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葭菼
瑞普市。
滔天的巨浪掀翻岸边的轿车之后仍不停歇,冲刷着街道,击溃了路标,将早已湿透的埃斯伯森再次浇个彻底。
水雾倾注下,埃斯伯森甚至能够清楚看见,环绕在自己周身,无色无踪的防护罩。
用手抹去脸上的水渍,只是一个走神,腰肢便被粗壮的触手缠住、勒紧。
埃斯伯森被打得火气上来了,黑色的荆棘自由塑造形状,或化作刀锋斩断触手,或呈网状抓住地基,牵制克拉肯的势头。
一根还没切断,下一根已经扯住了埃斯伯森的右臂。
“謈——”
震耳欲聋的音浪以希贝尔为中心,肉眼可见的震荡波像水面涟漪,一圈圈散开,一寸寸碾碎途径的一切。
埃斯伯森能看见浪花被震成更细的水雾,克拉肯最前端的触手爆开,身形暂得自由。
周围楼房纷纷倒塌,烟尘与水珠混合,周围的空气逐渐浑浊。
虽说有高精尖武器傍身,但是希贝尔的身体强度甚至无法硬抗克拉肯一击,所以只得远远支援。
而深陷混乱中心的埃斯伯森则第一次想要吐糟月桂之心的防护能力。
“能挡浪涛不挡落水,能防音爆不防声音,”埃斯伯森次牙咧嘴,“那怎么生灵肉。体一视同仁,全都不拦啊。”
他先前被保护得太好了,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生死时刻,胸前背后被抽得隐隐作痛,方才被勒之下,肋骨好似断了一根。
这枚月桂之心的碎片,是当初发生时爆时埃斯伯森偷偷藏起来的,最初他也不敢大摇大摆地让人知道,但是随着地位越来越高,曾经亲身参与过、见过真品的人陆续身死,他竟也敢打着仿冒饰品的名头,将月桂之心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挂在脖子上。
黑棘在埃斯伯森加持下铺天盖地,如一张渔网,从天而下罩住克拉肯。
“坚硬”的特性下黑棘缺少强度,在克拉肯发疯地突破下很快就会破碎,所以埃斯伯森转变特性,用“柔韧”且可“拉伸”的网去困住这头庞然巨物。
黑色的绳索在强力之下,被延展到极致,紧绷的部位不断变细,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崩断。
埃斯伯森猛然握拳,无数锋利的尖刺从柔软处射出,细如发丝却依靠“快”和“利”,轻而易举地贯穿克拉肯的身体。
“嘶啊,”巨兽的悲鸣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让人头脑发晕还心脏绞痛。
被绳索拦截的巨兽因为无数尖刺钉在原地,每动一下都是痛苦,希贝尔借此机会接连发出音爆。
由外部开始,肉身一点一点被蚕食,像是被绞肉机碾碎。
三颗心脏九个大脑的怪物当然没有这么容易死亡,从束缚中挣脱的触手向半空的埃斯伯森抽砸而下。
能看到云雾被层层砸散,速度快到看不见当中的人影,河面就发出沉闷但浩大的巨响,水花如烟花炸开。
埃斯伯森喷出一口鲜血,后背的飞行翼碎成齑粉,若非防护盾抵御了水面张力,他可不是一口血的下场了。
手下半点也不敢耽搁,数不清的黑棘化作渔网,埃斯伯森依靠薄如蝉翼的黑棘平面漂浮在水面,拼着榨干能量,也要在下一击彻底杀死克拉肯。
随着异能发展,肉。体强化被某些革新派认为是最没有心意且偏下等的能力,因为在同级的战斗中,强化的身体依旧会受伤,看起来作用不大的样子。
但其实,它是最本源最彻底最安全的异能。
因为从根本改变了人体强度,异能者才能正常施展其他异能而不至于被能量撑爆;因为是本源系地改造,所以不会受限于“封印”或是“能量封锁”;因为强化的是自己的身体,所以千钧一发的局势下能够增加生还可能。
之所以看起来鸡肋,是因为多数战斗都是同阶相争、战力均等,C级的肉。体强化已经可以抵御炮弹,但在依旧会被C级的攻击异能所伤,等级一直在增长,受伤的情况却不会减少,难免让人质疑。
看看一旁被砸碎的大楼,再看看只是被捏断肋骨的埃斯伯森,就知道光是异能反哺的肉。体强化,实际上在暗处救了无数异能者一命。
反过来说同样,埃斯伯森想要杀死体魄强健的克拉肯,必然要毫不留手。
黑色的物质不断析出,质量已经快要与闽良江同争高下,黑色穿插、江水盈盈、怪物嘶吼。
埃斯伯森鼻腔与口中不断溢出血迹,他知道希贝尔在不断释放音爆牵制克拉肯,虽然因为防护罩的缘故,他没有听到那些声音。
这么看来,这场被放弃的路途看起来,也不那么寂寞。
“给我,死——”
江底翻起腥臭的味道,脚下的水流在一瞬间寂静清空,像是连同世界和时空一切切开,无数血线串联血珠。
即使是人造的怪物,鲜血依旧是赤红色的。
一线光亮从怪物巨大地身躯后面透出。
被切成无数小块的怪物逐渐分崩离析,随着光亮越来越多,埃斯伯森脱力地跪倒在薄片黑棘上,被重新掀回的江水冲得浑身湿透、左右摇摆。
“碎成这样,总不能再修复了吧,”埃斯伯森一开口,嗓音就像是锯子砍树,“嘶啦嘶啦”得沙哑难听。
覆盖在双眼之上的光亮飘忽闪烁,被什么东西遮挡,埃斯伯森刚抬头,胸腔便被贯穿。
散发着桂花清香的银灰色长发在眼前飞扬,血液争先恐后地从口腔涌出,温暖的体温触之即离。
“苏丹娜……”埃斯伯森艰难吐出,“哈哈哈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意外。”
“西南战役本就是为评价你而设立的,也多谢你不负众望,输得一败涂地,”苏丹娜言辞冷漠。
两人从学生时代就没有和平共处过,要么争夺同一个目标,要么为不同的人卖命,截然不同的开端,却走的有些殊途同归的意味。
“他们又是为了什么……抛弃我?”也许是因为自幼看着父母的背影,埃斯伯森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比起更贴切的“放弃”,反而用了“抛弃”。
“因为你无法掌控,他们害怕啊,茨缇亚无法控制,精神系都读不了心,一个无法被控制的下属,他们受不了。”
“不仅如此吧,”埃斯伯森咳出粘稠的血液。
“是啊,我虽然控制不了所有人,但也够用了,就像当初渗透极端派系一样,我这些年也一直在耐心地蚕食管理层。”
苏丹娜的手臂毫不迟疑地从胸腔拔出,埃斯伯森的身形都不住摇摆。
轻甩手上的血迹,苏丹娜平静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为了增强身体强度注射了特制药剂而造成的青筋暴起。
像是所有生机都被抽取,埃斯伯森原本单膝跪地的姿势变成了双膝触地,头颅也无力地垂了下去,“我们……斗了一辈子了,临死前……能不能,好好相处,我有话……想跟你说。”
话语断断续续,好几次苏丹娜都觉得对方已经咽气了,尽管声音很小很小,但埃斯伯森仍在说着。
为了不留余地,苏丹娜的攻势贯穿了埃斯伯森的左胸,能活到现在,都实属意外。
呼吸略微有些不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气里浓厚的血腥味,苏丹娜最终还是靠过去了。
“其实……”细弱蚊蝇的声音艰难吞吐,埃斯伯森沾满血迹的双手颤抖地搭上苏丹娜的手臂,“其实,我的心脏在右边。”
苏丹娜蓦然睁大双眼,从埃斯伯森掌心下析出的黑棘却更快一步,报复一般,以同样的角度贯穿了苏丹娜的左胸。
“你总不会……也长在右边吧,”埃斯伯森边吐血边轻笑,下意识扶住了倒向自己的身躯。
“输给你那么多次,总该让我,赢一次吧。”
没有像他一样废话连篇,苏丹娜一句遗言都没有,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软在他的怀里。
比起疼痛,胸腔空荡荡得难受,埃斯伯森自嘲道:“可能是因为真的空了吧。”
身后传来水花溅起的声音,因为共事许久,不论白天黑夜都在一处,埃斯伯森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希贝尔。
“上头那些老家伙希望我们去死,可惜了,没能如他们所愿。”
“给快点了,不然真的要死了,”捂着血流如溪水的胸腔,埃斯伯森疼得直晃头,“给拜托你把我扛回去了,不过要是能抱着,就更好……了。”
话语戛然而止,脖颈上的项链被解开卡扣,径直掉进一只白皙的手掌,同时一把尖刀刺进了埃斯伯森的后背。
胸腔偏右,那是他心脏的位置。
“为什……”明明还有余力,但问话的人却不想知道了。
视野最后的画面,是对方双唇抿紧的模样,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水光潋滟,像是要哭似的。
揽住栽倒的身躯,因为异能者死亡,漂浮在水面的黑棘开始下沉消散,希贝尔握紧手上的月桂之心碎片,迟疑片刻,抱起埃斯伯森的尸体游向岸边。
周围一片荒芜,高楼大厦毁于一旦,江水在大战之后重回寂寥,轻风拂水面,浪花轻柔地拍打。
希贝尔将事先准备好的仿制月桂之心拿出,一模一样的工艺与款式,与埃斯伯森一直佩戴的没有两样。
擦了一下埃斯伯森脸上的污渍,又将那凌乱恼人的碎发拨到两侧。
希贝尔环抱一样,将埃斯伯森的脑袋搁在自己肩上,从后方给他扣上项链锁扣。
就这么静静坐了须臾,希贝尔将已经开始丧失温度的尸体放到地上,正要开口,突然前方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做,”看起来衣衫干净、浑身清爽的苏丹娜歪头看着希贝尔。
一瞬间,希贝尔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怎么,你不是……?”希贝尔转头看向江面,在她将埃斯伯森带回来前,断气的苏丹娜就已经全部沉进了江中。
“我不明白,你杀死埃斯伯森没有任何好处不说,还会徒增麻烦,”苏丹娜不答反问,“而且,你为什么要换掉项链呢?”
苏丹娜是见过月桂之心真品的那一拨,虽然此前早有怀疑,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
加上远远看见项链被解开后,能够防御武器的埃斯伯森被尖刀贯穿,不由了然:“啊,他带的一直都是真的啊。”
希贝尔紧张地握紧刀柄,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苏丹娜的动作。
苏丹娜都看在眼里,“所以,你是谁的人?”
