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银朱


    “二十天了,没想到你能坚持这么久。”


    剥落的指甲被扔在地上,金属钳上鲜血淋漓,被钉在椅子上的人看起来毫无生息,若非包裹在头部麻布袋有微弱的起伏,几乎没有生存迹象。


    凯兰将手上的血迹抹在对方身上仅存的干净位置。


    至此,再无一块空白。


    双脚跨过一道刀锋般隔开空间的直线,同样的椅子同样的人出现在眼前。


    只是身上少了凯兰方才添上的最后一抹红渍。


    宛如长廊,凯兰一直在前进,而相同的场景与人物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面前。


    一层叠着一层,一个接着一个。


    唯一的区别就是,每前进一次,房间中央的椅子上,重伤垂死的人身上就少一抹伤口。


    直到三十三重房间走完,凯兰站定在了身体全然无恙的蒙面人旁边。


    普通的房间内,有窗有床,被摆放在正中的椅子则前后各被一面镜子包夹。


    正因如此,镜中的场景不断延展重复,环环包裹。


    “虽然花了二十天,但总算撬开了所有,真是让人震惊的信息量。”


    凯兰左手撑上椅背,缓缓靠近,像是拥抱亲近之人般,将坐在椅子上的人圈进怀里,夸奖似的摸了摸后脑勺。


    但怀中人安静沉静,如潭死水,不辨死活。


    凯兰后退几步,五指合拢。


    摆放两端的镜子逐渐靠拢,将椅子上的人一点一点“吞下”。


    画面旋转,横置后的镜子如山水人间,上下交映,合为一体。


    人消失,最终镜子也化为一条直线,越来越细,直到无形。


    “扣扣扣,”就在镜子消失后,房门被人敲响。


    “进,”凯兰活动了一下手腕。


    “二殿下到了,”管家俯身。


    凯兰点头,将椅背上的外套拿起,随意搭在肩上,“走。”


    穿过长廊,凯兰的余光被两侧花园里的植株吸引,院内的设计和花圃的打理都是克里亚亲力亲为的。


    指甲缓慢地抠挖掌心,甲薄则利,凯兰感受着微微的刺痛。


    餐厅,奥罗拉坐在长桌一侧,看着满桌的瓜果和菜肴,神情却有些凝重。


    晋楚失踪后,凯兰就派专人围困了她的府邸。


    明为保护,暗为软禁。


    她不太确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暴乱分子被悉数擒获,塞恩军方死伤过百。


    与世隔绝三周后,今日却被叫到第一皇女的府邸,说是大殿下想与她吃顿家宴。


    黄油烤制后的奶香咸鲜怡人,烟熏的羊后腿滋滋冒油,果木独特的香味和羊肉特有的滋味相得益彰,润白的牛奶装了满满一壶……


    丰盛到奥罗拉都心慌。


    对于塞恩来说,新鲜的食物是最为昂贵的奢侈品,但身为王族,还不至于吝啬到无法拥有。


    奥罗拉之所以觉得不适,是因为塞恩的食物,不是这样子的。


    柔韧到掰不断的香蕉,颜色发白肉质松散的肉类,以及干柴发硬的鸡肉,荧光黄色的鸡蛋黄。


    塞恩最顶级的食物也不是眼前这桌饭菜的味道和色泽。


    看着血红的液体从牛排切口滴落盘中,奥罗拉只觉得鼻腔里又腥又膻。


    “怎么光看着,肉要趁热才好吃,”双扇大门缓缓打开,凯兰走得飒飒生风。


    话头到话尾,人已经行至餐桌旁。


    凯兰向来不拘小节,随意地坐下,身上只是披着的外套滑落,堆叠在身后。


    平常都会紧挨着妹妹的人,这次却坐在了长桌的另一端。


    奥罗拉艰难地吞咽口水,看着女仆切好放在餐盘里的肉块,迟疑着拿起刀叉。


    她真的很想问问,这些是什么肉。


    另一头的凯兰却从善如流地将三分熟的牛排放进嘴里,“这些东西,可来之不易呢。”


    凯兰边缓慢地咀嚼,边调侃地看向奥罗拉,“尝尝?”


    凯兰的所有行为都与平素大相径庭,加之晋楚的失踪,“无名”的断联,奥罗拉再傻,也知道今天这顿该是“鸿门宴”才对。


    在凯兰的视线下,奥罗拉认命地将牛肉放进嘴里。


    鲜嫩的口感,汁水充盈,味道尽然出奇得好。


    不,准确地说,奥罗拉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牛排。


    但是再好吃,没有胃袋的奥罗拉也只能吐掉,只能消化机油、润滑液的身体,无福得享。


    但是幸好有味觉,让人还有活着的实感。


    奥罗拉不由想到了裴邵,没有味觉的魂灵和拥有味觉的机器人,即使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


    没有气味感知的机器人是如何尝出味道的,也不明白都是灵魂,她与裴邵的区别在哪。


    奥罗拉下意识又嚼了两口后,一直看着的凯兰笑了,“不枉我花了大功夫去学。”


    “学?”奥罗拉停顿。


    “对啊,学,”凯兰对着满桌菜肴一挥手,“学习晋楚是如何‘复刻’物品的。”


    奥罗拉没想到晋楚的名字会明晃晃地出现在凯兰的嘴里,一时捏紧了手中的餐刀。


    她不是不能演戏,也不是不想表现的惊讶,只是任谁都能看出,对面的人不希望任何客套和迂回地出现。


    早在来赴约前,奥罗拉就知道凯兰必然得知了什么,只是不知道对方得知了多少。


    但是显而易见的是,她最不想暴露的事情,可能已经暴露了。


    如果这件事都暴露了,那还能有多少事没暴露呢。


    “这些日子,塞恩没少吃瘪,”凯兰轻描淡写地将光屏放大,铺陈到餐厅中央。


    每个计划后面都跟着鲜亮的红色印章,有的代表中止,有的代表终止,有的则代表彻底失败。


    “抓捕目标像是察觉到我们的目的,提前避开设伏路段。”


    “危险等级为C的异能者,实际上在暗中增强至B级。”


    “暗中引导的言论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煽动的负面新闻也不了了之。”


    “培养多年的A级异能者叛逃,‘伊甸园’无法正常运行。”


    “特监所的卧底名单泄露,间谍被铲除一空。”


    “暗杀小组全灭,埋在高层的钉子也被一个一个挖出。”


    ……


    “这一个月,简直一败涂地啊,”凯兰一条条念下来,但不论小事大事,语气都毫无波澜。


    “我记得,”凯兰突然话锋一转,“阿塔利亚与你关系不错,失踪前最后一个见的就是你?”


    “是,当时她受伤昏迷,我就……”


    “对,”奥罗拉还没说完,凯兰就一拍桌子。


    “你知道我一直看不到埃斯伯森的‘内景’对吧,”凯兰又道。


    奥罗拉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现在当然还是看不到,不过这不影响我知道他被换了,”凯兰直白至极,“希贝尔,也是个有能之人,我之前还想把她挖到我这边来。”


    奥罗拉手指抖到拿不住刀叉,只得缓慢地放下,将手肘压在桌沿,“姐姐……”


    “别这么叫我!”凯兰勃然大怒,桌上的东西被扫落大半。


    看着奥罗拉无措地站起,凯兰突然柔下了神色,“抱歉,我不该对你这么凶的,吓到你了吧。”


    面对凯兰地靠近,奥罗拉下意识后退,却被压住了右手。


    凯兰明明行动很缓,但却在一瞬间来到了奥罗拉身前。


    没有抓,凯兰灼热的手掌压在奥罗拉右手之上,那力道重,却还没有到无法挣脱的地步,但不容反抗的气场却让室内气温都好似降到冰点。


    凯兰一抬眼,所有侍候在屋内的人员全部退下。


    “你应该知道我是怎么‘学’的,”凯兰抵近,将自己最脆弱的部位,放到奥罗拉嘴前。


    近到仿佛奥罗拉张口,就能咬穿那青色的颈侧血管。


    “因为天才的从来不是我,而是你啊,我亲爱的妹妹。”


    如同传功,火石能够让人觉醒异能的原因与“概念输入”有异曲同工之妙。


    掌握一门技艺,需要的是理论基础和日复一日的练习。


    “概念输入”就是依靠记忆数据化,将知识与理论直接传输到当事人的大脑,省去学习的时间。


    如果是需要动手的技能,在“概念输入”还需辅以身体练习。


    异能觉醒的过程,就是吸收火石中的能量,并将火石传输的那些冗杂繁复的运用指南融会贯通的过程。


    而火石的传输更高级,它为人们省去了理解的过程,仿佛直接将用法刻在了脑海里。


    所以就造成了“会”也“能用”,但不理解的结果。


    也就是说,能够理解火石里包含的“技能内容”,那么只要有能量,即使没有火石也能学会不同的异能。


    最初发现并提出这点的,是年仅八岁的克里亚。


    “我知道埃斯伯森和希贝尔被调换了,我知道阿塔利亚是晋楚伪装的,我知道你们在暗中计划着什么。”


    凯兰松开了压制的手,转而攀上奥罗拉的脖颈,掌心下的皮肤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那与寻常人一般无二的肌肤纹理,除了温度,真实到让人恍惚。


    “不是今天才知道,”凯兰将胸膛后移,像是跪拜神佛般低下头颅,虔诚又珍重地看着奥罗拉,“每天,我都能看到许多精彩绝伦的信息。”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任何反应吗?”见奥罗拉低头,凯兰抬起她的下巴,“因为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联邦的铁蹄踏到哪里,不在乎十席在追求什么,不在乎塞恩能否存续,不在乎人民过得痛苦或喜乐。”


    “所以不管对面是在为生命存续而奋斗,还是在为未来命运而绝望……”


    “我都无所谓。”


    “所以,”凯兰的手指收紧,向上的力道拉扯,奥罗拉的双脚几乎离地,“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你是克里亚,对吗?”


    第192章 胭脂虫


    “二殿下又没来参加,整天都窝在寝殿里鼓弄那些标本骨头,与大殿下真是截然相反。”


    “听说大殿下的异能已经达到A级的水平了,能够成长的异能,真是闻所未闻。”


    不远处,身着正装的凯兰身姿挺拔,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彰显着皇家该有的气度与礼教。


    “短短三十日,就从C级到A级,真是天赋异禀。”


    顽劣、缺乏礼教、不通世故,外界对于第二皇女克里亚的评价不外如是。


    与之对应的,是明礼、张弛有度、强大自信的第一皇女凯兰。


    凯兰一边与公爵谈笑有声,一边将宴会厅里的所有言论尽收耳底。


    自从达到第三个层次后,声音、味道、颜色、触感,所接收的一切都与以前大不相同,细致入微、见微知著。


    “他们懂什么呢,”凯兰在心底腹诽。


    没有人能理解克里亚,理解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她也不行。


    无聊的宴会为了无聊的联系,为了家族利益而被捆绑在一起的男男女女,挂着伪饰笑容的人们,场上尽是言不由衷的奉承阿谀。


    凯兰看着高耸的香槟塔,水晶杯中反射着一张张丑恶的嘴脸。


    自己也是其中一张。


    她想起了为兔子送葬的自己,也想起了问她“你觉得什么是死亡”的克里亚。


    凯兰比克里亚大三岁,三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十一岁的凯兰完全无法理解八岁的克里亚的内心。


    小白兔是凯兰养了三年的宠物,这种可爱又毛茸茸的生物凯兰很喜欢,小小一团,身体会因呼吸而上下起伏,抱在怀里温温热热的。


    白白的身子,红红的眼睛,没有任何力量,能够被凯兰轻而易举地拿捏在掌心。


    只是轻轻用力,估计就会被凯兰掐死。


    凯兰只是这么想的,无数次地想,从来没有付诸行动。


    但是小兔子还是死了,凯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全心全意地喂养,为它准备了所有需要的东西,精细呵护着。


    凯兰养不活东西。


    只要是活物,不管是好养还是精贵,即使再用心,要不了多久也会失去气息。


    小兔子,已经是留存最久的了。


    所以凯兰很伤心,将兔子的小窝、饲料、玩具全部打包,挖了一个足以容纳所有的土坑。


    “我可以用它做标本吗?”蕾丝边小皮鞋停在凯兰面前。


    穿着黄色蓬蓬裙的克里亚一脸兴奋,指着尸体被保存完整的兔子,“刚死不久,脏器都还新鲜。”


    凯兰愣愣地听着,在对方伸出手的瞬间后背发冷,一把拍开克里亚的手,“滚开啊!别碰它!!”


