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杏子


    大量的信息容易让大脑停转,这个时间线的晋楚盯着隔离室桌子上的香烟。


    被人抽了一半,仍在燃烧着。


    “前晋楚”“晋楚”“塞恩帝国”“运用吞噬”“替代”“泥塑”……


    人群没有避讳,就在晋楚不远处围拢交谈。


    她知道名字前面加了“前”字的是自己,而不是那个还没见过的另一个“自己”。


    香烟灰烬积攒,终于不堪重负地断裂。


    她不喜欢烟味。


    “好了,”嘴唇发白的姜满走到晋楚身边,随意拍了拍她的肩膀,“进隔离室吧。”


    晋楚盯着她前襟开线少了一颗纽扣的地方,默默点头。


    这是晋楚第一次使用“水潭”吞噬这边的人,脑海里仿佛有齿轮在转动。


    “咔哧咔哧”的,绞断神经般疼痛。


    固定程序的指令枷锁无法尽善尽美,它没那么人性化,它无法辨别晋楚所有的行为。


    心脏炙热的灼烧加上违背感情与牵制的行为,让晋楚几度咬牙。


    走得太久的人,只记住了自己一向很能忍受,却忘了还没经历所有的过去,自己不是不怕疼痛和离别的。


    未来的晋楚不记得,旁人也不知道。


    看着晋楚痛苦的表情,下身已经陷入水潭的姜满还有心思安慰别人,“我是相信神魔鬼怪的。”


    “所以我总是习惯拿走逝者的一样东西,一般是一枚最接近心脏处的纽扣。”


    “留作纪念,也为他们祈福。”


    “我们总会在某个时间再次重逢,以不同的形态存在。每个人的人生里,不同的人陪伴不同的时间,相遇,总是件好事。”


    “离别,也只是为了下次再见。”


    晋楚阖上干涩的眼睛,如今的她还没有学会哭泣。


    “帮我,装装样子好吗?”姜满拜托道,“在那天到来之前,能不能用我的样子,哄哄我的父母。”


    姜满与要塞的大部分人都不同,她有优渥的家世,相爱又疼惜她的父母。


    无灾无病地长大,顺风顺水地成长,从幸福的环境培育出来的鲜花,是炽烈又鲜艳的颜色。


    一如她的异能,强大又美丽。


    “好,”晋楚低声道。


    水潭悄无声息地泛着涟漪,直到一切重回平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内的枷锁,晋楚的情绪并不平和,如同抱怨般,对着沉寂的地面说道:


    “吞噬你的人是我,但是离心脏最近的纽扣,却给了她。”


    2029年12月31日前的时光,是未来的晋楚如何也回不到的幻梦,好友挚爱皆无碍,世间无虞。


    这也意味着,现在的晋楚要放下这些她最舍不得放手的东西,去往她最不想去的地方。


    从隔离室出来的晋楚右手一挥,变化成姜满的模样。


    而对方的记忆,早在原主死前,就传输到了她的脑海里。


    她的家中无人等待,仅剩的时间里,在学校她是晋楚。


    放学后,她将顶着姜满的一切,去哄骗那对“即将”痛失爱女的父母。


    时间转眼来到12月31日。


    天空雾霭迷蒙,晋楚知道今天会下雪。


    “穿这些够吗,今天降温了,外面可冷,”姜母将柔软火红的手织围巾堆在晋楚脖子上,“戴上戴上,暖和。”


    “闺女多大的人了,冷暖自己还不知道啊,现在年轻人注重搭配,别给她搞乱了,”客厅中央练太极的姜父说道。


    “又来当老好人了,嗯?”姜母叉腰,声音一低对面瞬间安静了。


    “别听你爸的,”姜母又将围巾拢紧些许,保证一丝风都灌不进去。


    站在玄关的晋楚一寸寸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留恋着这些时日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一切。


    见往日里都不肯戴的女儿安安静静地任她收拾,姜母有些意外,“怎么了小玫瑰,今天兴致看起来不太高啊,平常我一给你围,你都叫嚷着羊毛扎脖子来着。”


    “没事,”晋楚轻抚姜母的手,“就是天一冷,人就犯懒。”


    姜母摸了摸晋楚的脸颊,“那就好,快去上班吧,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都行,都行……”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晋楚转变身形,衣服一齐换回校服,除了脖子上的围巾仍在原位。


    姜满的身体健康,即使冬季手脚也是温热的,像个小火炉。


    所以当转换为自己的体质后,模糊的视野、冰凉的手脚、一吹风就忍不住咳嗽的胸腔,让晋楚回归现实,忍不住将大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


    如同当初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说所有事一样,将未来的所有事、全盘的记忆输送给晋楚时,也没有人有异议。


    晋楚站在与记忆里一模一样的方位,看着纯白的雪花飘散在自己的脚边、肩上、睫毛。


    她忍不住怀疑,未来的自己当真能忍受这么多事吗?


    没有人觉得,现在的她无法肩负如此沉重的重担吗?


    每个人都相信她,相信到了几乎不在乎她感受的地步。


    没有人怀疑她会拒绝,没有人质疑她不想如此,没有人询问一句可不可以。


    眼前的画面和记忆几乎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晋楚说着同样的台词。


    但在那几张纸即将被寒风吹走的档口,行动快过思考,晋楚违背既定,一把将它们攥在掌心。


    “你别,你别看!”裴邵急忙上前遮掩。


    豆大的泪珠却先一步落在信纸上,晋楚哽咽着,如何也不愿松手。


    “怎么了晋楚,你怎么了?”裴邵瞬间慌了,他从来没见过晋楚哭,以至于现在慌到无以复加。


    “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以后……”


    “我愿意……”


    “嗯,我知道,我嗯?”裴邵猛地停顿,揽住晋楚的肩膀,“什么?你刚说什么?”


    真话只能说给假人听,而假人,并不知道自己不是真的。


    “我说我愿意,”晋楚对着泥塑的人偶,将以前和未来都没能诉诸于口的答案倾吐,“我一直都愿意。”


    她未曾想过,这封情书会成为裴邵的绝笔。


    与此同时,不论未来还是现在,她终于还是确定,自己永远都是自己。


    她知道未来的自己在面对裴邵时难过什么、犹豫什么。


    也知道如果别人询问,她的答案永远都是“可以”。


    她可以,她也愿意。


    晋楚抬手扫掉裴邵发顶的落雪,裴邵像只温驯的大猫,弯下腰肢。


    周围同学起哄,裴邵佯装生气地驱赶,晋楚在心里默数着倒计时,感受着银粟于掌心化作一片濡湿。


    只不过这次先离开的,会是自己了。


    “五、四、三、二、一。”


    “……”


    场景依旧,什么变故都没发生。


    就在晋楚疑惑时,藏在耳朵里的迷你通讯器传出声音,“塞恩改了地点!时空隧道开在了春祥社区。”


    春祥社区?那不是闻莘被保护的地方吗。


    “怎么了,”裴邵一把拉住神色大变的晋楚。


    “抱歉,”晋楚只来得及匆匆落下两个字,便朝校外飞速跑去。


    “咳咳咳,”寒风一呛,疾驰中的晋楚忍不住胸腔震颤,但没有瞬息千里能力的她,一刻都不敢停。


    脚下的土地开始震颤,晋楚步履踉跄,匆忙中转换形态,再次披上了姜满的外貌。


    这振幅不大,却仍让人心有余悸。


    闯过警方暗中布置的警备线,血腥味夹杂着寒气,涌进晋楚鼻腔。


    不远处还有路人鸣笛,眼前却有横七竖八的尸体,一线和平,一线地狱。


    赤红的花瓣从敌人的头颅处炸开,照面的瞬间便被夺去性命。


    强大到违背常理的异能,一如天道排斥未来的晋楚,后来也只能用寿命强拘姜满。


    昏迷的闻莘如同家禽般被莫尔蒙单手拎起,先于画面,凄厉的惨叫在传进耳朵的瞬间便被掐断。


    赤红的浪潮和其中势如破竹的身影,让身经百战的莫尔蒙很快意识到不妙,一个手势,布局改变。


    如同死士的士兵冲到晋楚面前,用数量暂缓晋楚的脚步,为时空隧道的再次开启争取时间。


    红色在脚底堆积,血气似乎也由此冲散了晋楚的理智。


    尸体、布局、战友、好友,眼前的一切将晋楚接收到的记忆撕碎。


    这是什么……


    不甘心、不值得、不该如此的。


    仿佛命运般,抓着闻莘的莫尔蒙隐入墨色,那越来越小的圆圈在一声声嘶吼中,斩断了晋楚的右臂。


    扑倒在地,浓稠的血腥味被清雅的花香掩盖,变得又香又臭,让人作呕。


    抱着断口跌坐在原地,晋楚看着蜿蜒的血流融进积到脚踝的花海,近处远处,皆是赤色。


    警车的鸣笛由远至近,越发尖锐的声声轮转,像在嘲笑晋楚为自己的离去,所做的一天心理建设。


    原本不愿的事情,在真切面对后,变得求之不得。


    不远处,火舌缠上屋脊,被烧断掉落的碎瓦仿佛燃成灰烬的烟渣。


    全副武装的人员在虚幻的视野里冲进火场,在屋檐砸下来时,有人将晋楚压在身下。


    “灭火,去灭火”“将伤员搬出去”“小心啊”“在这里”“还有口气”……


    “清醒一点,不要睡!!”有人戴着宽大的手套,发狠地抽在晋楚脸上。


    感觉不到痛,明明脑袋在左右摇摆,晋楚却觉得眼前的一切慢悠悠的,又清晰又交叠。


    被人左右架起,晋楚从反光的玻璃中看到了全身鲜血淋漓的自己,除了左手,连一块好肉的地方都没有。


    她受伤了,为什么?


    不是已经吸收了姜满的异能吗,按理来说,所有的攻击都可以防御住啊。


    方才救了晋楚的人被房檐压住,正在一口一口吐着血。


    晋楚迟钝又迟钝地意识到,鸣笛不是警车的,而是消防车的。


    而救她的、冲进滚滚浓烟的,都是些肉体凡胎却逆流而上的普通人。


    她不喜欢烟味。


    晋楚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左手,探向了鸣嚣于上的火蛇。


    碎瓦、乱石、屋檐、赤焰,随着满天花瓣归于无形。


    第182章 媚蝶


    “醒了大夫!我姑娘醒了!!”沙哑中带着欣喜的声音,尽管激动不已,却还在克制音量。


    晋楚一睁眼,就看见了双眼含泪的姜母。


    医生拿着病历本走进来,护士将滴完的药物换了一瓶。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姜母想握晋楚的手,但在看到那被绷带扎满的手后又迟疑了,只得抓着床围。


    晋楚有些恍惚,但第一反应是感受自己的右手。


    她在昏迷前没来得及幻化,她怕老两口承受不住女儿断臂的打击。


    脑袋一侧,被层层缠住的右臂就贴在身旁,但晋楚完全无法控制,毫无知觉。


    似乎是知道女儿在担心什么,姜母赶忙解释道:“医生说你的手臂伤到了神经,暂时动不了,但是没关系,说是过几天就好了。”


    一切都有些不真实,无数问题萦绕在晋楚脑海里。


    “怎么了,”姜母不放心地问道,“看你魂不守舍的。”


    “没事,”晋楚摇摇头,“只是刚才做了个梦。”


    姜母拿了个苹果,坐在晋楚身边削皮,“是什么样的梦?”


    晋楚看着纯白的天花板,“梦里一片虚无,所有东西都是白色的,我在漫天大雪里,看见了迷路的自己。”


    “……”


    一天的探视时间有所规定,在姜家二老离开后,傍晚时分,漼折拿着特制药剂来找晋楚。


    “这个是能让你快速痊愈,只不过,过程不好受,你其实可以选择静养……”


    “打吧,我无法静静躺在这里。”


    直到一管全部推完,晋楚都毫无反应。


    晋楚沉默地坐起,解开了右臂上的绷带,看起来正常无比的手臂却无法动弹,连接处有明显的缝隙。


    是一只假手,甚至稍加用力就可以拆下来,看着掉在床上的碎块,晋楚明白了。


    “感谢,”晋楚看着长出新肉的伤口,握了握左手,右边随着幻化出一只新手,看起来动作僵硬。


    “我已经没有大碍了,你去忙你的吧。”


    晋楚拄着拐杖,想去看看其他伤患,却在走廊拐角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姜母姜父两个人蹲在医院角落,哭得泣不成声。


    “我当初就不应该同意她去参加什么‘特遣队’,”姜父难受地直砸大腿,“你看见闺女身上了吗,连一块好肉都没有。”


    “那心率仪跟催命符似的,我生怕,生怕再慢一点就……”


    “探视时间有规定,工作内容不能说,据说之后还要改革,一年半载都可能见不到她。”


    似乎是压抑太久,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激动。


    明明先前在晋楚面前表现得镇定无比,这会儿却声泪俱下、细数罪状。


    姜父突然拉住姜母的手,“要不,我们劝玫瑰辞职,换一份工作怎么样?”


