的嘴唇几乎是瞬间就白了, 但那雌虫确并不松手。
眼看埃德加尔还想挣扎,克莱德厉声道:“埃德加尔!你冷静点!”
克莱德看着慌张狼狈的埃德加尔, 只恨自己的精神力为什么出了问题。
他能想到埃德加尔刚刚想说什么。
托特莱尔一直是个非常特别的教师。
他身为亚雌, 明明身为虫族里能力均衡但又相对平庸的亚雌, 但他的战斗能力却异常出众。
托特莱尔曾不止一次地告诉他的学生们, 身为亚雌没什么不好的。
在虫族中,亚雌一直是个非常尴尬的群体。
亚雌精神力的觉醒率一般,就算觉醒了, 其等级也一般。
既不能像雄虫那样拥有强大的精神力、也不能像雌虫那样靠实力获得功勋地位。
亚雌身材娇小、力量也不够,想要拼敏捷和速度更不是雌虫的对手,似乎除了讨雄虫欢心以外,他们没有任何优势。
可如果连相貌都没有过人之处,那这只亚雌可真就是可悲到了极点了。
但托特莱尔却打破了这样的认知。
就算长相平凡、家世普通,不受雄虫的喜欢又怎样?
没有精神力并不意味着一切,雄虫的偏爱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速度和力量比不上雌虫?
那就去获取足够多的知识,各种稀奇古怪的道具、战斗技巧、草药、毒物、药剂,互相搭配起来总有优势。
只要你的速度足够快、快到风系法术都追不上你的脚步,觉醒者又能奈你何?
只要你的战斗方式足够精妙,厉害到雌虫都无法对抗这种高速攻击,雌虫的力量又能做什么?
优势和胜利不是靠别人施舍的,而是自己想尽办法、拼尽全力去争取来的!
只要你抓住了那一丝优势,谁也赢不了你。
每一次教师间的战斗演示里,有无数米勒克的学生们为托特莱尔欢呼、为他的胜利而激动得失声痛哭。
那就是因为托特莱尔的永不屈服啊。
可现在,这样一只高喊着自由和强大的亚雌,却如此卑微地匍匐在一只雄虫的脚下。
曾经也为托特莱尔而感动的克莱德都不是滋味,那向来敬佩对方的埃德加尔、不知该难受成什么样子。
被紧紧制住的埃德加尔双目通红,他死死瞪着托特莱尔,像是要把那只亚雌身上盯个窟窿出来。
终于,埃德加尔像是彻底被抽走了脊骨一样。
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再也不试图挣扎了。
只是,克莱德还不知道自己想得还是太过简单。
埃德加尔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不谙世事的雌虫了,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原因,他不会如此失态。
嘉维恩从头至尾只是噙着一丝笑意看着这一幕。
之前一直不服软的埃德加尔现在颓然地坐在那,背脊弓起,像是被硬生生打弯了骨头。
但这还不够。
嘉维恩摩挲了下左手掌心里的那根黑色木杖,看向了长桌另一端的克莱德。
他像是抚弄一条狗那样随意摸了下托特莱尔的头发,语气愉悦道:“亲爱的教师,给你的学生再上一节课吧?”
托特莱尔愣了一瞬,最后还是恭敬地应下。
得到嘉维恩的允许后,他从地上站起来、直视着克莱德的眼睛:“我一直为皇室效力。”
克莱德的瞳孔瞬间一缩。
皇室。
弗兰特克斯大陆上只有两个国家,诺克斯部族的掌权贵族被称为王族,那能被叫做“皇室”的,仅有一个。
——东大陆的尼威尔斯王国。
托特莱尔并不在意克莱德的反应,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六年前,米勒克那个特殊新生班级背后的事情,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托特莱尔看着克莱德问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明明是那样重要的班级,为什么等卡利突然消失后,却突然让我来接任你的责任教师?”