一线银光突兀出现。
急忙后退的苏丹娜捂住渗血的脖子,若非她躲得快,刚才那一击便能直接割开她的咽喉。
手持苗刀的晋楚站在希贝尔身前,缓缓开口道:
“我的。”
第162章 冰台
透过共感,晋楚将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与希贝尔的不确定不同,她确定前面那个“苏丹娜”死亡,且沉入江中。
晋楚眼中,苏丹娜的能量波动与先前所见别无二致,甚至死在江水中的那个也一样。
这说明从始至终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苏丹娜,不管前后是否是一个人,都在本质上是一类生物。
不是改变形貌的伪装,也不是单纯的附身,会是什么?
“是基因工程,”半跪在地的希贝尔想到什么,突然道,“在人造人计划前,政府还开展过另一项基因实验,实验对象就是才崭露头角的苏丹娜。”
晋楚眯眼,有些理解了,“克隆人?”
一旁的苏丹娜拍手,“反应好快啊,不过不太完整……”
“是由本人异能控制的克隆人?”
一般克隆体生命有限,大多无法逃脱早死的命运,苏丹娜可以附身活人,但也从来没有人说过无法附身死人。
与自己一切都一致的克隆体,附身的代价必然比别人要低一些。
因为招魂加复刻是相同的套路,所以晋楚的思维自然而然想到了这边。
“我才发现,”被晋楚截胡的苏丹娜话题一转,“你对自己的推理挺有自信的,只是对自己缺乏自信。不然也不会总是先别人一步说出,是期待别人的肯定和正向反馈吧?”
“我也才发现,”即使被说中,晋楚也没什么不爽的情绪,“我认识的人,大多都喜欢分析别人的性格和想法。”
虽说转移话题,但两个人都没有反驳对方的论断,算是默认了。
“你不打算跑吗?”因为任务都完成了,希贝尔暴不暴露已经对整体没有影响了,晋楚不怎么想杀了苏丹娜。
“你都知道杀了‘这个’我不会死,我再跑不是显得多此一举么。”
苏丹娜本来打算截下月桂之心,并尽可能地活捉希贝尔,但是晋楚在,那就另当别论了,“希望你能下手痛快些,毕竟控制体死了,我也是会痛的。”
晋楚蹙眉,有点疑惑。
就在晋楚分神的一刹那,烟雾弹炸开在两人中间,储能球接连破碎,“反应迟缓”“自身敏捷加速”“瞬时跳转”“空间封锁”一一生效。
一眨眼的功夫,苏丹娜就消失在晋楚面前。
“还说给个痛快呢,”希贝尔吐槽。
“这样反倒正常,”从异变发生起,晋楚就没有移动过脚步,她没打算强留苏丹娜。
“就算是克隆体,被我‘吞噬’后也能复刻,如果克隆体与本体拥有一样的异能,被我详细了解了异能对她也不是件好事。”
“这就是另一片月桂之心么,”晋楚接过希贝尔递上的项链。
埃斯伯森喜好金光灿灿的饰品,平常也打扮得花枝招展,这条项链自不例外,纯金的链条、精细的雕刻,钩爪藤条一般贴合,将水蓝色的宝石包裹,半遮半掩的,如同被血管覆盖的心脏。
略一使劲,项链像是跌进水潭,陷进晋楚右手,原本白皙的手掌逐步透明。
另一道蓝色的光芒被项链呼应,越变越亮,勾勒出戒指的形状。
希贝尔不由感慨,“真没想到尾岩组的首领居然肯将月桂之心交给我们。”
晋楚被最后的“我们”触动到,不由看了希贝尔一眼。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希贝尔改蹲为坐,小拇指在碰到埃斯伯森冰凉了尸体后下意识收回。
“没有,走了一下神。”
以反攻的契机为交换,尾岩组和狩唁组都愿意在最大程度上为她提供帮助,但陆三茕将月桂之心交给她时,晋楚仍感惊讶。
“我不确定我能带着这个回到过去,”晋楚本想推拒。
“不重要,”陆三茕摇头,“带不回去,那个世界仍然会有它,带的回去,那就增加一分助力。”
陆三茕将戒指放在晋楚掌心,“重要的是心意,以我的多疑程度,若非我主动找你,即使你带着所有记忆和事实来找我,我估计也会思索良久、瞻前顾后。”
“但是,仅是一段‘将这枚戒指交给你’的记忆,就足够我相信你了。”
“这枚戒指,对我有独特的价值和情感,”陆三茕收拢晋楚的手指,戒指被层层包裹在内,“下次来找我合作,我依旧全天恭候。”
从回忆脱出,晋楚看着掌心里彼此缠绕的两件饰品。
晋楚原本就在苏丹娜的二次围剿中的到了储物类的空间系异能,加上她的“水潭”也有空间特性,只不过因为分解能力,最好还是不放东西得好。
因为月桂之心不会被“水潭”分解,安全起见,晋楚才将其放在自己由能量构成的右臂中。
尽管接触良久,晋楚仍旧没有与月桂之心共鸣,可见她也不是宝石认可的承载者。
虽然无法分解月桂之心,但“水潭”可以分解其余装饰,黄金与白银融化在能量里,消失无踪,两枚碎片也在能量压强下紧贴在一起。
它们本就是一体,吸收能量、发挥能量,契合的缝隙逐步弥合。
看到这幕,晋楚却撤除压力,即将形成一块的月桂之心再次开裂,先前被融化的装饰被复刻出一套一模一样的,项链与戒指,皆是平静下来。
知道月桂之心在能量挤压下可以弥合复原就够了,它们接下来还有用途,不急于复原。
做完这些,晋楚的右手包裹着月桂之心,恢复成常态。
“晋楚,我不需要再回到帝都了吗?”希贝尔在一旁发问。
“不用了,所有的双黑我都找到了,只要再回去接一个人,我们就准备离开了。”
“那,你之前托我查的事我查到了,你的右臂被保管在‘东教廷’,与西边大漠的星月塔并称为文明双塔,以你的速度去哪里不会超过两个小时,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取?”
“不取了,”晋楚看着地上脸色铁青却神色柔和的埃斯伯森,轻轻摇了摇头,“若是因为这个行动引起塞恩全国警戒,星月塔的守备也因此增强就不好了。”
晋楚握了握右手,“反正对我也没什么影响。”
见晋楚有要走的趋势,希贝尔欲言又止,“能……不能……”
话音未落,面前的埃斯伯森就开始缓缓下沉,看着泛起涟漪的沙土,希贝尔松下了肩膀。
晋楚:“什么?”
希贝尔微笑,“没什么。”
涟漪在埃斯伯森全部消失后并没有消散,波澜的湖心出现了两具躯壳,一具与死后的埃斯伯森一模一样,浑身伤痕,另一具则干干净净、全身无恙。
晋楚半蹲在侧,用手指在干净的躯壳周围划出圆圈与纹样,很多异能在辅以特殊道具和限定纹样时,能够发挥远胜平常的威能。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明明颂念得极其快速,每个字间都是等序,但希贝尔就是觉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清晰。
地上的躯壳手指动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希贝尔的心慢慢提了起来,眼见手指之后,埃斯伯森整个手掌都虚虚地抓握了一下。
“靠,”埃斯伯森发出一声哀嚎,右手在半空比划了半天,一时不知道该捂脑袋表示震惊,还是应该捂胸口为自己死而复生感到庆幸。
但是唯一明确的,就是去掐希贝尔的脚踝。
希贝尔轻巧地躲过,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刚醒来,你还真是精神抖擞啊。”
“嚯,某人以前虽然‘目无尊长’,但也没这么狂妄过,”埃斯伯森抱臂。
在醒来那刻埃斯伯森就理解了希贝尔暗杀他的原因,有点开心于对方不是“单纯”地背叛了他,但总体而言,还是不开心居多。
见状,晋楚默默让开位置走到一边,将另一具伪装成埃斯伯森尸体的复刻品放到合适的位置,并安静地打扫战场,清楚掉一切不该存在的痕迹。
“虽然但是,”埃斯伯森贴近希贝尔,“你现在应该是开心的吧?”
希贝尔撇嘴,“何以见得?”