    兔子从掌心跌落,掉进了土坑里,雪白的皮毛沾染了尘土。


    “啊,弄脏了呢,”克里亚小小地遗憾了一下,随即蹲在土坑旁边,右手食指上下一转,“为什么难过呢,是因为‘死’吗?”


    随着克里亚动作落下,坑中的灰尘突然滚落,小兔子沉寂的胸膛起伏了一下。


    “你觉得什么是死亡?”


    在凯兰难以置信的视线下,小兔子抖落了身上的灰尘,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站了起来。


    “你,它……你做了什么??”


    看着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凯兰不由起身后退,但小兔子仿佛没有察觉到主人惊惧的心情,开心地跳到凯兰身边,如活着时候的习惯一般,用前爪扒拉着凯兰的鞋面。


    “让它‘活’。”


    克里亚微笑着,短短三个字落下,周围的风似乎都停了。


    梦里的风停在梦里,现实的风还在吹拂,凯兰看着眼前与克里亚一模一样的脸庞,松开了紧箍的手指。


    “别说,”未等奥罗拉张嘴,凯兰就低声制止,“不需要你来承认。我说你是,你就是。”


    “祂是我养得最久的活物,”凯兰退后几步,拿起银质餐刀,插进了羊腿中央。


    嗜酒好色的愚蠢父亲,听之任之缺乏主见的人偶母亲,日渐衰微的皇室,每况日下的声誉。


    不听话、不可爱、不好养,所以……都死了。


    “最可爱最有用的一个,我一直留在最后的一个,却被别人杀了。”


    即使凯兰背对而站,强烈的威压和降至冰点的氛围都让奥罗拉无法动弹。


    她虽然拥有克里亚的记忆,但也不知道“被杀”是什么意思。


    不仅是人民,对于自由女神的信仰是镌刻在每一个人身上的,包括王族,包括凯兰。


    但不包括克里亚。


    信仰是会“传染”的,若是父母信奉宗教,被自小教育渲染的孩子自然也会。


    凯兰就是如此,但克里亚却有自己的想法。


    一张本该任人描画的白纸,从一开始就与周围格格不入。


    克里亚会在餐前祷告时询问:“为什么不感谢耕种出粮食的农民,不感谢烹饪肉菜的厨师,不感谢付出金钱买来食材的自己,反而感谢神明呢?”


    克里亚会在民众因忒嘉拉三世,也就是凯兰的父亲,当时的王上昏庸导致大灾荒抗议时询问人群:“为什么你们会企图用言语向导致你们苦难的人去争取权益呢?”


    “为什么不用枪?”


    “为什么不去抢?”


    “为什么如此温和?”


    克里亚会在三世倒台时自愿将脖颈伸向断头台,面对凯兰的拯救时反而会询问:“虽然不是我们亲手做的,但享受了既得利益,为什么不用为此付出代价?”


    “疯子”“你是不是有病”“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没有人理解克里亚,凯兰也不理解。


    她唯独知道的就是,克里亚没有恶意,她真的是在询问,不加任何恶意地询问她不明白的事情。


    克里亚确实死于癌症,死于每一个希望她死的人的同意。


    而只拥有一个异能的凯兰,杀掉了那个实际行动的人,并学会了那个杀手的异能。


    “那些同意的人却不知道,这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丫头身上,拥有着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和价值。”


    克里亚指引着凯兰去看空间中的色彩,去为凯兰剖析异能的底层逻辑,去帮凯兰掌握个人法则的延展。


    痴迷模仿的凯兰因此被困在自己的空间内,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块碎片,每一片都通向不同的内景。


    凯兰清醒地沉沦,于无尽沙漠中徘徊良久,久到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为什么不出来呢?”


    内景百年,外景一天。


    凯兰至今也不知道,克里亚如何在茫茫碎片中,找出自己身处的那个空间。


    只知道对方拨开其余,目标明确的看向了这枚,看向了自己。


    那一刻,凯兰看见了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一个终其一生都可能追赶不上的存在。


    有些东西是靠努力和学习如何都得不到的,就像凯兰永远学不会克里亚的异能。


    奥罗拉为生物编辑基因程序,为花卉篡改生长周期,包括那一只只纷飞的蝴蝶,都只是空有其表。


    像克里亚的异能,内在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也像凯兰去学习晋楚的异能,利用能量揉捏出的食物不论色香味都与真实一致。


    但凯兰能看见,最本质的颜色不对。


    她从来都只是模仿,从来都没能真正踏进她们的地界……


    凯兰的神色变幻无常,在许久的沉默后,看向奥罗拉,“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找你过来吗?”


    “我还特意在路上为你留出了通风报信的机会。”


    奥罗拉蓦然抬头,却被五方镜面锁住了四肢与脖颈。


    那是连通不同地界的时空门扉,只要凯兰想,奥罗拉随时随刻都能成为一具无头人彘。


    “我没想杀你,过去现在都一样,”凯兰垂眸,“只要你乖一点,姐姐什么都会给你。”


    “你是如何抓住晋楚的?”奥罗拉问出了自己的疑问,“拥有月桂之心,即使是你也没有办法悄无声息地将她带走。”


    “我确实不能,”凯兰将一环金色扔在奥罗拉脚边,“但是谁让她倒霉呢。”


    原本镶嵌了月桂之心的戒指空空荡荡,正中的蓝宝石不见踪迹。


    “战斗途中,月桂之心就碎了。”


    被复刻的不仅是晋楚本人,还有月桂之心,因而时空的法则甚至延展到了物品上。


    在蓝星时还好,因为处于不同空间,但在塞恩时,两枚戒指也只能存在其一。


    “一个分身留在尾岩组,他们早已在暗中转移走了研究所内的双黑,一个分身留在塔底,准备在隧道开启时毁掉星月塔,埃斯伯森则派人事先与闻莘通气,这会儿估计已经汇合,所有人都在赶往这里的路上吧。”


    “分身没有消失,他们自然知道晋楚没死,而时空隧道,也会开启在本体旁边。”


    凯兰头顶右侧出现一面镜子,“哐当”一声,木椅狠狠砸在地上。


    将蒙面的麻布袋掀开,失踪多日的晋楚就那么双目紧闭,脑袋无力地垂下。


    “让我们一起倒计时吧,”凯兰看向光屏上的时间。


    她明明知道众人的计划,但半点也没有预防反攻,只是看着政府的人屡屡吃瘪。


    “你不是不在乎吗?”奥罗拉难以理解,“都已经无动于衷到现在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刚才说得不够清楚吗,”凯兰挑眉,“我一直表达的都是‘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奥罗拉蹙眉,微微摇头,“不,可是……”


    “博伯特在一个月前死了,尸骨无存。”


    吉安·博伯特,“招魂”的持有者。


    “我的运气似乎也不是很好,”凯兰无所谓地笑着,“这一桌菜肴已经是我‘模仿’极限,我无法再现人体。”


    指尖富有节奏的敲击椅背,凯兰似乎心情愉悦,微笑着看向奥罗拉,视线却渐渐涣散。


    “现在只有晋楚,能让你活。”


    第193章 朱樱


    [第三研究所]


    静谧蔓延开来,只有些许水声,是水滴落在地上的响动。


    布莱尔感受着传来的霉味,因为重量全部挤压在头部,脸颊被地板摩擦到变形出血。


    空空如也的牢房内,他被人攥住脚踝,如同垃圾一般拖动着。


    衣领扭曲变形,放在内兜里的戒指掉了出来。


    那是一环银色的莫比乌斯戒指,他曾经戴着这枚,将与之配对的另一枚戴到狄安娜的左手无名指上。


    是什么时候摘下来的已经不记得了,但是随身携带却也不是因为放不下那段感情——只是为了才情急之下,有个让她不忍的理由。


    囚牢里与世隔绝,明明上方正有数千人在走动,却没有任何显现。


    对方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她,快速而直接,精准而狠辣。


    打断行动的四肢,卸掉言语的下巴,用他的掌静脉与虹膜打开识别系统,又命令他使用空间异能带走所有双黑。


    而这一系列行动下,布莱尔甚至都没有看到对方的脸。


    布莱尔知道,他还有价值,对方不会在短时间内取他性命,但是价值利用完之后他会是什么下场……


    一向残忍行事的布莱尔清楚,因为他也是这种人。


    只不过以往,都是他对别人威胁、利用、卸磨杀驴。


    失血过多、上下颠倒让布莱尔眼前发晕,脑海里宛如走马灯一般,想到了那个阳光明媚、微风清徐的午后。


    狄安娜一袭白衣,蕾丝薄纱披在瀑布般的长发上。


    “布莱尔·温多林,你愿意接受狄安娜·弗朗西斯作为你的合法妻子,从今以后,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你都愿意爱她,尊重她,守护她,并且忠诚于她,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吗?”


    周围的幻境骤然变换了,布莱尔被人拎着,出现在万米高空之上。


    劲风携沙带砾,如刀子般割在脸上,布莱尔顷刻间就泪流满面。


    ——他不愿意。


    他不愿意逆境,不愿意贫穷,不愿意疾病,不愿意死亡!


    他为了顺境,为了富裕,为了未来,所以才去假装爱她,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之所以现在想起狄安娜,不是因为他后悔了,而是因为他要死了。


    强烈的失重感让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涕泗横流下,布莱尔心里却爆发了强烈的埋怨与怨恨。


    ——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救他。


    [特别工业区,星月塔底]


    “帝都西南角出现大规模爆破。”


    “西南角?那里可是达官贵族的住宅区。”


    “具体位置在哪里?”


    在一片嘈杂与忙碌中,安置在各个角落的摄像头旋转着,红色的闪光灯像是注视一切的深渊。


    声音、文字、画面,所有信息都被转化为电子数据,朝着处理一切的中枢而去。


    白茫茫的世界里,沉睡的楚穗年睁开了眼睛。


    “时间终于到了吗。”


    她已经等得太久了,久到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这个时间线里,塞恩的疆域里没有那片大到几乎无边无际的沙漠。


    星月塔被建设在工业城镇格瓦斯,这里有塞恩特别划立的高精尖技术工业园区。


    而因复刻,于蓝星重现的高塔,“天枢塔”却阴差阳错坐落在Z国的西北角,一片黄沙漫天的沙漠里。


    尽管是“复刻”,但作为意外生灵的“茨缇亚”并没有从混沌思维中诞生。


    众人大脑的思维,茨缇亚的意识,楚穗年的灵魂,都存在且只存在于星月塔。


    连通数据的眼睛,楚穗年清楚地看到了被全方位封锁,囚禁于特制监牢的“晋楚”。


    “咔哒咔哒”,时间在空旷的数据世界流逝,也在一直默数的“晋楚”心里走着。


    主体一直没有反应,但是另一个分身在向她传递信息。


    默数的数字与对面的信息一致时,分身将一直蜷起的右手摊开,轻轻覆上了身后的金属墙壁。


    用来封印异能的手环早在最初就被替换,在黑暗里忍受许久的分身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刻。


    尽管能力一再被削弱,在上限足够高的情况下,也显得成效斐然。


    监控摄像头的红光闪烁,像是震颤的瞳孔。


    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真的来临时,楚穗年远不像第一次死亡时那般纠结混乱。


    反而是微笑着,长舒了一口气。


    像是蔓延的血管,猩红的纹路顷刻爬满墙壁乃至整座星月塔,又像是巨龙的鳞片,层层构成剥离。


    作用于塔身的异能将一切与之相连的设备付之一炬,那些独立的个体,宛若巨龙的吐息。


    尖叫、哀鸣、碰撞、碎裂,穿插在赤潮中的各色声音共同为这突如其来的灾难编织交响。


    芳香绵软的花瓣堆积如山,足够的高度和质量让所有从高处跌落的生物或物品安全着陆。


    人群挣扎着从玫瑰花海中游出,头上盯着鲜红葳蕤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更多,还是不知所措惊惶未散的负面情绪更多。