    玫瑰是姜满的小名。


    前一刻还在一同埋怨的姜母突然抽回自己的手,“不要!”


    “为什么??你不是最疼这个孩子了么。”


    “是,”姜母哽咽着擦掉脸上的泪珠,“所以不要。”


    “不要侮辱她的理想。”


    姜母站起来,她早都在当初听到这个消息后抗争过了,痛哭绝食,什么招都用了。


    不是嫌弃薪资待遇,也不是担心发展前景,“我只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不是不理解她想干什么,我只是不舍得,但是既然当初答应了,我就不会反悔。”


    “方才看她躺在病床上,我突然有点感触,她那么怕痛一个人,却愿意为了别的东西如此这般。”


    “我们要做的,就只是支持她而已。”


    这里是军区医院,而且他们所在这层是特殊监管的区域,姜母姜父也知道不能久待。


    哭够的两人抹了把脸,便彼此搀扶着往外面走去。


    躲在拐角处的晋楚看着夫妻俩渐行渐远,拄着拐杖的手用力到有些麻木。


    救她的消防员脱离了生命危险,尚未苏醒,隔着房门玻璃,晋楚看见了对方沉睡的脸庞。


    整个走廊安安静静的,晋楚漫无目的地到处走动。


    有人获救,有人牺牲,有人不知所踪。


    “这真的值吗?”


    仿佛心声被人说出,晋楚脚步一顿。


    走廊尽头的吸烟区,说白了就是大楼外围的逃生通道,隔着一扇铁门,两个政府人员正在抽烟。


    “如果未来并不肯定,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这次伤亡惨重,要是安防能在这边多安排些,而不是将重点放在学校,是不是……”


    轻掸烟灰,一口浊气叹出,“那人异能无法完全用出的原因是什么?”


    “谁知道呢,早知如此,还不如先别吞噬,至少放在姜满手里所有人都放心。”


    “明明是同一个人,怎么感觉……”


    呛人的味道从门缝漏过,飘散在晋楚周身。


    她不喜欢烟味。


    “罢了,去给他们买些餐食吧,我也一天没吃东西了。”


    两人掐灭香烟,朝楼下走去。


    晋楚慢吞吞地坐到走廊的长椅上,看着自动贩卖机里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不知道在想什么。


    “总是要抱怨抱怨,才能宣泄掉负面情感,”不知何时,晋楚旁边的座位上出现了个女人。


    晋楚先前甚至没有注意到。


    余揽瓷手里一刻不停地捏着软泥,眼下乌青,像是几天没睡过觉似的,“我替他们向你道歉。”


    “虽然我很想说他们没有恶意,但这么说对你不公平。”


    余揽瓷的手指上指甲极短,几乎陷进肉里,看起来并不修长的指头却在几下间,让一朵玫瑰花栩栩如生。


    “他们失了战友,心有淤堵,便兀自寻了个发泄口。”


    “你要是不爽的话,可以揍他们一顿,”余揽瓷将玫瑰花递到晋楚面前,在晋楚正要伸手接时,收了回去,“只不过,这样你也不会开心吧。”


    “因为你压根不生他们的气,你在气自己。”


    “你在安慰我?”晋楚缓缓道。


    “那倒没有,我不怎么会安慰人,”余揽瓷一把将手里的玫瑰捏毁,又开始第二轮的忙忙碌碌。


    “要想捏出活灵活现的表情,就要去观察,我不怎么有存在感对吧,直到坐在你旁边前,你都没有注意到我。”


    “我注意到你也喜欢观察,去学习别人,去模仿别人,刻意将自己放在人群外围,融不进去般。”


    “我喜欢独处,也喜欢与人相处,”余揽瓷将兜里的纸条掏出来,摁进小人的肚子里,“所以我想被你发现时,我就会靠近你,让你发现。”


    “不喜欢独处,却刻意把自己摘出来。”


    “一直在热闹的中心,为什么还觉得孤独呢?”


    余揽瓷满意地看了看手中的成品,“因为墙是你自己筑的。”


    “未来的你在我看来不比现在的你强多少。”


    余揽瓷站起来,用干净的手背蹭了蹭晋楚的额头,“都是拧巴的人。”


    “要陪我去看样东西吗,”余揽瓷伸出沾满黄泥的右手,“是不怎么让人愉快的场景。”


    晋楚犹豫片刻,握住了余揽瓷的手掌。


    除了平素演戏时,晋楚甚少和人这般亲密,更何况是跟不太熟悉的人牵手。


    即使是循环多次的未来的自己,也没怎么跟这位常在幕后的人交流过。


    掌心似乎有些出汗,晋楚将手稍稍抽出,却被余揽瓷抓得更紧了。


    “呐,”军区医院的西南方有个专门拨给余揽瓷的仓库,门一推开,好多人都躺在地上。


    “这是……”胸腔没有起伏,看不出死活。


    “不是人哦,”余揽瓷解释道,“他们都是泥偶。”


    晋楚在人群深处看见了“裴邵”。


    “但是他们和人几乎没有两样,”余揽瓷就这么握着晋楚的手,片刻都没有松开,“他们会哭、会笑、会痛,有自己的记忆。”


    “但是我的能力有限,有需要的,就会有不需要的,他们的生死,取决于是否有用。”


    “作为正主的复刻品,他们的使命就是替别人去死。”


    “你觉得公平吗?”余揽瓷问道。


    晋楚嘴唇翕动,却没能说出个答案。


    “哈哈哈,”余揽瓷笑着,捏了捏晋楚的手,“想死的人就*会死,想活的人就会努力活。”


    余揽瓷在“活”的前面加了“努力”。


    “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全部,”余揽瓷指的是这些被她创造出来的人偶,“因为他们的命运被把握在我手里。”


    “但是我没有让‘裴邵’向你表白,也没有控制其他泥偶去救人,我只能创造和毁灭,在中间的所有时光,他们都在自决。”


    “人生不也是这样吗,”余揽瓷松开了晋楚的手,“你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死亡,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真的、完全、绝对无法更改呢?”


    “死亡,在某些程度上也能自己决定,”晋楚看着自己掌心的手印。


    一条小黑鱼从袖口探头,感应到主人的心思后又钻了回去,隐入不可见之处。


    “是呢,非自然死亡之外的,范围更大了。”


    “刚才,是你决定握住我的手的,”余揽瓷晃了晃自己手上相似的印记。


    “我的右手,是你安的吗?”


    “啊~~”余揽瓷点头,“不想姜满的父母太难过了。”


    “感谢你,”晋楚伸手,在余揽瓷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笑着调侃道,“你还是很会安慰人的。”


    虽然一开始晋楚猜测过姜满的异能不能好好发挥是因为两人的性格差异,但是这个想法很快被否决了。


    那么就只剩一个变量了——尽管两人现在不在一处,但未来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果然不能共存。


    未来的她没有舍得下手,那就她来。


    “……”


    “青山埋忠骨,马革裹尸还,”晋楚注视着仓库内的形形色色。


    “公辞六十载,今夕请当归。”


    第183章 韎韐


    与晋楚因病的瘦弱不同,姜满天生骨架小,即使长肉也显得匀称,手指看起来圆润却也修长,肤色是白里透红的健康颜色。


    因而珍珠母的纽扣拿在手里,独特的珍珠质光泽与其相得益彰。


    晋楚将纽扣拿在手里左右翻转,随即放进了办公桌右下的抽屉里,与其他形形色色的纽扣混合在一起。


    “参加自己的葬礼是什么感觉?”


    余揽瓷浑不在意地坐在晋楚的办公桌上,右侧摆放的一干物品都要为其让位。


    “节哀……顺变?”说实话,晋楚没什么感觉。


    “为什么要让自己死掉?两个身份互换着来,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余揽瓷从小就喜欢捏泥人,不顾家人反对都要追求梦想。


    但是当喜好变成了工作,即使热爱如她,也不得不借着职务之便,偷闲打懒一下下。


    “早晚都要死,”闻莘被抓走后,晋楚索性一直顶着姜满的外貌和身份,常驻不动要塞了,“早晚没区别。”


    “那还是有的吧,”余揽瓷顺手将放歪的钢笔摆正,“而且干嘛大费周章地宣告自己的死亡,你想让谁看?”


    “在同等的收益和损失中,人们一般更厌恶损失,”晋楚将余揽瓷刚摆正的钢笔故意碰歪,“当人们对一样物品产生心理所有权时,放手就会变难。”


    “你在说你,还是在说他?”


    “说人。”


    与未来的她不同,这个时间线的裴邵没死,也没有所谓的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


    晋楚没有姜满那般强大的心脏、肆意的灵魂,她的自卑源自于在成长途中,她从未得到过偏爱。


    世界上总有比她更重要的东西,不论楚穗年、弗林特亦或是闻莘,都曾舍下她去换别的东西。


    不想做个听话的人,偏偏又一辈子都在听从别人的安排。


    唯独在裴邵身上听从本心,未来的她出格了一次。


    “对我来说,放手也是一种占有。”


    就像小孩子,明明很喜欢一个东西,但是如果旁人也有,或者自己得不到,再或者本就不属于自己,便会发狠地说一句“我不要了”。


    面对楚穗年,晋楚的反应永远是等待和听从,而不是主动追寻什么。


    她也从来不觉的楚穗年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因为她自己都没有把自己放在重要的位置上。


    所以裴邵对晋楚来说,是特殊的。


    “我渐渐明白,记忆类的异能为什么比空间类的还稀有了。”


    “为什么?”


    “刚刚接收到未来的我的记忆时,我尚能对她产生一些不甘、嫉妒,或者叫吃醋的情绪,那时我的主体是由我的记忆构成的。”


    “但是当那份记忆慢慢融合后,两部分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


    “我会下意识做出现在的我还没养成的习惯,将某些东西当成我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分不清到底是现在接收了未来的记忆,还是未来接收了现在的记忆。”


    余揽瓷不明白晋楚是怎么从前一个问题延伸到这里的。


    “我想起凯兰让我在这边与裴邵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


    凯兰?余揽瓷愣了一瞬。


    “我发现我无法选出谁高谁低,不光如此,任何两个人的生命之间,我都无法做出选择。”


    “然后我又想起某个循环中,我曾与别人聊过‘例外’这个话题,你知道的,拥有窥探人心异能的敌人,总是企图在心理层面击溃对手。”


    “当真只是废话,但是为了拖延时间,我不介意和敌人说些废话。”


    余揽瓷意识到,晋楚确实有些混乱,两份回忆像是液体与液体的关系,一旦搅和在一起,就无法分开了。


    “但是很久之后,久到我都快忘记了,裴邵却在某一天很认真地对我说——”


    “那天,我听见你与他们的谈话了。”


    “我是例外。”


    “在我这里,没有什么比你重要。”


    余揽瓷顿悟,晋楚后续的所有话真的都在解释前面那个问题。


    生离死别、理论依据、个人性格,以及她把裴邵放在和别人一样重要的位置,裴邵却把她看得最重。


    将答案分门别类,拆成莫名难懂的几个板块,总结来总结去其实就是一句话——我不配。


    “那个,”余揽瓷默默抬手发言,“我没喜欢过人,也没谈过恋爱,但是我见过猪跑。”


    “总而言之,就是‘爱让人自卑’对吧。”


    晋楚卡壳。


    “吃饭去吗?”余揽瓷惯会给人台阶下。


    “……吃。”


    “你不一起?”晋楚走到门口,看见余揽瓷磨磨唧唧地没有动弹。


    “哦,我吃过了,”余揽瓷吐舌敲了一下脑袋,“我没说要跟你一起去啊。”


    “……”


    食堂。


    在第三个菜上犹豫了一下,晋楚还是打了三荤无素。


    晋楚吃东西不快,她爱吃也能吃,只有在吃饭的时候能够很清楚地分辨出自己是哪个时间线的自己。


    其实后来的自己是不必吃,而不是不能吃,只是有太多事情要忙,便将一切不必要的东西删除。


    “早啊,姜队,”孟余梦端着托盘,自来熟地坐到晋楚身边,“不吃点蔬菜对身体不好哦。”


    晋楚尴尬地笑笑,“我尽量。”


    “看你眼睛下的黑眼圈,没怎么好好休息吧,这可不行。”


    与晋楚的慢条斯理不同,从孟余梦坐下还不到十秒,一句话的时间红烧鸡腿就少了一半。


    “我还好,倒是你,听说你上个月觉醒了异能,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嘿嘿,暂时保密,”孟余梦三口两口将盘子里的饭刨完。


    “最近所里越来越忙了,”将杯中的椰子水一饮而尽,孟余梦忧愁道,“上面一直在严查间谍,但失踪的队员还是越来越多。”


    晋楚筷子停顿。


    “姜队,你有没有什么怀疑的人,或者说你有没有觉得奇怪的地方?”


