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他竟然觉得这心跳是为顾之……
张乐生怕顾之淮撂挑子不干, 回头去陛下面前告他的状,第二日一早,他就来了顾之淮几人的住处, 告知顾之淮,进山剿灭山贼的人,他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顾之淮带着人直捣黄龙, 但顾之淮让他等一等。
张乐茫然地啊了一声,等什么?
再等下去会不会有变数,是不是顾之淮想走……
诸如此般的念头划过张乐的脑海, 彼时顾之淮刚好耍完一套枪法,方才虎虎生风的样子张乐看在眼里, 顾之淮现下还握着长枪, 张乐轻易不敢靠近,只好在原地焦急地踱步。
顾之淮接过玄影递过来的帕子, 擦了擦脸上的汗, 他道:“张刺史, 关进大牢里面的人, 你审问了吗?”
张乐一愣,他为着顾之淮进山的事情忙的团团转, 哪里还记得那几个人,心下暗道自己疏忽, 那几个人好歹也是知道更多内情的人。
“也不怪张刺史,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
张乐感激地看向顾之淮:“我这就回去审问。”
顾之淮道:“我同张刺史一起去吧。”
张乐想了想, “也好。”
……
大牢里,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安稳觉的人被强硬地薅起来,他们茫然地睁着眼睛, 猝不及防看见了端坐在椅子上的顾之淮,几人浑身一颤,就这么被吓醒了。
张乐的面相虽然和善,但他到底当了多年的刺史,怎么可能一点儿手段也没有,当即厉声问:“你们是怎么向山上的人传递消息的?”
这样声势浩大,他们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
如果确认可以下手,他们会有人到半山腰的一棵树上挂绸子,山上的人看见了绸子,就会下山动手。
顾之淮在他们跟前站定,弯腰笑眯眯地问:“不对吧,驿站里面的官员有大有小,油水也是从丰厚到不值一提,你们肯定还分了绸子的颜色吧?”
顾之淮手里把玩着匕首,他漫不经心道:“让我来猜猜,红色最大,蓝色最小?”
那两个山贼脸色惨白,顾之淮就知道他说中了,他脸上仍旧带着玩味的笑,却伸手在他们肩膀上状似宽厚地拍了拍,“说不定,我以后也要落草为寇呢,咱们,也算是同行了。”
山贼:“!!!”
谁要和你是同行,你这个朝廷的奸细!
……
不到一个时辰,顾之淮就从云州的大牢回来了,他到堂屋的时候,看见慕与安在剥橘子。
云州除了鱼天下闻名,这里的橘子更是汁多味美。
但顾之淮一看见橘子就头疼,就想起小五的那句要给嫂嫂剥橘子。
休想!
他直接将慕与安手里的橘子抢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地处好,再递给慕与安,问:“还要吗?”
慕与安:“……在牢里不顺利?”
不然干什么在这里找他的麻烦。
慕与安将橘子掰开,递了一瓣到自己的嘴里。
咀嚼的时候腮帮子鼓鼓,顾之淮凑近了瞧着,忽然伸出两根手指按着慕与安的下颚,他道:“你这里……”
慕与安警惕地看着他,往后一缩,就逃脱了他的桎梏,他低声道:“顾之淮,别发疯。”
说完,还面带威胁地扫了一眼顾之淮的肩膀。
顾之淮大大咧咧地坐回原来的位置,“我是想说王妃不要再吃橘子了,吃的脸都黄了。”
慕与安不搭他,顾之淮自讨没趣,他捻了捻手指,又问:“王妃今天想不想要和我一起去抓鱼?”
“抓鱼?”
慕与安想到了,应该是跟山上的山贼有关系,直接去山贼的老巢有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但那毕竟是山贼的地方,官兵对那里不熟悉,也许会折损不少的人。
慕与安和顾之淮都是曾经领军打仗的将领,他们都懂得要合运用战术,争取用最少的伤亡达到目的。
心思活络起来,慕与安问:“你打算用大牢中的人去钓鱼?”
“有诱饵为什么不用呢?”
“谁是诱饵?”
“云王,”顾之淮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慕与安,“云王妃,算不算大诱饵?”
……
那山贼说了,要是真的出现红绸子,山贼老大就会带着人亲自下山,要是红绸子钓不来山贼老大,顾之淮会按照原计划,带着人上山。
除了那两个山贼,原先的两个驿卒也被放了出来。
得知又要回去,走一天的山路,几个人顿时腿就软了,但不走就会死。
他们这些人都是骑马赶路,比马车要快,当天夜里就到了原先的驿馆。
顾之淮将那个山贼招到近前来,他沉声道:“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山贼点头,顾之淮看向他的脸,“你这伤……”
山贼忙表衷心:“我一定会找一个好借口。”
顾之淮让玄影跟着他去挂红绸子。
这一次,云乐和常先生没有来,慕与安还抓着缰绳坐在马上,顾之淮将他抱下来,他的腰僵硬得不成样子,即便隔着面纱,顾之淮都知道,慕与安现下肯定对他怒目而视。
他不怕死地隔着面纱捏了捏慕与安的脸,笑着问:“王妃这是怎么了?”
慕与安冷声道:“顾世子是为了消遣我吗?”
带他出来,又说要伪装,往他头上戴了面纱,慕与安怀疑,要不是自己当时脸色难看,估计顾之淮还能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
“我是希望王妃可以和我共进退。”
这话一出,慕与安难得地沉默了,他扭过头,面纱被风扬起一角,露出白皙的下巴,很快又飘了下去,继续将慕与安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
顾之淮握住慕与安的手,殷勤道:“王妃看不清楚,我扶着王妃。”
另一只手已经悄悄环上了慕与安的腰身。
另一边,山贼挂上红绸子之后,玄影就隐入暗处,但山贼阿大不敢乱动,这人身上有暗器,即便没在身边,也能将他一击毙命。
阿大窝在树旁安静地等着,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有人摇了摇他的肩膀,阿大顿时清醒了过来,他看着面前的人——
李二!
李二一直跟着老大,老大肯定也来了,阿大往李二的身后看,果然看见了山贼老大那张狰狞的脸。
他结结巴巴道:“老、老大。”
他们没打火把,只举着一支火折子,老大皮笑肉不笑道:“我还以为你小子跟麻三、黄四打算独吞呢。”
他继续说:“你们要是敢动歪心思,我就敢抽筋扒皮。”
阿大瑟缩了一下,道:“我们哪里敢啊,这一次的人不简单,我们才花了些日子确认。”
老大哼了一声,摆明了不信他的说辞,肯定是想要独吞,却又吃不下,这才想着让他们来。
李二突然道:“咦,阿大你怎么鼻青脸肿的?”
老大锐利的目光扫过来。
阿大转了转眼珠,谎话张口就来:“跟崔家两兄弟打起来了,这才保住这条大鱼,事不宜迟,老大我们快走吧。”
崔家两兄弟就是看守驿馆的两个驿卒,这两个人一直不太老实,不然他们也不会还要派人下山来踩点。
老大不耐烦道:“今天晚上将他们两个杀了,换成我们自己的人。”
阿大连声答应着,心里却在想,老大这是你自己找死哈,不能怪他。
一行人在黑夜里犹如鬼魅穿行,很快就到了驿馆的后院,玄影在暗中看着,这些人对山上的地形很熟悉,在山上,官兵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玄影悄无声息上了二楼,告诉顾之淮,人到了。
顾之淮点头,他与慕与安相对而坐,慕与安脸上的面纱还没有取下来,看不清楚是男是女。
外头的山贼老大神色古怪道:“夫妻?”
阿大点头如捣碎。
“就这么两个人,你们解决不了?”
阿大摇头如拨浪鼓:“我们不敢独吞的,老大。”
山贼老大心里想着,不止崔家两兄弟,阿大也不是个诚心跟着他的,等得手了通通杀了。
他低声道:“李二,你带几个人跟我进去。”
……
钓鱼进行得很顺利,山贼老大被擒住之后,山上乱成一团散沙,顾之淮带着那些官兵,没费什么力气,就将整个寨子里面的山贼都抓了起来。
清点东西的时候,顾之淮不止发现很多金银财宝,还有一些路引。
顾之淮眼底一暗,让官兵将这些全都带回去,交给张乐。
他自己则策马下山,在驿馆门口看见了长身玉立的慕与安,以及抱剑守在他身边的玄影。
看见顾之淮回来,玄影退了几步。
顾之淮到了慕与安跟前,他在马上,慕与安需要仰起头看他。
面纱被慕与安拉得下了一点,露出一双被月光侵染得更加清冷的眼睛。
顾之淮弯腰低头,他柔声道:“王妃,我带你夜游云山。”
他朝慕与安伸出手。
慕与安一搭上去,就被顾之淮握紧,大手箍住他的腰身,竟然就这样将他抱了上去。
一阵晕眩过后,慕与安已经坐在了马上,心跳剧烈,恰好他转过头,顾之淮的脸映入眼中。
有那么一瞬间,慕与安有些恍惚,他的手按在心口,他竟然觉得这心跳是为顾之淮而跳的。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风流世子俏王妃
等到慕与安坐稳之后, 顾之淮一手攥住缰绳,另一只手依旧牢牢环在慕与安的腰间。
慕与安的心跳还和刚才一样,他微微佝偻着腰, 不想让顾之淮察觉,思绪飘到顾之淮放在他腰上的那只手上。
……这是第几次和顾之淮这样接触了?
慕与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在离开上京城之前,顾之淮没这么热衷和他亲近, 那时的顾之淮……
慕与安想了想,脑子里闪过顾之淮强硬地让他拿起剑的样子,那时的顾之淮应该盼着他早日恢复武功, 好和他打上一场吧?
只是顾之淮失望了。
失望两个字不知怎的,让慕与安的心颤了一下。
冰凉的手被握住, 掌心里的灼热让慕与安骤然回神, 有些心惊肉跳,他迟钝地低头, 发现是顾之淮环在他腰上的那只手顺便握住了他的手。
顾之淮是火, 身上总是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慕与安往后, 又靠上了顾之淮的胸膛,火热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慕与安进退两难, 只好看了顾之淮一眼。
顾之淮则道:“出来之前,常先生千叮咛万嘱咐, 王妃不能受凉。”
顾之淮好像总能找到借口,面纱是, 现在的身体接触也是,常先生未必就说过这样的话。
身下的马嘶鸣一声,从驿馆的大门冲了出去, 一头扎进林间。
云山草木繁盛,却并不险峻,风景独好,但因为有山贼,又离云州有些路程,渐渐人迹罕至。
林子里有小道,可以供马匹通过,两侧生长着高大的树木,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摇曳着,有时候会短暂地照亮慕与安的脸,慕与安的青丝在月光中泛着独一无二的光泽。
身后的顾之淮想,连月光都如此偏爱慕与安。
小道渐渐消失,眼前是草丛灌木,没有路了,慕与安问:“你是怎么下的山?”
马儿高扬起前蹄,越过面前倒伏的树干,进入了草丛。
这是顾之淮的战马,跟着顾之淮杀敌征战惯了,再恶劣的地形都难不倒它,何况是这小小的山路。
顺利往前走了之后,马儿从鼻子间呼出一团气,摇头晃脑,大概是在等人夸他,和顾之淮很像。
顾之淮摸了摸马脑袋上的鬃毛,夸了它两句,它才继续往前走。
“我听说战马都是认主的,”慕与安突然开口,“它怎么不把我甩下去?”