“我看见了,”埃斯伯森少见地正经,“我倒下的时候,看见你哭了。”
其实没看见。
那么紧急的情况、短暂的时间和糟糕的身体状态,埃斯伯森只是隐约感觉到。
但是他有点想知道,希贝尔有没有为他的死亡而难过,一下两下、一秒两秒。
“我亲爱的、曾经的上司,”希贝尔不像当初一样故作冷淡、话语敷衍,而是好整以暇地将埃斯伯森上下扫视,“不会有人会爱上他的上司,除非是受虐狂。”
“再者,”希贝尔食指前伸,阻止了埃斯伯森开口,“我既不想当灰姑娘,也不认为自己是仙度瑞拉。虽然迟钝与自恋我都不想,但我更不喜欢后者。”
无视埃斯伯森的挑眉,希贝尔继续道:“最后,我不认为花心的浪子会回头,金子都换不来的东西,我可不敢沾染。”
“你从哪学来的这些比喻修辞,什么‘金子都换不来的东西’,”埃斯伯森虽然没听过,但也能从前后语境中理解个大概。
最初清醒时的难过在这些答非所问的回答中消失了大半,埃斯伯森有些好笑道:“我只问了你一句哦。”
“嗯,我知道,”希贝尔收敛笑意,突然上前抱了埃斯伯森一下,触之即离,“你就当我是说给自己听的。”
埃斯伯森下意识伸手,面前的人早已像蝴蝶一样飞开。
“以后我可不会对你像以前一样客气了。”
“说的跟你以前客气过一样。”
“那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以前我们是上司与下属,以后可就是实实在在的同事关系了,而且我比你先‘入职’,按理说你应该叫我一声‘前辈’。”
希贝尔绕过埃斯伯森,看见了她独自忙碌的“领导”,“那些成语和典故,你应该很快就知道了,现在,该干活了。”
埃斯伯森看着毂沌的闽良江、给他们留出空间的晋楚和走路多了几分欢快的希贝尔,感受着身体和意识的存在。
又看了看远处随江水飘摇的怪物碎肉和躺在地上、面目全非的“自己”的死状,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小小声地说了句:
“知道了,前辈。”
第163章 青古
在轻微的落地声响起后,梁知惬才看见来人,含在嘴里的话梅糖差点直接咽下去。
“咳咳,下次你还是有点声音,或者提前打个招呼得好,”润了口温水下去,梁知惬将话梅糖顶到了一侧。
毕竟战备状态,任何风吹草动都让人神经紧绷。
“不好意思,”晋楚点头,“我之前中断的谈话内容,其实是想问你要个人,被关在牢房里长着耳鳍,头发冰蓝的姑娘是我的朋友,我想将她带回去。”
梁知惬双眼微睁,“这么巧吗,她是我最近才策反的卧底。”
“卧底?”晋楚抬高音量。
“是,狩唁组一直在暗中与双黑接触,因为不是所有双黑都会被当作实验材料,有些才能出众的,塞恩会用各种方式纳进军队。”
“双黑每年零零散散都有不少,不论地下组织还是塞恩军方都见怪不怪,从她今年以前完全空白的信息表,我知道她是年初被抓到这边的。”
“因为年初只有她一人,再加上有着出类拔萃的罕见异能,我们便想方设法与她取得了联络。”
“难怪她方才要装睡,”晋楚喃喃自语道。
“既然是你的朋友,我们这就带她过来,”梁知惬朝阳莱打了个手势,“只是你们前面就在一起,看起来怎么……”
甚至在分开关押时,两人都没有提出异议。
“我们之间,可能有些信息差。”
至少在此之前的晋楚只是感觉闻莘有些异常,怀疑过对方恢复了记忆,但仍旧因为各种原因打消了念头。
另一边,阳莱无视别人的询问,将闻莘单独带出。
闻莘不明白,明明之前还暗示潜伏任务继续进行,为什么这会儿又要做这徒添嫌疑的事情。
“原来你与晋楚女士是朋友啊,我们之前都不知道,”在走出关押区后,阳莱才说道。
闻莘脚步一晃,猛地拉住阳莱,“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阳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如实说道:“是她本人告诉我的。”
后面阳莱说了什么,自己走了多远,闻莘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颤抖着手,推开了阻隔两人的房门。
对方就那么安静地站在原地,明明见过很多面了,却像是初见一样,温柔地对她笑着。
“你……”闻莘双手握着茶杯,企图打破许久无声的氛围,但满脑子都是那几个问题,“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再见你时。”
闻莘僵直的脑细胞没能在第一时间理解,“是在刚刚集合时”还没出口,迟缓的思考上线,“难道是,商业街的时候……”
“嗯。”
一个字,让闻莘手抖到几乎捧不住茶杯。
晋楚伸手,环住闻莘的双手,“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没有关系的。”
“有,那有,”像是与自己怄气,闻莘再三强调,“为什么,为什么你能认出现在的我。”
“你就是你,永远都是你。”
跟梦境中一模一样的话语,彻底击碎了防线,泪水像是决堤的大坝,闻莘嚎啕大哭,“可是我可是我,我亲手,我把别人当作你,我没有坚持到底我没有给你任何帮助,我永远都在接受你的原谅,你的帮助。”
语无伦次地话语倾吐,闻莘失措地扣住晋楚的手指,“你不问我吗?如果我是在恢复记忆后才去攻击的你,不,记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确实那么做了……”
“是不重要,”晋楚没有将手抽出来,只是坐得更近些,用另一只手揽住了仍在颤抖的闻莘,“即使是恢复记忆之后那么做,也没有关系,这说明你学会了自保,还是我曾经教过你的。”
“我没有……”
“我知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不会有这个‘即使’,我从来没有质疑过这点。”
“可是我……”
“我也想过杀你,就在不久前。”
“是在机甲舱内吗?”
“是,我比你还要恶劣得多得多,我知道你是谁,我没有失忆也没有被人控制,仅仅是因为知道你有探查身份的异能,为了不让*身份败露,所以想要先下手为强。”
“不是这样的,”闻莘挣扎着起身,注视着晋楚的双眼反驳道,“你不知道我恢复记忆了,我之前就坏过事,是我的不对,而且你拥有‘死亡回溯’,你知道能够回到我没死的过去,所以就算动手,也并不会真的杀了我!”
“你不会怪我吗?”晋楚短促地皱了一下眉头。
闻莘瞬间心疼得无以复加,“我怎么会怪你?!你没有任何错!”
晋楚用指尖擦去闻莘眼角的水光,轻轻将头靠在对方肩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不要再说那些话了,好吗?”
闻莘一愣,张口欲言又闭嘴沉默,最后伸手紧紧抱住了晋楚。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恢复记忆的?”
“刚刚。”
“怎么知道的?”
在两人谈话之际,角落里光芒一闪而过。
“你不知道自己睡着是什么样子吗?”晋楚用脸颊蹭了蹭闻莘,轻轻笑了,“不过我知道。”
“那般安静老实,你可做不到。我本来还在想你为什么装睡,在得知你想要当卧底之后,我就明白了。”
“这样啊……”
“闻莘”的嗓音落了下来。
晋楚刚感觉到异常,长剑便将腹部刺了个对穿。
“咦,”看着已经退到几步之外的晋楚,“闻莘”张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反应好快啊,这么近的距离居然都能躲开要害。”
甚至还用腹部的肌肉夹住了长剑,让她脱了手。
“晋楚!晋楚!!”明明仍然身处一个空间,真正的闻莘却发现晋楚看不见自己了。
面前有一扇看不见的屏障,将两人分隔开来,任凭闻莘如何攻击,都分毫不损,“你能不能听到,晋楚!那个人不是我!”
“别喊了,她听不见的,”一块破碎的镜面出现在闻莘身侧,优雅的女声就是从其中传出,“不妨和我一起欣赏,好友决裂的场景。”
闻莘咬牙,双手继续砸着镜面。
而在另一头,晋楚将长剑拔出,用沾血的手掌盖住双眼,忍不住低笑,又转为大笑,“好烦啊。”
“闻莘”偏了偏头,期待着后续。
“能不能不要在人开心的时候打扰呢,”指尖滑落,血痕从眼帘划到下巴,晋楚裂开嘴角,“冒牌货。”
长剑抬起,疾风横贯,“闻莘”甚至没看清晋楚的动作,刀光就已斜劈而下。
晋楚原本站立的位置,地板已然龟裂。
被击中的“闻莘”像是镜子,“哗啦啦”地破碎成数块,尖利的碎片划过眼睑下方,晋楚不甚在意地用手指擦了擦红痕。
继闻莘之后,身着白色连衣裙的楚穗年出现在了晋楚面前,与跳楼前的神色打扮全都一模一样。
晋楚意识到,这个幻境不仅可以模仿,还能窥探人心,需要尽快出去,不可久待。
晋楚见过的、经历过的幻象类异能没有几百个,也有几十个,这种粗制滥造甚至没有附加认知偏差的幻境,对现在的晋楚没有任何影响。
不论闻莘还是楚穗年,亦或是后续接连出场的挚爱、好友、亲人、同伴,晋楚都在出现的刹那就将其斩于刀下。
她能感觉到幻境在震颤,在对方围困她时,晋楚也在不遗余力地释放精神类攻击。
而在闻莘这边,画面再三转变,她看见了有过几面之缘的楚穗年,站在银杏树下的裴邵,坐在沙发旁一起看电影的晋回舟。
看见了晋楚杀伐果断的魄力,也看见了晋楚幼时惨无人道的经历。
“下手真是毫不犹豫,”蛊惑的镜子还在继续,“你应该听说过,她是塞恩政府培养的杀手。”
“在‘杀人’与‘破坏’方面,她是历来最出色的一个,就算是相处多年的恩师也能见血封喉。”
“不要在我在这罗里吧嗦、挑拨离间,我对这些不感兴趣,”闻莘挥开身旁的镜子。
“她刚才杀你时可是毫不犹豫,她不是也亲口承认了吗,说想过杀你,就在不久前。”
镜子在空中转着圈,画面一闪一闪让闻莘想到了不好的回忆,曾经洗脑的仪轨也是这般感觉。
“那是个无心的人偶,只会模仿人类行动,根本无法理解‘感情’与‘爱’是什么意思。”
闻莘冷笑,冰蓝色的发丝飞舞在空中,一点一点、持之以恒地切割着镜子,“她是怎么样的人我长眼睛了会自己看,用不着从别人嘴里认识了解。”
一声轻浅的喟叹传出,“看来这招对你们无用,那就算了吧。”
话音刚落,身前的屏障突然消失,闻莘重心不稳向前栽去。
其实早在两人对话开始,屏障之力就在减弱,两边的声音能够互传,晋楚便将这边的谈话听了个全部。
看见闻莘的晋楚先是一怔,随即辨别出对方是本人。
也因为那些谈话,晋楚意识到闻莘将自己的过去和果断斩杀幻影的画面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晋楚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你听到了啊,我没有心……”
不敢看闻莘的眼睛,复低下头去,“也不懂爱。”
不远处的脚步声由慢转急,一枚石子被踢到晋楚脚边,刚转头,呼啸的风便将她裹了个满怀。
闻莘紧紧环住晋楚,双臂用力到像是想将她嵌进血肉,掷地有声道:“你不是不懂爱,你只是说不出爱的定义。”
幻境应声而破,镜子的碎片像是飘落的雪花,又像是飞扬的礼花。
“你比任何人,都更有心。”
第164章 栾华
幻境告破,呼啸的风一下子吹乱了晋楚的头发。
原本处于室内的两人发现,头顶的建筑全部消失,横切面光滑平整,像是被一勺剜去,处于地下的人们身处深坑之中。
晋楚看向身旁,无数面镜子正在半空缓慢地转动,每一面里都有不同的场景不同的人。
刚伸手,晋楚的手腕就被人擒住,梁知惬嘱咐道:“不能碰,有可能被吸进别人的幻境,也不能打碎,里头的人不死也会重伤,只能等他们自己消解心结才能出来。”
频繁照射在眼睛上的强光让晋楚眯眼,顺着能量逸散最为浓郁的方向转移视线,晋楚最终锁定在了天上。
夹杂在其他镜子中间,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一片。
梁知惬似乎对这个异能很了解,晋楚问道:“那攻击异能者本人是否有用?”
“有,但是,”梁知惬没有松手,将已经蠢蠢欲动的晋楚拦下,“这个异能的持有者是凯兰·温图斯·忒嘉拉,塞恩帝国的第一皇女。”
“我知道你很强,但她依旧不可小觑。”
“你知道在王室式微、人才凋零的当下,为什么如日中天的教廷和政府依旧没有对王族动手吗?”