    “这是什么,”有人伸手去接仍在空中飘零的花瓣。


    这场异变足够残忍,又足够温柔。


    整个帝国将因为它而陷入混乱,而置身其中的人们却无一人受伤。


    漫天漫野的玫瑰,像场无声的葬礼。


    有人终于可以休息了。


    [帝都西南富人区]


    “警告”“警告”“警告”“警告”“警告”“警告”“警告”“警告”“警告”“警告”“警告”“警告”“警告”“警告”……


    每个人的ID,各个大厦之上的广告屏,正在播放的视频音乐,通讯联络,数据运行……


    此刻所有与中央数据绑定,没有独立系统支持的电子网络全面瘫痪。


    断开的网络,零格的信号,赤红的屏幕充斥在每个人的电子设备上。


    不仅如此,飞行器坠落,家用机器人停摆,海洋之上的商船迷失方向,军用设备失灵。


    平素的依赖,致使失去网络的群众一个个都像无头苍蝇。


    站立在屋顶之上的简秋水见此情景,展开了双臂。


    不论是塞恩还是联邦,都有类似于“钢铁之森”的别称,而金属,皆受简秋水掌控。


    钢筋、车斗、桥梁,组成帝都的每一寸地带,扭曲的金属都在向空中攀升。


    恢弘的巨兽在被拼接,蜿蜒的龙尾只是轻甩间便毁掉了三座摩天大厦。


    简秋水注视着不远处半空中的凯兰,以及地面上衣着华丽的豪商贵胄,“这片土地,没有无辜之人。”


    与此同时,恰似流星划过天空,有东西擦过简秋水,狠狠砸进身后的住宅。


    赤红的小辫被镜面割断,发丝顷刻散开,埃斯伯森从废墟中爬起来。


    用手背擦过嘴角的血迹,埃斯伯森看着自己断开的项链,嗤笑间胸腔阵痛。


    举着湛蓝的吊坠,凯兰的视线缓慢移动。


    叼着雪茄的梁知惬,在远处伺机而动的希贝尔,全身覆满黑棘的埃斯伯森,虎视眈眈的简秋水。


    以及遮天蔽日,几乎盖去西南角所有阳光的钢铁巨兽。


    凯兰拍去沾染在肩头的灰尘,将在自己身后抱着晋楚的克里亚用六面镜子包裹起来。


    随即扔掉了手中的月桂之心。


    流光溢彩的宝石如一颗星坠落,掉在废墟缝隙中不见踪迹。


    与光彩垂落正相反的,是凯兰眼中升腾的不屑,“你们不继续吗?”


    青龙俯瞰,白虎磨爪,金属巨兽的啸吟直冲天际。


    赶来的闻莘正好看见这幕。


    飞扬的尘土宛如沙尘暴,这片富丽堂皇、高楼耸立的区域几乎被夷为平地。


    被倒塌的高楼揽住去路,闻莘用发丝割碎滚落的瓦砾,陬月则用木框清理其余碎石。


    不能在往前了,那里的战斗不是她能参与的。


    “小心!!”陬月抱住闻莘,一道迅疾如雷的攻势正落在两人旁边。


    “咳咳咳,”烟尘中,希贝尔呕出一口浓血,扶着插进腹部的钢筋,一个“謈”字将压在身上的砖瓦震碎。


    被音波搞得头疼脑热的凯兰,利用空间转移将埃斯伯森的攻势招呼到了远处的希贝尔身上。


    见状,早已轻车熟路的闻莘赶忙上前。


    用发丝切断多余的部分,随即将挽在胳膊上的丝巾塞进希贝尔嘴里,陬月拔钢筋,闻莘施展“治愈”,一气呵成。


    将希贝尔扶起,不远处残破的钟楼因被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几人周围的空间突然震颤,地面的石子都在忍不住跳动。


    “是地震,”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在场所有人都不由高兴,这意味着逆向时空隧道即将开启。


    但高兴过后,担忧复又蔓延。


    与第一次宛如黑洞的漆黑隧道不一样,与第二次宛如四角星的银色裂隙也不一样。


    闻莘的身边似有银尘飞舞,又像纯白的烟火余烬,温柔的光晕呈现竖向的椭圆形。


    从正面看过去,除了光滑的边缘斑斓,中间的位置仍能透视,也依旧是现实的景色。


    不仅是晋楚身上有“锚点”,最早被收集参数的闻莘身上也有。


    与远处的晋楚遥遥呼应,天枢塔一共开启了两个隧道。


    闻莘试探性地将自己的右手穿过椭圆中央,像是没进水潭,果真连结着另一个地方。


    心跳骤然加快,闻莘一把拉住陬月的手,“要跟我一起走吗?”


    陬月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你去哪我去哪。”


    战斗像是被按了暂停键,隧道出现的瞬间,凯兰便带着包裹了克里亚与晋楚的镜面正方体毫不犹豫钻了进去。


    除了梁知惬与简秋水,其他人紧随其后。


    将陬月和希贝尔推了进去,刚要踏进的闻莘却被人用到抵住了颈侧。


    “莫尔蒙,”闻莘没有回头。


    “我早该想到,你已经恢复了记忆。”


    从闻莘离开植物园,莫尔蒙就一直远远跟着,直到刚才。


    刀刃贴得很近,随着闻莘转身割开了皮肉,鲜血顺着血槽下滑,直留到莫尔蒙手上。


    闻莘一字一顿道:“放了我,或者杀了我。”


    风声呼嚎着,吹得刀柄打颤。


    鲜血最终顺着下落的尖端,滴在了地上。


    第194章 爵头


    纯黑中一方异色,宛如野兽的竖瞳,注视着逐渐沉沦的晋楚。


    身躯缥缈若羽毛,随着波澜的水面起起伏伏,向下拉扯的力量带着刺骨的冰寒,侵入五脏六肺。


    流水像有生命,幻化为一只只手臂,禁锢住晋楚的四肢与脖颈。


    “唔,”晋楚闷哼。


    本就足够痛苦的大脑好似被冰锥凿开,又用石碾压过,痛得让人几乎无法沉眠。


    痛得让晋楚几乎想要撕碎自己的血肉。


    挣扎着张开重如千钧的眼皮,一望无际的黑不管睁眼闭眼都是相同的景色。


    思维即将再一次陷入恍惚时,那决裂的疼痛仿佛锋利的刀刃,生生划开了晋楚的精神世界。


    在漆黑的天幕上割出一条透光的口子。


    喊叫、指挥、命令、磕碰、光线,一切真实的事物都想碰见海绵的水,相遇的瞬间便疯狂汇合。


    先于光景,晋楚抬起手臂,五指狠狠地抓上头发,匍匐着从地上跪坐而起。


    全身皮肤都被涨得通红,宛如嘶鸣的野兽,晋楚爆头哀嚎,艰难地睁开眼睛。


    一线视野内,刺目的猩红让晋楚心脏漏跳,但是独特的光泽和质感让她意识到周遭宛如屠城般的光景是液态火石造成的,而非真正的血液。


    没等松口气,碎石接二连三地落在周边,还夹杂着极快透亮的冰晶。


    正午的阳光刺得晋楚眯眼,但她仍看清了守护在身边的两个人,不同颜色不同方向缠绕的丝线组成网格,割断了所有企图落在她身上的物体。


    “晋楚,”闻莘和银尾同时回头,在看见她醒来的瞬间露出笑容。


    “这里是……”


    从天际线频频闪现的镜子将所有攻势扭转,这头的冰雪兜灌到别处,那头的黑棘刺穿地表。


    大地震颤,成片的建筑倒塌,各色光晕则从灰尘下浮起,支撑出一片真空地带,供人群撤离。


    没有漫天穿梭的飞行器,也没有高耸入云的成群钢铁丛林,只有合力对敌,秩序撤离的队伍。


    以及,正在天空中牵制凯兰的那道身影。


    没想到,她居然是因时空排斥带来的痛苦,而从精神枷锁中醒来的,晋楚不由苦笑。


    黑色的荆棘进可攻退可守,时而如同植物般柔韧,时而如同钢铁般坚硬,既可充当队友下落的支点,也可作为防御掩护的黑伞。


    绝对寒冷的冰晶因主人的意志,不为温度变化,硬度也远超普通金属,此刻正铺天盖地地封冻环绕在地面之上的镜子。


    “她在哪里,”晋楚第一时间去找那个人。


    突然——


    镜面反射光芒,无数柳叶似的镜子碎片朝她而来。


    晋楚想要站立,却脚下一软,张口就是一口血沫,凯兰先前对她的精神入侵,甚至影响了她的身体。


    朔风强劲,像扯着嗓子咆哮,随着一双运动鞋停在眼前,鲜血伴着玻璃碎屑溅落一地。


    “晋楚!”又是一声齐呼。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晋楚意识到,从在屋顶上默默地注视自己,到为她准备回来的路,眼前的人从没对她动过手。


    在很早很早以前,对晋楚而言两难的境地,对她而言似乎已有答案。


    周围一片混乱,她的身旁却平整无虞,在她昏睡期间,一直都有人保护她。


    前一声“晋楚”在叫她,后一声“晋楚”在叫另一个她。


    在他们眼里,不论她还是她,都是晋楚。


    “……”


    奥罗拉眼见后晋楚落了下风,问题就在于还没有全部撤退的人群。


    凯兰很强,而且十分清楚如何对付后晋楚这样的人。


    所以从时空隧道出来后,便立刻带着奥罗拉等人转移位置,来到了人员密集的城区。


    强力的攻势必然影响周围,在这里战斗的后晋楚束手束脚,不仅要压制凯兰,还要保护民众。


    奥罗拉一咬牙,朝着空中大喊:“晋楚!”


    看着奥罗拉挥动着手臂,后晋楚顷刻了然,施展瞬移。


    凯兰警觉,驱使着镜面靠近奥罗拉,随即整个人跳进镜子。


    从镜子中钻出的那刻,后晋楚的手已经要抓到奥罗拉,情急之下凯兰用镜面隔开了两人的中间地带。


    在自己即将碰到奥罗拉时,一抹寒芒将其逼退,捂着出血的手掌,凯兰眼睁睁看见奥罗拉消失在眼前。


    移转后的奥罗拉跌进后晋楚怀里。


    看着奥罗拉手里的匕首,凯兰捧腹大笑,“你在做什么啊?”


    “姐姐,”奥罗拉的表情和语调,与凯兰回忆里别无二致,“你不需要这么做,只要你拜托,我相信晋楚不会拒绝的。”


    “拜托?”凯兰歪头,“拜托什么?”


    凯兰不明白,只是拥有另一个人的记忆,就可以这般神似吗?


    演技终究是演技,架不住日积月累的相处,也耐不住审视揣测的目光。


    但眼前的人,像是罩着克里亚的灵魂。


    没有说一样的话,没有做一样的事,甚至有些举动和习惯完全不同,但就是像。


    “我是说过只有晋楚能让你‘活’,但我从来没说过我的目的在于‘活’啊。”


    凯兰环视四周,说是众人围攻,但实际上除了晋楚,她谁都不放在眼里。


    “我想要的不是人偶,是过去的你,”凯兰眼神似是狂热又似是哀伤,“这已经……做不到了。”


    “人偶”一词一出,不论是前晋楚还是后晋楚俱是一僵。


    前晋楚下意识看向后晋楚。


    “所以,”凯兰抬眼,“如果要创造这个人偶,当然要把它的心握在我的手里才是。”


    奥罗拉现下才明白,凯兰不是需要晋楚招魂,而是想要让晋楚的能力全都属于自己。


    只是前晋楚所有的那些,远远不够。


    “乖,”凯兰伸手,哄孩子一般收拢五指,“不要耍脾气。”


    独立空间的镜子展开在凯兰身边,“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舒适的房间,进去好吗?”