托特莱尔微微勾起嘴角:“那是皇族的要求。”
“你太特别了,克莱德,”托特莱尔眨了下眼,声音放得很轻:“七个学生,只有你和玛尔斯没有出事,很难不让我们多想。”
“但玛尔斯的身份不一般,我们没法儿对他动手。”
说到这,托特莱尔停顿了一下,表情有些不得已的为难,十分做作:“所以,我们就只能去关注你了。”
大陆上呈现三方势力鼎立、互相制约之势。
这三个势力都不是省油的灯,都往其他两方安插了眼线。
卡利当年和白鹰组织取得联系后,托特莱尔马上就得到了消息。
尼威尔斯的皇族以为、托特莱尔是他们派往米勒克学院的暗哨,可实际上,托特莱尔却是为白鹰做事。
要是一般的情况,白鹰组织绝不会轻易动用这个同时埋藏在两个势力中的亚雌。
可事出突然,谁也没想到校长爱德华突然发现了卡利的所作所为,并速度极快地把卡利藏了起来。
卡利那里有非常重要的情报,全是异化药剂的最新研究结果。
但爱德华也不是好惹的,卡利那时就像是直接从大陆上蒸发了一样,找不到一点踪迹。
无奈之下,托特莱尔只能借着接替责任教师的由头,试图从克莱德这里下手。
恰好当时虫皇也注意到了克莱德的存在,也想让托特莱尔接近克莱德。
皇族为此送予米勒克大量的钱财和各种罕见材料,并许诺将来会分给学院双倍的委托和报酬。
可校长爱德华态度强硬,根本不松口,甚至还把那些礼物全都退回了。
就在白鹰组织准备继续插手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克莱德真的倒霉还是怎么,克莱德居然坠楼了。
这件事立刻成了虫皇的借口,在多方施压之下,本来就在这件事上落了下风的爱德华还是退步了。
可虫皇和白鹰都没想到的是,克莱德的身边就围得跟个密不透风的铁桶似的。
这只雄虫几乎不出门,就算是在校内活动,也和玛尔斯、撒穆尔、甚至是艾特努斯几人走得很近。
这几人谁都不是好对付的,每一个身后的势力都不容小觑。
好不容易找到些疏漏了,可派出去的虫族就像泥牛入海,彻底没了音讯。
他们不知道这究竟是谁做的,最后只能把视线转移到了埃德加尔身上。
埃德加尔喝过最初阶段的异化药剂,也就是当时被称为“神明药剂”的东西,可也同样没有发生异变。
埃德加尔和克莱德可不一样,他那会儿备受排挤,就算是忽然失踪了也没谁会在意。
可谁能想到,克莱德就跟个瘟神一样,又莫名其妙地和埃德加尔搭上关系了。
时间越拖越久,眼看当年入学时喝过药剂的雄虫瑞安状态不佳,明显是要即将发生异变。
深知要是瑞安异状被发现后会大事不妙,白鹰只能仓促下令,让托特莱尔作为接应,趁着克莱德他们第一次参加学院任务时动手。
那时,托特莱尔成功成为学院任务巡逻教师的一员,他已经在传送阵上动了手脚。
但传送阵毕竟不是什么简单的小物件,为了不让米勒克学院注意到,托特莱尔只能稍作改动。
传送阵连接着弥尔勒姆森林西侧边缘,但只能让一个人通过。
他们让瑞安把埃德加尔单独引.诱到传送阵里,只要埃德加尔一进去,那个传送阵就会损毁,连追溯另一端都无法做到。
这样一来,埃德加尔的去向将彻底成为秘密。
那愚蠢的雄虫瑞安并不知道,那传送阵只能让虫族通过。
被异化了的他将被传送阵搅碎,他体内那点微薄的精神力也会成为传送所需的能量。
可碍事的克莱德,又一次毁了他们的计划。
第一百九十九章 弱点 弱点
按照先前的备用计划, 要是瑞安没抗住、直接在这些学生面前异化了,托特莱尔就要负责善后。
可身为巡逻教师,也不是能随意在任务区域乱窜的。
哪怕只开放了一小块弥尔勒姆森林外围作为任务场地, 这块区域仍然十分广阔。
为了保证救援的效率,每个巡逻教师都有自己的负责范围。
托特莱尔为了保证能把埃德加尔成功传送出去, 一开始就以自己懒得多动为由、申请了传送阵附近的区域。
可瑞安的异化速度超过了白鹰他们的预料,还没等遇上埃德加尔,瑞安就已经异化了。
瑞安重伤了自己小队的几个学生, 又花了点时间控制住自身后, 才以雄虫的模样出现在埃德加尔面前。
白鹰组织预计到这件事或许不会那么顺利, 但异化后的虫族实力大涨,根本不是几个二年级学生能对抗得了的。
他们打算好了,要是瑞安的行动被识破,就直接清掉阻拦的人。