“因为她足够强,强到仅凭一个人就让所有势力忌惮、掂量。”
“我没有看低你的意思,”梁知惬尽可能地解释清楚,“以你的实力战胜她不是问题,但是在她死前,她可以做到让其余人全都为她陪葬。”
“我明白了,”晋楚回头看向闻莘,“要先进我的储物空间吗?”
闻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虽然想并肩作战,但是她知道自己在这会让晋楚分神,不要当累赘得好。
火花一般的圆圈连通另一个空间,闻莘进入后,圆圈变小直至消散。
“与之一战不切实际,毕竟我们不能让自己人死,但第一皇女可能没有那么在乎政府的人,”晋楚与梁知惬站在如今已是空旷至极的荒地上。
“总有些能力显得不讲道理,”梁知惬看着容纳简秋水的镜面,“秋水作为政府一直在找的元素异能者,即使实力已经达到了A级,仍旧无法轻易从自己的心魔中脱出。”
晋楚理解,如今这个世界,实力高低不是用等级就能概括的,胜负成败也不是靠实力就能敲定的。
“所以为什么,第一皇女要来这?”晋楚抵着下巴沉思,“第三研究所是政府的,被抓的璨金小队也是隶属政府的。”
相反,与此紧密相关的苏丹娜反而撂下这边,更重视瑞普市那边。
“你不知道,”梁知惬俯身靠近晋楚,小声说道,“据我暗线传回来的情报,第一皇女是个究极的妹控,满卧室挂的都是第二皇女的肖像。”
晋楚没理解,跟着小声回复:“这跟现在的情况有什么联系吗?”
“鹰派人士大部分是政府主要党派的成员,也就是说政府的话语权以前一直在鹰派手里,苏丹娜领导的鸽派是少数派系,没有实权。”
“所以大头实际上是鹰派主导的政府,与之合作的教廷,和凯兰皇女维持的王族。”
“但是第二皇女克里亚不知何故,与苏丹娜的个人交情甚笃,硬生生将苏丹娜推到了能与埃斯伯森对抗的地步。”
“之所以克里亚能够将王族与鸽派捆绑在一起,就是因为妹控根本无法拒绝妹妹的任何请求啊,”梁知惬包含情感地感慨。
“你这么小声,是因为对方能听到吗?”晋楚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是哦,”回复晋楚的却不是梁知惬的声音,“即使这么小声,我也听得到哦。”
漂浮在两人周身,闪烁着光芒的镜子回应般,转得比先前快了几分,“别紧张,我不生气,相反我很开心。”
“妹妹这么可爱,喜欢妹妹不是天经地义么。”
晋楚在回忆中见过这位第一皇女——与众人都隔开一段距离,坐在审判厅首位的女性,不怒自威的气质很容易成为人群的焦点。
洁白的战斗袍被裁剪成方便行动的样式,流光溢彩的暗纹凸显穿着者的品味,左肩上绣着象征王室成员的太阳纹。
左手轻轻搭在剑柄上,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呵斥审判官,“让他说。”
当初与现下极大的反差,让晋楚忍不住抿嘴。
“我无意与狩唁组交恶进而全面开战,但是妹妹的请求又不得不完成,”优雅的声音在提到妹妹时总会变得更加轻柔,“你们将抓到的人质还来,这场闹剧结束,我便将镜子里的人都放了,我们到此为止如何?”
克里亚之所以拜托凯兰插手,一方面是为了帮助苏丹娜,让其有时间精力去解决埃斯伯森;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埃斯伯森一死,在鹰派与推选出的下一位接班人磨合完成之前,鸽派能够趁此时机,站稳脚跟、提升民意。
由王室成员出马平息纷乱,也能扭转些许先王残留的、沉疴已久的负面形象。
凯兰没有提到双黑,已经是最大程度的放宽条件,这场内乱位于帝都境内,象征着官方脸面,必须要尽早解决。
为了不扩大事态,吃点亏就吃点亏。
狩唁组一直与政府明争暗斗,于王室来说不是坏处,凯兰犯不着替宿敌解决麻烦,为己方增加敌人。
再加上她也确实听到了梁知惬全部的话,凯兰知道那句“以你的实力战胜她不是问题”作不得假,第二皇女已经亲身检验了对方的实力。
她是能在死前杀了在场所有狩唁组成员,但在那之后,她也必然会葬身此地。
王族不能失去她,克里亚更不能。
“好,”梁知惬与晋楚对视,共同拍板。
因为第三研究所的关押牢房安置了众多白疵银与黑硦石。
应对突发攻击的防御体系、隔绝能量逸散的封锁效果和封印异能的特殊手段,都让第一皇女无法通过武力直接强抢。
在双方达成合意的情况下,佩戴了特制封能手环的政府人员,终于从层层关押的牢房离开。
凯兰解除镜子幻境的同时,梁知惬让下属解开了封能手环。
双方人马互换,搭载着政府成员的战斗机升空,坐在角落的埃莉诺起身,顺着窗户往下望。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交易就要这么平和地落幕时,梁知惬与晋楚的ID同时“嘀嘀”。
而在镜子的另一头,第一皇女也收到了一条前线战报——托托可抵抗派首脑于今日清晨遭遇暗杀,现已不治身亡。托托可国内爆发了全面抗议。前线溃败,只是时间问题。
“托托可”是走廊带十三国之一,作为塞恩帝国对抗联邦的主要战场;作为塞恩帝国开战的理由和代理人;作为塞恩帝国重点扶持的工业国;
傀儡领袖的死亡,意味着反扑的开始。
因为塞恩的授意,托托可政府层面的抉择与民众截然相反,民众主和、政府主战。
一旦掌权倒台,积怨已久的民间组织必然借此机会收揽大权。
而失去在前线奋战的托托可,联邦的战线必然向塞恩推进。
“是谁,到底是谁?!”凯兰第一个想到的是联邦,但是随之又摇摇头。
刺杀一个傀儡领袖,并不会影响反抗的基本盘,塞恩浸淫多年,所掌控的又岂会只有一个傀儡领袖。
就算民间组织夺权成功,但为了国家不被蚕食,不想被塞恩控制的托托可民众,自然也不会与攻占他们国家的敌人握手言和。
“所以,”凯兰顺着这个思路推理,“刺杀领袖能够造成的结果,一是影响托托可政权;二是动摇塞恩的掌控;三是让前线压力增大,为保自身,塞恩必然需要派兵支援。”
“接二连三的,怎么麻烦都赶在一块来,”凯兰站在自己的寝宫中央,即使居家也仍旧是全副武装的打扮,“接二连三?”
凯兰自然知道麻烦一般都是扎推来,但在无数偶然中,总有必然存在。
要么有人趁火打劫,要么有人推波助澜,要么……本就是同一伙人制造的。
全部目的都直接或间接指向塞恩,凯兰将视线放在了刚刚给她制造了麻烦的人身上。
镜子里,晋楚与梁知惬同时查看ID消息,与她接收到消息的时间不过一前一后。
“晋楚……”凯兰沉吟,她从太多的人那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一向迂回沉伏、甚少如此明目张胆行动的狩唁组,也是在她出现后一反常态。
是什么,让狩唁组愿意承担如此大的风险,与塞恩帝国撕破脸皮。
就在凯兰怀疑的当下,前线再次传来的消息仿佛就是一剂强心剂,让所有猜测落地。
“所有监控设备都没有拍到暗杀者,但是首领死前说了一个名字——尾岩。”
不好的预感叫嚣至最顶端,凯兰当机立断施展了异能。
与镜相对的另一侧,在察觉到镜子异动的第一瞬间,晋楚就洞开了数道空间门扉,狩唁组所有成员包括梁知惬,全部跌进其中。
急速飞舞的镜面扑空,映照着地面的巨大镜子从晋楚头顶出现,向下罩来。
晋楚一边反击,一边在远离战场的位置再开时空门扉。
看见出现在面前的火环时,梁知惬就知道离别的时刻要到了,前面陆三茕传来消息,说是“任务完成”。
刚伸出手,梁知惬就笑着收回,并指在额侧比了个手势,握手是他惯常的交谈习惯,但是对面前这些人来说,他不想“惯常”。
“走了!祝你们前路坦途,也祝晋楚——得偿所愿。”
第165章 大赤
在战斗机上看见这一幕的埃莉诺起身,在泰勒不解的神情下解开了对方脖子上的ID,“埋在心口的芯片没那么高级,只是有个引爆程序而已。”
取过泰勒的项圈,埃莉诺将其戴到自己的脖子上,“母亲不会不管你,即使不做不喜欢的事情,你以后也不会挨饿了。”
“你要做什么?”泰勒伸手,却扑了个空。
埃莉诺摁下“应急响应”,后舱起落架打开,狂风瞬间席卷机内。
将挣扎的泰勒从座位上拽起,埃莉诺的左胸口开始频繁闪烁红光,那是自爆程序启动的标志。
“你这个疯子!!”其余璨金小队的成员意识到茨缇亚判定埃莉诺背叛,即将引爆埋在心口前的炸弹。
纷纷起身,拿起武器对准埃莉诺。
但是一道光圈从埃莉诺身上荡开,前不久才觉醒的异能,异能的内容埃莉诺尚且没有告诉母亲。
“发——生——了——什——么——”
随话语一起减缓的,还有众人的动作。
在全员仿佛静止的情况下,依旧正常的埃莉诺反而看起来快得惊人,轻而易举地将企图反抗的泰勒拎起,带到了起落架边缘。
泰勒的双手终于缓慢又坚定地搭在埃莉诺手腕上,“不……要……”
如果是这个结局,她宁愿什么都不要了,她唯独,唯独不想这个一直平等对待她,总是对她满目笑容的妹妹死。
但是减缓的语速,让泰勒根本无法将自己的心意传递出去。
埃莉诺弯下眉眼,将泰勒推下了高台。
“花点时间,找个手艺精湛的诊所,就能取出那枚芯片了。”
“轰”地一声,银白的战斗机在天际四分五裂。
“你们怎么敢?!”目睹爆炸的凯兰将矛头指向晋楚。
不明就里的晋楚不知如何解释,也没有必要解释。
这些镜子锋利无比且数量惊人,不仅能实现空间移转,还有精神幻境、“切割”概念、记忆窥视、防御特性等等效果加持。
若非将在场人员清空,晋楚也没有办法在保证他人安全的情况下专心对抗。
之前闻莘全力也无法击碎的镜子,在晋楚的攻势下宛如蛀空内里的朽木,一触即碎。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身处异地的凯兰深呼吸一口。
她杀不死晋楚,况且杀死拥有“死亡回溯”的晋楚,也只能让其掌握先机重返过去。
苏丹娜曾经说过,除了回溯当天死亡外,还有一个办法让晋楚彻底死亡,“会是什么,会是什么?”