慕与安这时候并非挑刺,他只是觉得,顾之淮的态度模糊不清就算了,怎么连顾之淮的马也古怪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问完之后,慕与安立刻就想清楚了,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它的主人抱着他!
慕与安更加不自在了。
顾之淮笑眯眯道:“你也是它的主人啊。”
离开上京的前一天夜里,顾之淮跟失心疯一样,在马厩里待了一个时辰,在马的耳朵边嚷着慕与安的名字。
马听得烦了也只敢甩甩尾巴,顾之淮还煞有其事地问它记住没有。
马:?
这就有点为难马了吧。
马是通过声音来辨别主人的,不是通过名字,不过因为顾之淮和慕与安常常说话,马已经将慕与安的声音也记了下来。
慕与安回头去看顾之淮,面纱被旁边斜倚出来的树枝挂住,顷刻之间,面纱就被扯了下去。
顾之淮当然知道朦胧的面纱之后,是怎样的一张脸,面纱是顾之淮亲自给慕与安蒙上的,当时慕与安还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不满地看着他。
此时,慕与安也看着他。
月明星稀,云山的密林中,顾之淮心跳如擂鼓。
他不受控制地晃神了一瞬,瞥见慕与安的眼角有点红,他问:“也被划到了?”
慕与安一愣,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之后,摇了摇头。
顾之淮转过头,面纱在树枝上飘着,恍若一缕月光,他又道:“面纱还要吗?”
慕与安一下子就恼了,眼角似乎更红了,他道:“不要。”
顾之淮摸了摸鼻子,却并不是不高兴。
……
云山不算高,原先山贼盘踞的山寨,如今已经一片狼藉。
那些官兵当真如顾之淮吩咐的一样,将所有东西都带走了,月光照耀下的山寨显得空荡荡的,马蹄声在其中十分清幽。
慕与安还是摸不清,顾之淮带自己过来的目的。
顾之淮突然道:“我找到了一个册子,这些山贼杀了多少人,谋夺了多少金银财宝,都是有记录的,证据确凿。”
慕与安点头,心中想,以后不会再有人遭殃了。
虽说他们只截杀官员,但谁知道在另外的地方,有没有无辜的百姓死在他们的刀下呢。
“高兴吗?”
伴随着顾之淮的问话,慕与安蜷缩在披风里面的手忽然被捏了一下。
慕与安都不知道要怎样反应,他开口就是:“高兴什么?”
顾之淮道:“回到从前。”
从前……
慕与安不是一开始就是将领的,他最开始,只是带领着人深入州县去解决那些混乱,其中就有不少是匪患。
那样的日子已经恍如隔世。
慕与安的心尖被刺了一下,他冷声道:“少打听我。”
要是才第一天认识慕与安,顾之淮或许还会生气,他现在只会笑着说:“晚了,在你把我挑下马之后,我早将你查得一干二净。”
慕与安说话带着刀枪与棍棒:“是吗?我不喜欢吃鱼,世子怎么不知道。”
顾之淮:“……”
他仿佛看见那个硬生生不肯吃鱼就是怕慕与安讨厌鱼腥气的愚蠢的自己!
顾之淮倒也不泄气,他笑盈盈道:“现在不是知道了吗?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呢。”
慕与安不太喜欢这句话,以后会有多长,五年?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
他这一辈子都要和顾之淮在一起吗?
慕与安低垂着眼帘,顾之淮身上的灼热还是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的身上。
……
第二日晚上,张乐在望江楼摆下成功剿灭山贼的庆功宴。
在席间,他说了这件事的后续:“我们还在查实,手上没有人命的,会罚些板子,手上有人命的,那就……”
他没有说完,但顾之淮和慕与安都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手上有人命的,肯定要一命偿一命。
顾之淮有些意外地看向张乐,张乐道:“顾王爷为何这样看着我,我看起来也不像是草菅人命的酷吏吧?”
他笑呵呵地打着圆场,又变成佛寺里的弥勒佛了。
顾之淮举起酒杯道:“那我先敬张刺史。”
张乐欣然跟他碰杯。
他之前听说顾之淮无法无天,还是世子的时候,尚且如此,如今成为云王要从他云州过,那还得了。
可没想到,百闻不如一见。
王爷俊美,王妃清雅,两个都是好人。
顾之淮的酒量不算差,虽然还没有到千杯不醉的地步,但总要比慕与安好上一些。
张乐和另外一位长史想要敬慕与安,都被顾之淮挡住了。
慕与安仍旧低头吃饭,在顾之淮坐下来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撑了他一把。
顾之淮看向他——
眼神清明,哪有喝醉了的样子。
慕与安默默将手收了回来,却被顾之淮扣住。
慕与安面色未变,暗自踢了顾之淮一脚。
喝到最后,刺史与长史都醉得差不多了,好在他们的小厮就在门外候着,不用顾之淮将两人一边一个扛下去。
两个喝醉的人开始说醉话,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言辞之间,没有提过云州的政事一句。
只是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从天上说到地下,再从地下转回到天上,最后两个人居然聊上天了。
张乐被他的小厮搀扶着,嘟囔一声道:“也不知道老路家的新本子出来没有。”
长史名叫何康,听见张乐这么问,他险些挣脱了小厮的手,咬牙切齿道:“他们家的本子好看,却出得最慢。”
张乐仿佛也深受其害,连连点头,看见何康,犹如找到了知音,要不是小厮死死拉着,两个人恐怕就要手拉着手继续把酒言欢了。
张乐身边的小厮是个机灵的,怕顾之淮和慕与安听的糊涂,便主动解释:“云州很流行话本子,到处都是写话本的高手,大人口中的老路也是写话本子的,老路的本子写得好,人却不怎么样,经常过了约定的时间好几个月了才出新本子,这才让人又爱又恨。”
解释完了之后,小厮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猛然想起什么,他的脸白了白,忐忑地问:“刺史是能看话本的吧?”
顾之淮笑着指了指他扶着的张乐,道:“就算是你不说,你们家大人也早就漏成筛子了。”
小厮松了一口气,几人已经到了望江楼的一楼。
冷风拂面,张乐打了个激灵,他忽然睁开眼睛,看了看顾之淮与他身侧的慕与安。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糊涂了,他拱手就道:“顾世子,云王妃。”
小厮心惊肉跳,这辈分不全都乱套了吗?
正想拦住自家大人,另一边的何康喃喃道:“这个本子我怎么好像看过,名字叫风流世子俏王妃?”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顾之淮好像对他有求必应?……
风流世子俏王妃……
听见本子名字的两个小厮甚至不敢去看慕与安和顾之淮的脸色, 就慌里慌张地替自家大人道歉。
磕磕巴巴的,两道声音都没合到一起,小厮和小厮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算了,等候发落吧。
两个人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
顾之淮看了看慕与安的脸,见他脸色无虞,他才道:“先送你们家大人回去。”
两个小厮如释重负, 明明扶着醉鬼,却还是走得飞快。
两个小厮离开了之后,慕与安才拧着眉问:“风流世子俏王妃, 是什么意思?”
顾之淮笑着道:“我还以为王妃不会问呢。”
“你知道?”
慕与安觉得奇怪,按照道来说, 这是云州的产物, 顾之淮一向不是在上京,就是在边关, 他应该也是第一次到云州来。
顾之淮怎么会知道其中的内情。
方才还得意的顾之淮此时却有点心虚了, 他摸着下巴道:“我也不算知道。”
上京也有不少话本子, 顾之淮从小就不学无术, 学堂去得少,倒是看了不少话本。
等父亲母亲死后, 顾之淮就更加叛逆,成了除了会打仗, 其他一无是处的武将。
他看过的话本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话本子的内容都差不多, 他一听这个名字就想到了。
但像慕与安这样光风霁月、仿若谪仙的人……咳咳,肯定是不知道的。
这样想着,顾之淮去拉慕与安的手, “起风了,我们先回去吧。”
顾世子开始含糊其辞了,大概是不想告诉他,慕与安也没有再问。
冷冽的夜风扬起慕与安的发丝,顾之淮于是上手,了一下慕与安的披风,慕与安想要拦住他,手与他的手搭到了一起。
两个人俱是一愣,慕与安先将手松开,顾之淮弯着眼睛道:“王妃是觉得不好意思吗?”
慕与安回怼道:“顾世子要是不在乎声名,大可继续。”
继续什么?
顾之淮怔怔瞧着慕与安的脸,继续往那披风里面探吗?
顾之淮的一颗心忽然热起来,他牵住慕与安的手,与他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比起上京,这里的百姓无一人侧目。
慕与安的心突突地跳,耳边一声巨响,他和顾之淮都抬头看向声音的源头,原本静谧的夜空忽然炸开了大片大片的烟花。
烟花璀璨,恍若星雨往下坠落,照得每个人都熠熠生辉,顾之淮和慕与安立在中间,成双成对。
……
次日一早,云乐给慕与安送补药过来,这补药早上喝一次,晚上还要喝一次,常先生说了,只要坚持喝,慕与安的身体就会有起色。
事关慕与安的身体,云乐不敢大意,每日到了时辰就为慕与安送过来。
原本在府里的时候,这样的事情是余庆去做,但带的人太多有时候也会显得招摇,云乐听说,余庆没有留在府里,而是去了裴府。
神游间,慕与安已经将药喝完了,碗搁在旁边的桌子上,云乐将蜜饯递给他。
这蜜饯较之上京的蜜饯不同,云州的橘子多,就连蜜饯都是橘子做的。
有的偏酸,可以用来开胃,有的偏甜,可以用来压苦味。
云乐给慕与安的,就是偏甜的,酸的有时候太酸,除了云乐,没几个人喜欢。
云乐道:“王妃,我觉得这蜜饯真好,我们走的时候,多买一点,如何?”
慕与安点头,他问:“顾之淮决定要走了?”
“嗯,王爷说了,可能就这两日了。”
他们本来就是路过云州,要不是有山贼,前两日就该离开的。
玄影不在这里,常先生在捣鼓药草,云乐闲来无事,就想和慕与安多说几句话。
他抱着手里的托盘道:“王妃昨夜回来,看见烟花了吗?”
“嗯,府里也能看见?”
云乐点点下巴,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和玄影一块儿看见的,真好看,我听说那是天佛寺放的烟花。”
“天佛寺?”
慕与安让云乐坐下,云乐乖乖坐下,他道:“天佛寺坐落在云州的城郊,已有百年的历史,这一次放烟花,好像是因为迎了一尊佛像回来。”
慕与安本能地觉得不对,他不信神佛,但也从未听闻过,谁家佛寺,在晚上将佛像接回来的。
云乐看着很高兴,慕与安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原来是这样。”
“是啊,王妃。”
慕与安瞧着云乐的笑脸,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他问:“你想去天佛寺看看?”