埃德加尔当时所属的那只小队里, 克莱德是未觉醒者、和废物没什么两样。
玛尔斯虽然是雌虫,但据学院的资料看来, 他的身体素质和战斗能力都很低下, 也够不上什么威胁。
唯一有点麻烦的是那个A级精神力的亚雌撒穆尔,但那也只不过是个亚成年的亚雌, 一旦精神力耗尽就只能任人鱼肉。
至于埃德加尔
一个没什么能力的雌虫而已,战斗技术和精神力操纵都是中等偏下。
这样的四个学生, 瑞安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解决, 只要别把埃德加尔弄死了就行。
然而奇怪的事情又出现了。
明明是不可能失手的安排, 可却还是出了意外。
也不知道这几个学生是怎么想的, 被瑞安追杀后居然没往森林的出口处跑,而是越跑越远。
为了避免事后被怀疑,托特莱尔又没办法擅自离开行动, 等他知道事情的结果时都傻眼了。
——克莱德几人居然撞上了偶然路过那里的雌虫教师,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这只雌虫虽然是未觉醒者,但他在年仅三十岁的时候就成为了A+级的战士,在雌虫里也是颇有名气的存在。
他那身纯黑的重型铠甲硬度和重量都非同一般,而道格拉斯却能轻松地将其驾驭,其肉.体力量可见一斑。
毫不夸张的说,要是道格拉斯卸下铠甲和同级别的战士单打独斗,他稍微用力挥出的一拳就把对手的身体打个对穿。
好巧不巧的是,瑞安的异化是和一只以高防御著称的虫兽达成了共通,他能让那只虫兽按照他的想法来行动。
瑞安的虫兽能直接撞破大型精神图所构造的防御,也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一个城市。
但对上专克它的道格拉斯,也就只有等死的份。
瑞安被捕本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因为异化的虫族根本无法长时间保持智。
再加上瑞安失去了那只共通的虫兽,最多只要一两个小时就会彻底失去自我。
可米勒克学院的手段并不简单。
也不知道爱德华和学院里的那些教师们做了什么,竟然让瑞安一直保持住了清醒,还从其口中得到了不少情报。
这么多年以来,尼威尔斯的皇族就跟疯了一样地追查着白鹰组织的下落。
瑞安所知道的情报虽然不多,但足以让虫皇不断地从中挖取更多。
短短半年,他们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网络就被截断了一大块,让白鹰恨得牙痒痒。
而这就像是一个厄运的预兆。
自那之后,埃德加尔莫名其妙又成了米勒克校长爱德华的专属学徒,再想对他下手就难度直接飙升。
而更让所有虫族大跌眼镜的是,克莱德居然和尼威尔斯的公爵成婚了。
公爵罗奈尔德布雷斯特,虫皇唯一的弟弟,也是尼威尔斯王国地位最尊贵的雌虫。
罗奈尔德自从被皇室找回后,自他成为了公爵的第一天起向来行事高调。
那一头银发和双系的精神力简直是最好的标志,白鹰当年就立刻认出了对方。
白鹰从罗奈尔德还是一枚蛋时,就不断搜捕着对方的下落。
后面是他判断失误,以为罗奈尔德没用了就将其扔弃。
但他这行为完全是放虎归山,不,比这还严重。
因为罗奈尔德根本就是个怪物,一头和白鹰不死不休的怪物。
在罗奈尔德孤身一人的时候,白鹰没有足够的力量对其下手。
后面罗奈尔德回归了皇室,有了尼威尔斯的庇护,白鹰想对他做点什么几乎是天方夜谭。
现在好了,被白鹰一直惦记的克莱德、竟然也成为了罗奈尔德最亲密的存在。
一开始白鹰还持观望态度,但经过托特莱尔所透露的可靠消息,发现了罗奈尔德的变化后,白鹰立刻做出了决定。
——活捉克莱德。
实力强横的尼威尔斯公爵终于有了弱点,还是一个足以致命的弱点。
雌虫对自己雄主的保护欲、决不亚于一位雌父对待自己的蛋和幼崽。
爱是种无法掩饰的东西。
哪怕罗奈尔德一直都有所克制,但白鹰知道,他爱那只雄虫爱得发疯。
到此,托特莱尔暂停了诉说。
嘉维恩看着坐在他正对面的克莱德,笑意玩味。
“有时候,我会真切地觉得你很可怜,”嘉维恩缓缓道:“你从来没有注意过、他从角落看向你的眼神是怎样的,对吧?”