    凯兰语调柔和,眼神却慢慢冷了下来。


    奥罗拉感受到后背的温热,垂眸片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匕首刺向*自己的右眼。


    瞳孔深处的紫色纹路浮现,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似在破茧。


    凯兰顷刻急了,顾不得其他,伸手阻拦。


    在触碰到奥罗拉的瞬间,“咔”的一声,硕大的刻盘塔出现在凯兰头顶。


    三人都知道。


    凯兰一直与所有人和事物保持距离,只用镜子反攻;


    晋楚只能选择将封印的“媒介”放在奥罗拉身上;


    奥罗拉必须孤注一掷,对自己下狠手。


    锋刃划开凯兰的血肉还不做停休,直将那眼瞳中的紫蝶钉在原地,翅膀地颤动停缓。


    克里亚有且只有一份记忆数据,就在奥罗拉的身体里。


    奥罗拉确实说不准自己是完全的自己,还是掺杂了其他魂灵。


    因为在看见凯兰双眼中痛不欲生的悲怆时,她的内心都在挣扎绞紧。


    “姐姐……”血色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如同当初睁眼时一般,克里亚轻轻呼唤着。


    随即紫蝶消散,身躯下滑。


    “啊——”宛如凤凰浴火时的鸣啭,凄长的啼叫萦绕在耳。


    成千上万的碎片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宛如天灾般席卷城市上空,凯兰睁着血红的双眸,周身戾气几乎将人吞噬。


    “封印刻盘”彻底生效需要时间,但显然,凯兰不准备给他们这个机会。


    封驳之一咬牙,将吊坠里的药丸全部倒进嘴里,前晋楚则显化出十二把黄金圣剑,抚膝缓缓站起。


    瞬息万变的雷霆如线如网,鼙鼓震天响,天空中火光环环炸开,后晋楚于爆破中建立风墙。


    黄沙掩护大部队撤离,雷霆阻断碎片进攻,掌心下的人员一个个消失,瞬移一刻不停,空间存储也达上限。


    一口浊气吐出,后晋楚以身格挡,巨大的身姿宛如靶子,被空间门扉切割,被无数碎片穿刺。


    “晋楚!!”


    “晋楚!!”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急速下降的温度昭示准备结束,蔓延开来的冰晶在一瞬都让人以为是青空坍陷。


    封驳之无法封住所有镜子,却能够停滞凯兰须臾,并在其后的攻势下保住城镇。


    而同一时间,前晋楚穿越重重阻隔,残缺不全的躯体依托圣剑承载,如离弦之箭般接近凯兰。


    璨金的光束被弹反一半,余下尽皆穿透被冰晶塑封,行动的迟缓的凯兰身上。


    如同刺猬的前晋楚将增加“抑制”与“重力”的锁链甩出。


    前晋楚别开身影,其后展露的后晋楚施展蓄力一招。


    民众有冰墙保护,后晋楚再无后顾之忧。


    镜子一个接一个崩碎,双眼似被灼伤,凯兰苦笑着,闭上了双眼。


    炽烈的白光与太阳争辉,将地表所有阴影祛除。即使是几里之外的人们,也能看见这轮圆日。


    冰晶与玻璃“哗啦啦”地铺陈一地,如同断线风筝的人儿也随之坠落。


    重重地跌落,在呼吸停滞前的最后一刻,凯兰伸手向前够了一下。


    尽管前方什么都没有。


    “你觉得什么是死亡?”


    清脆的童音在耳边响起,回忆与死亡一起袭来。


    遥远遥远的彼方,两人曾一同探讨学习的木桌上,有一封凯兰留给自己的遗书。


    未装封的信纸随风飘动,字里行间都写满了另一个人:


    我不爱她,甚至说厌恶。


    只是她碰巧是我的妹妹。


    我们血脉相连,却无一丝相像。


    我恨她的无神论。


    恨她背弃自由女神却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我恨她理想永存。


    恨她永远高高在上拿着天赐的礼物。


    她是天才。


    而我,卑劣的抄袭者。


    在她死的那天,我才第一次爱上她。


    以姐姐的身份,而不是竞争者。


    我想让她活着。


    因为我想让她看看我。


    但她还没来得及看我一眼,死亡就让她神化。


    我再也没有超越她的机会。


    或许当我死后,我终将验证她理论的正确性。


    成为她证道路上的一块踏脚石。


    成为,她的一部分。


    第195章 甘石


    后晋楚落地,脚下的碎冰咯吱作响,一直紫色的蝴蝶逆着风从她的肩头擦过。


    看似飘零的身躯,却在稳稳地前进。


    不知它这个在寻找什么,又会在哪里降落。


    顺着高处留下的血迹,后晋楚脚下不停,在跃上高台后看见了被切断一臂一足,胸膛上还插着剑的前晋楚。


    “忍一下,”后晋楚立刻用复刻的绷带勒紧对方断裂上端的血肉,企图止血,“因为方才的冲击波,人群被分散开来,裴邵已经去找医疗队和闻莘了。”


    “不用让他们过来了,”前晋楚用仅剩的左手压住后晋楚的动作,“见我这副模样,还平白跑一趟。”


    “你想活,那就活下去,”后晋楚充耳不闻,仍在进行紧急处理。


    前晋楚轻轻摇头,“我想,但之前的所有举动,都是甘愿的。”


    不知道为什么,前晋楚总觉得这边比塞恩要凉快一些,明明是同样的季节,相似的地理环境。


    “不是每个想要的东西都一定……要得到,我想,不是我要,我已经做出选择了,是全然属于我的选择。”


    “你不会死,只是这样,救得回来,”海量的能量顺着接触面传来,“只要吃了我。”


    “噗,”听着后晋楚的话,看着对方的行为,前晋楚不由感慨,“你真好。”


    复又转折,“我说了,我已经做出选择了。”


    后晋楚指尖停顿,然后不可置信地抬起双眸,短暂的对视后,拉开了前晋楚的衣襟。


    黄金圣剑贯穿胸膛的位置,黑色的锦鲤亦被钉在原地,尾巴正在挣扎着甩动,但幅度明显越来越小。


    “怎么可能,”黑鱼会随主人心念而动,出于趋利避害的生物本能,它自己也会远离危险区域进行躲避。


    除非,是当事人刻意控制,“你,为什么……”


    杀死黑鱼,除了回溯当天死亡之外的,另一个彻底死亡的手段。


    愧疚与释然各半,前晋楚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肩上的重担好似被卸下,整个人都下滑了几分。


    “我没有你那么强的抗压能力,你能坚持那么久,真是辛苦了,”前晋楚一咧嘴,“我可做不到,早死早轻省。”


    后晋楚刚一皱眉,前晋楚的食指就点了上去,“少皱点眉头吧,会有‘川’字皱纹的。”


    “拥有克里亚记忆的……奥罗拉,凯兰都无法轻言……绝对不是克里亚;现在的我……和未来的我也不尽相同,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从喉咙中涌出的血液顺着嘴角淌下,前晋楚艰难地吞吐着。


    “比起陷在‘一个人是不是完整真实的自己’里,不如珍惜眼前人。”


    “正确又怎样,错误又何妨,也没有旁人能定义,也定义不了,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糊涂点也好。”


    “别说了,别说了……”后晋楚揪上前晋楚的衣领,额头抵在对方仍在跳动的心脏上。


    “记得‘吃了我’,”前晋楚的声音愈发低弱,“带着我的那份活下去,我会……借用你的眼睛,看到结局。”


    鲜血浸润了两人脚下的土地,前晋楚背靠石板,抬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用最后的力气抬手擦了一下后晋楚的眼角。


    “真好,”指腹上的濡湿让前晋楚微笑,“这会儿有种角色颠倒,我才是姐姐的感觉。”


    “别哭,”前晋楚心满意足了,“为我掉几滴意思意思就够了。”


    “可别……太伤心了。”


    手臂垂落,血泊泛起涟漪。


    裴邵带着闻莘赶来时,空余晋楚一人站在原地,脸上身上都是血迹,望着天空不知在看什么。


    “晋楚……”裴邵上前。


    闻声的晋楚转身,眼角处是被冲淡的粉红色,还有被抹开的痕迹。


    在看见两人后,歪着头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视线突然变得模糊。


    晋楚身形踉跄,仓皇间扶住了什么,滚烫的液体从胃部上涌,赤红顷刻占满眼前。


    看着自己满手血迹,又抬头看见裴邵焦急的眉眼,闻莘治愈的白光环绕周身。


    晋楚双耳灌风,什么都听不清。


    随即视野颠倒,白日转黑。


    *


    因为血雨前的清扫行动,不动要塞大面积损坏,如今维修工作刚刚结束。


    浮游岛表面闪烁着银色的光泽,先前全封闭的穹顶开放,天梯耸立,各式热带植物错落期间。


    岛上的各项系统改进得更为便利,连接各建筑的空中走廊上下交叠,透明的观景玻璃下,碧波荡漾。


    “四百四十四座基地在血雨降临的半小时内被一齐突破,因为早先的准备,没有严重人员伤亡。”


    裴邵站在凉亭外围,靠着立柱,静静听着其他的人总结。


    “疫苗也在年初完成了研发和临床试验,三月份上市,全国范围内强制普及注射,目前正在与其他国家接洽合作。”


    “疫苗效力因个人觉醒程度而异,通常在40%-60%之间。”


    近几日,特遣队的主要任务就是将未成功阻断的异化人员,发现并进行强制隔离。


    在晋楚昏迷期间,裴邵也一直参与其中。


    “根据对实验动物的观察,特效药已经初显成效,作用在人体上的恢复时间要长于动物,大概需要三个月。”


    也就是说已经异化的人类在特效药下,需要三个月的时间将畸变的身躯恢复正常。


    程度较深,异变严重者可能会遗留些许不可逆后遗症,具体症状因人而异。


    但是从血雨降临到着手行动不过月余,一切都还来得及。


    “失去了连通的法门,潜伏在政府内部的间谍将成为瓮中困兽,只不过病灶深入,要完全拔除需要时间。”


    这个疮痍满目的国家,抵过了天灾,扛过了人祸,终究会在时间长河里再度生机盎然。


    往日荣光需要时间,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关于晋楚身体状况,”联络任务完成的顾思邈再度回归不动要塞。


    顾思邈将一叠检查报告放到裴邵手里,“你自己看吧。”


    捧着那厚厚一叠纸,裴邵一字一句地将其看完。


    没有乘坐电梯,裴邵用最原始的办法从要塞的特殊通道步行而下。


    这些弯弯曲曲宛如迷宫的隧道,既是为了安放翀玉,又是为了防御对敌二合一体系。


    是路,也是包裹在整个要塞外围的铜墙铁壁。


    因为在塞恩时,长命锁被敌人切断,裴邵手腕上原本只剩作为主体部分的元宝形饰品。


    但在前晋楚去往塞恩前夕,对方将自己的那条送给了他。


    并且悄悄对他说:“我看你走路没声,她不习惯,这个就给你吧。”


    说着用手指了指正在往这边偷瞄的后晋楚。


    站在房门前的裴邵先摇了摇右手,才在“叮铃叮铃”的声音中敲了敲门。


    “我不是说你不用敲门吗,”晋楚窝在绵软的被窝里,周围被各式各样的玩偶和衣服包裹。


    放置在床边的挂杆上,三瓶药剂才输完一瓶,第二瓶才降了一点。


    “我今天感觉身体不错,”见裴邵坐在床边,晋楚伸手拉了拉,直把裴邵拽到了内侧。


    伸了个懒腰,晋楚懒散随意地换了个姿势,侧躺到了裴邵的大腿上。


    “哎呀,小心,”裴邵眼疾手快的将差点被扯到的输液管攥住,撑住了晋楚的左手。


    “哈哈哈,”晋楚笑着,用右手拨出自己压在脖子下面的头发。


    乌黑柔顺的青丝顺着裴邵的大腿垂下。


    “梳头,”晋楚指了指扔在床上的梳子。


    裴邵轻轻弹了一下晋楚的发顶,“好好。”


    晋楚的头发虽然又细又软,但是很多,即使不搭理也不会打结,裴邵在时就好好梳理,裴邵不在时要么散着,要么随手扎起来,不乱飞就好。


    梳齿一下一下,像按摩,晋楚不由眼皮打架,明明一天到晚都在睡觉,但还是困,“检测报告出来了吧。”


    裴邵微微一顿。


    晋楚眯着眼,“是什么?”