被慕与安戳破了心思,云乐扭捏道:“我也是、也是想着王爷的疯病……”
既然王妃说了,去拜佛王爷的疯病就会好,上一次的大觉寺可能是因为菩萨跟顾之淮没缘分,这一次的天佛寺说不定就……
“顾之淮同意了?”慕与安问。
云乐低声道:“我还没有和王爷说呢。”
要是让王爷知道,他还怀疑他有疯病,估计就要暴跳如雷,来揍他了。
云乐的脖子缩了缩,他可不想挨揍,但王妃就不一样啦。
慕与安明白云乐的顾虑,他拧着眉道:“可若是我,顾之淮也未必会同意。”
相反的,他和顾之淮总是掐来掐去,顾之淮就算是想去,也会为了故意气他,说自己不想去。
慕与安心头微动,觉得顾之淮真是……幼稚。
慕与安少时太冷,基本上没有亲近的朋友,他并不知道孩子幼稚起来是什么样子的,但估计和顾之淮差不多。
堂堂王爷,居然和孩童差不多,慕与安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
“不会的不会的,”慕与安还没答应,云乐就欢天喜地地跳了起来,他笃定道:“只要王妃你说你想去的话,王爷就一定会答应的。”
慕与安:“?”
他还不及问为什么,云乐就高高兴兴地出去了,恍若一只快乐的小鸟,即将飞出厅堂的时候,他还道:“王妃,一定要说哦。”
慕与安:“……”
他心里仍旧对云乐的说法存疑,怎么会他一说,顾之淮就会同意。
顾之淮现下去了刺史府,慕与安以为,他起码要到晚上才会回来,谁知道正午的时候就回来了。
刺史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吃饭的事情需要他们自己操心,这几日都是云乐在做饭。
对面有一家烧鸡铺子,云乐每隔一顿,就会买一只烧鸡回来,云王府并不缺钱,烧鸡味道很好,云乐只是担心大家顿顿吃鸡,会吃腻。
他们刚刚将烧鸡摆上桌,顾之淮就回来了。
他手上拎着用纸包住的牛肉,散发着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云乐凑过来,鬼鬼祟祟地问:“张刺史给你的?”
慕与安也抬眼看向顾之淮,难道刺史和长史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顾之淮对上慕与安的目光,他道:“我自己买的,张刺史一早醒来,昨天发生了什么,全都忘了个精光。”
云乐不解地挠挠头:“昨天发生了什么?”
顾之淮问:“昨天晚上的米酒好喝吗?”
昨天晚上顾之淮和慕与安又遇见了那个挑着担子的人,顾之淮一口气买了五个,带回府里,给他们一人分了一个。
云乐砸吧砸吧嘴:“好喝。”
顿时将刚才问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真好,要让张刺史忘记需要酒,而要让云乐忘记,只需要用好吃的。
慕与安和顾之淮落座,常先生姗姗来迟,身上都是药草的味道。
他们都习惯了,顾之淮不怕招骂,感叹道:“有常先生在,这一桌子都成了价值不菲的药膳了。”
常先生毫不客气地将顾之淮面前的牛肉移到自己面前来,他道:“虽然不在祠堂,我还是可以告状,只要心诚,王爷与王妃就与我同在。”
顾之淮:“……”
烧鸡一般只有两个鸡腿,这一只鸡却有五个鸡腿,顾之淮道:“云乐,你认真看了吗?”
云州物产是丰饶,但不至于出现五只腿的?
“看了啊,”云乐正咬着鸡腿,他含糊不清道:“我想着一人一个,就问老板鸡腿能不能单独卖,老板答应了。”
云乐无师自通地奉承顾之淮:“大抵也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吧。”
顾之淮:“……”
他还能管得了云州的烧鸡老板卖几只鸡腿???
吃完饭,顾之淮说起后日启程的事,云乐一直对慕与安挤眉弄眼。
云乐自己没察觉,倒是被顾之淮尽收眼底。
几人离开后,顾之淮问:“你和云乐有事瞒着我?”
下意识的,慕与安道:“没什么。”
顾之淮身子前倾,靠近慕与安,慕与安被罩在顾之淮的暗影之下,睫毛颤了颤,顾之淮道:“还是说,王妃背着我要干什么事情?”
慕与安推了他一把,手刚好触及顾之淮的胸膛,慕与安神色怪异,将手缩了回来,“我和云乐想去天佛寺看看。”
慕与安说这话,也是存了些试探,他并不相信,只要是他说,顾之淮就会同意。
慕与安看着顾之淮,顾之淮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好,我和你们一起去。”
慕与安又问:“要是只有云乐想去……”
顾之淮的脑子还没转过来,他道:“那就让玄影和他一起去。”
慕与安脸上一片怔愣,顾之淮好像对他有求必应?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挡在慕与安身前
听说顾之淮和慕与安想要去天佛寺, 张乐乐呵呵地赶过来,说愿意陪他们同去。
刺史都已经凑上来了,顾之淮和慕与安也不好拒绝, 于是顾之淮一行人,再加上一个张刺史,浩浩荡荡地往天佛寺去。
天佛寺建在城郊,虽然比不上上京的大觉寺, 但远远看过去,也是十分巍峨壮观。
此时上香的人正多,青石板铺成的阶梯上, 往来的人无数,树叶随风晃动, 闻着寺庙中散发出来的檀香, 心也随之静了几分。
张乐拾级而上,后面跟着慕与安与顾之淮, 他于是一边走, 一边为后面的两人介绍。
佛寺大多相差无几, 张乐介绍完了, 几人也已经到了寺门前的那片空地上。
穿过这道门,入目的还是数不清的阶梯, 慕与安趁着这个空隙问:“张刺史,天佛寺迎佛像是怎么回事?”
顾之淮侧目看向慕与安, 似乎是想不到慕与安为什么会对这个感兴趣。
慕与安仍旧盯着张乐,他当时就隐隐觉得奇怪, 此时看天佛寺这么多香客,倘若天佛寺出事……
这都是无辜的云州百姓,后果不堪设想。
张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说是请回来了一尊新佛, 过两日就要揭幕。”
说着,张乐扫了一眼那阶梯上来来往往的云州百姓,扬眉道:“到时候,只怕是来上香的人会更多呢。”
慕与安心中一顿,攥紧了手。
张乐有心想要顾之淮在云州多留几天,如今借口都递到眼前了,他又道:“既然王爷与王妃对天佛寺都有兴趣,不妨——”
顾之淮知道他的意思,他还没有说完,顾之淮便道:“剿灭山匪还算是情有可原,要是再在云州耽搁下去……”
他同样欲言又止,但久在官场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他这样一说,张乐又何尝不明白。
他连连点头,心中感叹,顾王爷和皇帝这场戏实在是做得逼真啊。
张乐便不再提要顾之淮一行人继续留在云州的事情,到时候要是治他个延误之罪,他也受不起。
听说云州刺史到了,天佛寺的住持亲自等在了殿外。
张乐虽然不是个信佛的,但在云州十年如一日,自然也和天佛寺的住持打过交道,两人客套了几句,就往殿中走。
高大的佛像塑造得栩栩如生,一见到这样的景象,云乐比谁都跪得快,他虔诚地跪下去,一是企求王爷疯病要赶紧好,二是云王府要继续兴旺下去,三嘛,云乐在心内认真道,所有的烧鸡老板都愿意单卖鸡腿。
他觉得自己有点儿蹬鼻子上脸了,便小声在心里补充道:最后一条不行的话,菩萨就看看前两条吧。
而在他前面的顾之淮在问平安符。
上次在大觉寺求来的平安符还挨着慕与安的心口揣着,被他的体温烘得有了些热意。
慕与安想,顾之淮可能是为他自己求的。
他这样想,便一并想起,上次在大觉寺,顾之淮为他求了平安符,他却没有为顾之淮求,要不然这一次还给他?
省得欠着顾之淮的人情,即便他和顾之淮之间的瓜葛已经不少。
等到后面递平安符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惊讶地看着对方的掌心。
顾之淮挑眉道:“王妃是给我求的?”
白皙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平安符,这一幕牵动着顾之淮的心,顾之淮好像还来不及笑,就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开心。
慕与安道:“我与王爷本是一体,自然是为王爷求的。”
慕与安的话不全,顾之淮自己补上:夫妻一体,慕与安希望他长命百岁。
不是祸害遗千年,而是给他求了平安符,望他平平安安,一直活着,岂不就是长命百岁?
慕与安要比之前更加真心实意,这个念头让顾之淮的心雀跃起来,他去拿那道符,连带着握住慕与安微凉的手,“我记下了。”
慕与安:“?”
顾之淮记下什么了,他没听出来自己在阴阳怪气吗?
看样子还挺开心的。
顾之淮将自己的另一只手往前伸了伸,“王妃,给你。”
也许是顾之淮的目光太过灼热,慕与安不自在地别过脸,“我已经有平安符了。”
“这是第二道。”
“平安符有一道就够了。”
顾之淮想,不太够,就算是十道也不够,他与慕与安太倒霉了,要想长命百岁、长长久久地过下去,还需要更多平安符。
顾之淮决定,每每遇见佛寺,都要进去拜一拜,求一道平安符。
几人出了大殿,天佛寺内种了太多的树,檐下全是繁盛的绿意,看得人心旷神怡,却也难免令人生出几分太过清幽寂静的感慨。
顾之淮注意到,自从出了大殿,云乐就一直在看自己,那目光活像是在检查他有没有好上一点。
他是有什么隐疾吗?才让云乐这样惦记。
住持提前准备了禅房,好让他们休息,张乐则去了住持的房间。
云乐在发现这后院也有一口古井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龟缩在禅房里不肯出去了,捏着自己的平安符恨不得再生出一双眼睛来防备着。
玄影看不过去,问:“你不是知道那井里没有鬼吗?”
云乐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才小声道:“可这里是天佛寺啊,井与井是不一样的。”
他煞有其事地接着说:“鬼与鬼也是不一样的,大觉寺是没有鬼,但谁知道这天佛寺有没有鬼。”
玄影:“……”
云乐见玄影停在这里不走了,他索性将玄影扯过来,玄影仿若一堵高大的墙竖立在自己前面,云乐顿时觉得安全了。
他美滋滋道:“还是玄影最靠谱啦。”
玄影板着脸想故技重施,将云乐拽到井边,还没动,他就听见远处传来好几声惊叫,他和顾之淮都握紧了手中的剑,慕与安也捏住了袖中的匕首。
三人不约而同地想,出事了?
顾之淮示意玄影先赶过去看看,接着他们才准备出门。
经过云乐身边的时候,云乐正抖着肩膀,可怜巴巴地问:“闹、闹鬼了?”
顾之淮道:“大白天的,鬼哪里敢出来。”
是哦,云乐细细琢磨,觉得王爷说的有道,不过他还是借着扶慕与安的机会,牢牢拽住了慕与安的胳膊。
他们这边一开门,那边住持的房间也开了,顾之淮与张乐对上了目光,张乐快步走到他们这边来,问:“顾王爷也听见了?”
“听见了,”顾之淮本就是习武之人,耳朵不一般,他道:“在东南角。”
东南角是佛塔所在,慕与安看见住持的脸色变了变,他大概是想直接赶过去。
但现在刺史在这里,他无法脱身,只能跟着他们一行人一起过去。
难道这一次的事情,与住持有关?