嘉维恩右手捏着细细的酒杯柄转着:“那可是非常可怕呢。”
他瞥了一眼克莱德,发现对方依然没什么反应后,不虞之余,又不禁开始兴奋和期待起来。
——要是看到了那头怪物的真实面目,这只雄虫会变成什么样?
是被吓得惊慌失措,仓皇四处逃跑?
还是崩溃得大喊大叫,直接命令对方离自己远点?
但无论是哪一种
只要一点点,一点点空隙就够了。
嘉维恩抚摸着那根黑色的手杖,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自己喜爱的情.人。
嘉维恩原本还想尽快解决,但几年以来一直被克莱德阻碍了计划的不满,让他此刻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念头来。
他心里做好了盘算,只微微一笑,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了。
一旁的托特莱尔见此也退后一步。
他守在白鹰身后,垂着头的样子安静又顺从。
这场奇异的晚宴一时间陷入了沉寂,只剩下嘉维恩偶尔啜饮葡萄酒的轻微响动会传入众人耳中。
由于这里实在是太静了,只要有任何一点声音都会特别明显。
克莱德自前世起听觉就敏锐,这会儿变成雄虫了,虽然比不上雌虫那么听力绝佳,但也比一般的亚雌和雄虫要强得多。
于是,克莱德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从天花板上传来的细微动静。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埃德加尔,却只见对方依然失魂落魄地一动不动。
忽然,房间门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还不等克莱德做出反应,在那巨响出现的同一瞬间,一个影子横着撞进了这处翻房间。
对方的冲击势头很强,直接把房间正中央的华丽餐桌直接撞断后、又往后面飞了一大截。
等那身影终于撞击在石质墙壁上时,甚至把那块石墙都砸出了一层灰。
克莱德在那桌子断裂的一瞬间就站了起来。
只是他身后的那两只亚雌却像是会瞬间移动似的、一眨眼就出现在了他的左右两边。
克莱德迅速地判断出这两只亚雌的近身搏斗能力并不弱,在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还是不要妄动为好。
他看了看之前埃德加尔所在的位置。
刚刚那个身影横飞进来的位置刚好砸在埃德加尔那边,要是没成功躲过去的话,就凭埃德加尔之前的状态来看,多半是要受伤。
烟尘散去,露出满地的碎石和一大滩血迹。
从地上爬起来的雌虫往旁边啐了一口,吐出两颗被打脱落的后槽牙。
克莱德认出了这家伙。
这雌虫换了一身装束,穿着一套皮革缝制的软甲,但那魁梧的外型依然颇具辨识度,正是之前村庄里那只表情凶恶的雌虫。
他身上的软甲已经断开,正斜拉半片着挂在胸前,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这些伤口深浅不一,最严重的那条位于右小臂处,已经深可见骨。
血不断从那道伤口涌出来,没一会儿就在他的脚下积起了一小滩。
被紧紧攥住肩膀的埃德加尔就站在那雌虫的斜后方。
本就比一般雌虫偏矮的他在这两只壮实的雌虫之间,显得有些瘦弱得可怜。
确认埃德加尔没事后,克莱德就马上看向了另一边。
这房间的门是用一种黑褐色的木材所制,上面黄金嵌出了一副繁复的植物图像。
可此刻,黄金散落,那扇木门也破了个大洞,像是一张露出了利齿的怪兽巨口。
从那残破的洞口投进了高亮度的冷白光线,因为屋内昏暗,这束光线显得格外刺眼。
但克莱德只是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那里。
因为那儿出现了一个让他觉得无比熟悉的身影。
对方的一头微卷银发逆着光,像是流动的水银一般,华美异常。
他看向房间一角的克莱德,嘴角往上勾着:“雄主大人,我来接你了。”
第二百章 拔刀相见 拔刀相见
“公爵大人您等等我们啊!”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那只向来活泼的亚雌出现在罗奈尔德身后, 快速扫了四周一眼后抬起手朝克莱德打招呼:“还好吗?”