    “……胃癌。”


    “我就说,”根据这些天的症状,晋楚猜了个七七八八,“还真是被那位第一皇女摆了一道。”


    连晋楚都没有感觉到对方什么时候对她施加了异能。


    感觉到裴邵的低气压,晋楚睁开了眼睛,伸手去抚他的脸颊。


    裴邵:“月桂之心没有用吗?”


    晋楚摇了摇头。


    裴邵:“许为次的加护也没有发挥作用?”


    晋楚再次摇了摇头。


    裴邵皱眉低头,用另一只手摁住了晋楚的手掌,将脸颊更用力地贴紧。


    “其实,我感觉自己还好,”晋楚用大拇指的指腹剐蹭着裴邵的眉毛。


    裴邵努力露出一抹笑容,点了点头,“我知道。”


    看裴邵的表情,晋楚就知道对方觉得她在故作坚强,不由唉了口气重复道:“真的。”


    晋楚抽回了自己的,勾住裴邵的衣领,向下拉了拉,“睁眼。”


    这距离太近了,近得裴邵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以至于刚睁开眼睛,就被那汪漆黑深邃的瞳孔晃了神。


    “你怎么,”裴邵下意识想后退,但晋楚没松手。


    “我想起来了,”晋楚慢悠悠说道。


    裴邵被晋楚盯得忍不住偏转视线,“想起什么了?”


    看着裴邵泛红的耳尖,晋楚起了兴致,手上渐渐用力,将对方的面庞拉向自己。


    直到脸颊相贴,晋楚才贴着裴邵的耳朵说道:“怎么这么害羞,按理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什么由俭入奢,由奢入俭,”裴邵本来还不明所以,但晋楚明显暧昧的反应,和在嘴里转了两圈逐渐变味的话语都让那颗迟钝的大脑反应了过来。


    热气瞬间冲到头顶,裴邵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你,你想起……”


    第196章 迷楼灰


    最近晋楚的举动确实亲密自然了很多,裴邵第一反应是开心,第二反应就是心虚。


    “那个,”裴邵有一种想下跪的冲动,“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他没打算隐瞒,只是后来事情接连发生,从没时机发展到了找不到时机,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我知道啊,”晋楚侧头,“这又没什么,你干嘛这么紧张。”


    晋楚的反应实在太过轻描淡写,随意到裴邵甚至觉得对方……毫不介意。


    “你觉得什么,没什么?”裴邵轻声道。


    “什么?”晋楚听不清。


    “你是觉得即使我们……也没关系吗?”裴邵的眉眼看起来冷硬又桀骜,但在感情方面,却着实没有侵略性,连那两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是,”晋楚意识到自己触了老虎胡须,“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开始就没有怪你,更何况是我主动的啊,我今天提起来不是要你为此负责……”


    “我要!”裴邵打断,“我想要为此负责,更何况……”


    话头被自己堵了一下,裴邵烦躁地捋了捋刘海,遮住自己发红发烫的耳朵,“按你说的,是你主动的,那你……也应该对我,负……负责。”


    “裴邵……”


    “不要!”裴邵再次打断,“别说,别叫我名字,我不想听你后面的话。”


    裴邵侧开视线,甚至想把晋楚的头从大腿上挪开。


    这个姿势太暧昧了,也无法遮掩自己的表情。


    顺着裴邵的动作,晋楚真就坐了起来。


    感受到的裴邵不由咬牙,又后悔了。


    “我是死了,又不是不爱你了,”裴邵当真有些委屈了。


    谁知晋楚去而复返,将脑袋塞到裴邵弓起的胸前,学着学生时期裴邵调皮捣蛋的样子,“哭啦,真哭啦?”


    “没有,”裴邵气急败坏,“你看清楚,一滴眼泪也没有好吗?!”


    “好好,没哭就好,”眼见裴邵抬头,晋楚笑着捧住了对方的脸颊,“是我的不对,说话没能直抒胸臆,让你误会了。”


    晋楚摆正裴邵的脸庞,开始解释道:“我没说不负责。”


    闻言,裴邵双眼瞪大。


    “以前,我没答应是因为我不想拒绝。”


    “啥?”


    “我若答应你,你以后就没有离开的可能,我不会再放你自由。我不是个健康的人,可能不会空间与尊重,但我想你自由和快乐。”


    “什么钥匙配什么锁,对正常人来说可能畸形,但对我来说刚刚好啊,”前一刻还垂头丧气的人,却在几句话间恢复了精神。


    裴邵将靠枕垫到晋楚身后,示意她躺舒服一点慢慢说。


    “所以你一直在担心的是什么?”


    晋楚凝视着裴邵的眼睛,明明在说自己的观念,却缱绻得好似在表白。


    “我从未质疑过你的感情,也不轻视‘爱’这件事。即使失去激情、忘记爱意是生物的本能,我也不否认有人能够战胜本能,将爱意永恒。”


    吊瓶中的药剂一滴一滴落下,像流逝的时间。


    “最初的沉默,是我对不确定的未来的一种担忧。”


    “上学时的我,只知道有朝一日会有灾难降临,但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所以我选择搁置,不答应,也不拒绝。”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身负‘死亡回溯’,但是即使知道,又在灾难中侥幸存活,因为基因破坏,我也不会有多少时日。”


    看着自己惨白的皮肤,青紫的血管那般扎眼,晋楚微微垂了眼睑。


    裴邵:“你的意思是……?”


    “我一直爱你。”


    晋楚的话语出乎意料,先是欣喜冲上心头,裴邵想拥抱,又疑惑停止,“那为什么现在……”


    想说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被咽下,晋楚轻笑道:“没什么,可能我确实是个胆小鬼。”


    晋楚留恋地摸着裴邵的脸颊,“你跟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不是肯定的嘛,”裴邵轻轻蹭着晋楚的掌心。


    晋楚曾经试验过,在裴邵被招魂后不久——


    晋楚去找了裴邵的故人,了解那些自己不知道的,独属于裴邵的往事。


    并将这些回忆和裴邵现有的记忆对比。


    如果裴邵的灵魂是晋楚创造的,晋楚不可能凭空捏造出自己所不知道的真实的过去。


    事实证明,裴邵的魂魄确实是裴邵的,而非晋楚创造出来的。


    但是……


    回来的灵魂会完全受到召唤者的控制。


    当初在封闭的学院内,死于吉安之手又被召唤回来的福雨彤,不顾一切地保护刚才杀害她的凶手,与曾经的好友阵营对立;


    尽职尽责辅佐埃斯伯森,却在沙漠里被晋楚手刃的希贝尔,如今全心全意地帮助晋楚;


    并且这些人并没有任何思维混乱和逻辑悖论。


    明明记忆都在、性格未变,但是别说仇恨召唤者了,恐怕就连知道自己被控制后都仍然甘之如饴。


    晋楚是在控制自己,控制自己不要控制裴邵。


    但就像理性知道她不应该违背生死将逝去的裴邵拉回来一样,感性依旧让晋楚那么做了;


    就像强有力的思维枷锁已经限制了晋楚的行为,不能做出控制加害好人的行为一样,思维依旧冲破束缚那么做了;


    就像不受控制的梦境是当事人潜意识的产物,梦话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依旧会被吐露;


    思维,是个很玄妙的东西。


    所以,她真的能够完全控制自己的思维吗?


    后来的裴邵是裴邵,也可能不是裴邵,而是她希望的具象化。


    但是这个答案是真的吗?


    不一定。


    这是一个得不出正确答案的问题,它可能是,也可能否。


    晋楚永远得不到答案。


    看见晋楚欲言又止,裴邵小心翼翼地询问,“所以,答案依旧是沉默,还是……否,”裴邵说不出来那个词。


    晋楚摇了摇头,抱了上去,“无所谓,”


    裴邵惊讶,“什么?”


    [比起陷在‘一个人是不是完整真实的自己’里,不如珍惜眼前人。


    正确又怎样,错误又何妨,也没有旁人能定义,也定义不了,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糊涂点也好。]


    那天另一个自己如是说道。


    后来晋楚也想了很多,想了很多这么多年来都不愿意深入思考的问题。


    晋楚以为,不想清楚、逃避问题,问题就会消失,但实际上,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她只是不敢直面真相。


    爱,原就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自卑,或是在自卑的洞穴里步步深陷,或者转身,在爱的路途上迎候解放。


    “你爱我意味着……”晋楚喃喃自语。


    ——裴邵爱我。


    ——我渴望爱。


    感受着怀中的温度,晋楚对自己又气又乐,是啊,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爱让无脚鸟着陆。


    “对不起,我是个如此别扭的人,”晋楚诚实而诚恳地道歉。


    “这并不是需要抱歉的事情,你就是你,我觉得很好,”裴邵回应晋楚的举动,用双臂环紧怀中的人。


    “让你等了这么久。”


    “嗯,这确实,不过能像现在这样把你抱在怀里,我就什么怨气都没有了,”裴邵勾起嘴角。


    “一直没能给你答复。”


    “不是拒绝,我就很庆幸了,”裴邵抚摸着晋楚的头发。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晋楚将自己的脑袋埋进裴邵的肩窝,“直到,死亡将我们分来。”


    “这可真是……”裴邵红着眼眶将晋楚抱得更紧。


    “求之不得。”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待了很久,直到吊瓶中的液体见底。


    裴邵熟练地起身更换,注意到这瓶的药物成分,未免晋楚难受,减缓了滴速。


    手刚放下来,就被人攥住了小手与无名指,晋楚说道:“再一会儿。”


    裴邵弯下双眸,用指背蹭了蹭晋楚的脸颊,“对我来说,一下子进阶太快了,都有些不真实了。”


    看着裴邵坐下,晋楚揽过对方的腰肢,“再近点儿。”


    “好,好。”


    裴邵依言靠近,晋楚重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进去,“这样真实了吗?”


    “不真实,”裴邵笑着摇头。


    晋楚拉过裴邵的手,十指相扣,“这样真实了吗?”


    裴邵状似为难道:“还差一点。”


    晋楚忍不住笑了,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裴邵的耳垂,离开前还捏了一下,“要不,你说说诉求?”