待他们到了东南角的佛塔的时候,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了,都是周围的香客,听见声音,从四面八方过来的。
玄影趁机从人群中退出来,悄无声息地回到顾之淮身边。
不知道谁高声一句刺史来了,原本纷乱的人群迅速让出一条路来。
路的尽头,就是那座佛塔,佛塔很高,塔门前还围着不少人。
张乐正对着塔门,他已经闻到了血腥气,皱着眉往前走。
刺史来了,那些塔门前的人也没有歇了看热闹的心思,只是留出空隙,容刺史通过,但他们都还扒在塔门边上,继续往里面看。
张乐进入佛塔一层,果不其然看见里面倒着一个人。
一个死人,上半身几乎侵染在血泊里,一楼供奉的那些佛像得了这些血光的照耀,仿佛越来越灿烂了。
这个想法让张乐不寒而栗。
顾之淮与慕与安慢上一步,玄影正在同顾之淮说,里面死了人,他虽然来得比大多数百姓还要快,但他并没有瞧见凶手是谁。
猝不及防,地上死人的样子同时映入几人眼中,云乐吓得白了脸,哆哆嗦嗦地躲到了玄影背后。
常先生也轻咳一声,往玄影身边站了站。
而顾之淮没怎么想,就将慕与安往旁边一扯,自己挡在慕与安身前,高大挺拔的身躯阻隔了慕与安的视线。
血色从慕与安的眼中消失,那双好看的眼眸恢复了往日的清亮。
慕与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前头死了人,顾之淮是担心他看见了会害怕。
顾之淮还真是小瞧了他。
他征战沙场的时候,什么没见过,再血腥的都有,何况是佛塔里面的命案。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拉顾之淮的胳膊,没拽动,顾之淮的胳膊绷紧了,肌肉突出,异常紧实,将慕与安的手指关节都磨红了。
慕与安抿了抿唇,提醒道:“顾之淮,我不会害怕。”
顾之淮没回头,只是道:“我知道你不会害怕。”
慕与安觉得有点好笑,他问:“知道我不怕,你挡在这里做什么?”
是啊,明知慕与安跟他一样,曾经也是刀尖舔血的人,不过是死个人,有什么好怕的,他为什么要挡在这里?
心思百转千回。
明知道一个人不怕,身体却比脑子更想要保护他,这是什么?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半推半就
衙役赶过来需要时间。
张乐立在烛火明亮的佛塔中, 以他多年当刺史的直觉来看,这一桩命案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张乐心中烦躁,外头的百姓又闹哄哄的, 根本赶也赶不走,直到张乐发话,再在这里看热闹的人,之后一并带回州衙处置, 那些人才慢慢散了,只留下最先的几个人。
但张乐心中清楚,天佛寺出了命案的消息肯定会传遍整个云州。
那几个人被安顿在了离这里最近的禅房内, 玄影负责问话,顾之淮本想让云乐和常先生先回去, 但他们两个都表示, 要等他们一起,便也去了那边的禅房。
佛塔内只剩下了四个人, 顾之淮、慕与安、张乐, 还有天佛寺的住持。
倘若地上那个死人也算的话, 那就是五个人。
张乐围着尸体走了一圈, 觉得这尸体的打扮有些眼熟,他蹲下来, 尸体虽然躺在血泊里,但脸却是往前扬起的。
尸体死不瞑目, 张乐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是旁边的顾之淮伸手拉了他一把, 张乐道:“怎么会是老路?”
顾之淮和慕与安都听过这个名字,慕与安问:“那个写话本的?”
张乐擦了擦额头的汗,点了点头:“就是他呀, 老路这个人脾气坏,也不信佛,好端端的,他跑到天佛寺的佛塔来做什么?”
一个写话本的,与神佛全无纠葛,而且不信佛的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而且他仰着脸,分明是看着……
顾之淮和慕与安同时往上看去,竟然发现尸体正对着的那尊佛像,是由一块红布盖起来的。
方才乱糟糟的,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尸体上,没人看见这块红布。
“这是怎么回事?”张乐跟着慕与安和顾之淮一起抬头,自然也看见了那块红布,他皱着眉问天佛寺的住持。
住持还算镇定,只是佛塔里死了人,他的脸上难免惶恐,他双手合十道:“这就是那尊新佛像,因为大殿里的佛像还没揭幕,这里也要用红布盖着。”
天佛寺肯定有问题,问题就在这新佛像上,顾之淮与慕与安虽都是武将,没有断过案子,但武将向来是粗中有细。
他们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张乐肯定也看得出来。
他沉着脸,那张弥勒佛一般的面容上,一丝笑也没有。
恰巧何康和衙役都到了。
何康越过顾之淮和慕与安,走到张乐身边。
听见死的是老路,何康惊讶道:“怎么会,我昨天还看见老路了,没好气地催他快写。”
虽然死者为大,但何康和张乐很快想到一件更难过的事情——老路死了,老路的那些话本也跟着死了。
张乐让何康带着人将整个天佛寺控制起来,何康出去了,住持也被他一并带走。
仵作有些为难:“刺史,这里离州衙太远了,尸体怕是不好运回去啊。”
“先在这里看。”
仵作扫了一眼那上面供奉着的佛像,顿时觉得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他忐忑道:“可刺史,这里是佛塔。”
“先在这里看他的致命伤,再运回去。”
张乐知道仵作的意思,怎么好在佛塔里面验尸,那不是冲撞了这些佛像吗?
但张乐这个不信佛的却在想,都已经冲撞了,能怎么办,这些佛要怪,也只能怪那个在佛塔里面杀人的凶手。
仵作很快得出结论,死者路方是被人一刀割喉致死,死的时辰,大约是今日子时末。
张乐让人将尸体运回州衙,没了尸体挡在这里,张乐伸手就想去揭盖在那尊佛像上的红布。
“张大人。”顾之淮叫住了张乐。
张乐回头,“怎么了,顾王爷?”
顾之淮站到他身边,“我来。”
顾之淮是武将,要是这佛像有机关,总比张乐躲得快,他让慕与安与张乐站到佛塔门口,才伸手揭开了红布。
没有机关,红布也只是普通的红布,顾之淮捏了捏,布料很厚实,但当他看向佛像的时候,却是瞳孔一缩。
走上前的张乐也是倒吸一口冷气。
顾之淮手掌横在了慕与安眼前。
慕与安看着顾之淮粗粝的掌心,沉默了,倒也没再想着去看。
张乐声音里都还带着几分悚然:“怎么、怎么会有如此诡异的佛像。”
那佛像和普通的佛像一样,并无差别,问题出在这佛像的眼睛,一般的佛像,眼神总是慈爱和善的,这双眼睛却充满了恶意与戏谑,多看两眼,居然都会觉得不舒服。
顾之淮道:“张刺史,我们先退出去吧。”
谁也不敢保证再待在这里会不会出问题。
张乐点头:“也好。”
顾之淮拉住慕与安的手,将要出塔门的时候,慕与安回头看了一眼,正好与那佛像的眼睛对上。
慕与安藏在袖中的手不小心被匕首割伤了,回过神来的慕与安浑身发冷。
等到他们走出了佛塔,顾之淮想着那佛像太过骇人,又走回去,将那尊佛像重新用红布盖上。
几人站在佛塔前的空地上,玄影回来了,衙役正在盘问,他们毕竟才是盘问的高手,但玄影也不是一无所获。
玄影说了一些情况,没有一个人看见凶手,他们早上来,想要扫塔,结果就……
“棘手啊,棘手。”张乐已经快要将他的胡子都扯掉了。
他都愁成这样了,还分心和顾之淮道谢,他知道,顾之淮刚刚是为了他的性命考虑。
顾之淮摆了摆手,提议去大殿里看看。
大殿里已经空无一人,寺里的僧人都被衙役集中到了一处,大殿里的佛像同样是用红布盖着。
玄影扯下红布,佛像一如佛塔里的。
张乐看那佛像一眼,都快窒息了,他气急败坏道:“审,严审天佛寺的所有人,这种东西也敢摆到大殿里来供奉。”
张乐那边准备严审天佛寺上下,顾之淮和慕与安,还有另一名衙役,去了路方的家里,玄影送云乐和常先生回去了。
路方家里就只有路方一个人,院子很凌乱,如今正值春日,万物复苏的季节,院子里的那颗大树,却死了。
衙役石林将门推开,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响,日光照进屋子里,屋子比院子还要乱。
随处可见堆积的书,书多是旧书,应该是从哪个摊贩那里租来的,地上桌子上甚至就连床榻上,都散落着不少宣纸,宣纸之中还夹杂了一些比较粗糙的纸张。
石林翻看着道:“老路写话本之前,穷得叮当响,写话本之后,才慢慢富起来,这些宣纸,估计就是用卖话本的钱买的。”
说着说着,石林就觉得有些唏嘘,路方好不容易日子好起来了,这人怎么就死了。
纸上大多是旧的话本章节,也有编成书的,整整齐齐地堆在桌子的一角,可见路方很重视这些为他带来生计的话本。
几人开始翻看那些话本。
线索还没找到,慕与安却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风流世子俏王妃。
他看得眉心狂跳,特别是那句——
“世子与这后娶进来的王妃年龄相仿,火一旦烧起来,世子就十分放肆,他将王妃压在床榻上,令他欣喜的是,王妃也是半推半就……”
压在床榻上、半推半就?
慕与安扔了话本,后知后觉脸颊滚烫,难怪这云州对男子与男子成亲一点儿也不在意,他们的话本都已经进展到了这种地步,男子与男子成亲早就变得不够看了。
慕与安去看顾之淮的时候,心跳得还是很快,脑子里不断闪过半推半就。
顾之淮正坐在床榻边,认真翻着话本,慕与安想,顾之淮也是这个意思吗?
他也想与自己……而自己就半推半就地从了???
顾之淮看书颇为费力,每个字他都认识,但连起来,就叫他十分头疼,他拧着眉,感受到一道目光,抬起头,正好瞥见一个慌张转过去的后脑勺。
王妃找他?
顾之淮干脆抱着书坐到了慕与安身边,可惜,慕与安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还骂他包藏祸心,恬不知耻!
顾之淮:“?”
王妃这是怎么了?
看到日暮,几人也没看出来什么名堂,还剩下那些旧书,三人各自拿了些准备带回去继续看。
顾之淮与慕与安进门的时候,云乐还在发愁,他抱着柱子心有戚戚地问玄影:“那鬼不会跟着我们呢吧?”
顾之淮抬手就在云乐的脑袋上敲了一下,云乐哎哟一声,眼泛泪光地看着顾之淮,“王爷,你打我做什么?”
顾之淮道:“那是死人,不是鬼。”
云乐直气壮道:“人死了之后,不就变成鬼了吗?”
顾之淮:“……”
好像挺有道的。
云乐撇撇嘴,从怀里摸出了在天佛寺求的平安符,小脸都快皱到一起了,他喃喃道:“也不知道这平安符还管不管用。”
天佛寺死了人,照道来说,这平安符也不能用了。
但顾之淮看向慕与安,慕与安站在霞光之中,睫毛被晕染成了金色,犹如振翅欲飞的蝶。
平安符是王妃给他求的,顾之淮攥紧了平安符,手里的就算是刀子,他也不会松手。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王妃他口是心非
用完晚饭, 时辰还早,顾之淮与慕与安各自占据了罗汉床被矮几分开的半边,翻看着从路方家里带回来的旧书。
但看得认真的只有慕与安一个。
顾之淮一看书就头疼, 更何况慕与安在这里,他的目光多数都落在了慕与安的身上。
一遍又一遍地用视线舔舐过慕与安的眉眼之后,顾之淮骤然回神。
不是,他真成狗了?