    孟余梦说着说着靠过来,食堂的座椅本就是一条长板凳,两人原本距离就不远。


    “目前倒是没什么发现。”


    “唉,”两人肩头相抵,孟余梦的小指在晋楚手掌边点着,“不过没事,姜队你们肯定有完备的计划,对吧?”


    话音刚落,孟余梦突然一拍桌子道:“完了!有个文件拾肆着急要,我居然给忘了。”


    “姜队先不跟你聊了,回见啊。”


    孟余梦来一阵风,去也一阵风。


    从食堂往返办公室的路上,晋楚感觉到了一丝违和,没有明确的证据,但直觉告诉她,有人正在暗中窥视。


    没走几步,身着特制服饰的人便一前一后截住了晋楚的去路。


    手上的逮捕令展开,“姜队长,请跟我们走一趟。”


    ……


    “你是说,接下来要塞就以‘泄露国家秘密’的名义把你停职查办了?”


    “差不多,”将自己这几个月的经历大致叙述完,前晋楚卧坐在晋楚身侧,懒洋洋地靠上对方的肩膀。


    “不仅如此,贪污受贿、徇私枉法、滥用职权等等罪名接二连三就扣上来了。”


    不动要塞不比寻常部门,因为职能问题,人员结构固定且闭塞,尽管再三筛查,但在保障社会稳定方面,还是退而求其次,将所有感染及可能感染的人员汇集在了一起。


    这就导致,凡是有觉醒概率的人,不论是不是间谍,都被封在了这座海上监狱。


    “闻莘被抓时的警备,让塞恩的人察觉到了不对,我们所拥有的异能者超乎他们的预料。”


    “塞恩此后在这边的行动变得更为隐蔽,但是力度却大大增加。”


    越发频繁的地震,众多异能者失踪,早在十几年前就进行的潜伏计划,国家沉疴已久,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全部发现和解决的。


    知道晋楚和回溯的人不多,参与计划的人亦是精挑细选,这也意味着比起战友,不知好坏的人反而更多。


    “能够在中央介入前,将层级管理者批准逮捕,说明要塞内部的卧底远比我们预想得要多,渗透之深,甚至能够影响到决策层。”


    替代姜满的前晋楚是计划的核心人物之一,她不能被敌方控制,更不能被敌方获知信息。


    所以在假意顺从,降低对方警惕心的第二天,便以叛逃之名,在逃离关押的同时清理了一波塞恩派来拉拢她的走狗。


    因为排异感加强,逃亡中的前晋楚立刻察觉到了晋楚地到来。


    不说对“自己”的了解和冥冥之中的感应,两人其实越是靠近,便越会产生负面影响。


    晋楚身上的负担过重,在这方面反而没有前晋楚敏锐。


    从不同的方向带来的不同压力,前晋楚才能如此准确地找到晋楚,虽说花了一些时间。


    “如果你担心我说得不详尽,也可以查看记忆,”前晋楚嘴上这么说,但其实有些担心对方融合过多其他回忆,导致混乱。


    不然也不会在一开始选择口述。


    既然这么说了,晋楚便从善如流地点上对方的眉心。


    尽管是一个人,但两人的性格已经有了细微差别。


    晋楚在某些方面更直楞,而前晋楚更敏感。


    “好硌,”枕着晋楚没有二两肉的肩膀,前晋楚口是心非地表示不满。


    晋楚默默调整自己的坐姿,将肩膀放得更平。


    过了很久,晋楚缓缓说道:“其实,你可以叫我‘后晋楚’。”


    前晋楚噗呲一笑,“哦。”


    “十二点方向三个人,三点九点各有两个,两点四点五点七点十点各有一个。”


    前晋楚抬头,便见晋楚双眸溢出淡淡的金色,环视一周后问道:“是你的朋友吗?”


    十二个人,分别驻守不同的方向,将美术馆各个出口围堵。


    见前晋楚摇头,晋楚歪头,“那就是敌人了。”


    第184章 东方既白


    盏盏明灯在美术馆周边熄灭,循着姜满的足迹,追击者在一片姹紫嫣红的花园前停步。


    探查类异能“浮游灯盏”锁定了姜满的藏身地。


    作为搜查队的老手,顾思邈看着大换血的队伍,就知道这次抓捕不仅针对姜满,还针对她。


    “怎么了顾队长,”维吉亚朝左边的人看了一眼,两人便一前一后包夹上来。


    塞恩从姜满处获得的信息说少不少,说多不多。


    一、Z国已经得知塞恩的存在;


    二、Z国知晓塞恩的计划,正在暗地里组织反攻;


    三、顾思邈是知道真相的其中一员。


    结合先前失利的计划,塞恩发现了Z国拥有远超他们预期的异能者和不知来源的火石,以及实力过于强悍的姜满。


    为了查明Z国到底是如何知道,又知道多少,塞恩不惜暴露调遣了卧底,却还是被姜满逃脱。


    所以这次,他们甚至将拥有“封印刻盘”的维吉亚从本国派来,还有数名A级异能者陪同。


    拥有“记忆操纵”的顾思邈,也一直被塞恩视作心头大患,因为这个异能会让卧底暴露的风险大大增加。


    不动要塞现有的记忆类异能者在一个月前都只此一个,现在多了一个,还是自己人,这个无法被策反的便没有存在必要了。


    这次出动了这么大的规模,总要好好利用才是。


    手掌轻轻拍在顾思邈的肩头,维吉亚掌心的微光一闪而逝,“怎么有些发抖,今晚的温度还好啊。”


    纯黑的匕首从袖口滑到掌心,锋利的刀尖从顾思邈的后腰逐步上移。


    街边的路灯闪烁一下,顾思邈提肘侧击,继而后撤闪避,成排的路灯亮起,刀锋也在须臾刺向右眼。


    与此同时,红色的光柱将整个美术馆包裹在内,如同鸟笼,笼罩一方天地。


    “噌——”


    虎口被震得发麻,匕首从高空坠落。


    “姜满”挡在二人中间,扶住了站立不稳的顾思邈。


    在看到“姜满”接触到顾思邈的那刻,维吉亚唇角微微勾起。


    瓣瓣红莲在脚底盛开,婉约哀怨的小曲绕梁不散,“姜满”感受到额侧的疼痛,精神类攻击从远方而来。


    暗处的瞄准,游走的血线,以及头上隐隐浮现的刻盘。


    而被歌声影响的顾思邈已经捂着脑袋,颤抖地半跪在地。


    激光刃从头砍下,“姜满”抬手,在手掌穿过挥刀男人的胸膛时,男人身影突然虚化,如蛇般缠上了手腕。


    隐形的锁链在脚腕出现,两只手也禁锢住“姜满”的手腕,企图全方位封锁行动。


    不远处,男人再度出现,而在他“姜满”两侧,则出现了两个与他外形一模一样的男人。


    一左一右,将束缚“姜满”的锁链绷直勒紧。


    “在失去右手后,你只剩左手接触才能造成伤害。”


    维吉亚仍旧站在不远处,看着缓慢旋转的刻盘塔。


    她的能力,需要一个“中间环节”才能发挥作用,即被她加注过能力的人第一个碰到的对象才会被封印异能。


    且封印起效需要一定的时间,刻盘塔所有符号对齐的那刻,封印完成,而第二轮对齐时,封印解除。


    在此期间虽然都有效果,但是有强弱递进,时效可调节,封印时间越长,则开头效果越弱越慢。


    可对一人重复使用。


    “上面对你的能力很感兴趣,也想知道你的右手是怎么恢复的,”刻盘塔在说话间对齐。


    “砍掉她的左手,”维吉亚下令。


    男人缓缓走上前,再次举起激光刃,顾思邈几次想要站起来却未能如愿,破风之声迎面响起。


    “当啷”一声,削铁如泥的激光刃像是钝刀般卡在“姜满”肩头,再难进分毫,除了衣服,一丝伤口也无。


    “姜满”抬眸,脚下的莲台像是沙土般被一脚踏碎。


    小臂上的青筋微微隆起,将铁链一圈一圈绕在手上,任凭两侧的男人如何用力,也被拖拽的踉跄起来。


    眼前的男人发疯地挥砍激光刃,却连“姜满”飞扬的头发丝都没有切断。


    似乎是觉得烦了,素白的手指抬起,徒手握住了那把激光刃,激光产生的热量和光压对眼前的人毫无作用。


    “怎么会,封印,封印不是完成了吗?”维吉亚慌忙确认刻盘塔,上面的符号确实对得整整齐齐。


    “啊——”突然爆开的火环吓了维吉亚一跳。


    焦糊的味道传进鼻腔,维吉亚挥开烟尘,才发现除了她,其他队友都被烧成了焦炭。


    而同行的罗纳为了保护她,挡在了她的身前。


    面前和右侧的男人逐渐消散,只有维吉亚身前的男人呛出一口浊气,在即将倒下的瞬间,被“姜满”隔空抓了过去。


    看来除了手里这个,其他两人皆是由异能幻化而出的。


    “你,”维吉亚害怕了,颤抖着后退,却发现无形的屏障早已截断了后路。


    也是在这时,维吉亚才迟钝地意识到,远处的歌声早已没了踪迹,预先在暗处辅助的远攻也迟迟没有动静。


    一直演戏的顾思邈也活动了一下筋骨,从地上站了起来。


    晋楚他们的计划,早在最初揽住她的那刻,就尽数传到脑海里了。


    “他们……”维吉亚不敢置信。


    伪装成姜满模样的晋楚逼近维吉亚,她方才没有直接动手,就是想要赶在敌人汇合前,将其逐个击破。


    要是有人逃走了,后续处理也会比较麻烦。


    幸而上个循环结束后,晋楚最不缺的就是帮手。


    甚至都不需要“前晋楚”出手。


    而维吉亚除了“封印刻盘”,没有其他异能,虽说有战斗力,但在晋楚面前约等于无。


    许为次的能力确实好用,虽然没有月桂之心自带的顶级防御力,但是屏蔽精神类攻击,以及消解维吉亚的封印却是足够了。


    也比佩戴月桂之心多了几分灵活性,能够控制“加护”的开启关闭乃至适用对象。


    若是当初许为次没有终日陷于失智状态,能将不自觉施加在亲人身上的“加护”收回的话,想必故事的结局会有所不同。


    晋楚与顾思邈回到前晋楚所在地时,原本空荡荡的美术馆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地板上横七竖八躺着九具尸体,裴邵靠坐在墙角,埃斯伯森在尸体身上拨拉着,希贝尔则抱臂站在一旁。