    “全部,”下落的手被裴邵扶住,轻轻在掌心印了一个吻,“要很多很多才够。”


    裴邵眼睛亮晶晶的,不由笑出了声,“抱歉,我不想这么贪心的。”


    通讯器传出“嘀嘀嘀”的响声,是任务通告。


    看着通告内容,是件寻常抓捕任务,奋斗型全勤人士在这一刻,罕见地动摇了。


    裴邵今天真的真的真的很想请假。


    “是有任务吧?”晋楚询问道。


    裴邵点了点头,“要不……”


    就在裴邵还在内心纠结时,晋楚却拉过了他的领口,在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随即松开。


    “那就早点回来。”


    裴邵登时面部发烫,像煮熟的虾子,连连点头,甚至出门时还被门口的台阶绊了一下。


    “真是高攻低防,”晋楚撑着脸颊,看着裴邵的背影笑道。


    *


    一晃眼,就过去了两个月,时间来到八月初。


    海风咸涩的气味吹散了夏季炎热的温度,晋楚捧着怀里的小家伙,忍不住学着“喵”了一声。


    手中的触感绝佳,软绵到天空的云朵都要略显逊色。


    小猫咪被晋楚挠着下巴,舒服得开始踩奶。


    白蛇从葡萄藤的立柱上蜿蜒而下,大大小小、橘色黑色斑点花纹的小猫躺了一甲板。


    还有乌龟、鸟雀等各色动物,把凉亭附近衬得像是个动物园。


    要塞有一位能够“御兽”的异能者,这些全都是他的小伙伴。


    金黄色的大狗飞一般地冲过来,一脑袋顶在晋楚腿上。


    比普通黄狗白面大了许多的岐黄现在是原形,正在哼唧哼唧地将晋楚怀里的小猫挤出去。


    小猫看了岐黄一眼,不屑地甩了一下尾巴,兀自跳了下去。


    晋楚失笑,看着心满意足地将脑袋搁在自己腿上的岐黄,忍不住捏了捏翘得高高的耳朵。


    “小楚,”端着盆子的食堂大妈终于在花丛里看到了晋楚,“找你半天了,快来帮我尝尝新材,那帮糙汉的嘴跟被蜡烛塞住了似的,咸甜都分不清,没品味的家伙。”


    “哈哈哈,”晋楚笑着,从善如流地接过阿姨手中的筷子,“您做得向来无可挑剔,让我先来尝个鲜。”


    看着鲜亮的油面和火红的辣椒,晋楚就知道这道菜绝对够劲爆,夹了一筷子鱼肉,当即放进了嘴里。


    口感很嫩,舌尖轻轻一抿就化开来,但蒜瓣肉也能看出肉嫩却不碎。


    嘴里没有任何味道,但晋楚还是一副享受的模样,细细品味了半天。


    利用异能将菜品成分分析,晋楚看着右上角罗列出的一系列佐料和口味表格,善意地说谎道:“好香啊,辣度足够,麻得我嘴都没知觉了,恰到好处的甜味让整体更和谐了。”


    “哈哈哈,还是你会吃,”阿姨开心地拍了拍晋楚的肩膀,将整盆都放到桌子上,“这一份是我特意给你做的,加麻加辣。”


    “不过看你面不改色的样子,看来还是没有辣到你啊,”阿姨叉着腰,“你等着,下回绝对更辣。”


    阿姨说着,闻到味道的唐遐龄顺着找了过来,就看见晋楚面前红通通一盆几乎全是辣椒的炝锅鱼,一时间发出尖锐爆鸣,“啊!!谁让你……”


    结果话没说完,就被晋楚用念力封住了嘴巴,只能在一旁手舞足蹈。


    “她怎么了?”阿姨不解。


    晋楚赶忙将唐遐龄拉到自己身边,“没什么,最近太忙了,人都有些疯癫了,马上到中午了,食堂也要忙起来了,阿姨你快去吧,谢谢你送来的新菜,我特别喜欢。”


    “嘿嘿,喜欢就好,”阿姨一笑,“那你慢慢吃,早知道再带一碗米饭和一碟菜上来了,哎呀,你要不急,我现在下去给你拿。”


    “不用啦,谢谢阿姨,我吃这些刚好,再多就吃不下了。”


    阿姨一思忖,“也行。”


    等阿姨走后,晋楚刚松开唐遐龄,便被弹了一下额头,“还谢谢阿姨,你不知道你现在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吗??每天疼到冷汗直冒捂着肚子的人是谁!”


    晋楚讨好地拉了拉唐遐龄,“我没事啊,你不是知道吗。”


    “我不知道,”唐遐龄甩开晋楚的手,“那只是猜测,我要等十三点之后才能确定,况且,就算真的如此,你也不应该吃这么辣的吧。”


    “陈阿姨的女儿在先前的混乱中去世了,她最近好不容易振作起来,我不想拂她心情。”


    第197章 鸦雏


    摸了摸乖巧躺在自己脚边的岐黄,晋楚拿起筷子,想要再夹一筷子,却被唐遐龄恶狠狠地盯着。


    “就放纵一次,”晋楚眨巴眨巴眼睛,“我才给人家说完好吃,怎么能不吃完呢。”


    “你啊,”唐遐龄叹气,“我认输。”


    看着晋楚一筷子一筷子将所有鱼肉吃完,唐遐龄将“同意申请”的消息转告晋楚。


    “好稀奇啊,”晋楚感叹道,“前几次我申请都被思邈骂了。”


    因为国家处于战乱恢复期,就连裴邵都整日奔波于各地,只有晋楚,被强制休息。


    但是晋楚忙了那么多年,忙习惯了,骤然闲暇起来,还有些不适应,所以有事没事就去央求顾思邈给她安排工作。


    原本闻莘还在要塞时,晋楚还不是那么无聊。


    但是前几日,终于完成治疗的闻莘来跟晋楚告别。


    基因改造不可逆,所以闻莘体内的动物基因无法根除,但是通过三阶段治疗,脸上的鱼鳞和耳鳍消除了。


    “现在我看起来和正常人没有区别,最近基础建设差不多恢复了,学校也陆续开课了。”


    闻莘拉着晋楚的手,“我想回去上课,虽然错过了高考,但是可以参加下一年的。”


    晋楚调侃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热爱学习。”


    “这你就不懂了吧,”闻莘摆了摆手,“我在塞恩接受了‘概念输入’,现在的知识储备别说高考了,就是进国家科学院都绰绰有余。”


    “你以为我是去学习的吗,我那是想要回去装个大的啊!”


    闻莘佯装落泪,“终于,终于轮到我了,坐在教室最后太久了,是时候摊牌了。”


    “我就是天才,天天玩耍不学习还能考年级第一啊,你知道这是什么含金量吗?”


    晋楚抚着下巴略一沉思,“确实,想想就好爽。”


    “抱歉了,”闻莘拍了拍晋楚的肩膀,“我要放弃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之间的羁绊了。”


    虽然她俩都不是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但晋楚还是很入戏的,“权当我痴心错付了吧。”


    “哈哈哈,”两人俱是捧腹。


    笑完之后,闻莘擦去眼角的泪花,小心翼翼地看了晋楚一眼,“你不去见他一面吗?”


    闻言,晋楚沉默半晌,答道:“她已经死了,不论是生命层面,还是认知层面。”


    “连葬礼都参加过了,就让她在对方的生命里,当一个过客吧。”


    “时间回溯,果然是个厉害又复杂的能力,”晋楚轻笑。


    “管他呢,”闻莘一揽肩膀,“当我没说,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就好了。”


    “走了,你要多保重,”闻莘勾着晋楚的手指,舍不得放手。


    她真的变懦弱了,明明经历了那么多事,但反而更难面对一些事情。


    之所以选在这个时间离开,是因为实在不想亲眼看见好友的死亡。


    还不如当个胆小鬼,只要一直欺骗自*己这是“生离”,以后总有机会再见就好。


    晋楚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你也是”。


    她不敢提前承诺不确定的事情,不然喜事衬悲,岂不更加过分。


    “是稀奇,”唐遐龄回应晋楚前述,“不过我猜,他们是想给你准备个惊喜,最近我看他们全都在那偷偷摸摸地准备东西。”


    唐遐龄是个大嘴巴,又老是跟晋楚待在一起,估计因此小分队把她踢出计划小组了。


    “不然怎么会偏偏在今天给你安排任务,明知道往昔的今天你就会……”唐遐龄及时闭麦,换了个话题,“今天要塞要靠近港口进行补货,正好你的我的任务都安排在那。”


    “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唐遐龄补充道,不远处的海岸线已经近在咫尺了,“如果我们的预测是正确的,换我们吓他们一跳。”


    晋楚笑着,“好的,听从安排。”


    ……


    果不其然,晋楚在看见街角聚集的人群时,就忍不住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羿平是第一个看见晋楚的,下意识拉了拉身边应晃的衣袖。


    “哎呀,好巧啊,”裴邵从桥下的一群木桌绕来绕去,跑到了晋楚面前。


    “哈哈哈是好巧啊,”封驳之摩拳擦掌的,庞云乐和朱晨阳用胳膊捣来捣去。


    杨熙月上前问道:“你今天也在这执行任务啊。”


    “今天好多人在这执行任务啊,我们街上碰到了,就想着凑在一起聚个餐,”顾思邈瞪了一眼窃窃私语、神色慌张的几人,走到了最前面。


    晋楚都不舍得戳破他们如此拙劣的借口,毕竟顾思邈应该被她过早地到来打乱了阵脚,都忘记了晋楚的任务是她安排的。


    “择日不如撞日,这不是刚好么,”张怀瑾还是一如既往的镇静。


    潘幼柏面色无常地将晋楚引到预先设定的位置上,“正好一起吃个午饭吧。”


    店里有被特意打扫过的痕迹,连窗棂缝隙都无一丝尘埃。


    桌上摆放着晋楚往昔最喜欢的菜色,还有一些藏在柜台后面,却不小心露出一角的礼物盒子。


    熟悉的、不熟悉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几乎将整家餐厅挤满。


    虽然只到八月,但是由于是原身回溯,将晋楚死亡时间和现在对比,也就是今天了。


    每次的这一天中午十三点十三分,她都会闭上眼睛。


    只是每一次,都没有像今天这般轻松愉悦过。


    是想让她开开心心地离开吧,想到这里,晋楚心脏发烫,鼻尖发酸。


    饭桌上的气氛热热闹闹的,晋楚笑得脸颊都发酸了,周围的蒸汽让正午的阳光都有些扭曲。


    暖意熏得晋楚发困,自从凯兰对她施加了“癌”之后,她就像怎么都睡不够似的。


    眼皮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晋楚脑袋一下一下轻点着。


    周围不知不觉安静下来了。


    就在晋楚即将陷入沉眠时,一声极细微的啜泣打破了宁静,晋楚感觉到有人着急地提了一下她的胳膊。


    被惊醒的晋楚一抬眼,就看见了仓皇摘掉眼镜,正满脸担忧的唐遐龄。


    眼见晋楚睁眼,钟表也从十三点十三分走到了十四分,周围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吓死我了,”唐遐龄将晋楚摁进怀里,“我还以为真的猜错了,早不睡晚不睡,怎么偏偏这时候睡!”


    晋楚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的她非常非常困,灵魂好似都要离体了。


    但当分针转过十二的刹那,精气神又回来了。


    “晋楚,”裴邵生怕一切都是假的,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轻轻叫着她的名字。


    “确定了,以后都不用担心了,”唐遐龄用手背擦掉脸颊的泪珠,“其实我们一直都有个猜想。”


    确诊癌症后,除了最开始身体无比难受后,此后的每一天,晋楚都觉得病痛在减少。


    虽然知道这个猜测可能都没有亿万分之一的概率,但晋楚还是去找了唐遐龄。


    唐遐龄的眼睛,能看见剩余的寿命,不久前在“红黑阵营”这个副本里,还曾论断过晋楚只剩三个月的寿命。


    结果当唐遐龄摘下眼镜后,却被震惊得无以复加,“我,我看不见你的寿命了。”


    晋楚本身负有基因缺陷,细胞会无时无刻地进行自毁,而癌症则正相反,癌细胞会不顾宿主身体情况,无限繁衍。


    “所以,我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正负正好相抵,我反而逃脱了必死的结局。”


    望着面面相觑的众人,晋楚解释道。


    顾思邈突然挠着头发笑出了声,潘幼柏也哑然失笑,短暂的沉寂后,不知是谁踩爆了地上的充气礼炮。


    室内一下子人声鼎沸,压抑的氛围扭转。


    裴邵穿过人群,一下子将晋楚搂进怀里,泣不成声。


    虽然他有所猜想,这次的晋楚身体情况比以往循环都要好上很多,但他既不敢期待,又忍不住暗暗希望。


    晋楚笑着,温柔地抚摸着裴邵的发顶,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下,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了。”


    这场宴会一直从中午开到了下午,直闹到所有人的嗓子嘶哑。


    晋楚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有这么多的人由衷为了她的“生”而如此开心。


    端着果汁,晋楚倚着窗棂看着眼前的一切,身边的裴邵用手指勾了勾她的小拇指。


    晋楚则大大方方地牵住了裴邵的手,并且十指相扣。


    脚下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晋楚蹙眉,看着手中的果汁微微晃动。


    震动转瞬即逝,宛如错觉一般,晋楚心中不安,“嘭嘭”的心跳声越来越响。


    将玻璃杯放下,晋楚忍不住向窗外探头,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覆满了乌云。


    “怎么了,”裴邵顺着晋楚的视线一齐张望。


    晋楚摇头,正要说“没什么”,第二波的震动直接将桌边的玻璃杯抖落,碎片散落一地。


    像一个信号,声音再次被按下暂停键。


    晋楚赶忙跑到餐馆外,狂风起、乌云密。


    就在晋楚眼前,天空骤然撕裂——


    咆哮怒吼的山风与扭曲变换的色彩,昭示着异变。


    远处乌云席卷,割出平直线条的边际,海浪般朝内陆侵袭。


    突然,脚边的石子高频率颤动,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瞪大了双眼,因为地面肉眼可见的起伏,如水面涟漪,让眼前事物过山车般上下颠簸。


    “这是,”晋楚难以置信,但是天际线上洞开的隧道出口,由不得人怀疑,“明明已经没有了‘时钟花属’,为什么……”


    为什么塞恩还可以开启空间隧道?!