怎么才能得到这个晋楚最大的秘密。
“或者说,”凯兰沉吟,随即命令下属将其中一扇镜面送到克里亚身边。
躁动的镜子逐渐恢复平和,凯兰的声音从镜子里面传出,“晋楚,让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就在凯兰向晋楚提出交易的同时,那枚特殊的镜子被送到了克里亚手里。
凯兰送来的这扇镜子碎片,是由白疵银和黑硦石结合,生产出的特制载具,能够在克里亚的异能阻隔空间的情况下,依旧发挥原本施加其上的能力。
姐姐会将这个送过来,必然是有东西想给她看。
看着克里亚将吃下东西又原封不动地吐出来,说是吐,更像呕。
被困在此地的裴邵已经不止一次看见克里亚几乎把内里脾脏全呕出来的画面了,虽然克里亚并没有五脏六肺。
“何苦来哉,”裴邵感叹,“你要是真想吃,为什么不按个人造器官,以你们的科技水平来说,这不难吧?”
克里亚灵魂栖身的金属疙瘩,不过是军用基础式战斗机器人,军方秉持着“非必要不浪费”的原则,并没有在上面安装额外的、用于享受的功能。
克里亚将收到的镜子承托到空中,同时习惯性地抹过空无一物的嘴角,在听到裴邵的话后,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我倒是想,身体条件不允许啊。”
“灵魂与容器,是需要在一定契合度下才能够安然无恙的依附在一起。
即使是自己的身体,随着年老器官衰竭,也会渐渐无法承载灵魂。”
“当然,”克里亚注视着镜子里出现的画面,“上述都是我个人的观念,不过实话是,我的灵魂确实只适用于这具躯壳。”
“只要承载的主体不受损,我就还可以‘活着’,但是我并不知道哪部分是主体,自然不敢轻易更换零件。”
“所以,之前你要是没有砸烂我的脑袋,而是碰巧击碎了那个‘主体’,我可能已经‘死’了。”
克里亚抬头,笑着将镜子画面调整到裴邵也能看见的角度,“看看吧,姐姐为我们送来的现场直播。”
镜子里,凯兰为晋楚提供了两个选项——
左侧的镜面里,出现了全身被束缚,如今神色颓靡的裴邵;
右侧的镜面里,则是矗立在大漠中的星月塔,塔尖的位置,一方颤动的时空隧道正在缓缓开启。
“相当经典的二选一问题,不论你选择哪边,只要触及镜面,都可以瞬间将你带到画面所示的位置。”
“选择左边,意味着进入全面封锁的地界,即使是你,在那里也会失去所有异能,任人宰割。”
“选择右边,你将可以回到你心心念念的家园,不仅如此,我还会将解除引爆的‘临时密钥’交给你。”
“解除引爆?”晋楚发出疑问。
“忘记给你说了,”凯兰故意道,“如果你选择右边,我们会在你穿越时空隧道后立刻杀死裴邵。”
“如果你选择左边,已经被启动程序的四百四十四颗埋藏在我们特设据点的核弹,就会在三个小时后引爆。”
“其威力,足够将你们整个国家,变成人间炼狱。”
要是苏丹娜在这里,晋楚真想对她说一句“看吧,是不是很狠”。
怒极反笑,晋楚追问道:“临时密钥当真可以解除所有引爆程序?”
“当然,”凯兰音线柔和,“用你们的话就叫‘童叟无欺’。”
在晋楚追问“临时密钥”的那一刻,裴邵悬起的心脏就落了地。
而当画面里的晋楚没有一丝犹豫,迈向右边的镜子时,裴邵一直紧皱的眉头也不由自主舒展了。
克里亚将裴邵的所有神色都尽收眼底,不知是为了嘲讽,还是有些震惊。
“在她心里,你终究不如天下人,为她付出了那么多,你难道不觉得好笑吗?”
“好笑的是你,”裴邵松弛下紧绷的肌肉,将脑袋靠上椅背,“一个人就是一个人,管他是天皇贵胄还是商贾谋士,都是一个单位的生命。”
“我凭什么比天下重要?”
克里亚嘴唇微张,真的有点被惊讶到了。
“别说天下人了,你就是把闻莘和我放在一起让晋楚选,我相信晋楚都选不出来,”裴邵的语调甚至有些乐呵。
“被人放弃,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克里亚难以理解裴邵的思维,因为对方在说这句话时真的没有一丝难过,反而由衷的欣慰。
“我一直都知道她是如此的人,”裴邵双眼注视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瞳孔被光亮刺激,泛出水光。
克里亚追问:“你就一点恨意和埋怨都没有?”
“将‘我’与‘天下人’放到天平两端供她选择的是你们,企图并切实实施伤害行为的也是你们,我为何要恨她,我要恨也是恨你们。”
“总有人有那种操蛋思想,不恨害自己的人,反倒去恨没救下自己的人,脑子不是纯纯有病吗??”
“希望你接下来还可以这么嘴硬。”
裴邵耸肩,语气不屑一顾,“我不光嘴硬,膝盖更硬,他妈的,我就不知道什么是服软,老子跪不下去。”
将头重新摆正,裴邵勾着嘴角,一字一句重复道:“老子,当——不——了——奴——才——”
“而且,”裴邵突然话锋一转,“我从来都没觉得我会被她放弃掉。”
镜面那头,已经抵达星月塔的晋楚站在黄沙之上,研究人员先没有把临时密钥交到晋楚手上,只是告知了密码算法采用“三进制”。
为了保证核弹安全,研究者必然会设计一套完备的保密措施。
核弹的密码一般都不固定,是依靠特殊密钥特殊算法,才能算出的一个随时在变化的数字。
研究人员暂时还没有交给晋楚的,便是一个临时生成可解核爆密码的密钥。
得到临时密钥,根据三进制算法得到密码,再以据点内安置的特定机器进行信号连接,才能解除引爆。
也就是说拿到密钥还不够,晋楚必须带着临时密钥回到蓝星,并召集人手在三个小时内前往安置在Z国的四百四十四个据点。
研究人员看晋楚盯着自己陷进沙土的双脚,漆黑的眸子像是在发呆,不由问了一句,“有什么问题吗?”
晋楚回神,微笑的同时视线远眺,“没有问题。”
远处黄沙漫天,近处也渐起风势,飞扬的尘土让所有人都不得不遮挡双眼。
未免异变,警卫兵与研究人员特意全程陪同,将晋楚送到了星月塔的顶层露台,离时空隧道最近的地方。
临时密钥像是一件普通的桌面显示屏,因为限制还未开启,所以上方什么数据信息都没有。
研究人员输入指令后,才将其交到晋楚手里。
“临时密钥十分钟后启动,三个小时之后自动销毁,等你进入时空隧道回到蓝星,时间应该就差不多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晋楚,说话的研究员甚至紧张到不敢咽口水,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就失去了踪迹。
晋楚抬眸,与漂浮在周身的镜面里的裴邵对视,“凯兰皇女。”
突然被叫到名字,凯兰瞳孔微缩。
“不如,你也做个选择吧。”
第166章 佛赤
黄沙遮天蔽日,凯兰观看的画面仿佛蒙上了一层灰暗的滤镜,狂风卷起沙土,形成数道蜿蜒扭曲的沙柱,旋转直上。
沙粒打在脸上、钻进眼睛,针刺般疼痛。
“晋楚!你要毁约吗?”
“毁约?不,”晋楚于风沙中毫不摇晃,跨坐到星月塔边缘,“我只是将你们对我的,原样还给你们罢了。”
即使能见度极低,凯兰依旧能看见晋楚色若黑曜石的眼睛所散发出的锐光。
一只脚荡出外缘,另一只则蜷起在胸前,晋楚搭上手肘,非常认真地说道:“我需要你们将他还给我。”
无数片不规则的镜子碎片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锋利的边缘直指晋楚的瞳孔,同时一柄薄刃架在了脖颈旁侧。
“你还是认清局势比较好,”凯兰沉声。
“十分钟,”晋楚举起已经开始倒计时的临时密钥,“时空隧道连通,会造成空间震荡,我不能等太久,就以这个时间为界限吧。”
“你到底有没有……”
“呼——”晋楚吹出一口气息。
贴在她身上的刀刃,最接近她的那些镜子碎片,就连企图靠近的刺杀者,都在这一声宛如叹息的声音下,化作一抔沙土。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
碎片上的倒影与瞳孔中的世界交相辉映,形成了一种诡异而紧张的互动。
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凯兰身边的每一面镜子,都在带来风卷黄沙与渐快心跳的鸣奏。
天际可见,是世所罕见的沙尘暴,不仅是凯兰,天眼蜻蜓将现场的景象传送到了每一位塞恩高层的眼前。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尘土味,让人无法呼吸,站在塔底的人们眼见黄沙如墙,将整个星月塔在内的方圆数里包围。
圈内,是以星月塔为中心的整个基地。
“我可能说得不够清楚,”晋楚周身有个真空地带,发丝都稳稳落下的女孩和背景随风飘摇的重卡,反差让人瞠目结舌。
“我的脚下,是你们塞恩人才聚集的象牙塔,塔内,有着你们多年积累的实验素材和成果资料。”
“以及,维持整个塞恩运转的数据中枢。”
“顺便一提,我知道开启时空隧道的二代‘时钟花属’就安置在星月塔底,所以你们的每次时空穿越,才需要在这个地方进行。”
“哦对了,还有你们这几十年收集、净化的綦汉那火石,几乎也都放在这里,”晋楚无所谓看向那片镜子,自顾自说着。
“所以说,鸡蛋不要都放到一个篮子里才好。”
眼见周围全然寂静,晋楚不由提高音量,“你们不是让我选吗,现在轮到你们了。”
“与刚才的情景相反呢,你们或许能杀了我,但我总能在此之前,将这方圆数里的所有人和物都毁掉。”
“然后我就会带着记忆与愤怒,带着这轮所拿到的全部情报,回到过去。”
“被核弹摧毁的国家还会在,只是我会失去一个人。”
半空的时空隧道有所颤动,晋楚垂下眼眸,虚拢起五指,骤然爆开的鬼祟人影被天眼蜻蜓记录下来,投入正在决策的那群人眼里。
“我希望,你们没有将我的话当作戏言,”接二连三的人影被碾成肉饼,此起彼伏的惨叫在塔内和塔底响起。
“已经过去三分钟了,你们确定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来测试我到底会不会这么做吗?”