    九具尸体,加上维吉亚和罗纳一共十一具。


    方才晋楚在十二点钟方向察看到的三个人,有一个其实是罗纳幻化出来的,正如与晋楚战斗时幻化出的又一个。


    前晋楚与众人隔着一段距离,在看到晋楚时下意识漏出一抹不明显的笑容。


    顾思邈指了指埃斯伯森和希贝尔,晋楚则摇了摇头。


    接收到信号的顾思邈将从敌人那里抽出的记忆,原模原样地传输给裴邵和前晋楚。


    满打满算,晋楚现在的寿命只剩四个月了,初中时身体就已经不容乐观了,后来表现出来的状态不是强撑的,就是异能维持的。


    未免裴邵担心,晋楚连咳嗽都会强忍住。


    若说“吞噬”是一出一进,身体负担加重的同时身体素质也在增强,那“招魂”就是单纯的增压。


    于晋楚而言,痛苦会呈几何倍数增加。


    所以说,情况允许的情况下,虽然“招魂”获取记忆也很方便,晋楚还是想尽可能地避免。


    埃斯伯森觉得有趣,在晋楚看过来后非常明显地用双手比划了个“叉”,意思是他不想回去。


    希贝尔侧开视线,意思一致。


    晋楚无奈,随二人坐在了身旁。


    “让让,”裴邵没好气地踢开埃斯伯森,坐到了晋楚旁边。


    前晋楚则蹙眉,但是没有说什么,默默坐在了晋楚对面。


    顾思邈也抿着嘴觉得有趣,看了看偷笑的希贝尔,又看了看耸肩的埃斯伯森。


    众人就这么围了个圈,全坐在地上了。


    埃斯伯森和希贝尔与晋楚心念相通,因而刚坐下埃斯伯森就开口道:“这两个是我杀的,这个有‘空间系’异能。”


    希贝尔指着罗纳补充道:“他的能力是‘镜像分身’,最多可变化出四个‘自己’。”


    “每个分身拥有本体百分之八十的能力,分身死亡,本体承受百分之一的伤害值。”


    “运气不错,”晋楚感叹道。


    早在星月塔上时,她就盯上了维吉亚的异能。


    塞恩已经算是相当看中“姜满”和顾思邈了,为了速战速决,获知更多信息,连维吉亚这种压箱底的异能者都派了出来。


    如果没有月桂之心,或者没有吸收许为次,晋楚也无法防御维吉亚的异能。


    “除了这三个,剩下的尸体都由你‘吞噬’,”晋楚看向前晋楚。


    一边吞噬,前晋楚一边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镜像分身、空间系、强化系、防御系、探查系……晋楚将能够全面增强战力和有必要用途的异能分给前晋楚。


    自己则把维吉亚和另两个异能者吞噬掉。


    “顾思邈已经被盯上,回到要塞必然是危险重重,与其如此,不如隐藏在暗处,作为我们的联络人。”


    消失再重现,随着一声“招魂”,被晋楚吞噬的三人苏醒过来。


    艰难地吞咽口水,晋楚表现得驾轻就熟。


    “因为你的独特性,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将你抓回塞恩。”


    几人都接收了维吉亚的记忆,晋楚便直入主题,“顾思邈逃脱,不知所踪,而你在杀七人伤四人后,终被擒获,你们觉得这个剧本如何?”


    前晋楚很快对上晋楚的思维,“你想让我将计就计,被他们抓去?”


    第185章 绀宇


    前晋楚没有“招魂”,因而无法像晋楚这般使人起死回生、为己所用。


    因为枷锁还在的缘故,一般情况下也无法对这边的人动手,所以此前战力局限于来自格斗技、变形、吞噬,和姜满的异能。


    这次吞噬也让其战力大涨。


    “也是因为这几个异能,”晋楚原本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


    “只要预先传输足够的能量,即使相隔不同空间,他们也能自由行动。”


    作为当事人的埃斯伯森百无聊赖地编着自己火红的长发。


    “等到达塞恩的地界后,维吉亚等人会配合你,将你的镜像分身关押至星月塔底层。镜像分身与复刻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只要不死亡,就查不出端倪。而你利用变形,伪装成你吞噬过的某个人,混进塞恩。有了空间系异能,你就能将拥有身体的埃斯伯森和希贝尔带到那边,到时你们寻到机会,将那边的埃斯伯森和希贝尔替换掉,这样鹰派就在你的掌握中了。接下来不论是救闻莘还是救所有被关押的同胞,都会容易些。”


    “这是陆三茕交给我的月桂之心碎片,”将存储在右臂里的戒指取出,又将成把的储能球放在前晋楚掌心。


    大部分是上个循环里留给裴邵的能量球,少部分是封存着不同异能的一次性储能球。


    “以防万一,这些储能球能给他们补充能量,”毕竟那个世界的埃斯伯森身上有月桂之心,魂魄接触时必然会面临能量消解。


    将不同的储能球按功能分类,“这枚里头装着要给陆三茕看的记忆,有她的助力,事半功倍。”


    前晋楚将所有物品挨个存放进储物空间,“我有个问题,在六月一日之前,未免打草惊蛇,我的镜像分身老老实实地被关在星月塔肯定比较好。”


    “但是塞恩肯定有能探查记忆的异能者,分身要是有记忆,计划不就暴露了,要是没记忆,以我的性格肯定会逃跑吧。”


    “这个我想过了,”晋楚与顾思邈对视一眼,“思邈的‘记忆操控’甚至能给当事人埋下类似‘潜意识’的暗示。”


    “再加上‘情绪调控’,还能将其巩固加深,”顾思邈补充道,“而且被修改和隐藏的记忆,也可以通过触发事先设置的‘密钥’而恢复。”


    “所以我们会篡改分身的记忆,同时为她刻下‘不要逃跑’等暗示。”


    “我明白了,”前晋楚点头。


    “我的任务就是潜伏,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掌握鹰派,救人,同时和陆三茕取得联系。”


    “等到六月一日,分身恢复记忆,在这边电力与信号全部停滞时,毁掉星月塔。”


    星月塔一毁,塞恩就失去了来到这边的能力,同时没有了数据中枢的塞恩也将面临混乱。


    “等等,”前晋楚突然蹙眉,“塞恩难道没有办法再做出一个‘时钟花属’吗?”


    因为庞大的记忆容易造成混乱,所以晋楚尽可能挑拣出必要的信息,传输给了前晋楚,而非全部。


    “不行,”晋楚摇头,“能创造出‘时钟花属’,可以说全都是依靠奥罗拉教授,一代‘时钟花属’在时爆中损毁,二代‘时钟花属’是依靠奥罗拉教授的记忆才被成功制造的。”


    早在一代“时钟花属”时,奥罗拉教授的理论体系就已经相当完备了,之所以失败,完全是教授故意为之。


    所以在获得教授的全部记忆后,凭借着教授的数据和理论,塞恩就制造出了二代。


    而奥罗拉教授的机器人,也果然在楚穗年所预知的那年,被炸毁于街边。


    而之所以坚信所有奥罗拉的记忆数据都被销毁,是因为动手的人就是“无名”,就是陆三茕。


    失去了奥罗拉,也失去了奥罗拉记忆数据的塞恩,如果再失去存放数据的中枢和充满科研人员的星月塔,除非天降英杰,不然短期内绝对无法再制造出一个“时钟花属”。


    “我也有个疑问,”顾思邈开口道,“塞恩与蓝星处于不同时空,身处塞恩的前晋楚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是蓝星的六月一日?”


    在上个循环的西南战役中,晋楚可以确定思维投入机器人中的自己仍可以和希贝尔联络。


    但那时她的身体还在塞恩,所以晋楚不确定处在蓝星的自己是否可以和处在塞恩的他们共感。


    “能否直接联络还不确定,但有办法确定六月一日。”


    “上个循环中,我在六月二号从这边离开去往那边,到达塞恩时是五月二号。回到这边时塞恩是五月二十八号,蓝星是六月二十八号。”


    “不用担心流速只有细微差距,时间过短有偏差,我在最初来到这边时,和……”晋楚卡壳,“和弗林特回到那边后,两边过去的时间也是一样的。”


    数年时间验证,这边与那边时间流速相同,说明即使有差距,也是微乎其微,不会在短期内造成偏移的。


    “记住从这离开的时间,到达那边后将距离六月一日的时间相加就可以了。”


    看着顾思邈点头,晋楚问道:“天枢塔的情况如何?”


    “闻莘被抓走后,连接点已经确认,随时都可以开启。”


    “塞恩的时空隧道出口可以设定在任意位置,我们也行吗?”


    “可以,隧道的入口是固定的,设备在哪就只能在哪,但是出口是可以改变的。”


    “既然是以闻莘作为‘锚点’,是不是意味着即使不知道闻莘在哪,也可以直接将出口设置在她旁边。”


    “对,我们依据你的记忆,大致草拟了塞恩的地图,一般出口设定是依靠方位决定的,但‘锚点’是特殊的。”


    晋楚问道:“‘锚点’只能有一个吗?”


    顾思邈摇头,“有‘锚点’才能建立端口数据,刚开始‘锚点’越多越好分析,但是隧道成立后就无所谓了,顶多是多几个‘固定出口’。”


    “前晋楚的手臂之前被隧道切断,现在应该留在塞恩,这会儿没有时间线问题,那她和她的手臂可以形成链接了吧?”


    顾思邈明白了,“天枢塔里留有她的各项数据,我们会以她建立一条新的‘固定出口’。”


    这样等到六月一日血雨降临后,不论前晋楚身处何地,都可以尽快回到这边了。


    说实话,在晋楚提到“将计就计”这个剧本时,前晋楚甚至没有想过回来这个问题。


    此刻心脏怦怦直跳,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笑着绕指头,“那我一定要赶在六月一日之前完成所有任务了。”


    “那你呢?”顾思邈问晋楚。


    “我需要进入不动要塞,”晋楚将余下两枚月桂之心碎片取出。


    被镶嵌在项链之上的月桂之心散发着幽蓝莹润的光泽。


    而从许为次家中找到的胸针则黯淡无光,比起蓝色,更像是充满杂质的普通黑色石头。


    内里没有能量流转,也感觉不好到任何磁场波动,几乎没有任何防御相关的效果。


    那些塞恩用来实验的火石也是一样,当内部所有的能量都转移,石头就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要想研制出疫苗和特效药,需要许为次的血液和漼折的异能,所以我打算用许为次的身份进入要塞。”


    顾思邈道:“我们可以假借任务的名义,让漼折离开要塞啊。”


    “塞恩早早就在接管不动要塞了,”一旁的埃斯伯森插话,“双黑、异能者、策反、机器人,无孔无入。”


    “任何可疑行为,都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和监视。”


    裴邵道:“用正常方式进去容易暴露,强攻也不切实际。”


    晋楚点头,“再加上本来就要查找间谍保下要塞,所以*我打算一起做了。”


    “我看了前晋楚暴露前后的记忆,有几个人值得怀疑,但无法确认,”晋楚徐徐道来。


    “到底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暴露的方式。”


    晋楚抽取了维吉亚等人的记忆,自然知道塞恩的人得到了哪些内容。


    “他们知道的信息不多,且较为碎片笼统,但是没有人怀疑信息的真实性。”


    “而且信息的来源是前晋楚,没有威逼利诱没有严刑拷打,他们在某一天突然就知道了,还很确信。”


    “合理怀疑是一些类似异能的非常规手段,而且探查方式非常简单或隐蔽,总之不会是引人注意的办法。”


    “能从前晋楚身上得到情报,现在在要塞的任何人都有暴露的风险,原本的计划也不再绝密了。”


    “所以我建议顾思邈不要回去,知道我们核心计划的不多,你已经是他们确定的人选,回去百害而无一利。”


    “裴邵,这条项链你拿着。”


    链条缠绕在晋楚手上,在裴邵接过时,晋楚用手指勾了一下对方的拇指。


    有些留恋不舍。


    “现在不论是谁,一旦进入要塞必然面临审查,身体数据还好办,难的是记忆。”


    “我们不知道敌人有什么手段,就只能按最高规格防御。”


    顾思邈、前晋楚、裴邵,以及魂魄受到晋楚牵制的其他人,在座全是值得信赖的伙伴。


    “思邈,你要将要塞现状告知刘云起,保护隐藏好天枢塔,也保护好自己。”


    这是最后一次,她不想再有更多的人死去了。


    “接下来,我会让塞恩无暇顾及你的失踪。”


    将自己的计划告知在场诸位后,方才吞噬的异能也已经吸收得差不多了。


    迟则生变,晋楚站起来。


    接下来的计划需要迅疾且隐蔽,一切都将被按下快进键。


    夜色里,三波人三个方向。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不过是殊途同归。


    第186章 花青


    沿河畔小路行驶,车载地图上代表自身位置的蓝点离视野中呈现的红点越来越近,直至重叠。


    一天前的晚上,沈彧曾在这里发现潘幼柏。


    寸草未生的堤坝更像是个土坡,平缓的斜度逐渐没进河水,由河面吹向岸边的风多了丝凉意和腥味。


    沈彧跑向目的地,从他发现新的红点开始,对方就没有移动过,这显得很不正常。


    待到近了,混沌的墨色被勾勒得越发清晰,沈彧看见一个清瘦的男人,浑身血迹地呆坐在地。


    “你没事吧?”沈彧急忙检查对方的身体情况。


    男人也没有表现出一般人对待陌生人的应有态度,眼神直愣愣的,半晌才说出了两个字,“什么?”