担心自己错过了什么线索, 顾之淮干脆暂时将旧书放下,专心伺候着慕与安。
慕与安换了个姿势,顾之淮马上将慕与安背后的软枕移过来。
慕与安皱着眉动了动手腕, 顾之淮立即将慕与安的手握住,替慕与安揉着。
顾之淮勤快得过分, 头疼的人变成慕与安了。
慕与安道:“顾世……顾之淮, 你不用对我如此殷勤。”
自从那日听说过风流世子俏王妃之后,慕与安再也没有唤过顾之淮顾世子, 他心中总觉得别扭。
下午慕与安又在路方家里看见了风流世子俏王妃的话本, 他更不会这样唤顾之淮了。
……年龄相仿、半推半就。
慕与安的心又开始烧了, 他脸皮薄, 面上竟然跟着一道红了。
顾之淮瞧见了,他关切地问:“王妃怎么了?”
顾之淮还握着慕与安的手, 他向来不老实,就算是握着, 也是暗自摸着,恐怕就连慕与安手掌有多少节骨头都数明白了。
慕与安恼了, 他反问:“你不知道?”
说不定,那话本里面也是这么写的,也是这么摸来摸去, 摸到了床榻上。
顾之淮笑着看向慕与安,他的身影压近,“王妃,我应该知道什么?”
与顾之淮相处的时日久了,顾之淮这恍若小山一样的身躯慕与安也看惯了,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威压。
但随之而来的是几分急迫与渴望,刮过慕与安的脸,还要刮进慕与安的骨头里。
慕与安手心发痒,正想蜷缩起来的时候,就注意到顾之淮皱眉盯着他的指尖。
慕与安顺着顾之淮的目光,在他的指尖上看见了那道不小心被匕首划破的新鲜伤口。
本来就是小伤口,不再流血之后,慕与安就将这件事情忘了,现下……
顾之淮摩挲着伤口周围的皮肤,他问:“这是怎么了?”
他的目光太有侵略性,慕与安只好据实已告:“在佛塔的时候,不小心被匕首划伤了。”
慕与安身上一直带着匕首,顾之淮是知道的,那把匕首还是他送的,慕与安身上的平安符和匕首,都是顾之淮送的。
这样一来,慕与安身上就有了两件与他有关的东西。
顾之淮心里正乐呢,看见那道新鲜的伤口,又开始心疼了,他道:“我去找常先生过来。”
“已经夜深了,常先生早就歇下了,”慕与安顿了顿,又道:“等你将常先生请过来,我这道伤口说不定就愈合了。”
本来就不是很严重的伤口,何须劳烦常先生,但顾之淮向来执拗,慕与安也没指望顾之淮会听他说的话。
慕与安抬眸,对上的是顾之淮黑亮的眼睛,鬼使神差之下,慕与安对着顾之淮招招手,顾之淮竟然真的回到了他的身边。
顾之淮好乖。
心中被这个念头烫了一下,慕与安的手微微一颤,他提醒自己,顾之淮就是再乖,那也跟自己没关系。
顾之淮可不知道慕与安正在心中疯狂跟他撇清关系,他将慕与安的手抬起来,烛光映照着那道小伤口,他问:“王妃,真的没事?”
慕与安摇了摇头。
顾之淮也不怎的脑子一抽,低头含住了慕与安的那截手指。
“顾之淮,你在做什么?”慕与安瞪大了眼睛,浑身上下都臊得慌。
他用力推了顾之淮一把。
顾之淮整个人倒在地上,差点还翻了个跟头,他道:“以前,都是这么处伤口的。”
嘴唇还发着烫,顾之淮信口胡诌。
慕与安红着脸,更要命的是,不止脸上有奇怪的反应。
慕与安镇定下来,声音冷冷道:“我是林国人,这是梁国的风俗。”
他这样怼了,心中却在想,梁国真的有这样的风俗吗?
慕与安曲起手指,顾之淮是一团火,一不注意,火势就会燎原。
还是顾之淮想要再进一步,干脆将他压在床榻上?
慕与安骤然起身,围着自己刚刚坐着的床榻走了一圈。
他没发现什么问题,只好又坐下去,一面防备着顾之淮,一面继续翻看那些书。
只是心中不静,慕与安偶然翻到一本佛经,捧着读了起来,心里的躁动才慢慢平复。
慕与安看完之后,随手将这本佛经与那些他已经翻过的旧书放在一起,他隐隐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佛经?
慕与安心头一跳,他将书拿起来,问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顾之淮,“张刺史是不是说,路方不信佛?”
顾之淮思索着,张乐确实说过这么一句,他点了点头。
意识到慕与安可能发现了线索,顾之淮往慕与安身边凑,慕与安身上的兰香本该是清幽的,此时却萦绕在顾之淮的鼻尖。
慕与安将佛经拿给顾之淮看,除了这本,慕与安又在那些还没来得及看的旧书中,发现了几本佛经。
慕与安敛着眉道:“一个不信佛的人,为什么要借佛经?”
顾之淮揉了揉鼻子,他道:“确实可疑。”
就像是他,是绝不会借什么诗词歌赋来看的。
州衙离这里不过两条街,慕与安打算过去一趟,顾之淮陪着他。
路上,慕与安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叮当的响声。
顾之淮半开玩笑道:“王妃还真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杀我。”
他弯下腰,他们恰好到了望江楼前,望江楼的灯光照着匕首上面的宝石,宝石散发出来的光芒,晃了一下顾之淮的眼睛。
那宝石镶嵌在刀鞘上,顾之淮将匕首捡起来,他突然一顿,问慕与安:“你为什么会被匕首划伤手?”
刀鞘是皮制的,就算是隔着刀鞘摸到刀刃,也不会被划伤,顾之淮握着慕与安的手,沿着刀刃摸了一圈,慕与安沉默了。
他仔细想了想,道:“当时,匕首应该被我拔出来了。”
匕首是慕与安防身的武器,他虽然被废了武功,但为了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快速拔出匕首,他试过好多次。
慕与安后背突然出了不少汗,在顾之淮就在他身边,并且护着他的时候,他为什么要将匕首拔出来?
……
州衙灯火通明,张乐拧着眉,坐在案桌后。
佛像的问题肯定最大,但天佛寺的僧人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唯一的知情者可能就是住持,但他沉默不语。
张乐总不能现在就对一个出家人严刑拷打吧?
案情没有进展,他看见慕与安与顾之淮时,眼睛都快亮成星星了。
救星啊救星。
张乐让人上茶。
听见慕与安说旧书里面有佛经,张乐道:“方才石林来过一趟,也说了这件事,这些书都是路方十天前去借的,五天之前,我还听老路义愤填膺地骂过那些信佛的人。”
路方还是不信佛,可为什么要去借佛经呢,十天之前发生了什么?
慕与安问:“天佛寺准备迎佛像,是什么时候?”
张乐那双笑眯眯的眼睛锋利起来,“也是十天前。”
想到路方是写话本的,慕与安又问:“路方会不会因为要写话本,为了增广见闻,才去借了佛经?”
张乐摇头:“老路对这些深恶痛绝,老路早先也不是孤身一人,他捡了个孩子,孩子被他养到五岁,五岁那年,孩子发了高热,老路本想去抓药,一个游方僧人路过,说他有法子,老路的钱被骗走,孩子也没了,从那以后,老路恨屋及乌,看见佛寺不上去吐一口唾沫就不错了。”
如此深仇大恨,这辈子可能都过不去,更没有道忽然变了性子。
慕与安将他无意之中自己拔出匕首将自己划伤的事情,告诉给了张乐,顾之淮沉声道:“我怀疑是佛像有蛊惑人心的作用。”
张乐一愣,他提醒道:“但揭开佛像的时候,我们三人都在场。”
顾之淮道:“王妃素来体弱。”
张乐借着烛火看清了慕与安的脸,就连现在,慕与安的脸色也是苍白的,仿佛雪山上的一捧常年不化的雪,周身都是冷的。
张乐移开视线,“明日,我让几个云州出名的大夫去看看。”
顾之淮点头,与慕与安打算回去,张乐叫住了他们,他殷切但又支支吾吾道:“其实、其实云州的大夫,也很出名。”
言外之意是,慕与安也可以去看看。
常先生虽然是江湖郎中,但医术也是数一数二的,慕与安的身体暂时好不了,只能慢慢调养。
谢过张乐的好意,慕与安和顾之淮出了州衙。
屋下的灯笼发出的光亮拉长他们两个的影子,此时已经将近子时,夜市的热闹渐渐散了,周围一片寂静。
顾之淮道:“也许是迷药之类。”
这样推测,顾之淮想,明日恐怕常先生也要去一趟。
“王妃?”
慕与安捻了捻手指,问他:“什么?”
他面上并无什么不同,心中却在风卷云涌,顾之淮那样处他的伤口的事情早已过去,偏偏慕与安还记着。
只能怪顾之淮,好端端的……碰他的手指做什么!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顾之淮最想要的是他?……
第二日。
顾之淮送常先生去天佛寺, 在路上遇见了领着几位大夫的石林与另一位衙役,几人互相寒暄了几句,继续往前走。
比起那日, 天佛寺如今萧瑟了很多,在寺门前扫落叶的僧人看着很是憔悴,见到衙役打扮的石林,整个人顿时诚惶诚恐。
石林还没问, 他就道:“贫僧实在不知寺内为何会死了人,佛像的事情,都是住持一手操办的。”
衙役们问了太多次, 他回答这些话,已经回答得很熟练了。
顾之淮和石林都不会为难一个僧人, 两人只点点头, 打算继续往里走,忽然, 顾之淮的袖子被拽了拽。
顾之淮回头, 发现是常先生, 顾之淮顿时会意, 让石林带着人先走,他留下来等着常先生。
常先生凑到那个僧人面前, 许是因为常先生方才与石林在一起,那个僧人也很怕常先生。
面对常先生打量的目光, 根本不敢抬起头,死死地握紧了手中的扫把。
常先生柔声道:“小师父, 你是病了吧?”
见到僧人有些动容,常先生继续道:“不用害怕,我是大夫, 病了就要治病呀,我给你看看,如何?”
常先生声音平和,常年行医之人,又自带仙风道骨,在他慢慢劝说之下,那僧人竟然真的同意了。
等到常先生给那僧人诊完脉,开完方,那僧人犹豫着开口:“自从那日寺里死了人之后,大家便都病了。”
顾之淮眉心一跳,常先生皱着眉问:“都病了?”
“也、也不是病,就像是我这样,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很紧张,我们还在手臂上,发现了伤口……”
越说,他越没有底气。
这能是什么病,中邪了还差不多。
可他们身在佛门,又都是佛门弟子,中邪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住持如今还被关在州衙的大牢里,天佛寺看似跟之前一样,但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
四大班首也不见了两个。
想着想着,那僧人便面露迷茫,天佛寺是要完了吗?
常先生看向顾之淮,顾之淮上前一步,他问:“寺里新迎回来的那尊佛像,你们可见过了?”
僧人摇摇头:“不曾见过。”
既然没有见过佛像,为何会受到佛像的蛊惑。
顾之淮灵光一闪,换了个问法:“你们经常去大殿吗?”
僧人甚至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他道:“我们早晚,都是要去殿中诵经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顾之淮安慰了那僧人两句,和常先生一起往佛塔去。
在路上,常先生沉着脸色道:“倘若是那佛像上面真的有药物之类,那这药的效用……”
“常先生,你熟悉的药当中,有没有这样的药?”