远在帝都的某间房子内,围坐一桌的高层管理者和闪动的显示屏声量或高或低,叽叽喳喳吵作一团。
“尾岩组和狩唁组接连行动,他们从来都是一伙的,只等着举国混乱的时候抢占利益,”有人拍桌怒喝。
“托托可政变已经让我们兵力失衡,国内再经不起一场反叛了。”
“失去了裴邵,我们真的再也无法解决这个定时炸弹了!”
有人话语逐渐高昂,“你们*以为失去了蓝星净化的火石,我们能与联邦对抗多久?”
“这样吧,”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清脆音调从显示器里传出,却霎时间停滞了所有争吵,晋楚提议,“我再退一步如何。”
“你们将裴邵还给我,我带着他返回蓝星,要知道没有时空隧道,即使是我,也没有办法过来这边。”
晋楚的话让在场的人陷入沉默,有人动摇,“至少,这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我们一切动乱的开头,不就是因为她的到来么,”有人附和。
这也是高层对埃斯伯森不满和失望的最大原因。
“那就……”
“同意。”
“五分钟了,”坐在星月塔边缘的晋楚绷直了脚背,再次提醒道。
突然,前方的镜子闪烁,两女一男从中出现。
依旧是惯常装束的凯兰身边跟着一个晋楚没见过的女孩,裴邵则被锁链五花大绑在一张金属制靠椅上,三人都借由镜子漂浮在半空。
“裴邵,”晋楚喜出望外,直到此时此刻,所有演技和伪装都显得不重要了。
晋楚树立在基地周围的沙墙物理无法击破,旋转的沙粒破坏性极强,甚至不仅仅是一种异能,上面还附加了“腐蚀”与“沙化”。
所以想要进到被全面封锁的内部,也只剩空间系一条路了。
“我会将‘封锁’解开部分,让你确定眼前人是否是裴邵,”凯兰极富诚意地抬手。
随着锁链一条条褪下,晋楚感觉到了久违的联系,其实就算不靠感应,在看见眼前人的一瞬间,她就已经确定对方是真的了。
嘴上的锁链松开,呼吸顺畅的那刻裴邵就想张嘴说点什么,但是在看到晋楚的笑容后,就只剩傻愣愣的一笑了。
接住被凯兰推到身边的裴邵,晋楚心疼地抚过那些惨不忍睹的伤口。
连接终于恢复正常,接收到能量的裴邵伤口快速痊愈,就连脸色和服饰都恢复光鲜。
裴邵勾了一下晋楚的手指,暗示自己没事。
“咳,”凯兰朝时空隧道一歪头,“那就兑现你的承诺,走吧。”
“自然,”晋楚点头,毫不犹豫地朝那边迈步。
还没等凯兰松口气,地面突然颤动了一下,随即星月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发生什么了?”
“地面,地面变得像沼泽一样,所有东西都开始下陷。”
“问题区域有哪些??”
耳麦里传来让人绝望的回答:“整个基地。”
“拦住她!!”凯兰嘶吼到破声,指着由快走到急掠的晋楚,“关闭!快点关闭时空隧道!!”
层层叠叠的镜面围困所有方位,像是风水罗盘的三层刻盘塔出现在晋楚头顶。
晋楚几乎将所有能量都投进了这个可以“吞噬”掉连同星月塔在内整个基地的“水潭”之中。
从到达星月塔附近的那刻起,晋楚就展开了所有侦查类异能,搜索和确认綦汉那火石、白疵银与黑硦石所在的位置。
因为只有这三样东西无法被晋楚“吞噬”并“复刻”,晋楚需要将它们转移到自己的储物空间内。
即使凯兰没有提出这个交易,晋楚也会这么做,因为这就是她来这边最大的目的,一场蓄谋已久的计划。
失去“时钟花属”的塞恩于蓝星,不过就是个高维世界,而得到“时钟花属”的蓝星,就是得到理论的基础和成功的可能。
从砧板上的鱼肉,真真正正变成了棋盘上的对家,不再任人宰割,不再一味防守。
——寇可往,我亦可往。
晋楚一直期望的、为之努力的,只是这样一句话而已。
天空中乌云密布、雷电交加,像是老天为这场异能者各显神通的混战准备的开幕式,暴雨兜头而下,将黄沙吹散。
远处沙尘止歇,一切又重新开阔起来。
熊熊烈火阻拦去路,扭曲的空气之后,身覆藻绿铠甲、身形高大的石巨人朝着晋楚面门砸来一拳。
企图阻止的裴邵被这大力一击轰至不远处。
道道残影捉摸不定,身形如电的女人每次挥爪都能带走晋楚一丝血肉;
爬满冰晶的刀锋降下温度,只是靠近,都让晋楚的吐息凝结成白雾;
头顶的老者念念有词,听见诵读的晋楚只觉头晕脑胀,血管在皮下不住鼓动。
吞噬基地需要消耗绝大部分精力,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时,晋楚显得力不从心。
裴邵再三穿梭阴影,都被一旁监视全局的凯兰隔开,无法靠近。
就在这时,“咔”的一声,一直悬浮在晋楚头顶的刻盘塔转动了一下,飞速沉陷的星月塔出现了短暂地停滞。
晋楚眼前骤然模糊,不仅是视物的异能,所有异能都开始脱离掌控,体内的能量仿佛凝固。
距离黑洞只剩一线,但这悬空的地界对如今的晋楚却难如天堑。
连接时空的黑洞也因为设备动荡,边缘出现裂缝。
“来!!”放弃救助一心防御的裴邵漂浮在距离隧道只余一寸的前方,大声朝晋楚喊道。
晋楚顺着声音抬头,模糊的世界里,一抹纯黑的色团正在朝她张开怀抱。
身侧的攻击被裴邵用异能远程格挡,晋楚将所有用于攻敌和防御的能量收回,全部加注在“水潭”之上。
身侧撞击四起,火花与剪影齐舞,在裴邵开辟的直行通道中,晋楚头也不回地向前奔跑。
正前方,站在黑洞前的裴邵一刻不停地喊着,“来,来,来,来,来!”
听音辩位,晋楚加速,再加速。
当风声中的“来”字停止的那一刻,晋楚双脚踩到高塔边缘,同时高高跃起!
脚下是百丈深渊,身前是一条坦途。
当头顶的刻盘塔再次响动,星月塔的尖顶彻底没入水潭的那刻——
晋楚撞进裴邵怀里,两人一齐跌入黑洞。
第167章 蜜褐
“嘀嘀嘀,”检测仪发出警报。
顾思邈收回仪器,舔了一下指尖,感受着风向,朝外走的同时给耳麦里的同伴下命令。
“C区九号建筑群不合格,最后再确认一遍现场是否有遗漏人员,如果没有,两个小时后进行爆破。”
取出后腰上的地图,顾思邈咬开笔帽,左右两笔,一个大大的红叉覆盖在她目前所在的区域。
为抵御怪物侵袭,现在全国的居留模式都发生了改变,时时的地理灾害也让原本的建筑标准不再适用。
为了防止继续出现前几次大地震下房屋倒塌造成的人员死亡,已经损害还未倒塌和有倒塌风险的,层高在十三米以上的大厦需要提前拆除。
百姓居住环境在延用社区模式的情况下,加强了信息管理与安全防护。
如封驳之竖起的寒冰高墙一样,前期国家利用各种可持续防御性异能紧急建立了数片安全辖区。
在西南战役后,除怪物之外的情况稍加稳定后,计划性安全基地已在紧锣密鼓地建设中。
攻防一体的高墙之外尚有数不胜数的怪物游荡,墙内则是被保护起来的群众。
军队进驻一片区域,建立临时据点,寻找存活的人民予以治疗和庇护,有意向和能力的加以培训,其余的归属各个岗位,在队伍不断扩大的同时,清扫限定范围内的怪物,同时筑起高墙。
这就是普遍情况下,每个国内每个角落正在发生的事情。
原本是安全代名词的高墙被称作“防御垒”,但后来受到庇护的人民将这个称呼送给了在前线奋斗的异能队、在危险与安全的夹缝之间建设高墙的建筑队、在墙上日复一日发现危险剔除危险的驻守兵。
如今从卫星里,都能看见成群被防御垒保护的居住区,一个又一个,点缀在地图之上,在增加、在扩大。
在将其余灰暗的地方逐步点亮。
顾思邈还没看到大部队驻扎地,先闻见了空气里醇厚的油香和清透的甜味,以及“噼里啪啦”的炸油声。
被改装的后勤保障车放下后方的围栏,就是个可三面同时工作的料理台,扛起机枪的士兵手拿锅铲,将一盆开水倒进了浮泡消散、色泽红褐的油糖混合物中。
顾思邈见状立马后退几步,生怕飞溅的有点烫到自己。
“既然在炒糖色,意味着今天中午有大菜啊,”顾思邈不顾切菜士兵的眼刀,翻了翻备菜篓。
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块壮硕肥厚的猪前肘,以及一整片还没有切的猪五花。
顾思邈还没来得及“哇”,就被匆匆忙忙洗菜的小兵挤到一边,“队长,能不能不要站在这碍事,本来起锅时间就晚了,还有一群人嗷嗷待哺地在那边喊着开饭。”
“我的错我的错,”顾思邈举双手投降,让开了位置。
学着其他人一样拿了个空餐盘蹲到地上,顾思邈也加入了催促的队列。
顾思邈的异能罕见、职级也高,原本是不用深入前线的,但是最近她又觉醒了三个新异能,其中两个还是适合部队移动、储物的空间系,和能够进行紧急避险的防御系。
拗不过顾思邈的高层最后还是批准了她的作战请求。
“感觉已经好久没有地震了,这是个好兆头啊,”顾思邈咬着筷子,撞了撞身边的队员。
话刚毕,地上的石砾突然跳了几下。
一道裂痕自天际而开,逐渐蔓延扩大,宛如被巨兽钳住两侧,撕扯掰开。
“不会吧,”被撞的队员哀叹。
顾思邈也扇了一下自己的乌鸦嘴。
脚下振幅加强,顾思邈扯开嗓门大喊:“全员注意,自保优先!!”