    身上没有伤口,浑身湿透,血迹也被河水洗得晕散开来,沈彧提起的心放下一点,将自己的外套披在眼前这个显得过于乖巧且迷茫的男人身上。


    “你怎么会大半夜在河岸边?”


    “……”


    “身上的血迹是哪里来的?”


    “……”


    “有什么困难你可以给我说。”


    “……”


    “你是不想,还是不能说话?”


    “……”


    直到被塞进车厢内,头发滴水的男人才慢悠悠地说道:“我好像,什么都记不得了。”


    “……”轮到沈彧沉默了。


    尽管有所察觉,但在听到后还是不由叹了口气。


    已经顶着许为次面貌的晋楚保持懵懂的状态,盯着车前挡风玻璃上的质检商标。


    她还没失忆,目前为止都是装的。


    [在上个循环你们就已经觉得沈彧有嫌疑了,为什么这个循环仍旧对其重用?]


    [因为这个循环,我已经检查了他的记忆。]


    晋楚尚有疑问,顾思邈便耐心解释。


    与确信不同,大部分人实际都介于有问题但不能确定的范围,沈彧就是其中之一。


    他总在不合适的时候失踪,在不应该出现的时候回归,与有嫌疑的人私交过密。


    甚至,几次失利的计划中都有他的参与。


    让人不得不怀疑。


    所以这轮开始,得知了众多线索的高层就开始排查卧底,而嫌疑重大的沈彧乖乖配合了,记忆也没有任何问题。


    对方的记忆总结成一句话,就是沈彧是个倒霉的人。


    失踪是个意外,回归是好不容易,而过从甚密要么是沈彧觉得对方有蹊跷,特意接近打探,要么是对面对他有兴趣,刻意拉拢。


    所有事情都是巧合,接二连三的偶然反而让高层放心不下,开始怀疑沈彧的记忆是经过篡改的。


    但是沈彧的能力又着实好用,管理才能也出类拔萃,每次面对调查都相当配合。


    那么与其放其他不确定的人上去,还不如放沈彧。


    晋楚从车窗的反光中,看着旁边这位正在对她嘘寒问暖的男人。


    简朴合身的唐装,利落的短发,极具中式氛围的浓眉薄唇,标志的三庭五眼。


    很端正的好看。


    也就是说,沈彧要么是个腹黑精明的叛徒,要么就是个时运不佳的倒霉蛋。


    [维吉亚的刻盘塔可以隐藏,我会将我的异能封印起来。]


    [隐藏记忆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封印异能,有危险的话要怎么办?]


    自从塞恩发现端倪之后,进入要塞的人员和已经在要塞的人员必然面临着明里暗里众多探查。


    要想不被发现,要想以许为次的身份进入且不泄露计划,删除自身全部记忆是最稳妥的。


    以晋楚对自己的了解,真失忆的情况,自己绝对不会任由沈彧将自己带回一个莫名其妙的组织。


    这也是晋楚没有一开始就删除记忆,而是打算等进入要塞后再让裴邵删除的原因。


    如果有能力,晋楚绝对不会安于现状,掌握主动权必然是她的第一选择。


    她原本的能力适合战斗却不适合调查,因为若是察觉到自己足够强,比起默默调查,晋楚倾向于更简单快捷的办法。


    [除了吞噬与复刻,裴邵共享我的其他异能,有他在,我的安全不是问题。]


    [所以我要想的是,其他目标应该如何完成。]


    许为次被潘幼柏亲手所杀,那么当这个身份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时,寻找长生法门的塞恩必然会注意到这个“起死回生”的人。


    [记忆操纵如果只是替换和删除部分,有被发现篡改痕迹的可能,全部删除或是搅乱更为保险。]


    一开始,晋楚希望对要塞而言,许为次的身份是可以认定的。


    然后就是对失忆的自己会做出何种行为的推断。


    要是没有记忆,一般人第一反应是寻找真相,譬如“我是谁”,但晋楚的目的不能是这个。


    [所以要下的最初的暗示是“我是许为次”和“我不是晋楚”。]


    [第二个暗示不会显得欲盖弥彰吗,几乎是在反向提醒了。]


    暗示一旦成型,会跟常识或是潜意识一般,刻进脑海里。


    没有人会在平常想“我是谁”,但是有人问起时,会自然而然地说出答案。


    [也就是说,有人问我“是谁”“叫什么”“你真的是许为次吗”以及“你到底是谁”都是正常的。]


    [而正常问题只会引我想起“我是许为次”这个暗示。]


    [而跟晋楚相关的问题提起时,问话的人已经有问题了。]


    [而“我不是晋楚”这个答案对问话人和我自己来说,都是奇怪的。]


    晋楚要的就是奇怪,因为失忆的只是她,一直潜藏在她身边的裴邵是知晓一切的。


    有人这么问,说明已经将她和晋楚联系在了一起,到时,有危险裴邵会铲除,有放长线钓大鱼的机会,裴邵也会深入。


    而身份有可能暴露后,暗示的奇异点也会让晋楚自己感到奇怪,这时,晋楚也不能继续处于毫无怀疑的状态。


    [那其他暗示呢,“找到他找到她”是不是过于笼统了,还有,既然怀疑沈彧,为什么还要特意留下“封驳之”可信的暗示,封驳之可是沈彧最得力的部下之一。]


    晋楚事先约定的暗示一共五个:我是许为次、我不是晋楚、相信裴邵、封驳之可信、找到他找到她。


    [要的就是笼统,因为详细就有暴露的风险,如果仅仅是第三人称,那么代入谁都是合理的。]


    [我只要知道我的目的是找人就行了,而且,不知道找谁,不确定找到的人是否正确,我就会一直找。]


    不论是找朋友、找敌人,还是找自己。


    [沈彧有嫌疑,封驳之有一定可信度,既然如此,不妨试试沈彧到底是好是坏。]


    强取豪夺,是绝对实力给她刻下的潜意识,即使失忆,行为习惯也很难改变。


    换言之,晋楚行事一般偏向铤而走险。


    有了“封驳之可信”的暗示,晋楚一定会想办法与他接触,不管是何种接触,都会引起沈彧的注意。


    [如果沈彧是叛徒,裴邵便顺藤摸瓜,我们借由沈彧查找卧底名单;如果沈彧是好人,那就洗清他的嫌疑,我还有别的办法引出塞恩的人。]


    [什么办法?]


    [评级游戏“伊甸园”。]


    “伊甸园”是塞恩结合科技与异能开发而成的生死游戏,晋楚对其有些了解。


    伊甸园会原模原样地将当事人现实的实力照搬到游戏里,但晋楚的情况很特殊。


    [被我吞噬后,我能复刻对方除记忆外的全部,当我幻化成别人时,就有两种模式。]


    [一个是自己的记忆、实力+他人的身体、实力,另一个则是自己的记忆+他人的身体、实力。]


    [总而言之,我可以是任何人,意味着我可以是任何实力水平。]


    [你的意思是,伊甸园的等级评判对你来说形同虚设。]


    不论是高层渗透还是伊甸园,塞恩目前的一切手段都是为了杀人,而杀人的目的是获得更高品质的火石资源。


    而提纯火石、收集火石,抓捕人才,最根本的目的便是保存和提升塞恩的实力,维持本国经济、抵御前线战争。


    [所以特殊的人才、特殊的情况,就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让他们主动来跟我们接触。]


    失去全部记忆是为了不被一锤定音,适当显示特殊是为了引起敌人注意。


    [至于为什么要有“相信裴邵”这一点。]


    晋楚我很在乎“因为什么”和为了什么。


    简而言之,晋楚在乎“为什么”。


    “为什么”,包含着起因,也包含着目的。


    [一个突然出现,全心全意帮助我站在我这边,“为了”我又不知“因为”什么而行动的人,对于多疑的我来说很奇怪,很不可信。]


    [为了防止我浪费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在一个本来不需要多想的问题上,才下了这个暗示。]


    晋楚在明,裴邵在暗,一个吸引视线,一个暗中布局。


    隐藏在暗处的游魂,需要在要塞里安置自己可信的伙伴,比如作为要塞之眼的应晃,医疗部的漼折,被关押在最底层的岐黄等。


    *


    在去往要塞前,两人辗转了不同的部门,因为许为次情况特殊,沈彧需要核实和对接。


    在终于将一切敲定,作为犯罪分子的晋楚被戴上了隔绝视听的面罩,押上了特殊装甲车。


    车内开始释放催眠气体,凭借着异能,晋楚依然能看见漂浮在空中不被旁人所见的裴邵。


    晋楚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示意裴邵可以开始了。


    裴邵施展“封印刻盘”,将晋楚的能力封锁。


    根据封印的时间长短,晋楚会慢慢恢复一些异能,至于先后顺序,无法控制。


    封印异能也能保证晋楚在失去记忆后不至于在无意识间开启“防护”,导致记忆不合时宜地恢复。


    裴邵也会视情况给予晋楚一些记忆点。


    即使一般人看不见,但在需要隐蔽时,裴邵会将月桂之心项链缠在手上,平素则放在储物空间里。


    封印之后,就是记忆。


    柔和的光晕只有两个人能看见,像是整个人泡在温泉里,晋楚渐渐起了倦意。


    裴邵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而遥远,一切的一切,随着双眼闭上,而消失无踪。


    这是晋楚这辈子,睡得最为安稳的一觉。


    所有的经历、计划、劳累、心绪、过往,因为遗忘,好似消失。


    再睁眼时,纯白的装潢刺人眼球。


    广播里,封驳之的声音冷硬无比:“6023号,接下来我问你答,不要企图撒谎。”


    “姓名?”第一个问题。


    看着瘦到青筋鼓起,被银链桎梏的双手,混乱如浆糊的大脑自动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反应。


    “许为次,”男人尾调上挑,莫名的不确定让他补充道,“大概。”


    2030年5月2号,不动要塞来了一位新犯人。


    第187章 弗肯红


    头上被软乎乎地砸了一下。


    轻飘的触感,晋楚下意识接住了,是个中空的泡沫盒。


    晋楚捧着盒子环视周围,栏杆、金属、水泥、锁链,本该是填满糟糕回忆的地下监禁室,这会儿看起来却被暖呼呼的色调覆盖。


    显得格外不真实。


    “是梦吧,”晋楚了然。


    顶着后脑勺上被睡炸撮撮金发,刚到晋楚腰侧的小男孩拿着新收集到的泡沫板,将其摆到一堆废弃物的顶端。


    各种小玩意,几乎将整个监禁室填满。


    笨拙的小狗不喜欢这里,却没想过远离,而是企图用喜欢扭转恐惧。


    周围的景色像是布景舞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走廊上,晋楚随着岐黄的步伐跟着前进。


    在塞恩时有异能隔断,在蓝星时楚穗年也一直开着屏蔽。


    所以在作为“隔壁的金发少年”和“街上捡来的小狗”之间,金线都没有串联起两人的梦境。


    像是简笔画,不论什么环境,都用明亮轻快的颜色勾勒。


    晋楚跟着岐黄的身影一同跃起,跳过低洼的水坑,跑过车水马路的街道,小小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


    对于小狗来说,人类好高,周围的一切都很大。


    尽管一切被描绘得绚烂多彩,但晋楚知道这段路途对岐黄来说并不容易轻松。


    一幅禁锢,一幅寻找,一幅等待。


    第三个场景,是找到她之后的情况。


    当时的晋楚不明白,小狗追了她三个街区,寸步不离,为什么临到家门口却不愿意进去。


    后来的晋楚才明白,因为门扉后面,有弗林特的味道。


    想必弗林特也没意识到,这个世界普遍存在的一个犬种,这只看起来脏兮兮、颤巍巍的小狗会是塞恩的重要实验品。


    或者说,知道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弗林特不在家的时候,岐黄总会叼些小花来找晋楚,用当季最显眼、开得最繁盛的鲜花来换罐头或是冻干。


    如果是冬天,东西就会换成泡沫板或是快递盒。


    在岐黄看来,鲜花好看,泡沫板保暖,快递盒可以磨爪子,都是很好的东西。


    几平米的地下室,后来也被岐黄到处搜刮的小玩意填得满满当当。


    在薇汀和洛克搜寻到岐黄行踪之前,小狗的第六感提前察觉到了不对劲。


    后来晋楚也通过监控摄像头看到了,那天夜里,小狗一直守在门外,但是屋内没有人,没有人给它开门。


    因为那天晋楚不在家。


    “你来啦!”就在晋楚捡起地上的残花时,岐黄突然朝她这边说道。


    这是,能看见她了吗?