常先生点点头:“这东西多的是,传言西域最会调制,有一种叫做失觉的药……”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佛塔,塔门大开着,里面传出来一道人声——
“有点像是失觉,但我没见过,只在书上看过,无法肯定。”
石林正要问,剩下的大夫中,还有没有人知道失觉的,转头看见,方才掉队的顾之淮和他身边那个大夫到了。
石林知道这佛像的厉害,看一眼就能让体弱的人自伤,还不算厉害吗?
于是他只是将红布扯下一角,方便几位大夫检查。
常先生去看佛像,顾之淮则将刚刚发现到的东西告诉给石林和那个叫做周云的衙役。
石林和周林都很意外,他们没想到,他们只是一个小小的衙役,对方是王爷,却愿意和他们共享消息。
石林也说了些他们这边发生的事情。
他们遇见的僧人精神都不太好,符合那扫地僧人所说的,所有人都病了。
常先生一脸凝重地走到顾之淮面前,他道:“是失觉,失觉一两价值千金,我听说除了这个佛像,大殿里,还有一个更大的?”
顾之淮道:“是。”
也许这小佛像只用得上一两的失觉,那大佛像呢?
几人又赶去了大殿,这尊佛像上用的失觉更多。
谁有这样大的财力,而谁又能在动用寺里这么多银钱的时候,却不惊动住持?
恐怕只有住持自己了。
石林皱着眉道:“住持什么也不说,又不能用刑,我们拿他没办法。”
顾之淮道:“也许有了失觉这个线索,就好办多了。”
顾之淮和石林准备赶回州衙,常先生打算留下来,寺里这么多僧人,他不能不管。
常先生这样说,那些大夫纷纷都表示要留下来。
顾之淮嘱咐常先生要小心,石林让周林一起留在这里,顾之淮打算让玄影也过来。
顾之淮他们离开的时候,几个大夫正凑在一起,随便拉了个僧人,让那个僧人带他们去僧舍。
……
就在顾之淮和常先生下山的时候,云乐和玄影陪着慕与安去了州衙。
张乐眼下青黑,看样子似乎是一夜没睡,这一夜里,谣言漫天飞,有说路方是被天佛寺的恶鬼杀死的,有说杀路方的恶鬼是天佛寺养的。
还有更离谱的,说那恶鬼不止在天佛寺杀人,它要杀光云州的百姓才会罢休。
方才他们来之前,州衙门口乌泱泱地围了不少人,如今已经都让张乐给劝走了。
张乐苦笑道:“刺史不好做啊。”
“刺史大人辛苦了。”
慕与安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倘若张乐是不记挂百姓的刺史,根本不会在州衙苦熬一夜。
“都是为了百姓嘛,”张乐搓搓手,他问:“王妃此次来是?”
“我想见一见天佛寺的住持,了悟禅师。”
听见这个名字,张乐就来气:“那老匹夫,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而他现在更不能用刑了,那些百姓担心一严刑拷打,住持雷霆大怒,再放一只恶鬼出来。
张乐:“……”
他现在是骑虎难下,束手无策。
慕与安还是不想放弃:“那我可以见一见吗?我有了一些新的猜测。”
“那当然可以。”
张乐也希望,慕与安可以撕开一个缺口。
整个州衙的人都对这位了悟禅师深恶痛绝,就连大牢的看守也不例外。
看守不知道来人是谁,但不妨碍他大吐苦水:“不是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吗,现在天佛寺死了人,住持居然一点儿也不慌乱,难道路方的命不是命吗?”
慕与安道:“他可能是觉得,我们拿他没办法。”
看守一愣,慕与安看着就像个身体不好的,一阵风都能将他刮跑了,但看守却不敢小觑,他在这人身上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看守忙奉承道:“您说的是。”
住持的牢房在里面,云乐胆子小,慕与安没有让云乐一起进来,他停在住持那间牢房前。
住持正在打坐,听见声响也不曾睁眼。
慕与安并不在意,他道:“了悟禅师,你请路方,是为了让他为那尊新佛像,写新的话本吧?”
住持睁开眼睛,凌厉的目光直直逼近慕与安,连看守都被吓了一跳,慕与安却还在原地直视着住持。
慕与安继续道:“路方不信佛,我去问了路方周围的邻居,邻居们都说,路方今年最想要的就是为那个死去的孩子修坟,修坟需要钱,路方手中的银钱并不多,他需要更多的钱。”
慕与安还打听到,路方曾跟邻居说过,修坟的钱马上就齐了,可邻居记得,半个月之前,他明明还差得远。
慕与安特意问了邻居时间,邻居说,就在十天前。
十天前,路方去借了佛经,十天前,天佛寺迎回了一尊新的佛像,十天前,路方说他修坟的钱够了。
路方的钱,也许就是从天佛寺来的。
这也许是个很粗糙的推测,但在眼下,已经够用了。
慕与安即将接近真相,但了悟并不在乎,他那双浑浊的眼中,还隐隐有着挑衅——
去吧,继续去查吧,真相是最没有用处的东西。
慕与安转头就走,他并非一无所获,了悟的反应证明,他的推测是正确的。
了悟请来路方为那尊新佛撰写话本,了悟是想更多的人都知道那尊新佛。
佛像能蛊惑人心,那么了悟就是为了……
路过一间牢房的时候,里面有人和慕与安打招呼。
慕与安看过去,阿大笑得有几分扭捏:“您、您还记得我吗?”
慕与安仔细想了想,“你是那个山贼?”
阿大算不上倒霉,他手上没有人命,不会像山贼老大直接被秋后问斩,但他抢劫了不少人,这会儿还在牢里,他抓耳挠腮,想要戴罪立功,却没有什么好法子。
慕与安道:“你想要我帮你戴罪立功?”
阿大点点头:“也许我对您是有用的呢,云州城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知道。”
慕与安试探地问:“那你知道,天佛寺吗?”
阿大张口就来:“天佛寺?天佛寺不是迎了一尊新佛像回来,准备蛊惑更多的人吗?”
慕与安眼睛亮了亮:“怎么蛊惑?”
……
顾之淮喝了一口茶之后才道:“午夜时分,会有神灵降临,接走最想要实现愿望的人?”
慕与安点头:“阿大是这么说的。”
顾之淮笑了笑,他炽热的目光描摹着慕与安的脸,他问:“那王妃有什么最想实现的愿望?”
慕与安一顿,顾之淮竟然选择相信他,他方才跟云乐说的时候,云乐都怀疑慕与安是被骗了。
慕与安漫不经心道:“不如王爷先说一说,最想要什么?”
顾之淮混不吝地往桌子上一坐,垂眸,直勾勾地盯着慕与安。
慕与安的心跳得很快,他竟然觉得,顾之淮最想要的是……他。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男人要怎么生孩子?
“王妃。”
慕与安不可置信地对上顾之淮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失声道:“真的是我?”
“是你什么?”顾之淮弯着腰凑近慕与安,“我是看王妃有些失神,这才出声, 想将王妃唤回来。”
看着慕与安突然红了的脸,顾之淮明知故问:“莫非是,王妃想到了什么?”
慕与安摇了摇头,他侧过脸, 垂下来的发丝在不轻易间拂过顾之淮的鼻尖,慕与安道:“我什么都没想——”
“哎呀,”顾之淮不依不挠, 他按住慕与安的肩膀,让慕与安看着他, 嬉皮笑脸道:“我最想要的是王妃, 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
啪的一声,慕与安愣住, 他刚刚好像又打了顾之淮一巴掌。
慕与安自认是个脾气还不错的人, 却在顾之淮这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控。
莫非是顾之淮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除了他和顾之淮成亲, 这辈子两个人都要绑在一起之外, 慕与安想不出还有什么例外。
慕与安这些日子得了常先生补汤的调,虽还算不上大好, 但至少不会面色苍白,迎风就倒了。
慕与安想, 那他的力气,应该也比之前大了不少。
他去看顾之淮的脸, 顾之淮头都没偏一下,仍旧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双黑亮的眼睛中, 还闪动着一些慕与安看不懂的兴奋。
他兴奋什么?
被打了还兴奋?
顾之淮果然是有病。
他哪里知道,他只是想顾之淮别离他那么近而已,根本没用多少力气,落在顾之淮这边,成了打情骂俏。
王妃与他打情骂俏,很好,好得很。
顾之淮主动将脑袋伸过去,他问:“王妃还要打吗?”
言外之意是,王妃还要与他情情爱爱吗?
慕与安:“……”
别说是慕与安了,就连云乐都不忍细看了,王爷在做什么啊,张刺史还在这里啊!
云乐与张乐对视一眼,云乐想跟张乐解释,他们家王爷与王妃平时在府里不是这样的,但张乐尴尬地笑了笑,自个儿转开了视线。
人家的情趣,关他什么事情。
慕与安和顾之淮那边还在僵持不下,慕与安像是突然意识到,云乐和张乐也在,整个人烧得头顶都快要冒出热气了,他揪着顾之淮的衣领,咬牙切齿道:“顾之淮,回去再发疯,好吗?”
好吗?
好的。
顾之淮摩挲着慕与安不经意从衣袖里露出来的那截白皙的手腕,整个人心猿意马,回去了之后,是不是就可以疯得过一点了?
顾之淮琢磨不清到底什么样子才是过一点,他瞥向慕与安的领口,忽然福至心灵。
圆房。
他和王妃还没有圆房呢。
等到那边的情趣结束,张乐轻咳一声,打破了这不可言说的氛围,他道:“了悟如今被关在大牢里,就算是有人想搞蛊惑之事,那么,谁来做这件事呢?”
而且张乐想不明白,天佛寺如今大势已去,他们还搞这些做什么。
难道背后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他记起慕与安告诉他的那些话,他虽不信佛,但与了悟也算是有些交情,了悟居然在他这个刺史眼皮子底下搞这种事。
要是百姓真的被蛊惑至深,他的官位倒是小事,他如何对得起云州的百姓啊。
顾之淮一面领口,一面漫不经心道:“四大班首,不是跑了两个吗?”
张乐目光一凛,“王爷的意思是,这些都是同犯?”
脸上绯色还没褪去的慕与安道:“剩下的两个不一定是,但跑了的两个……”
顾之淮与慕与安两个人异口同声:“一定是。”
张乐:“……”
他特别想问一句你们的情趣还没结束吗?但他不敢。
他顿了顿,氛围不再奇怪之后才道:“自从发现那两个人不见之后,衙役们一直在找,但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存心藏起来的人,自然找不到,但我们现在不是有饵料了吗?”顾之淮笑得意味深长。
……
阿大被石林从大牢里提出来的时候,还在痛哭流涕,难道天佛寺的事情并不能戴罪立功,反而罪加一等?
阿大抹了一把眼泪鼻涕,期期艾艾地向着石林道:“不是说,砍头前,都要吃顿好的吗?我还没吃呢。”
石林冷声道:“不是要砍你的脑袋。”
“啊?”
然后阿大就看见了笑眯眯的顾之淮。
顾之淮拍拍他的肩膀,笑容亲切,语气熟稔:“阿大,我们又要钓鱼了。”
阿大:“。”
他以后再也不吃鱼了!