手上动作快过大脑思考,与人流背道而驰的顾思邈抖出一张深灰色的亚麻布袋,兜进风的瞬间涨大无数倍,将炊烟袅袅的后勤车一口“吃下”。
现在时局不稳,粮食一口都不能浪费。
顾思邈手下的兵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如何在地震时自保更是融汇于心,再加上强悍异能的加持,这场突如其来的灾害没有造成任何伤亡。
包括后勤车和猪肘子。
先前检查过的危房在震动中倒塌,烟尘滚滚冲天,站在空地上的顾思邈不由感慨,“也算省了火药。”
散开的队员一个又一个的从各处探头,拍着灰尘朝顾思邈集合。
地震还没有停歇,只是相必来势汹汹的第一波,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这种先猛后缓且持续的规律,经历多次的顾思邈已经知道是时空隧道开启的象征了。
只是往日总是偷偷摸摸,洞开在不易察觉之处的时空隧道,这次大摇大摆地就开在人群皆可看见的天空之上。
裂缝从原来的一条,变成了一个两边尖尖、形似椭圆的形状,像是巨龙的眼睛,混黑无度的身处,隐隐透露出血色。
“轰隆隆”一声炸响,惊雷突起,但那声音像被蒙住,并不是从这边响起。
时空隧道在扩张到这个地步后就停止了,静静地存在于半空,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东西从黑色中出现。
顾思邈仰头望着,为了确定心中猜想朝隧道附近靠近。
“队长,”有人喊道。
“原地待命,”顾思邈头也不回。
周围的建筑都倒塌得差不多了,顾思邈从废墟之上越过,矫健地攀上当前区域最高的一座建筑,那里也是里黑洞最近的位置。
离得越近,那黑色也变得越发流光溢彩,像是乌鸦的羽翼,在某些角度闪烁着平常难以发现的美丽。
站定的大厦顶层,顾思邈终于看清了。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亲眼见过时空隧道,更别提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了。
像是一个吸附周围所有物质的黑色小球,周围所有色彩逸散都来自中心的能量波动,能看见内部延展的道路,那道路又长又短。
顾思邈觉得怎么也看不到尽头,又好像一步就能踏尽。
有什么模糊的光影勾勒在黑色之上,像是海市蜃楼,梦幻又切实明晰。
——似是高楼大厦,似是大漠黄沙,似是五光十色,似是人头攒动。
“拦住她”,一道极细弱的声音传到顾思邈耳中,不待细品,裂缝边缘就颤动了起来,越来越激烈。
下一秒,与强烈地震振幅一起的,是从时空隧道中跌出的纯黑色团。
空间隧道消失,色团也狠狠砸在大厦天台。
烟尘中,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个金黄色物件,上下三层,整体呈塔状,却没有寻常佛塔的高耸感,反而低矮扁平。
上面刻画着看不懂的符号,正在缓慢又缓慢地转动。
当尖角对齐的那刻,“哒”的一声,所有符号纹理都连接在一起,金光暗淡下来。
同时烟尘中传来一声急切地呼喊:“晋楚!”
顾思邈挥开浮尘朝发声出跑去。
在碎裂下陷的深坑中,裴邵背部着地,怀里被小心保护的人影反而被血迹浸透。
正面全无伤痕的晋楚背部全是大大小小的破口,有的从左肩延展到右腰,有的甚至能看见内部脏器。
“噗,”晋楚刚一张口,鲜血就喷了一地。
撑着最后的力气,晋楚附耳对裴邵说了几句话,随即不省人事。
“‘深海’呼叫医疗队,收到请回复,结束,”顾思邈第一时间打开对讲机,然后走到两人身边,拿出了随身携带了医疗包。
“我和晋楚的联系就在刚刚断开了,这个刻盘应该是个封印类的异能,”裴邵立马向顾思邈说明情况。
“不用,”顾思邈一边止血,一边将右手探向裴邵的眉心,“可以吗,这样快一点。”
“请便,”裴邵闭上眼睛,不做任何抵抗。
大量画面和信息涌入脑海,顾思邈快速梳理现状,这是对讲机传出回复。
“医疗队收到,结束。”
“现在立马前往我所在的位置,外伤,濒死,A型血,结束。”
“收到,三分钟之内到达,结束。”
之前刻盘塔每次旋转,晋楚与裴邵的联系都会减弱一分,刚刚彻底断开意味着晋楚的异能被完全封锁了。
所有自愈能力消失,再加上“痛觉屏蔽”下晋楚没有注意身后的攻击,导致现下情况比预想还要糟糕。
裴邵眉心的血迹下滑,从眼窝一直流到下巴,再滴落到地板。
仅仅是捂住伤口沾染到的血迹,再用那只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眉心,血量都让人触目惊心。
“我,”裴邵嗓子哑到呼吸困难,却还是将晋楚最后交给他的临时密钥拿了出来,“你应该看到了,我还有事情要做,你千万,千万照顾好她。”
“我会的,”顾思邈摁住汩汩涌血的伤口,朝裴邵点头,“去找C区负责人,他会组织人员行动。”
“好,”裴邵当机立断从阴影中消失。
顾思邈不敢告诉裴邵,晋楚的状态已经到了不容乐观的地步。
因为新觉醒的第三个异能与治疗有些关系,所以顾思邈能看出晋楚现在的身体情况。
拥有“治愈”能力的闻莘,或是原属要塞医疗队拥有“析血”的漼折,要是记忆里出现的这两个人在这里还好说。
但是最后的关头,异能即将被封锁的那一刻,晋楚只来得及将临时密钥从储物空间取出。
顾思邈看着悬浮在晋楚头顶仍在转动的刻盘塔,与主人分隔在不同时空仍在运作,大概率是持续性异能。
不能被破除的改造系只能作用于肉。体,这个刻盘塔显然不属于,离开了主人的能量维持,效果总有一天会消失。
看着不远处快速靠近的直升机,顾思邈祈祷,“只希望快一点,她等不了太久。”
第168章 孔雀蓝
抢救室内,紧张的氛围在无形弥漫。
器械的碰撞声、监护仪的报警声、医护人员短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消毒水与血腥味彼此交织。
在死神的镰刀下抢人,落子不容闪失,非黑即白。
无影灯下,晋楚仅露的皮肤白得吓人,甚至还隐隐发青,身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满手血迹,额角冒汗,手术刀却依旧稳稳拿在手里。
麻醉师则紧盯监护仪,随时调整着麻醉剂量,确保晋楚生命体征的稳定。
输血、记录、擦汗,护士们忙碌地穿梭在手术台周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术终于接近尾声。
但是随着伤口缝合,监护仪上的心跳声依旧越来越慢,几乎拉成一条直线。
与慢到让人急躁的“嘀嗒”声截然相反的,是在抢救室外不过三米宽的走廊内来回踱步的顾思邈。
能够调整别人情绪的顾思邈,在感知情绪方面自然卓越,仿佛凝结的空气和一股将死的味道从室内溢出。
她不敢呼吸,生怕一口气吹散了晋楚求生欲。
顾思邈甚至比被截断共享的裴邵还要清楚,那份重于泰山、难以承受的痛苦是什么样的。
再这样下去不行。
“去申请,”顾思邈一把拉住下属的胳膊,“向上面申请,我要使用‘疼痛转移’。”
顾思邈新觉醒的最后一个异能“疼痛转移”,是个内容如名的异能,能够将他人的疲惫与疼痛等负面感受以实质形式移出体外,但是光移出没有任何意义。
这些分离出来的“疼痛”必须找到一个新的承载者,不然就会原模原样地回到当事人体内。
使用异能后,已有的伤口不会消失也不会痊愈,仅仅只是不痛了。
也就是说对于外伤,它的作用是止痛,但对于精神层面的痛苦,几乎有着立竿见影、超乎想象的奇效。
之所以顾思邈使用前要申请,是因为这是个“转嫁”的过程,对敌时没有限制,但是在对内时,就有了诸多问题。
“痛苦”不是说承担就可以承担的东西,每个人的忍耐程度和敏感程度都不同,痛到极致,真的会对人体造成伤害,甚至死亡。
如果由异能者本人承载这份痛苦,上面既要考虑顾思邈本人的价值和承受能力,也要考虑顾思邈为救人牺牲自己这件事是否合理。
如果有旁人承载,选谁,每个人承担多少,当事人是否愿意,这么做是否合理都是问题。
所以除了对敌,上面禁止顾思邈对内使用“疼痛移转”。
而手术室内,医护人员正在给晋楚胸前的皮肤消毒,然后用手术刀在皮肤上开了个小切口,又快又稳地将一根细长电极通过血管植入晋楚心脏内部。
旁边“嘀嘀”长鸣的监护仪意味着晋楚已经停止了心跳。
而在此之前,医护人员已经用尽了其他手段,CPR和除颤都没有效果。
顾思邈消毒完毕,穿戴好全身防护进来时,医生正在给晋楚调整起搏器参数。
双方人马皆是训练有素,没有一句废话,医护人员继续自己的工作,但是为顾思邈预留了一个位置,顾思邈则将因异能必须皮肤接触而不得已裸露在外的右手伸到晋楚头顶。
如同泡沫,大小足有篮球的漂浮物质被渐渐抽离出晋楚体外。
在大小接近棒球时,顾思邈的后背就已经涔涔冒汗了,她从未见过体积这么大的“痛苦”。
医护人员对顾思邈的异能有所耳闻,也不是第一次见对方抽离“痛苦”,这么大的本就少见,但是更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不止一个。
当第二个乃至第三个泡沫被抽出时,医护人员理解了为什么伤口缝合没有问题,各种外伤都已经处理的情况下,晋楚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了。
原本有异能兜着的身体,在被封印后,濒临崩溃。
在所有空地都被泡沫填满后,一直密切监护晋楚心律、血压和其他生命体征的医护人员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静息心率通常在60到100次/分钟之间,”比他们设定的60到80次/分钟提高了,“收缩压在90至120毫米汞柱之间,舒张压在60至80毫米汞柱之间。”
“各项体征开始恢复正常了!”