    而且这次时空隧道的规模超越以往,几乎在短短几秒内覆盖了晋楚所视的整片天空。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灾难超乎想象。


    隧道出口还在扩张,像是滴进清水的墨点,黑色好无休止趋势地染黑所有白昼。


    但那黑色深处不是虚无,而是逐渐清晰的大陆版图。


    出口规模大到,人们甚至能通过时空隧道,窥见塞恩的地界。


    黑洞边缘地震颤太过明显,明显到肉眼可见地扩张、碰坏又重组。


    与寻常晋楚经历过的时空隧道都不一样,它极其的不稳定。


    不稳定,晋楚抓住关键词,联想到了她第一次通过的时空隧道就是这般。


    纯黑、动荡、撕裂,随时面临崩塌的可能。


    第一次……


    晋楚灵光乍现,是了,第一次——由奥罗拉创造出的第一架时空机器,启动时就发生异常,在将晋楚与楚穗年等人吸入后,便中断损坏的一代“时钟花属”。


    当初的事故后,塞恩可能留下了这台机器,将其放置在其他地方,并在暗中研究和修复。


    毕竟一代“时钟花属”的事故是奥罗拉故意为之,也就是说机器本身可能并没有问题。


    不然也不会有能力将晋楚等人全须全尾地送到蓝星。


    时空隧道的出口没有人员出入,自从开启后就放置在那里。


    也就是说塞恩没有派兵攻打的意图,那么开启这么大的出口是为了什么?


    脚下的震动让晋楚身形不稳,地心好似有头狂暴的巨兽潜藏,撕扯着土地的筋骨。


    霎时间,地动山摇,鳞次栉比的高楼矮房脆如酥皮、软如豆腐,被轻而易举地揉烂、撕碎。


    “天灾!”塞恩是为了隧道开启时导致的天灾。


    这般大的规模,几乎能让整个Z国乃至周围国家全部陷入地狱。


    不为利益,没有其他任何意义,这几乎是在……赶尽杀绝。


    “都怪我,”晋楚摁住自己不断刺痛的太阳穴。


    她难以遏制地产生出这样的想法,都怪她没有思考全面,没有将所有可能考虑到,没有为这最后一次周全,是她……


    “晋楚,”裴邵握住了晋楚的手。


    手背的力量和这声呼唤让晋楚回神。


    晋楚强迫自己安定下来,当机立断道:“我们分头行动,先去保护和疏散人群。”


    “好,”众人果断点头,纷纷闪身离开。


    欢乐的氛围戛然,任谁也想不到十分钟前他们还在载歌载舞。


    大颗的汗珠从额角滑落,晋楚双手颤抖,但依旧快速有坚定地拍合掌心。


    无数空间移转的或方或圆的隧道开启在人们脚下。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几乎是爆炸性地增加,死亡的数量就是眼前骤增的色彩,晋楚被颤耳的哀求与祈愿胀得青筋暴起。


    她只能如此,她必须用最大的气力去救更多的人,所以死者,也需要利用。


    灾难是递进的,不知是为了给人喘息的余地,还是为了让绝望层层累加。


    临海的水面,沉静的汪洋终于像人们展现它真实的力量。


    波涛比肩城镇最高的大楼,但紧随其后的是更为汹涌高涨的浪花,最初的,亦是最小的。


    天灾面前,人类无疑是渺小的。


    滔天巨浪几乎将太阳遮蔽,阴影都如同吞噬所有的怪物,哗啦啦的水花顷刻间将晋楚淋得透湿。


    明明距离海啸还如此遥远,但是站在浪花的底部的晋楚,都忍不住颤抖。


    道路裂开深渊巨口,将人群与车辆吞噬,又刹那闭合。


    那地面下的哭嚎与哀鸣,像是绝望的交响,将苦难的高潮推向顶峰。


    电线杆、树木像断线的风筝,四处摇摆。


    于灾难中重建的家园,一砖一瓦都再次归于虚无。


    仅差一步之遥的女人被废墟掩埋,扑倒在地的晋楚甚至来不及悲伤。


    时间如流水,容不得她停歇。


    “抓住啊抓住啊”,内心的声音开始变得嘈杂,急切到近乎混乱。


    “再多一个”“不要不要不要”“拜托了”“老天爷”“为什么啊”……


    游走在陷入恐慌与混乱的人群中,晋楚不敢停歇,用尽所有办法去抓住那一个个即将跌入深渊的人。


    第198章 烟墨


    不顾一切地施展所有手段,魂灵、空间转移、雷霆破石、风驭、隔断、屏障、御兽、存储、变形……


    往昔的游刃有余尽数破碎,个人的强大在天灾面前,弱如蝼蚁。


    比之暴雨还要肆虐的水花,不过是巨浪来临前的开胃菜,那簌簌沸沸的拍打声,一声一声,由远至近,击得人心脏收紧,响得人耳膜嗡鸣。


    一簇冰花突然飘过眼前,被浪潮随意摧毁的冰晶连破碎都显得过于迅速。


    晋楚看见口吐鲜血的封驳之站在临近海岸线旁,仅剩的高楼残骸上,目不斜视,只死死盯着海面,一次又一次地冻结冲进城镇的海水。


    晋楚五官溢血,咬破自己的舌尖保持清醒。


    高抬的双手像是被泰山压顶,腰肢都逐渐佝偻,冰寒甚至侵袭全身,将晋楚的皮肤、发丝凝上霜花。


    “给我,”鲜血像是不要钱似的从喉间涌上,晋楚一边呕血一边将能量倾吐。


    海水的根本被冻结的刹那,又被重重拍下的波涛拍碎,但是下一瞬间更为迅速的蔓延便将它们再次冻结。


    “冻上啊——”


    随着声嘶力竭地吼叫,透蓝的色彩一瞬间覆盖近海的一切,空气中的结晶都仿佛凝固,呼啸的风声有一瞬间安静。


    人群在短暂的静谧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一个眼含热泪的表情,让晋楚重拾信心,挣扎着从地面爬起。


    但脱力的双手和模糊的视野,让她的身体不听使唤。


    几次狼狈地跌倒在地。


    不远处的高台上,封驳之不见了踪迹,只有瓦砾的缝隙里,能看见一抹墨色。


    封驳之似乎因为能量耗尽,陷入了昏迷。


    晋楚开启空间门扉,将封驳之装入其中。


    “别停留在这里,”晋楚喘息着,一说三停地劝诫道,“离海岸线越远越好。”


    晋楚不知道,面对这种全国范围的灾难能往哪里跑,但是……


    “不要停,去找生路,去往高处!”


    就在周围的人脱离视线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咔嚓”一声脆响,就让晋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像是老天爷开玩笑,心中的担忧在下一刻就展现在现实。


    最开始仅是一条头发丝大小的裂痕,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溃败也只在瞬息之间。


    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头发丝变成恶魔裂开的嘴角,嘲笑也在顷刻破碎,裂痕蛛网般爬满冰墙。


    下一个呼吸,仿佛静止的时间从新开启。


    暴雨倾盆而下。


    冰雹伴随雷电。


    乌云压垮世界。


    遮天蔽日的海啸裹挟着巨浪,瞬间碾碎阻挡的冰墙,将海岸线上的一切吞噬。


    跪坐在原地的晋楚呆呆地看着一切,洪水压境,祸临己身也没有反应。


    直到胳膊被人拎起,眼前的场景霎时置换。


    “你疯了吗,清醒一点,”裴邵摇晃着晋楚的肩膀,但眼前的人毫无反应,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晋楚身上脸上的血迹都被水流冲刷,只在衣服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因为自愈,再多的伤口都会快速愈合,但裴邵知道晋楚受了多重的伤,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


    裴邵心痛到不能呼吸,但还是宽慰安抚道:“晋楚,还来得及,还有机会。”


    “机会?”晋楚木讷地抬头,看着一脸焦急的裴邵。


    脚下的高楼岌岌可危,只是站在上面都能感受到濒临坍塌的震动。


    地面上,无数生命在水中挣扎,求生的本能让人们拼尽全力,但灾难一视同仁,将所有呼吸扼杀。


    [你以后会变得无所不能的。]


    想起楚穗年最常给她说的一句话,晋楚捂眼,讽刺地大笑起来,“无所不能,还是无能为力……”


    “别这样,别这样,”晋楚抱着头颅匍匐在地上,“我已经经不起……离别了。”


    “晋楚,你听我说。”


    裴邵扶在晋楚肩头的手掌被一把拍开,陷入疯癫状态的晋楚什么也听不进去,只一个劲儿的将自己的心声倾吐:


    “所以给我一次又一次回溯的机会,不是为了让我挣来希望,是为了告诉我努力没有任何意义!结局不会改变,命运早已注定?!”


    “抗争了,得到疾风骤雨地毁灭,不抗争,便要跪下被一点一点磨磋。”


    晋楚哭泣到无法呼吸,哽咽着不敢抬眼,她看不了世界的模样,也无法去直视裴邵现在是如何看她的。


    她这般狼狈,这般懦弱,这般无力,像个笑话一样,一事无成。


    “我应该看着他们杀我们一人、十人、百人,我应该等着千人、万人、十万人死去,我应当是那百万人、千万人、万万人中的一个。”


    晋楚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她的思想与观念完全不能理解敌人的所作所为。


    为什么有人会因为无法侵害而愤怒,因为无法掠夺而气紧败坏,因为无法获利而赶尽杀绝。


    “我们从未主动侵略、伤害,所以这是好人的代价?我们活该被毁灭、被污蔑??”


    将他们的生命当作随意践踏的垃圾;将他们的苦难视为登高台、享清福的手段;将他们的世界充作一场游戏,肆意玩弄。


    “我以为回溯的我有机会改变盒子里的内容,后来重归开头的我以为站在盒子外面可以成为改变的例外。”


    “原来盒子套盒子,我仍在盒子里。”


    这是楚穗年预言的结尾,这是不可更改的未来最后的画面。


    有人等了这么久,有人为之奋斗了那么多,有人坚信希望,有人咽下痛苦,他们努力、坚持,决计不是为了眼前这一幕幕。


    她的眼睛,就是为了见证这些,是吗?


    “塞恩,本就是既定的命运,从他们侵略开始就宣告了我们悲惨的结局。”


    裴邵一把拉起晋楚,逼迫晋楚直视自己。


    那是晋楚少见的怒容,但眼睛里没有对自己的鄙夷,只有难过与心疼,“为什么是悲惨的结局?!”


    “什么?”泪珠从眼角滚落,晋楚哑着嗓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裴邵疯狂地摇着头,“我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你一向比我聪明,所以也一向想得太多太杂,看起来它是结局,但为什么一定是不好的结局。”


    裴邵坚定地看向晋楚,“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只知道你从来没错过,你总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我只知道,这次你也可以!”


    将晋楚重重地揽进怀里,裴邵声泪俱下,“我不是在给你强加负担,也不想将生死重担压在你肩上,但在我眼里,你聪明努力坚韧理智而又善良感性。”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但是初心易得,始终难守,你,你已经坚持到结局了。”


    “你连过程都一向赢得漂亮,结局,也会是漂亮的,”裴邵贴近晋楚的胸腔,听着那热烈跳动的声音,“我一直如此相信你。”


    “你就是无所不能的,就是!!”