    奔跑的人影毫无阻隔地穿过,晋楚看见岐黄越过她,跑向了不远处。


    跪坐在地上的女人迷茫地看着掌心,在岐黄扑到她怀里时不自在地后退,“你是?”


    “已经不记得了么,”即使被推开,岐黄也不生气,“没关系。”


    “裴邵已经找到我了,虽然可能帮不上大忙,但是我能够借助金线和你进入相同的副本。”


    “算是一点保障。”


    残花从指尖穿过,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晋楚意识到不是岐黄穿过了她,而是她在这个空间内没有实体。


    虽然是一个人,但是她是“前”,现在在蓝星执行计划,与岐黄共梦的是“后”。


    因为时空的隔阂,虽然她也被拉进了这里,但是是作为旁观者的视角。


    花瓣从掌心落下……


    不同于以往做噩梦时挣扎着脱离,结果睁眼却是第二场沉沦,这次晋楚很轻巧地离开了梦境。


    “醒了啊,”刚刚睁眼,有人轻声说道。


    不知何时昏睡过去的晋楚发现自己被换了个地方,肩颈酸涩,捂着阵痛的额角从躺椅上坐起。


    高楼露台旁,夜风吹鼓了眼前人的裙摆,克里亚端着高脚杯轻晃,内里透黄的香槟泛着气泡。


    睡着了?她刚刚睡着了?!


    晋楚难以置信,手指攥紧木椅旁侧,盯着雪白的地板,眸色晦暗。


    “不是睡着了,”克里亚像是能听到晋楚的心声一般,开口解释道,“只是施了些小手段。”


    一只纯白的蝴蝶在晋楚肩头振翅,边缘虚幻,不似实体。


    “你不如后来那么警惕而周全,”克里亚笑着,抿了一口香槟,“但是一如既往的不胜酒力。”


    “……后来?”晋楚双目圆瞪。


    拥有“十二圣剑”的阿塔利亚,乌格廷斯公爵的独女,晋楚现在这副皮囊的身份。


    从来到这边后,晋楚每日流程就是执行任务、参加聚会、周末礼拜。


    上流社会的奢靡,几乎毫无保留地展露在晋楚面前。


    第二皇女克里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明明年幼,喝酒的姿势却相当娴熟。


    周围静谧无声,再无旁人,晋楚摸不准克里亚的心思。


    “殿下,”晋楚刚要起身,便被对方摁下。


    “自打你回来后,我就觉得你很倒霉,”克里亚看起来毫无敌意,颠三倒四地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


    押着“晋楚”从时空隧道回来的途中,阿塔利亚几人就遇见了罕见的小范围乱流,险些被空间裂缝撕碎。


    这在稳固通道后是极其罕见的现象。


    政府实行征税改革后,伴随着时不时爆发的民众抗议,还有反抗军里的激进分子接二连三地刺杀。


    阿塔利亚的父亲,正是改革派的核心人物之一。


    够不到乌格廷斯公爵的暗杀者,自然会把目标投射到这位继承人身上。


    方才的宴会上,混入其中的刺客初始目标其实并不是阿塔利亚。


    作为被波及的对象,阿塔利亚只是刺客走投无路之下一个错误的人质选择,以她的实力,本不会受伤。


    谁知电力切断下的短暂失明,身边人惊慌失措下的错误打击,匪徒擦枪走火下截断吊灯扣环,地面的酒水奶油,周围的拥挤擦碰。


    一连串的偶然巧合下,晋楚成了全场唯一受伤的人。


    倒霉、倒霉……


    亲眼看见所有的克里亚,在看了看受伤的晋楚后,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在清扫吊灯残渣的家政机器人。


    避开人群视线,从指尖放出了一只蝴蝶,纯洁无瑕的蝴蝶带有麻痹与昏迷的双重毒素。


    “最近确实有些倒霉,不过您前面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维持表面平和的晋楚,暗地里已经摸透了周围的环境与人员布局,将封存在右臂里的月桂之心悄悄取出,手掌随时能幻化成需要的形状。


    “颜色没了,”克里亚一眨不眨地看着晋楚,“看来月桂之心在你手里。”


    “所以,你是主体?”


    寒光在手掌处凝结,晋楚一把拽住克里亚的领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逼近,刀尖却在瞳孔前几寸处停下。


    差一点点,刀刃就会贯穿克里亚的左眼。


    “我就知道你会发现。”


    紫色的光晕缠成线条,在克里亚的瞳孔中勾勒出纹样,晋楚曾在回忆里见过同样的场景——


    那是奥罗拉死后,在被紫蝶融合下,重新从地面坐起的机器人左眼里的光景。


    机器人、融合、紫蝶……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你是奥罗拉教授?!”尽管已经佩戴了月桂之心,但晋楚还是下意识压低音量,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大小。


    “Correct answer,”克里亚,或者说是奥罗拉开心地一打响指,随即轻轻拨开眼前的刀锋,“这个姿势我怪难受的。”


    奥罗拉几乎大半个身体都在围栏外,因为晋楚的攻势,后腰抵在拐角处,施力点不稳。


    从出场就伴随着无数飞蝶的克里亚,以及用蝴蝶当作标志的“无名”,看起来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无名创办在前,奥罗拉觉醒在后,想来只是个偶然。


    知道克里亚实则是奥罗拉后,作为无名的卧底,晋楚倒是明白对方怎么认出自己的了。


    “镜像分身”最多可有三重,也就是包含本体一共能有四个实体。


    现下一个作为囚犯在星月塔底,一个作为阿塔利亚应付社交,一个则在暗中执行任务搜集信息。


    所以晋楚的视角,一边在名利场上醉生梦死,一边在贫民窟混乱区勾心斗角。


    极致的贫富差距,带来的冲击感极大。


    之所以分身流连于外,是因为拥有月桂之心的陆三茕要是不想现身,找到她着实不容易。


    所以晋楚退而求其次,先从梁知惬的狩唁组切入。


    最近总算有了进展。


    晋楚在昨日与陆三茕成功接洽,并向对方说明了计划内容。


    “我的第一要务是潜伏,在组织派发任务前,都会尽职尽责地演好现在的身份,”奥罗拉在向晋楚解释自己上个循环的行为。


    连循环的事项都告知了,可见奥罗拉在“无名”内的地位应该是举足轻重的。


    “哈,”晋楚抵唇轻笑,心脏处好似有根羽毛在剐蹭,“哈哈哈哈。”


    奥罗拉是个奇怪的人,或者说像她这样的人其实才是多数。


    因为在塞恩乃至世界各地,孕育了很多诸如此类的人。


    不健全的家庭环境,扭曲的成长方式,随年岁增长的学识与见闻,看似长大的人,实则都在拙劣地模仿“大人”。


    奥罗拉拥有绝对的才能,和不与之匹配的心性。


    一如还没有塑造出完备统一的内核,就被迫行动、无法停歇的晋楚。


    作为两块同样缺口的拼图,“幼稚”的奥罗拉仍是“早熟”的晋楚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位领路人。


    晋楚从楚穗年身上体会到亲情与抉择,从弗林特身上学会模仿与隐忍,从奥罗拉身上感受矛盾与对错。


    晋楚尊重楚穗年的死亡,放任弗林特的离开,漠视奥罗拉的结局。


    晋楚手臂上抬,却在半空停滞,最后又默默垂下。


    她允许一切悲剧上演,却无法平静地面对“重逢”。


    第188章 赤璋


    越是亲近的人,幼时的晋楚越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


    “奥罗拉教授”“教授”“老师”……个别情况下随别人一起称呼,大部分时间都会采用第一个。


    开始,奥罗拉在看向晋楚时,眼睛里总是闪烁着疯狂又明亮的色彩,那是在看出色作品时的目光。


    后来,那份视线逐渐由“看物”转变为了“看人”,失去了狂热,还增添了愧疚。


    是了,在前期,奥罗拉对待任何人,都像是能轻易杀死弱小生命的顽劣孩童。


    用开水浇灌蚂蚁洞,看挖掉单眼的小鱼打着旋沉入水底那般。


    在全然以自我为中心,没有额外枷锁桎梏,没有学会共情,理解善恶的阶段,“无知”无限接近于“恶”。


    她不明白,便没有将别人当作生命。


    但她又不是无可救药的坏胚,以至于只是一个人的“反叛”,就让奥罗拉的世界观濒临坍塌。


    晋楚总是在远处看着,看奥罗拉一点一点改变。


    看她迷茫,看她口是心非,看她固执己见,再看她追悔莫及。


    但奥罗拉教授总是会直接靠近,或许是逗弄,或许是询问。


    逗弄一个面无表情的孩子,问一个得不到的答案。


    她们彼此相处了很多年,但距离永远不远不近,关系也没有改变过。


    晋楚垂下眼帘,掩饰情绪,语气平静地问道:“方才所说的‘颜色没了’是指什么?”


    距晋楚与陆三茕达成合意才不过一天,组织内就下令奥罗拉向她坦白身份,必然有着需要她们共同合作才能完成的事情。


    “在我第一次死亡再醒来后,我就能看见不同的景色了,”奥罗拉用手掌盖住自己的右眼,左眼中流光溢彩,蝴蝶似在振翅,“空气里、人体内、物品上,流转的不同颜色。”


    奥罗拉看向晋楚的眼睛,“应该与你眼中的景色类似,那些颜色代表能量,只不过我右眼所见仍是正常的。”


    难怪在她取出月桂之心后,对方就说了句“颜色没了”,并认定东西在她手里。


    晋楚问道:“所以,问题是什么?”


    奥罗拉用克里亚的身份潜伏,是陆三茕都不知道的事情,未免暴露风险加大,才会免去一切中转,直接对接。


    “你应该听到过,人人都说第一皇女凯兰实力异常强大对吧,”奥罗拉仰头,注视着不见星不见月的夜空。


    凯兰与晋楚年岁相当,虽然从小到大未见其人,但也听周围的人说过不少关于她的事情。


    但总结起来,无非一个词——强大。


    “她是异能方面的天才。”


    凯兰·温图斯·忒嘉拉,接触火石的当下,便如同呼吸喝水般觉醒了异能,没有任何异常和不适。


    晋楚在多次生死后,十七岁达到“于外”,奥罗拉则是死而复生后。


    目前已知的异能者,有且只有几个人能到达第三个层次,而且全都经历了艰难的过程乃至生死时刻。


    而凯兰,在觉醒的同时,就顺顺利利、稳稳当当地窥到了门槛。


    “她只有两个异能。”


    以克里亚的身份陪伴多年,凯兰告诉了也只告诉了自己的“妹妹”,关于她异能的全部。


    要说十席渴求长生的原因多种多样,但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自己,那凯兰渴求的实际并非“长生”,而是“死而复生”。


    她一直都想让自己多病早逝的妹妹重新睁开眼睛。


    所以不论是“记忆储存与替换”,还是“意识思维转移”,只要能重现克里亚笑容的实验,凯兰全部应允支持。


    而克里亚,也是所有实验中第一例成功的案例。


    只是凯兰不知道,克里亚的意识并没有在这具金属躯壳中苏醒。


    醒来的是用“灵魂刻印”鸠占鹊巢,吸纳了克里亚全部记忆,以获取情报、潜伏敌营为目的的奥罗拉。


    以奥罗拉的年岁,晋楚、凯兰、克里亚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宿泱、苏丹娜、埃斯伯森和楚穗年,也几乎是参与了他们的青春时期。


    所以当电子眼发挥作用,奥罗拉看到握着自己的手,一声声哭嚎,喜极而泣地叫着“克里亚”的凯兰时,不知是接收的回忆作祟,还是当真有克里亚的意识降临,奥罗拉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而这一滴从眼角滑落的水光,成为了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也成为了凯兰坚信妹妹回来了的原因。