克莱德指指左手边的埃德加尔:“我挺好的,但埃德加尔不太对劲。”
撒穆尔皱起脸:“埃德,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这次你又欠我一份蜜心果了啊, 我要特熟的那种,回去以后可别赖账。”
他话才刚落, 一只宽厚的手掌就从他头顶出现。
柯洛恩摁住撒穆尔的脑袋,板着脸道:“少说几句。”
撒穆尔立刻闭嘴,而一声轻佻的口哨声蓦地从房间中央响起。
一个深褐皮肤的雌虫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了那儿。
因为餐桌被毁, 那满桌的佳肴美酒就洒了一地。
在这昏暗的灯光下, 原本柔软的长绒地毯看起来黏黏糊糊的, 又脏又恶心。
格伦达尔站在这堆脏乱中,他踩着一小块干净餐布、满脸惊叹:“这房间可真不错,应该值不少钱吧?”
曾经的冒险者经历像是给格伦达尔打了个深深的烙印,不管对什么都很感兴趣。
后面在斯黛拉杂货铺工作久了, 天天和货物和金钱打交道,就让他将其转换成了对事物在市面上的价值感兴趣了。
但这话放在这时候说怎么看都不合时宜。
落在另一方的耳中, 就是十足的挑衅。
那只小臂被砍了个大豁口的雌虫满脸怒意, 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
他随手抓起一个烛台,甩掉上面的蜡烛后直接就把这烛台当武器用。
这种老式烛台顶部是三根又长又尖利的刺状, 用于固定曾经工艺不精时期所产的偏软油烛。
其份量偏重、硬度又高,当做武器用也足以把对手扎个对穿。
这雌虫一看就是擅长偷袭的类型, 次次出手的位置都非常刁钻。
他趁格伦达尔起身躲避没有借力点时, 猛地朝格伦达尔的腋下刺去。
雌虫的力量极大, 这一下要是被击中的话, 格伦达尔的一条手臂绝对会被直接从肩膀处撕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格伦达尔腰部发力,用一个非常夸张的姿势躲了过去, 让克莱德看得都怀疑格伦达尔会不会从腰那直接折成两段。
借着这股力,格伦达尔在转换姿势时一拳砸在对方的腿弯。
一声闷响,那雌虫立刻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一时半会儿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拖着那条软烂的腿缩在地上。
克莱德这才意识到,格伦达尔那一下竟然是硬生生把那雌虫的腿给打碎了。
雌虫偃旗息鼓了,而不论是白鹰还是罗奈尔德都没有再接着动手的打算。
一时间,这热闹了不少的屋内竟然出现了短暂又诡异的平和。
几声掌声打破了这样的寂静。
被艾特努斯护在身后的嘉维恩放下手:“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黑龙’,真是可惜了。”
这句“可惜”说得奇怪,但谁也没有去追问对方是什么意思的打算。
只见嘉维恩看向撒穆尔,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那位剑士居然没有跟着一起来吗?”
这话实在是没头没脑,克莱德也朝撒穆尔看过去,却见撒穆尔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但克莱德却敏锐地注意到,罗奈尔德的神情有一瞬间变得不太好。
嘉维恩忽然轻声笑了起来:“啊,我想起来了。那剑士来不了了,受了那么重的伤,能不能活下去都不一定。”
“可真是可怜可悲啊,”嘉维恩感叹了起来:“明明好不容易交付了真心,但却被所信任的好友捅穿了心脏,甚至连解释——”
“别说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埃德加尔忽然大叫起来。
埃德加尔崩溃地抱着自己的头,像是陷入了梦魇一般不断重复着:“别说了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这会儿不仅是克莱德,就连刚刚来到这里的罗奈尔德几人也意识到了埃德加尔的异常。
撒穆尔更是怒不可遏,他死死瞪着面带笑意的嘉维恩。
要不是被自己的哥哥柯洛恩拦着,估计他早就冲上去给对方脸上一拳了。
但嘉维恩却没有停止,他的声音轻柔,像是恶魔的诱哄。
“别再这么任性了,你知道的,这些抵抗没有任何意义。”