    晋楚哑然失声,感受着裴邵手臂的力量,揽住眼前颤抖的人,看了看远处,又看了看近处。


    力量好像顺着眼前人,重新回归了身体。


    因为裴邵很高,晋楚不得不仰头。


    而天上,是撕裂的时空。


    看着几乎是将另一个时空倒映在天上的景色,宛如镜像城般的造景,晋楚看着看着,竟入了神。


    楚穗年的预言里,画面里的她在看什么?


    意识到晋楚的沉默,裴邵后退一步,就看见了以往每次沉思时,少女总会露出的表情。


    裴邵一喜,轻手轻脚地为晋楚留出空间,不打扰也不远离。


    [成百上千,不,数以万计的骸骨因为撞击,曝露在我的眼前。]


    [他们被埋得很深很深,深到老树的根系都探不到他们,深到如同被重山压身,让人觉得窒息。]


    [你敢相信吗,几乎我们脚下的每一块土地,都堆着他们的遗骸。]


    [若是不同时期就罢了,但他们都死于同一个时期,也就是五百年前。]


    [这样庞大的数量,非自然的死亡,集中在一个时期。]


    镜像城内,塞恩的疆域像是被缩小的地图,让晋楚明明白白地看见,不尽相似的布局,但仍能在某些位置窥见熟悉的边界。


    它不一样,又不是全然不同……它改变了。


    [数以万计的骸骨?恕我直言,这并不存在。]


    [骸骨是有的,但是远远没有这么多,不过是一两个墓群的范围大小,称不上“屠杀”。]


    不管“死亡回溯”还是“时间回溯”,按理说都在影响这个时间、这个世界,那么是什么,影响了塞恩?


    “哈,”晋楚轻笑,但这次不是疯癫也不是嘲讽。


    “难怪,难怪会受到影响,”晋楚脚步不住后退,“难怪要抹黑压制双黑,难怪原本强大的国家会被乘虚而入,难怪有空白的百年。”


    “原来,塞恩是未来……隧道连通的,是世界的现在和未来。”


    “什么意思?”裴邵忍不住发问。


    晋楚却连连摇头,胸中淤积的浊气淡了些,“领先几个时代又如何,无人可败我华夏。”


    又浓了些,“真可怜,现在、未来,不惜群起围攻。”


    晋楚看着下方努力的人群,飘摇的小船。


    “西方神话曾说,因为人类罪恶深重,世界充满了暴力和不义,伤心的上帝决定用洪水来清洗罪恶。”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闪过,晋楚努力地抓住它。


    “上帝选中正义敬虔的诺亚,命他建造一搜能够躲避洪水的方舟。”


    晋楚的双脚稳稳地踏在地上,“他们灭世的洪水是上帝惩罚,救世的方舟是上帝赠与的。”


    “但是,塞恩不是上帝,罪恶也不在此间天地,”晋楚喃喃自语,“而方舟,我们会自己造。”


    第199章 十样锦


    “你听过伟人的换家计划吗?”晋楚看向裴邵,眼中火苗燃动,“但是这次不同,我们是要回归自己的家园。”


    晋楚抬起手腕,上面戴着一环纯黑色的金属片。


    那是她从塞恩带来的黑硦石,由这边的能工巧匠、奇匠异士打造而成。


    是融合了塞恩科技的概念和异能,作为断网无电情况下都能彼此联络的通讯网。


    同样的技术,还作用于“地球online”的游戏上。


    那是Z国为避免打草惊蛇,又想充分向人民传递情报,而专门设计的近似无限流小说开端的诡异软件。


    师夷长技以制夷,学习“伊甸园”的办法,成为新的真正的为图救人、抢占先机的伊甸园。


    这就是为什么塞恩先前针对Z国的人诸多计划都意外落空,抓捕的人总能提前预料进而逃窜。


    因为每个人都坚信自己被“诡异”选中,正在玩一场关乎生死的无线游戏。


    晋楚的信息通过看不见的联络网,传递到所有高层管理者和异能者的手环之上。


    捧着手环的晋楚等待着,只不过这须臾的时间,都让她焦急万分。


    终于,第一条回信弹出。


    继而是第二条第三条,数不清的“嘀嘀”声一点也不让人烦躁,反而宛如天籁。


    晋楚赶忙一目十行,浏览所有信息——


    “灾害范围非常广,目前已经有三十八座城市被完全摧毁。”


    “但是响应及时,异能者与军队救护迅疾,大部分人员被转移了。”


    “按现下的速度、规模和程度,估计会损毁百分之四十的领土。”


    刘云起的通讯申请传了过来,晋楚赶忙接起,“我们明白了,但是不能是所有人。”


    “这次的灾难,不是普通的灾难,对我们而言,它几乎和末日划伤了等号。”


    强烈到能够改变版图的振幅,意味着其上生灵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我们不是也不能如恐龙般,成为历史的一笔,”晋楚能听到刘云起那边也是狂风呼嚎,但对方的声音铿锵有力,“但我们也不能彻底放下‘现在’。”


    “北上!”


    “北上!”晋楚与刘云起同时说出。


    有救护人员,自然也有规划路线、勘察安全区域的人员。


    有人奔走,有人相告,在“地球online”的电子地图上标记着重灾区、灾区、较安全区与安全区,供人们找到逃离方向。


    晋楚看着地图,“因为临近‘隧道出口’,南方的受灾程度最为严重,远东极北目前没有问题。”


    “我们需要希望的火种,但也需要薪火相传的未来,所以在此时此刻,要做出选择。”


    同一时间,这句话强制性出现在每个人面前。


    红光将深处黑暗,站于前线,夹缝求生的每一个人的脸庞照亮。


    “离开,并不意味着放弃,动荡不安的隧道充满危机,尽头的出口所等待的,有可能是一场生死不论的战争!”


    “留下,意味着不确定,不确定明天是否依旧,不确定灾难能否停止,不确定生命何去何从。”


    “但是——”


    详细的情况随着慷慨激昂的演讲一同传递到每个人手里,人们看见了内容,在理解这突然响起的声音代表了怎样的抉择。


    “就算是天灾又如何,我们已经不止一次战胜过命运,女娲补天、愚公移山、大禹治水,今天的我们依旧可以!坚守在此地的人们,是为了有朝一日,在未来的某时某刻,迎接那走过时间长廊的同胞,那时的我们,早已建设出崭新的家园!!”


    “几个月前的数国围困、趁火打劫又如何,我们扛过来了,不仅如此,还胜得漂亮!”


    “我们立于这片土地上千百年,未来还会屹立千百年,即使是来自未来的科技,也不曾将我们的脊梁折断!”


    “在等待胜利的中间,我们韬光养晦,将我们仅剩的土地守好,为未来即将到达的战力,树立起牢不可破的碉堡与支点!!”


    作为原国防部新闻局局长兼国防部新闻发言人,刘云起的一番慷慨简直振聋发聩。


    合适的抑扬顿挫,深厚的感情倾注,几乎能调动起每一个人的情绪。


    “而背起行囊离开家园的战士们啊,百年光阴从你们脚下掠过,今日一别,昔日的亲人、友人再无相见,离别即是永别。”


    “隧道尽头的也不一定是同胞而是敌人,等待你们的不一定是希望而是绝望。”


    若是战前宣言,刘云起定然会以高涨情绪为主,但今天,但此刻,他只想坦诚以待。


    “但是我们必须做出选择,因为养育我们的这片土地无法承载全部的人民。”


    “现下已到危急存亡之时,我们等待、期待、尊重每一个人的选择!!”


    与此同时,被划分成几个服务区的游戏分区被打通,海量的信息疯狂刷新,一瞬间将整个公共区域挤满。


    这个游戏在这个时刻,好像才真正地成为“地球online”,不,是独属于Z国人的“世界”!


    “我是空间系的,适合转移人群,愿意北上。”


    “我是个破养花的,我会带上所有花草种子,我愿意前往时空隧道,到时候,在新的时代种下现在的种子!”


    “靠,太她娘的聪明了,我,我可以带U盘,里面有我看过所有书的电子版。”


    “虽然我想前往隧道,但是我现在就在远东,不愿意给志愿军增加负担,就留在这里吧。”


    “我愿意留下,虽然看不到几百年后的结果很可惜。”


    “上面的,等到收复山河那日,我一定一定会烧纸给你。”


    “算我一个。”


    “我也要!”


    “……”


    “……”


    无数个“特此请愿”出现在屏幕上,晋楚强忍着泪水,看着留言疯狂刷新。


    而地图上,标记着红点的地方代表每个人的位置,晋楚看见红点开始大规模移动集结。


    不同区域都在组织行动,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红色的浪潮汇合又分流,像两面旗帜。


    一面飞向南方,一面扎根北方。


    “你呢?”刘云起的声音再次响起。


    晋楚与裴邵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我会前往。”


    “任何情感都不足以抒发我当下的情绪,任何名称都不适合我们坚守百年的意志。”


    刘云起字字真挚,现下少了演讲谈判技巧的话语,完全出自本心。


    “无名,”两个字被缓缓吐出。


    “世人在欢呼和平,救世者籍籍无名。”


    刘云起注视着龟裂的大地,“我们每个人都是无名,每个人都值得铭记。”


    “英雄不该被遗忘,那么就让每个为了信仰为了理想为了希望奋斗的志同道合的伙伴,都成为‘无名’。”


    晋楚突然热泪盈眶,原来,难怪……


    神不救世人,救他们的从来都是他们自己。


    “晋楚,”刘云起在晋楚看不见的地方深深一拜,“我也会留在这边,我这个人并不信奉‘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是我想拜托你。”


    “我答应,”晋楚毫不犹疑。


    刘云起轻笑,衬着耳麦里呼嚎的风声与杂音,这声笑显得轻飘,却又那么沉重,“拜托你,保护他们。”


    载量过大,连倾全国之力设计的“地球online”都难以稳定维系,晋楚眼前的屏幕一闪,在这句话出口后,联络就中断了。


    停滞一瞬,公频上继续刷新的信息意味着连通再次稳定,但晋楚没有回拨也没有再看,关闭了手环。


    因为机翼破风的声音已在不远处——第一批先行者到达了。


    “恢复山河日,捐躯赴国难,”晋楚嘴里诵读着。


    塞恩消失的骸骨,是晋楚的希望,还有那个位于极寒之地,名唤“北陆”的国家。


    北陆,冬天的别称,晋楚希望冬天会在他们穿过时空隧道的那天结束,往后时光春暖花开。


    冬天,将只是一个季节,一个名词,一个四季的末尾,一个苦难的结束。


    有了目标与希望,人群行动起来比先前更有动力与精气神,救人的救人,组织的组织。


    除了几处高楼和山坡,整个城区都被海水覆盖,晋楚便以此为阶梯,在更高处搭建平台。


    为了减少通过人数,让隧道崩溃的速度减缓,所有拥有空间储物能力的异能者,都被单独列出。


    物品和人群划分成两拨,不论是生命还是传承,都是文*明的中心,缺一不可。


    看着隧道边缘的动荡,晋楚知道这次穿梭风险不小,利用天枢塔反向开启隧道能够稳固,但面对如此大规模地迁移,出口必然不会小。


    即使是未来,即使被旁人侵占,但那片土地仍是他们千百年来的疆域,塞恩能够不管不顾,他们却无法忽视出口所在会造成的天灾。


    “时间的小船啊,请让我们平安抵达吧,”晋楚身边,一个看起来不过高中生的女孩合掌祈愿着。


    这亦是在场所有人的愿望。


    人数众多,无法一次性出发,必然要划批分队。


    时空隧道的入口必然开在“时钟花属”附近,对岸必然重兵把守,而且一旦发现他们试图反向穿梭,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关闭机器。


    为了在开头掌控局势,也为了开路试探,晋楚决定身先士卒。


    将其余高阶异能者合理分组,分别安排在后续的不同批次中用以保护群众。


    晋楚周围空间波动,她的身边看似只余裴邵,实则无数看不见的魂灵都在蓄势待发。


    或生或死,唯一不变的就是目的。


    晋楚的身影划破长空,投入漆黑的隧道,与此同时全球公告——


    “让我们前往时间的彼岸!回归自己的家园!”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