    凯兰的目的,也从一开始的希望妹妹“死而复生”,变得愈发具象而繁多。


    她为妹妹机械的躯壳而感到委屈,只是如此,还不够。


    这也是凯兰默许并参与长生计划的原因。


    奥罗拉继续解释道:“两个异能,一个叫‘镜幻万千’,另一个叫‘癌’。”


    “癌?”晋楚重复。


    “是,就是普通意义上的癌症,被施加者会患上任意一类病种,中招后直接进入后期。”


    “而且该异能没有什么施展条件,甚至不需要肢体接触,可远距离命中。”


    奥罗拉轻点食指,“由于克里亚就是死于癌症,所以凯兰几乎不会使用第二个异能。”


    几乎不会使用,不代表绝对不用。


    也就是说,除非患上的是较好治愈或者积极治疗后仍能存活较久的病种,其他情况下被施加者都难逃一死。


    算是相当逆天的异能了。


    对于自己,晋楚不怎么担心,毕竟患癌后的生存时间可能比她现在剩下的寿命还要长。


    但是有对旁人使用的可能,晋楚仍是不能接受。


    “仅仅是这样,应该不至于得到你的重视,毕竟星月塔一毁,这个异能就算再逆天,也鞭长莫及。”


    这么说,就是还有后话了。


    “但是凯兰的‘镜幻万千’,也没有之前所见那么简单。”


    “如果说你变强,是在将楼层建得越来越高,”奥罗拉背过手,说话间习惯性地踱步,“那她就是在添置、在补充,在丰富楼内的东西。”


    “不同于你水潭里蕴含的磅礴能量,凯兰的能量与寻常A级异能者相差不多。”


    在奥罗拉的左眼视觉下,晋楚仿佛浑身覆盖滔天火焰,巨大且多彩的能量即使收敛,都耀眼的像个太阳。


    只有在完全变化成其他身份时,才会沉寂,但仍然能看出周身能量在逸散,不规则的外缘在频繁波动。


    而凯兰,在不使用异能的情况下,周身毫无能量,像是个密封的盒子,物品尚且不能平静到这种程度。


    就连幻化出的镜子,都精准地控制用量,真正做到了物尽其用、全无浪费。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全面的异能,”奥罗拉由衷赞叹,“她的镜子兼具精神系、空间系、变化系、强化系……”


    “不是多个异能造就的便利,而是将一个异能开发得淋漓尽致。”


    回想起凯兰觉醒时,奥罗拉就在她的身旁。


    简朴单调的镜子从凯兰手中幻化而出,系统对其潜能地判定不过B级,当时凯兰体内所有能量加起来,才将将摸到D级的门槛。


    “最初,那只是一面能照出‘真心’的镜子而已。”


    晋楚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包括她在内,目前所有异能者都是依据镌刻在脑海里的使用方法来驱使异能的。


    对待异能的态度,都是增强,而非改变。


    就像晋楚不停地扩充水潭一样,水潭的容量越大,异能的上限越高,使用起来也愈发强力。


    而凯兰改变了异能的基本逻辑。


    将一面包含具现能力,用于读心的精神类异能,逐步发展为了现在的模样。


    精神方面既可以读心,还能制造出幻境,幻境在有攻击力的同时,还展现了空间系的特质。在能储物的同时,根据镜子的位置所在,还能完成空间转移。


    不仅如此,根据奥罗拉的阐述,凯兰的镜子还能发挥出类似“镜像分身”的效果,镜子本身也能转化形态,并不囿于原本模样。


    宛如开宗立派的祖师爷,改变了异能的运行规律,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独门秘籍。


    让异能从种类,变成了系统,凯兰从底层逻辑里,悟出了延伸之法。


    她不是在继承,是在创新。


    也就是说,如果凯兰愿意且有时间有想法,即使没有“复刻”“吞噬”等异能,她也能逐步强大。


    “最重要的是……”奥罗拉欲言又止。


    在隧道稳固初期,凯兰曾以测试为由,要求一同前往蓝星。


    在回程时,凯兰表示要在蓝星停留一期。


    而三日后,奥罗拉却在帝都官邸内遇到了本该身在蓝星的凯兰。


    在看见妹妹之后,凯兰高兴地迎了上来,从身后拿出一捧亮黄色的玫瑰,“送给你的。”


    “这……”塞恩资源枯竭,大部分花卉难寻踪迹,生物信息也没能保留,因而鲜花比之黄金还要珍贵。


    先不提这些,“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嘘,”凯兰将剃掉尖刺的黄玫瑰递到妹妹怀里,“我偷偷回来的,不要告诉别人哦。”


    “我看这花着实艳丽,迫不及待地想要装饰在你的寝殿里,你不是最喜欢黄色了吗。”


    “偷偷?”奥罗拉不明所以,“可是最近隧道并没有开启过。”


    “呐,”凯兰身边闪现出一面两米高的镜子,足以让人立身通过的大小,“我在那边留了镜子,只要我想,随时可以过去。”


    凯兰抚摸着妹妹柔软的脸颊,就像对待花瓣般轻柔,“玫瑰、松柏、水稻、蝴蝶,这些这里没有的东西,我都会帮你从那边带过来。”


    “你不是想要个植物园吗,姐姐近日就会为你搭建。”


    “……”


    奥罗拉一字一顿,艰难地陈述道:


    “她的‘空间转移’能力,在先前的实验中,已经确定可以跨越塞恩与蓝星的界限。”


    第189章 茧色


    “所以,我们需要杀了她。”


    “所以,我们需要杀了她。”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几乎同时道,但语调截然不同。


    奥罗拉说完便低下了头,捋了捋鬓角被打理得卷曲精致的碎发,又抚了抚礼裙腰际的链条。


    把全身上下本就整齐的装扮都梳理了一番,奥罗拉才再次开口道:“前面,我说你倒霉。”


    晋楚抬眼,静静等着奥罗拉的后续。


    她确实和陆三茕谈了不少事,但不是全部,毕竟同一个时空出现两个自己这种事,不说也不影响战略方针,还能留有后手。


    “可能是因为能力与灵魂有关,所以我能看到一些旁人看不到的东西。”


    奥罗拉停顿,“我曾在多年前,见到过长大的你。”


    圆月当空,江水冷寒,奥罗拉曾在沉入江底的夜晚,看到过一抹向她靠近的暖白幻影——


    没有游动,没有缘由,女人奋力地伸出左手,企图抓住她的手腕。


    那时的奥罗拉只觉那眉眼熟悉,但连自己都忘记了的人,怎么会记得眼前说来熟悉其实陌生的人。


    疑问被搁置,迫于生死的奥罗拉转头便将这些忘到脑后。


    直到“无名”摧毁了顶替奥罗拉的机器人,将备份数据全部清除后,属于奥罗拉的记忆以数据形式返回。


    这时的奥罗拉想起来了,同样的身影还出现过一次。


    在雪白的病房内,双腿盘起,无凭无依置于空中的轮廓,即使不清晰,那抹挂在嘴角的冷笑也让奥罗拉印象深刻。


    “我将两道身影联系在了一起,但仍不确定,因为那时的我还没有见过你长大后的样子。”


    奥罗拉倚靠栏杆,“现在,倒是明明白白、肯定无比了。”


    但是听到这些的晋楚却蹙起了眉头,眼中霜华闪烁,“你确定吗?”


    奥罗拉看见的地点和时间,晋楚并不存在于那里。


    明明是通过回忆再现的沉浸式参与,现实里的奥罗拉却说看见了晋楚。


    所以是真实的奥罗拉看见了虚假的晋楚,还是虚假的奥罗拉看见了真实的晋楚并让真实的奥罗拉接收了虚假的记忆,还是……


    看着晋楚眼中晦暗不明,奥罗拉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道:“二维世界,不一定是虚假的。”


    “什么意思?”每次晋楚疑惑,奥罗拉似乎都能很快察觉。


    “在某些高维理论,如弦理论中,存在额外的空间维度,但这些维度通常是“卷曲”的,不是我们直观意义上的二维平面。”


    在奥罗拉说话间,晋楚隐约听见些悉悉索索的声音。


    像是人群的呐喊,整齐划一,但距离较远,很难确定。


    “但总得来说,二维世界在数字上是成立的,理论物理学中无法证明它存在,也无法证明它不存在。”


    “不用想那么多,”奥罗拉扶住被夜风吹动的长发,“世界远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得多。”


    两人的ID突然一前一后接收到通知信息,翻阅之后,晋楚知道了前面听到的声音是何处传来的。


    有人群聚集在政府门前抗议,还发生了小范围的械斗。


    街道上人影卓卓,早有预谋的信徒三三两两从各个角落窜出来,游行的队伍逐渐壮大,每个人嘴里都在念着什么。


    “三圣,信者,永生……”奥罗拉隐约辨认出几个词语,“是三圣教的信徒。”


    三圣教,晋楚有点印象。


    作为塞恩人数较多的种族艾瑟伦人,他们内部分为两派,一派信仰塞恩正统“丘利教”,一派则信仰“三圣教”。


    三圣教认为宇宙之初,结束混沌的是三位女神:


    “命运女神”阿斯特莱雅,掌管着每个人的命运之线,决定着生命的走向;


    “时间女神”赛娜,拥有控制时间流逝的力量,能够加速或减缓时间的流动;


    “生命女神”莉莉斯,负责孕育生命,维护自然界的平衡。


    而信仰自由女神的塞恩是一神教,除了“丘利教”之外皆为邪教,三圣自然也被列为异端。


    命运、时间、生命,这些《铁罪书》里也有,两派争议的焦点一般集中在谁是正统。


    关于这点各执己见,谁也不退,因而多年来争斗不断。


    随着游行队伍靠近,晋楚渐渐听清了抗议口号,大抵是关于前几日的土地改革措施和近几年明显下滑的经济。


    他们以往明明并不关心这方面,这次的口号更像是个煽动的理由。


    晋楚觉得蹊跷,近几年三圣教快速崛起,信徒每年都在翻番,跟原先无组织无纪律的模样简直大相径庭。


    而且……


    时间点很奇怪,现在已经是半夜三点了。


    这种事情时不时就有,上面变动政策或不变动政策,都会引起民愤,奥罗拉早已见怪不怪,抬头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说这些是想表达,除颜色之外,我还看得见一些其他东西,缠绕在你身上的红线,让我得知了一些因果。”


    这些所谓的因果,也让死而复生的奥罗拉多了一些对世界和命运的感悟,亦是这些红线,让奥罗拉选择了“无名”。


    “你很危险,世界在排斥你。”


    天边火光乍现!!


    与“排斥”一同落下的是后一步到来的震荡波,狂风掀起飞沙碎石。


    刺鼻辛辣的味道与四散的白色火花瞬间席卷帝都。


    晋楚第一时间挡在奥罗拉身前,飞速流窜火花被她用胳膊拦截,而旁侧的躺椅碎裂,窗帘燃起。


    变故来得突然,等奥罗拉反应过来时,晋楚的胳膊已经被灼烧出一个指节深的血洞,周围皮肤连同脸上都有烧伤。


    闻到鼻尖类似强酸的味道,再看那白色的烟雾,奥罗拉赶忙捂住口鼻,“五氧化二磷,有毒。”


    晋楚疼得嘴角抽动,看着近在咫尺的炮击点,以及周围被点燃的幢幢建筑,“白磷·弹。”


    有人在人潮密集的帝都中心,展开了破坏性极大的无差别攻击。


    将灼烧的外套扔到地上,手臂上的火苗直接用掌心按灭,最开始的猝不及防消散后,即使是钻心的疼痛,晋楚看起来也不动声色。


    晋楚环视周围,从高处看,一切都显得格外清晰。


    因异变而到处躲藏的信徒,几缕脱离队伍跑向暗处的人流,抗议聚集地与爆炸中心几乎重叠。


    信徒与为制止暴乱而出动的治安人员有些残渣都不剩,大部分都在血泊中血肉模糊、不知生死。


    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快速集结的抗议人群,有计划的人员部署。


    ……有人在打着抗议的幌子,利用三圣教制造混乱,借刀杀人。


    不是尾岩不是狩唁,这种渗透能力和组织水平,要么是反抗军,要么……是联邦。


    不管是谁,这对晋楚反而是个机会。


    埃斯伯森一直处于铜墙铁壁的保护中,想要悄无声息地替换掉他和希贝尔不是件容易事情。


    一般骚乱是轮不到军队出动的,但是涉及帝都安防,敌方还有高强度杀伤性武器,那可就另说了。


    被撤下的护卫队在变动发生后立刻破门而入,现在都围在奥罗拉周围,确定着这位帝国第二皇女的安危。


    “……阿塔利亚,”见晋楚攀上扶台,奥罗拉情急之下叫道,“你一定要……小心一点。”