……
入夜之后,天佛寺后山。
阿大提着灯笼,顾之淮在他身后走着,风一吹,吹得灯笼摇摇晃晃,倒是增添了不少阴森之感。
阿大虽然心里清楚是弘明在暗地里故弄玄虚,但后背仍然忍不住发凉。
想起弘明自视甚高,说他和他老大都是蠢货的样子,阿大就生气,蠢货怎么了,等会儿就轮到弘明这个蠢货上当受骗,然后被砍头了。
这样一想,阿大顿时浑身的力气,他笑得分外谄媚:“顾王爷,您当心着点。”
顾之淮皱眉:“你只管带你的路。”
“是,顾王爷您放心,这里可灵了,您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听见阿大这样说,顾之淮的面色缓和了不少,他甚至还催促道:“那就快走。”
“好勒。”
天佛寺的后山像是已经荒废了许久,分外难走,但顾之淮是个武将,阿大曾经又是山贼,走起来如履平地,两个人很快就到了阿大和弘明约定的地方。
除了顾之淮和阿大之外,弘明的面前已经有了不少人,都是目光涣散的云州百姓,见到顾之淮和阿大出现,也没什么反应。
弘明身穿雪白的僧袍,双手合十,手掌间握着一串佛珠,站在一块大石头上,被月光那么一照,还挺像回事的。
面对顾之淮,丝毫没有在阿大面前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反而十分谦卑,很像是一个得道高僧,他朗声道:“顾王爷。”
顾之淮扫过那些人,最后才看向弘明:“正是本王。”
弘明装作没注意到顾之淮打量的目光,他问:“顾王爷来云州,就是为了我天佛寺来的吗?”
顾之淮笑着道:“阿大说师父无所不知,难道不知道本王是被皇帝排挤,贬出了上京城的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丝毫不见沮丧之色,可见真跟阿大说的一样,顾之淮迟早会回到上京。
弘明压抑住眼中的兴奋,说了句阿弥陀福,“贫僧就算是无所不知,也无法窥探有的人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贫僧这样试探,也是为了顾王爷好,倘若顾王爷心不够诚,想要的,是不能实现的。”
好话坏话都让这秃驴说了,顾之淮环着手道:“道本王都明白,师父请开始吧。”
弘明念了一大段咒语类的东西,忽然伸出双手,佛珠在他的掌心摇晃,他指向天空。
今晚的月亮分外圆,仿佛能照亮每一个角落的黑暗,与此同时,更加危险的东西正在滋生。
一尊佛像忽然从地面缓缓升了起来,仔细看,和大殿里的那尊佛像不太一样。
这尊佛像上大概没有失觉,他的那双眼睛也不如大殿里的诡谲,让人只看一眼就充满了不适。
顾之淮挑眉:“这是?”
弘明已经重新双手合十,他道:“顾王爷,你有什么愿望,尽管诚心告诉我佛。”
顾之淮不太相信地问:“只要说出来就能成功?”
弘明面色不善:“顾王爷是不相信我佛了?”
“相信。”
顾之淮勾着唇轻笑,相信这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像闹着玩一样。
顾之淮也学着弘明的样子双手合十,他的声音在林间回响:“佛祖在上,信徒顾之淮,如今已与一人结为夫妻,信徒身为顾家皇室中人,想要一个子嗣……”
顾之淮说着,越过佛像,看向弘明,“师父,这应该不难吧?”
子嗣有什么难的,难就难在顾之淮的这位“娘子”和他一样,也是个男子。
男人要怎么生孩子?
还要和顾之淮合作,今天晚上不能搞砸,弘明强忍着没有发作,他咬牙切齿地问:“谁生?”
“自然是我呀师父,我素来疼惜王妃,舍不得他受苦,师父,这应该不难吧?”
顾之淮这番话说得诚心诚意,感天动地,谁来了,都挑不出他的错处。
但弘明气到都快要失去对表情的控制了,他感觉自己的思绪在空中飘着,嘲笑着顾之淮这个疯子,开口却是:“没有什么能难倒我佛。”
阿大刚开始的时候和弘明一样傻了,注意到顾之淮眼中不加掩饰的戏谑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是这位顾王爷故意的。
他一看见弘明想发火却又不能发火的憋屈样子就想笑,这个时候已经背过身去了。
这一扭头,阿大就看见趴在树上的四只小鬼,惨白的脸上红彤彤的两团,雪白的衣服被树枝挡住,几乎和月光融为一体。
其中一只小鬼还竖起指头示意阿大不要出声。
阿大忙不迭地点头,心想,他见鬼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我要,王妃就给我啊?”……
阿大去钓鱼的时候, 顾之淮回了一趟住处,慕与安和云乐在他前面回来,他是回来找慕与安的, 却看见常先生正在院子里围着药草打转。
顾之淮走到常先生身边,他惊讶地问:“天佛寺那边结束了?”
常先生摇了摇头,他向来医者仁心,说起病情的时候, 语气总是十分郑重,他道:“天佛寺的那些僧人几乎个个都受到了失觉的侵袭,我们都没带药上山, 我和另外几位大夫商量之后,便由我和玄影下山来配药。”
顾之淮见他眉心拧着, 不由得问:“很严重吗?”
常先生的医术就是宫里的御医恐怕也比不上, 为何会一脸凝重?
“失觉早在梁国立国之初,就成为了禁|药, 我只见过两次。”
顾之淮明白了, 常先生是担心, 他们这几个大夫没办法治好。
顾之淮安慰了常先生两句, 夸他是神医下凡,将常先生说得心情舒畅, 他借机问:“那要是正被失觉蛊惑,没办法清醒的人呢?”
常先生得意地摸着胡子道:“被失觉蛊惑, 犹如坠梦,你想想, 做梦的时候,哪种情况最容易惊醒?”
这个,顾之淮很有经验。
慕与安经常深陷梦魇, 要么是顾之淮将他叫醒,要么是慕与安梦到了极度恐怖的事情,就会自己吓醒。
想起慕与安大汗淋漓醒来的样子,顾之淮又有些心疼了,他问:“王妃的梦魇,真的能治好吗?”
常先生沉默了一瞬,道:“比失觉还要难。”
顾之淮咬牙切齿地腹诽,林国皇帝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药,他个昏君!
院子里只有玄影和常先生,顾之淮进了屋,瞥见慕与安正握着笔,云乐在为他研墨。
顾之淮绕过桌子,到了慕与安的身边,脸快要贴着慕与安的鬓发,他问:“在做什么?”
慕与安专心思考着,没注意到他和顾之淮拉近的距离,他抬眼道:“我怀疑路方是自杀。”
顾之淮瞥着他握笔的指尖,问:“怎么说?”
慕与安道:“佛像上有失觉,看久了会让人失去神志,路方既然是了悟请来为那新佛像写话本的,他肯定需要了解新佛像,张刺史说了,路方的话本之所以受欢迎,是因为他愿意花时间去了解,一直盯着佛像,乃至盯两三个时辰……”
慕与安体弱,只是看了一眼,就被匕首划伤,那盯着佛像看了两三个时辰的路方,还有机会摆脱失觉吗?
“仵作也说了,路方脖子上那道伤口,很像是他自己划的。”
要是没有失觉,路方跑到佛塔里面去自我了断确实让人匪夷所思,可现在有了失觉……
顾之淮道:“你的推测很有道。”
慕与安沉声道:“这种东西要是蔓延出云州,后果不堪设想。”
顾之淮盯着慕与安的脸,他看清慕与安那些对云州百姓的担忧,心中一动,忽然伸手环住了慕与安的腰,将慕与安整个人抱进了他的怀里。
慕与安觉得这些日子的顾之淮真是疯得可怕,他怕好脸色会让顾之淮得寸进尺,于是冷着脸道:“顾之淮,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问王妃,要不要去天佛寺?”
慕与安的腰间挂着那块五皇子送的玉,顾之淮把玩着,活像是在摩挲慕与安的腰身,那些皮肉发着烫。
慕与安艰难地眨了眨眼睛,他问:“你要带我去?”
“嗯。”
顾之淮发觉慕与安关节上染了一点墨迹,正卷着袖子想要将那点墨迹擦下来,他太用力,磨红了慕与安的虎口。
慕与安不自在地将手交握到了一起,他道:“又是让我在山下等着?顾之淮,你不要以为我是你的王妃,就可以任由你摆弄了。”
摆弄?
怎么摆弄?
是扣着王妃的脚腕,还是托起王妃的手腕?
被慕与安瞪了一眼,顾之淮才回过神来,他笑着道:“我是需要王妃和我一起破除天佛寺的阴谋,这不也是王妃想要做的吗?”
慕与安奇怪地看着顾之淮。
……
听见要让他们几个都变成小鬼,屁颠屁颠跑来的云乐顿时不干了,他委屈道:“我最怕鬼了,王爷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
顾之淮漫不经心地问:“变成鬼去看戏,也不乐意?”
云乐有些心动了,他嘟哝一句:“什么戏,还需要变成鬼去看。”
玄影是暗卫,人皮面具他都信手拈来,画一些鬼脸,对他来说不算是难事。
常先生要回天佛寺看病,玄影得跟着保护他,人数不够,顾之淮又去州衙,将张乐和石林叫来。
张乐还带来不少的衙役,准备跟着顾之淮大干一场。
张乐乐呵呵地任由玄影在他脸色涂涂抹抹,这位刺史兴奋道:“我还是第一次当鬼呢。”
入夜之后,这四只鬼,还有一众衙役,就悄无声息地飘上了山,暗中蛰伏着。
云乐收回手指,揉了揉趴在树上有些酸痛的腰身,一双圆圆的眼睛里面细看还有点兴奋。
底下,弘明忍耐顾之淮忍耐到青筋暴起,他朝前一指,格外冷淡道:“顾王爷,那就请吧。”
顾之淮却问:“佛像上面没有失觉,我许的愿望,还能灵验吗?”
弘明一顿,他阴笑着开口:“看来顾王爷,是做了准备来的啊。”
弘明从那块大石头上下来,他走到顾之淮面前,月光照亮他的脸,“佛像上面没有失觉,是因为我们想与顾王爷谈笔买卖。”
顾之淮似笑非笑:“什么买卖?”
弘明的眼里闪动着狂热,他道:“越是信徒多,我佛便越能壮大,顾王爷被贬出京城,想必心中,也是十分郁闷吧?”
顾之淮道:“师父这话说得不够准确,我不是郁闷,我还想造反呢,不然我惦记子嗣做什么。”
弘明的眼睛更亮了,“那何不与我们一起。”
顾之淮嗤笑一声,弘明皱着眉问:“顾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顾之淮冷嘲热讽:“我的愿望实现了吗?你就在这里谈买卖。”
想到顾之淮的愿望是什么,弘明顿时面如土色,在心里叫苦不迭。
“既然你如此无用,”顾之淮伸手拍了拍,声音在静寂的林中分外突兀,“不如看看我这边,万一我的愿望实现了呢。”
顾之淮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一语成谶。
树上的四只小鬼收到信号,张牙舞爪地从树上飘了下来,顾之淮盯着的那一只,径直路过了他。
顾之淮:“……”
除了树上,那些灌木丛中,也钻出来不少人。
清冷的月光下,仿若百鬼夜行。
云乐张牙舞爪地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云州百姓扑过去,在对上那百姓茫然的眼睛的时候,他还故意做了个鬼脸。
尖叫声此起彼伏。
这是做好事这是做好事,云乐在心里默念,到处飘来飘去,吓完这个吓那个,在林间飘得不亦乐乎。
直到他看见一张鬼脸。
云乐:“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啊啊啊啊啊。”
石林捂住自己的耳朵,纳闷地想,大家不都是鬼吗?