嘉维恩收紧了握着黑色手杖的左手,可语气却越发柔和:“埃德加尔,你忘了学院的学生教师们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还有你的同伴们,你看,他们正望着你呢”
埃德加尔原本近乎自残的动作立刻一僵。
他涣散的眼神稍微聚焦了一些,却看见了一脸担忧的撒穆尔。
埃德加尔倏地转头,却正好又对上了克莱德的视线。
这竟然真的如嘉维恩所说的那样,他的同伴们都在看着他。
——这个卑劣、谎话连篇的他。
埃德加尔像是目睹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一样,忽然开始神经质地用力揪着自己的发根。
他脊背深深弓着,整个人像被烫熟的虾那样彻底蜷缩了起来。
见到了这一幕的嘉维恩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他从座椅上站起,动作依然优雅,好似他脚边的不是满地狼藉,而是一丛丛盛放的鲜花。
而他,就是那个在花园里闲散踱步的慵懒贵族。
嘉维恩走向房间末端,那里的墙壁上挂着一副色泽艳丽的巨大油画。
画中是虫族那位传说中的神明、正在闪耀的群星下抚摸一头站在灰烬中的羔羊。
见嘉维恩似乎有离开的意图,克莱德立刻就准备动手。
可是他才刚刚准备开口,一个身影像是风一般直接在克莱德的视野中一晃而过。
只听见金属相撞的声音从房间另一头传来,其间还夹杂着什么东西砸落在地的闷响。
克莱德趁机朝埃德加尔那边赶去,但却忽然觉得身后一凉。
他下意识立刻一个侧身,先是躲过了抓向他的白衣亚雌,又反身朝另一个亚雌的左肩处用脚跟一踹。
克莱德这招还是当年在学院里和艾特努斯学的。
虽然施力不大,但打击的位置非常巧妙,足以把虫族的肩膀给直接踹脱臼。
脱臼的同时还会引起强烈的扭扯感,会在短时间内让伤者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哪怕是雌虫都会有短暂的停顿,更别说是亚雌。
可诡异的事情却出现了。
那只左臂脱臼的亚雌却依然朝克莱德继续冲了过来,动作流畅地抬起右手直接就朝克莱德的脚腕上一抓。
虽然克莱德还没被碰到,但他就是有种莫名的预感,要是被抓住、他这条腿绝对就废了。
克莱德也顾不上别的,只赶紧反手在地上一撑。
因为亚雌的动作快得离谱,克莱德只堪堪擦着对方的掌心躲了过去。
亚雌的指尖从克莱德的裤腿划过,克莱德只觉得腿上一麻,腿上瞬间就没了力气。
眼看那怪异的亚雌又伸手抓过来,实在无法躲避的克莱德只能调用精神力去挡。
他这会儿精神力稀薄,用出来可能也没什么效果,但也总比直接挨揍好。
一缕细微的风刚出现在克莱德指尖,那原本离他距离极近的亚雌就忽然朝旁边飞了出去。
“你这近战技巧怎么一点儿没进步啊。”
撒穆尔叉着腰一脸无奈:“这样下去你和埃德加尔要欠我一屋子的蜜心果了。”
这赌约是他们二年级以后有的。
当年因为学院生银任务那件事,克莱德和撒穆尔都像疯了一样进行体能和战斗训练。
某天在对打中被撒穆尔次次制服后,面对着洋洋得意的撒穆尔,克莱德马上被挑衅成功了。
当时他和撒穆尔打赌,在毕业前他一定能在近战上赢过对方。
而旁观的埃德加尔不幸被牵连,硬是被逼着加入了这场赌局。
为了避免克莱德彻底炸毛,埃德加尔赶紧赌了克莱德会赢。
撒穆尔倒是笑得开心,因为要是克莱德他们输了,就得给撒穆尔送上吃不完的蜜心果,还得陪着自己吃完。
这件事克莱德差点都忘了。
这会儿被撒穆尔一提,他只觉得满嘴都是蜜心果那齁甜的味道。
克莱德回过身,朝之前埃德加尔的位置看过去:“离咱们毕业还有段时间呢。”
撒穆尔挑挑眉,他还想说什么,可那只被他揍飞的亚雌已经又爬了起来。
撒穆尔刚刚那一击根本没收力,是直接打在对方肋骨上的。
正常情况下那亚雌早该疼晕过去了,就算是还能保持清醒、也根本动弹不得。
可那只衣服破了不少口子的亚雌却直挺挺地站着。
他脱臼的左臂在刚刚也被摔得变了形,以一个令人不适地角度垂着。
而早前,被柯洛恩顺手解决的另一只亚雌,此时也在地上艰难地抽搐个不停。
但柯洛恩当时是彻底把那亚雌的关节全都卸了,失去了支撑,那亚雌挣扎了半天也没能成功从地上爬起来。
于是他只能歪着头、用一双无神的眼睛盯向克莱德。
他不断蠕动的身体像是一只离了水的章鱼,看上去竟有些诡秘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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