    晋楚点点头,随着奥罗拉的“注意安全”,从高台一跃而下。


    “注意,”夜风从耳边擦过,晋楚在心里传递信息。


    与此同时,身处不同地方的几位被召回者都在同一时间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从她在梦境中能够看见后晋楚与岐黄的交谈,就可以得出,时空的距离并没有阻断所有联系。


    这件事情,在晋楚到达塞恩的第一天就发现了。


    因为被后晋楚招魂控制的魂魄,不仅在蓝星能被她驱使,就算是来到塞恩后,也依旧具备一定的强度。


    而远在塞恩的晋楚,也能与身处不动要塞的裴邵,取得断断续续的联系。


    晋楚咬着撕下来的衣角,潦草地包扎着手臂上的伤口,身影飞快地在房顶上掠过。


    同时在心底下达指令:“今晚执行B计划。”


    其实早在昔日天台上,后晋楚的复刻品能够命令裴邵时,后晋楚就有过大致猜测。


    利用“时间回溯”,是她在看见赵声煊的第一眼时就考虑的,却是在她做了诸多打算,审视诸多因素后才真正下定决心的。


    通过和裴邵的联络,和安插在要塞内部的游魂,晋楚对后晋楚的现状和经历都有所掌握。


    “倒霉”这件事,彼此都有一些,但是影响的强度她却远超后晋楚。


    不是因为先来后到,还是旁的什么因素,通过观察,晋楚意识到,问题根本在于“实力”。


    明明与潘幼柏认识,但半点没有延展到月桂之心的内容;四处追赶,却最终晚了一步,只来得及从河中捞出许为次的尸体;“天湖游泳馆”说是个简单的副本,总共六名玩家却又两名卧底。


    有些看似是“好运”的地方,实则也是后晋楚依据努力和实力得来的。


    比如之所以能在离开的最后一天巧合地遇到潘以凝,纯粹是因为后晋楚将自己逼到了极限。


    硬撑到调查出的月桂之心消失时段的末尾还不算晚,甚至还坚持等到监控曾有问题、闪过马赛克的12月25日。


    若非实力加成,换成别人万不可能在排异时空内停留这么久。


    能在许为次的尸体被泡成巨人观前找到,是因为异能积累得足够多;能在异能被封印的情况下维持魂灵的强度,是因为能量足够庞大;能在维吉亚等人围攻下轻易而隐秘的取胜,也是因为实力足够强悍。


    第190章 密陀僧


    从“时间回溯”开始,两人就称不上一帆风顺,但是在后晋楚的视角看来,不幸并不明显。


    因为,所有不幸都没有造成不可扭转的负面影响。


    但晋楚就不同了——


    要不是当初消防队来得够及时,身受重伤的她可能已经死了;


    要不是晋楚复刻的“队友”在时爆中保护了她,她今天站不到这里;


    时至今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从奥罗拉能够将她迷晕带走,就知道现在的晋楚情况仍不乐观。


    回溯前后的赵声煊实力虽有差距,但远没有她们这般巨大。


    压力越大,反弹自然越大,施加在两人身上的排异应该重于赵声煊所感受到的。


    如果“厄运”是以后晋楚的标准设立的,那么对于她来说,挨过就显得艰难了很多。


    “倒霉啊,”晋楚呢喃着。


    可是伴随时间回溯而来的,不止是霉运,还有不知缘何的变动——


    或许“无名”委派奥罗拉来与自己接头,也是看出了她的力不从心,她不像后来的自己,能够解决任何问题,推测出所有迷局的真相。


    现在的她,尚且幼稚,没有岁月沉淀下的经验,甚至在塞恩的每时每分,都害怕到想要颤抖。


    拿着这枚本该当世唯一的戒指,一段提前约定的合约记忆,去见那位游刃有余、从容优雅的尾岩组领袖。


    晋楚这趟路途有太多意外,而这场被后晋楚准备充分的会面,也不像想象中顺利。


    那份记忆,就有所偏差。


    “数以万计的骸骨?”看完记忆的陆三茕却摇了摇头,“恕我直言,这并不存在。”


    “……什么?”晋楚诧异。


    “骸骨是有的,但是远远没有这么多,不过是一两个墓群的范围大小,称不上‘屠杀’。”


    “而且……”陆三茕欲言又止,“其他信息也有不准。”


    比如角落里一闪而过的丰富佳肴,在晋楚带来的记忆里,塞恩虽然资源匮乏,但各种物资仅是昂贵,还到不了缺失的地步。


    但现实的塞恩就算是贵族,鲜果蔬菜也是千金难买的。


    再比如那幢矗立在帝都的植物园,在晋楚的记忆里,原是国家培育维护的植物基地,后来依靠异能者加速繁育。


    也就是本就有,后壮大。


    但现实里,帝都中心从来就没有过植物基地,直到几年前,第一皇女耗费人力物力,才让建成一座玻璃房。


    甚至比记忆里小上数倍。


    最重要的是,记忆与现实里的国家局势都大相径庭。


    晋楚的记忆里,中庭两分,帝国与联邦势均力敌、常年战火。


    除了两国交界的走廊带十三国,东、西、西北与北方实际上还有四个实力弱于帝国、联邦,但强于其他国家的地区性强国。


    但现实里,世界统称甚至不叫“中庭”,中庭是联邦中央市的别称,世界则被叫做“六合”。


    “北陆”“联邦”“帝国”三足鼎立,北陆于苦寒之地、遗世独立,联邦科技与经济齐头并进、当世第一,塞恩人体异能独一份、后起之秀。


    现实里塞恩的实力弱于联邦,也弱于回忆里的塞恩。


    如果以漂浮在空中前后没有变化的黄金岛作为标准,记忆里黄金岛占据塞恩面积的三分之一,那么现实里则只有十分之一。


    同居东边的北陆与塞恩一北一南,北陆地域更为广袤。


    黄金岛则悬浮在三家临空,以联邦五、北陆(怎么加标点都无法防屏蔽)四、塞恩一的比例,各占一隅。


    眼前的姑娘在听到这些话后低下了头,表情虽有掩饰,但远不如记忆中来得沉静。


    画面里那种平和又疯癫的样子,陆三茕莫名觉得矛盾又自洽。


    两人像一个人,又不像一个人。


    陆三茕朝旁侧垂眸,“尽管如此,我依然相信你。”


    “不是因为你手中的戒指,而是因为除了我自己,没有人会知道我在说‘重要’时,何以露出那样的表情。”


    陆三茕伸出手来,“希望我们,合作无间。”


    被小石子绊倒,晋楚从回忆中脱出,稳住踉跄的身影,将隐隐作痛的右脚狠狠踏在地面。


    疼痛从脚底蔓延而上,直麻痹到发顶。


    “倒霉啊,”晋楚重复着,将月桂之心戴在食指上,转动间,宝石潋滟波纹犹如深海。


    下一瞬便嗤之以鼻,“真好笑。”


    笑自己,而非命运。


    若是当时在这里的是后晋楚,必然不会只是沉默地站着。


    她会去询问各种细节,去猜测变故的原因,去用自己的话术打消对方的疑虑,会解决所有突发的情况。


    她知道,她和后晋楚之间只能活一个,现阶段的所有霉运都在提醒她,后晋楚才是更有价值更应该的那个选项。


    但是,她不想死。


    她不想循规蹈矩地活着,不想与裴邵分别,不想看着楚穗年死去,不想一直疼一直疼……


    也不想,看到别人的苦难。


    她曾在一望无际的青空下看见一轮圆日,那是除挂在天际之上的太阳之外的光芒。


    直到双手的动作变形,晋楚都没能收回视线。


    旁人都看不见,但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着晋楚的心神。


    世界在定义排斥,她却仍被那份痛苦吸引。


    后来,得知一切的晋楚猜测,那光芒的背后,应该是未来的自己。


    一直存放在右臂里的戒指,今晚已经戴在手上好一阵儿了。


    早在夜风习习、脚下悬空的那个刹那,脑海里的崩断声就预示着思想挣脱牢笼、恢复自由。


    十七岁的晋楚用袖子胡乱地抹去汗珠和眼角的水汽,继续前进。


    直到黑夜隐去身影,再也看不见分毫,奥罗拉也没有收回视线,我在围栏上的手指渐渐收拢。


    周围乱七八糟,她却连衣服都没有一个破洞。


    [要是晋楚,刚才这些话就会让她胡思乱想很多了,毕竟“多愁善感”的人总是更容易内耗。


    总被一些杂七杂八、千头万绪的东西绊住手脚,“抉择”对这种人来说就会是一件难事。]


    这是奥罗拉曾经对裴邵说过的话,但是没有说全。


    她能看出来,晋楚有心事。


    亲近之人,确实不乏有说晋楚拧巴、纠结的,但是这么说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甚至,一百条评价里可能也只有一条。


    更多的人,会觉得晋楚冷漠、绝情、狠辣、果敢。


    截然相反的观感,快与慢、锐与柔,是因为晋楚的犹豫只在内心。


    在一件事情还没到决策前,她会无休止地在内心盘算,只要时间一到,她即不给别人后悔的余地,也不给自己机会。


    所以,晋楚会在每一个抉择的节点中间,无限内耗。


    尽管对方没有说,但是奥罗拉能够看出一些端倪。


    晋楚的身上有一根无比明显的红线,绷紧到像是两端挑头的天秤,一头坐着她,另一头还有别的东西。


    命运是倾斜的,这也意味着,两头只能择一,无法两全。


    奥罗拉不知道另一头是什么东西,但是在结果还没出来前,她就已经开始担心了。


    按理说,晋楚的能力不会让她彻底死亡,但红线的指使不容置疑,奥罗拉已经多次验证过了。


    表面上,晋楚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看起来更会“看人”,实际上,不通情理、不擅世故的奥罗拉却有自己一套更直白纯粹的感觉。


    “你已被规矩训诫得……太过乖顺了。”


    奥罗拉轻轻地吐露,声音小到连自己都难以听清。


    “乖顺”一词,任谁都不会把她与晋楚联系在一起。


    但在奥罗拉看来,过去的晋楚就像个任人驱使的人偶,有心也当无心。


    在实验室时,听周围人的话,听奥罗拉的话,听楚穗年的话,不管好坏,照单全收,不反抗不质疑。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比经过训诫的囚犯还要顺从。


    这就是问题所在。


    就像后期拥有足够实力的楚穗年,仍会因为一段其实毫无杀伤力的口哨声而做出反应。


    晋楚则看似反抗了连楚穗年都无法反抗的口哨,但与其说是反抗,不如说是又一次听从。


    一道执行级别更高的命令——楚穗年的暗示。


    所以在获得自由后,离开了塞恩的实验室,失去了楚穗年和弗林特的命令,晋楚却看起来比在囚笼之中时,更显得迷茫。


    失去了篱笆,沉默的羔羊反而不知去向何处。


    有能力,却自觉不配成为领袖;有智谋,却毫无野心闷头出力;有善心,却缺少锋芒瞻前顾后;有实力,却听命任命随遇随缘。


    晋楚一直在融入人群,迎合他人,不想特立独行也不愿与人为恶,用严格的道德标准束缚自己,宽松容忍的态度对旁人。


    而上述这些,只在晋楚面对自己的问题时成立。


    一旦牵扯到别人的利益,晋楚就会当只出头鸟,为别人的利益出头,以自己的权益让步。


    旁人的一点点好,就足够她掏心挖肺。


    任何在奥罗拉看起来无比正常的想法,对晋楚而言都是不堪的。


    “不想被人抛弃”“没能将事情做得完美”“没有救下更多的人”……别说做坏事,就是“想要活着”这种事都无法启齿。


    以“不牺牲”为耻。


    “烦恼有时也是件好事,”屏退众人的房间里只剩奥罗拉一人,柔软的床榻仿佛能吸取所有负面情绪。


    “烦恼意味着自我意识地觉醒。”


    “不论好事还是坏事,人总要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愿意如何才是。”


    “不是被人群裹挟,不是被时代推着前进,不是被信息茧房封闭,不是被他人评价寄予的……‘愿意’。”


    只是奥罗拉没想到,今夜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晋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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