玄影给他们装扮完之后,担心吓到云乐,并没有给他们照镜子,看身边的人,云乐也是看习惯了的,但现在被月光照着,到处都是飘来飘去的鬼影,云乐觉得自己要晕倒了。
正要倒的时候,云乐被一只沉稳有力的胳膊扶住了,云乐哭着转过身,看见了玄影,他扑进玄影怀里哇哇大哭。
另一边,慕与安鬼也在尽职尽力地吓人。
“鬼啊!”
慕与安淡漠地看着他:“你连佛像都敢信,还怕鬼么。”
那人尖叫着跑远了。
慕与安被一双手搭上肩膀,慕与安正要拿出匕首的时候,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戏谑道:“让本王来看看,王妃究竟有多吓人。”
听着这道欠揍的声音,慕与安抬手将腮红抹到眼角底下,仿佛泣出了血泪,他悠悠转向顾之淮,一双眼睛无知无觉地盯着。
顾之淮心脏一缩,唇被他抿到发白,他伸手将慕与安抱住,慕与安勾了勾唇,他道:“堂堂顾王爷,也会被小鬼吓到吗?”
他是不会相信,顾之淮会被他这种拙劣的手段吓到的,那么顾之淮就是在演戏!
顾之淮这才意识到,这是假的,顾之淮恨得咬牙切齿,玄影这功夫,差点就连他都瞒了过去,他埋进慕与安堆满发丝的颈窝里嗅着,“小鬼可没这个本事。”
慕与安嫌弃地皱了皱眉,他一把推开顾之淮,问:“那谁有这个本事?”
慕与安心里有一个答案,顾之淮看他的眼神,不像是作假。
顾之淮伸手,蹭掉慕与安眼角底下的腮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慕与安道:“王妃。”
这道声音钻进慕与安的耳朵,直达心脏,慕与安攥紧了手,往顾之淮面前走了一步,顾之淮自发地将慕与安的腰环住了。
慕与安问:“顾之淮,你是真的想要子嗣吗?”
顾之淮乐了,他蹭着慕与安的脖颈,笑着道:“我要,王妃就给我啊?”
慕与安身子一僵,顾之淮揉揉他的头顶,轻声道:“本王有王妃,不就够了吗?”
第40章 第四十章 从此以后要白头到老,携手与……
慕与安因为这句话愣住了。
画了鬼脸的慕与安也难掩那份风姿与清冷, 就这么愣在这里,还怪可爱的。
顾之淮没忍住,又摸了摸慕与安的脑袋, 他顺着慕与安恍若丝绸一般的长发继续往下摸,粗糙的手指划过慕与安后颈的时候,慕与安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察觉到顾之淮对他做了什么之后, 慕与安脸色十分难看,他道:“佛家重地,也防不住王爷的那些风流心思?”
风流顾之淮:“?”
他不就摸了一下王妃吗, 怎么能算是风流呢。
但看着慕与安气急败坏的神色,顾之淮故意逗他:“就算是佛祖来了, 我也……”
照摸不误。
但这话一旦让慕与安听见, 那就不是风流,而是下流了。
顾之淮欲言又止, 慕与安却心有所感, 省略的不知道是什么下流话, 慕与安的脸即使扑了厚厚的粉, 如今也遮不住那份绯色的蔓延。
慕与安扭过头,想要飘走, 不搭顾之淮了,却被顾之淮扯住了袖子。
顾之淮顺着袖子往下, 与慕与安十指相扣,慕与安看向他, 他挑了挑眉。
于是这只鬼,就被顾之淮这个丝毫不通佛法的人抓住了。
眼看天就要亮了,这场百鬼夜行也要结束了, 顾之淮余光瞥见,弘明居然想偷偷溜走。
顾之淮拿出慕与安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擦过弘明的脸钉在了他前面的树上。
弘明吓得浑身瘫软,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
他感觉到有人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抬头,他对上了顾之淮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顾之淮虽然没有画鬼脸,但他这张脸,落在弘明眼里,跟恶鬼也没有什么分别。
顾之淮道:“师父,去哪儿啊,不谈买卖了吗?”
弘明这才想明白,顾之淮这是故意设圈套让他钻呢,弘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一旁的阿大。
阿大装作没看见,没办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不想一直蹲大牢啊!
而慕与安盯着弘明脸上的那道口子,忽然捻了捻手指上那早就结了痂的伤口,不知道想到什么,慕与安心口一阵发热。
他怔怔地去看顾之淮,顾之淮正将慕与安的匕首从树上取下来,用袖子擦干净了,插进刀鞘里,才重新塞回到慕与安的袖中。
对上慕与安的目光,他吊儿郎当道:“借王妃的匕首一用。”
他正说着话,那边玄影又绑了一个和尚过来。
玄影用力一推,这个和尚便和弘明撞到了一起。
淡薄的天光从树叶间的缝隙洒下来,照亮慕与安那张雪白的脸,顾之淮牵住慕与安的手,两人并肩而立,顾之淮抬头道:“天亮了。”
慕与安却察觉到顾之淮将自己的手越握越紧,好像是担心他跑了一样,慕与安提醒道:“我不是鬼,不会消失。”
顾之淮冲着慕与安眨眨眼睛,手却是没松,他道:“万一呢。”
他凑近慕与安的脸,低声道:“万一王妃消失了,谁再赔一个王妃给我。”
“你是顾家皇室中人,又是大名鼎鼎的顾王爷,还怕找不到一个新的王妃?”
顾之淮被慕与安这故意找茬的语气逗笑了,他说的那些话,慕与安应该都听见了,不但听见了,还记得一清二楚。
一想到慕与安画着鬼脸,趴在树上,努力竖起耳朵听的样子,顾之淮就想笑,他道:“王妃还真是……记仇,如果我说非王妃、非慕与安不可呢,王妃又要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
慕与安心潮涌动之下,血色急促地往脸上钻,他发现他被顾之淮撩拨得失声了。
……
折腾了一夜没睡,慕与安几乎是困得沾床就睡着了,他醒过来之后,发现顾之淮神采奕奕地看着他,显然是在他睡的时候,一直这样盯着他。
慕与安:“……”
顾之淮那出自肺腑的话还在慕与安的耳边回响,慕与安撑着坐起来,顾之淮见状扶了慕与安一把,又在慕与安的后背垫上了两个软枕。
……再也没有比顾之淮更贴心的人了。
顾之淮的话,再加上顾之淮的行为,让慕与安的心乱糟糟的,他问:“你不困吗?”
顾之淮道:“我刚刚从州衙回来。”
“真相出来了?”
“嗯。”
关于路方,和慕与安的推测,八九不离十。
五年前,了悟、弘明、弘光加入了一个叫做长生的组织。
这个组织在暗中利用失觉蛊惑了不少信徒,不少莫名其妙失踪的人都是因为成为了他们的信徒,在失觉的作用下自尽了。
了悟三人急于在组织内立功,刚好云州话本流行,了悟找到了云州话本写得最好的路方,想要利用路方的话本,招纳更多的信徒。
路方虽然不信佛,甚至是仇恨满殿神佛,但他当时急于给孩子修坟,缺钱,就答应了下来。
路方写话本,不止是为了生计,他是真的很喜欢话本,喜欢用自己的笔创造一个又一个故事。
因此,在话本这件事上,路方格外认真,他不仅仅去书铺租来了关于的佛经的书,还告诉了悟,要想话本得到云州百姓的喜爱,他必须亲眼见一见那尊佛像。
空洞的想象是构造不出来好的话本的。
了悟思前想后,决定让路方看一看佛像。
谁知道,路方忘记了了悟的嘱咐,被失觉蛊惑,用腰间的刀自尽了。
比顾之淮他们快一步赶到的弘光来不及处尸体,只能将原本盖住佛像的红布蒙上。
倘若路方没那么认真的话,也许就不会死了,可如果他以敷衍的态度对待话本,恐怕就不能创作出云州最好的话本了。
和路方熟悉的人,多少有几分唏嘘,慕与安也沉默了一瞬,他问:“他们蛊惑这么多人去死,是相信死的人更多,他们就能得到长生吗?”
顾之淮蹭了蹭慕与安指尖的伤口,他道:“可能吧。”
他想起一件事,又道:“张刺史说我们几个居功至伟,明日他会在望江楼摆庆功宴,希望我们五个人都去。”
慕与安被顾之淮蹭得有点痒,他长睫轻颤,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而后看着顾之淮眼底下的乌青,他想起顾之淮一夜未睡,又忙到现在,问:“你不睡觉?”
“我和王妃一起睡吗?”
两人早已同床共枕多时,照来说,一起睡没什么好避讳的,但慕与安就是觉得这一句话下带着旖旎,他眼皮发烫,道:“我不睡了。”
说着就要起身下床。
顾之淮耍赖拉住了他:“王妃陪着我再睡一会儿吧。”
他像只无家可归的落魄大狗,死死地盯着慕与安,像是慕与安不同意,他便不挪开目光。
但慕与安开始担忧别的事情,他怕稍有不慎,顾之淮这只大狗,就会扑上来咬他舔他。
慕与安想得周身发热,骨节分明的手指攥住了被子,他没什么底气道:“顾之淮,你不要得寸进尺。”
“奇怪,”顾大狗歪了歪脑袋,“我和王妃一起睡,就算是得寸进尺吗?”
那他要是想和王妃圆房,算什么?
两个人在屋子里僵持不下,最终还是慕与安松口了,他冷着脸,拍了拍旁边的位置,道:“上来。”
慕与安还不知道他这是在训狗,因为被训的顾王爷已经乖乖上来了。
他侧躺着,看着慕与安的脸,眼里隐隐含着一种期待。
没办法,慕与安只好撤去后面的软枕,又躺了下来。
他刚刚躺下,顾之淮精壮的手臂就环住了他的腰身,头亲亲热热地挨着他的脸,合上了双眼。
慕与安扭头,睡着的顾之淮少了几分纨绔的气质,连棱角分明的五官都不再锋利。
环住他腰间的手存在感很强,让慕与安无法忽视,仿佛随着他胸膛的一起一伏,手臂上的肌肉也在跟着一起鼓胀。
算算日子,他和顾之淮已经相处了好几个月了,在这一刻,他们好像真的变成了夫夫。
从此以后要白头到老,携手与共。
慕与安原以为自己睡不着的,可当他闭上眼睛,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外面春暖花开,鸟语花香,内室一片岁月静好。
……
慕与安起来的时候,顾之淮已经在院子里打完了一套拳法,夕阳西下,他只穿着单衣,还是出了不少汗,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
门开着,云乐揣着钱和玄影一起,去了对面的烧鸡铺子买烧鸡。
成功配出治疗失觉方子的常先生心情大好地捋着胡子,他让云乐买两只烧鸡回来,准备好好庆贺一番。
慕与安看着看着,不免露出了笑容,顾之淮一面擦着脸,一面走到屋檐下,他盯着慕与安上扬的唇角,问:“王妃很高兴?”
慕与安脸上的笑更灿烂了,“嗯。”
顾之淮当即被迷住了,他让云乐买三只烧鸡回来。
云乐:“?”
卖烧鸡的吴大爷一听要三只烧鸡,都快要高兴疯了,他手脚麻利地将烧鸡撕开,兴奋地问:“云乐,买这么多只烧鸡,一定是有不少客人要来吧?”
云乐:“。”
是、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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