与医护人员如释重负的心情不同,顾思邈望着满房间的泡沫,心早已沉到了谷底。
这不是她,不,这不是任何一个人能承受了的“痛苦”。
不说即刻毙命,那都是好的结果,若是吸收了这些,恐怕要被折磨到求生不能求死不行后,再慢慢咽气。
拥有千项异能让晋楚实力一登绝顶,也让晋楚痛不欲生,但是正反平衡,所以晋楚能够勉力维持。
而异能被封印,打破了这个平衡。
更何况在此之前,晋楚刚刚“吞噬”了方圆数里的塞恩实验基地,和被中庭誉为世界第二高楼的星月塔。
中庭的世界第二高,甚至比蓝星最高建筑的2717英尺还要高得多。
若论肉。体的强悍程度,如今专精强化类的A级异能者都无法出晋楚左右,晋楚都承受不了的痛苦,没人有可能承载。
“泡沫”离开人体后可以独立存在大概半个小时,顾思邈坐在已经被清理完毕、只剩她一个人的临时手术室内,陷入沉思。
因为晋楚情况紧急,当时甚至无法赶回安全区内的综合医院治疗,这种临时医院在全国各地还有很多,专门建在安全区外。
一开始有人质疑过,认为这种随时有可能被摧毁被侵占的,还要耗费人力物力的临时医疗点没有价值。
后来无数前线士兵在这里被抢救、被救回后,异议逐渐消失。
一个可以手术的场地,一个储存药物的地方,一个有人驻守的休息点,都可以挽救千百人。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就在顾思邈咬咬牙,准备揽过其中一个泡沫时,门外传来了响动。
“是在这吗?”门被人缓缓推开,杨熙月小心翼翼往里探脑袋。
“你怎么会在这,”顾思邈从地上站起来,“小心,别碰这些泡沫。”
“不止是我,”杨熙月笑着朝后摆手。
站在杨熙月身后的是戴着眼罩的应晃,不远处封驳之倚墙而站,赵声煊在视线对上后摆了摆手,潘幼柏碎发遮眼看不出表情。
庞云乐、王寻真、方子尧、付林、项黎……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乌泱泱一群,塞满了整个走廊。
“你们,”顾思邈不知所措,“熙月,你不是正在E区做任务吗,还有封队,你不是最近才受了伤……”
“我把他们带过来的,”张怀瑾从角落走出来,“如果一个人承担不了,那就大家一起来吧,分分拣拣,大事也变成小事了。”
张怀瑾在商业街后被Z国策反,如今负责后勤运输和紧急撤离,“我当初欠她一条命,还没来得及说谢谢。”
“在场的人在得知情况后,都是同样的想法,”杨熙月拉住顾思邈的手,“不说我们,又有几个人没被晋楚帮助过呢。”
“这么多人,把那些‘痛苦’分吧分吧,估计每个人到手后都没什么感觉了。”
人群跟着附和。
顾思邈喜极而泣,“有些人别现在嘴硬,到时候哭天抢地的了。”
“谁会啊”“就是就是”“不如比比”“多吭一声的今天请客吃饭”“什么感觉试过才知道”……
看着眼前吵闹的人群,这些日子来回奔波的疲劳都消解了不少,顾思邈忍不住扬起嘴角。
真好,只是“被人看到”这件事,就让顾思邈心酸到想哭。
至少这个轮回的晋楚,不是顾思邈所看记忆中,被人误解、被人怀疑、被人忘记,永远孑然一身,永远站在人群外围驻足微笑,只是远远望着,远远守着的……
那个孤独到像是过客与幻影的存在。
裴邵赶回来时,临时医院内已经空空荡荡,除了医护人员和其他患者,晋楚的病床旁边只余顾思邈一个人。
顾思邈白着一张脸,连嘴唇都毫无血色,正颤着手不住按揉太阳穴。
“你怎么了?”他走时对方看起来还好好的,这会儿反倒萎靡不振,像是被怪物暴揍了一顿。
“没事,”顾思邈艰难开口,寻了个听起来还算正常的借口,“吃坏肚子了。”
一说到吃坏肚子,顾思邈想起了还被她放在储物袋子里的猪肘子,不由咽了下口水,但是正事她也没忘。
“晋楚情况如何?”“你那边情况如何?”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医生说晋楚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度过了危险期,大概今晚就能醒,”知道裴邵着急,顾思邈先说道。
“我这边,”裴邵沉默半晌,将组织了一路的情况告知,“好坏参半。”
“塞恩给的临时密钥是真的,四百四十四座基地也在全面强攻中拿下一半,另一半也正在进行,只是时间问题。”
“占领的基地里,敌人所说的特殊发信器也已经全部找到。”
“但是,”裴邵的转折一出,顾思邈的心跟着颤了颤。
“在输入密码后,有一半的倒计时停止,还有一半在短暂的停止后,时间改变,倒计时继续。”
“依这个情况,剩余一半未攻占的基地估计也是相同的结果。”
顾思邈蓦地站起,“你是说可能还有二百二十二颗核弹仍然会爆炸?!”
塞恩给的临时密钥是真的,但其密码却不能解除所有的核爆倒计时,一半是解除,一半是延时。
“对,就在七十二小时后。”
第169章 吐绶蓝
[距离核爆还剩68小时]
淡雅的香气随烟雾氤氲在房间四处,让人沉静,心理疗愈师轻柔且平缓的声音引导着思绪游弋。
半个小时的心理疏导结束后,顾思邈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好多了。
在资料室门口,顾思邈碰到了杨熙月,“你怎么也在这里?”
杨熙月刚将自己怀里抱着的资料通过窗口递过去,“哦,昨天我的小队在E区抓捕到了一只能够交流的怪物,这会儿过来交一下汇报资料。”
“能交流,”顾思邈嘴里重复着,“这倒是少见。”
少见但并非没有,距离血雨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如今的怪物已经和当初有了天壤之别。
与国家行动的速度一样快,他们进步的同时,怪物也在飞一般地成长。
“你呢?”杨熙月询问顾思邈。
“我是来拿早先就拜托行动队调查的案卷,”顾思邈将铭牌和许可条子交给窗口,那边将早已放在旁边的厚厚一叠资料递了过来,“他们通知我今天可以过来取。”
“这样啊,”杨熙月不再深入打探,“不急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正好庞云乐他们这会儿在食堂。”
顾思邈将资料放进内含储物空间的布袋中,闻言轻笑,“对我来说应该是早饭。”
刚到食堂,就看见空荡荡的餐厅内只有一条长桌上坐满了人,庞云乐看见两人的时候第一时间打招呼,“我都点好了,过来坐吧。”
空空荡荡是因为并非饭点,因为作息和各种任务堆砌,他们每天都是挤着时间吃饭。
虽说A区作为大本营所在,食堂二十四小时营业,但外面乌漆嘛黑的,除了他们还真没几个人。
人这般齐全也属少见,平日里都在不同地区执行任务,很少有碰头的机会。
杨熙月看着一桌子的菜调侃道:“不容易啊,终于有机会让铁公鸡拔毛了。”
“那是,”顾思邈一唱一和,拉开椅子坐下,“谁能想到看起来块头最大,还是强化系异能的那个人最——怕——痛——了——”
“哈哈哈,”周围人都跟着大笑,“人不可貌相啊。”
“刚好月底,我本来还愁饭钱呢。”
“感谢庞大人的鼎力相助。”
“某人莫不是故意的吧,就为了请我们吃饭。”
“靠,”庞云乐捂着通红的耳朵,臊得直抓头发,“你们……你们也没有多平静好吗。”
理不直气不壮,庞云乐说得虚浮间断。
“比你强一点点就好了,”杨熙月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小距离,“嗯,真香啊,这肉这油,好久不舍得吃这浓油赤酱了。”
“多谢庞队长款待——”其他人异口同声。
“吃吃吃,吃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你们,”顾思邈欲言又止,“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不适。”
难道只有她头疼到快要炸了么。
“哈?”庞云乐嘴里塞着饭,企图狠命吃来挽回经济损失,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噎住了,“咳咳咳。”
应晃安静地递了杯水,还“贴心”地猛砸对方后背,“疼的。”
“我全身跟被石磨一遍遍碾过似的,”项黎次牙咧嘴地活动着肩颈。
终于咽下嘴里吃食的庞云乐跟着附和,“我的眼球涨到快炸了,耳边也一直‘叽里咕噜’地吵,更别提绞痛的心脏了,一会儿快一会儿慢,跟猝死的前兆似的。”
“啊呸呸呸,”说完庞云乐自顾自感到晦气。
看来每个人的症状不一样,顾思邈不由松了一口气。
所有人说着、抱怨着,想到什么似的,然后齐齐*陷入了沉寂,默默往嘴里刨饭。
“行了,我还有事给先走了,”顾思邈急匆匆站起,最后往嘴里塞了一块肉,“你们慢慢吃。”
在场所有人里,知道核爆的只有顾思邈,但她表现得寻常无比,与先前的每一天都没有二致。
“行,”众人懒懒散散地摆着手。
快步往目的地赶去,顾思邈的胃撑得有些难受,又因跑步有些坠坠发痛,“没想到还能蹭到顿饭。”
说实话,她本来只是为了过来拿资料,但是因为头疼得要命,才去做了个精神疏导。
天台上,拥有空间转移能力的“特别运输人员”已经在指定地点等着了,见到跑来的顾思邈远远行了个礼,“顾队长。”
“抱歉,”顾思邈喘了口气,“让你久等了。”
“没有,距离预约时间还有三分钟。”
“顾思邈!”刚搭上对方手腕,就有人隔着老远喊道。
“封队,”顾思邈讶异,“这么着急怎么了?”
前一秒还在远处的封驳之,下一秒就跳过楼与楼之间的空隙,站定在顾思邈面前。
“这个,”封驳之将一环天青色的翠玉递到顾思邈面前,“麻烦你将这个转交给晋楚。”
触手冰凉的翠玉手镯透光透手,内里没有杂质,散发着微微的荧光,若非上面极细的一条裂痕,真的可称美玉无瑕了。
“这不是老谢的宝贝吗,怎么在你手里?”
因为翀玉外形、构成都与玉没有差别,所以有不少翀玉在血雨爆发前都被当成普通玉石进行了雕刻、贩卖。
老谢手里这个,就是家里代代传下来的,每代结婚时会送给新娘。
而老谢打了一辈子光棍,这个玉镯便一直在他手里。
“这个玉镯能抵御攻击或消解异能,应该能够消解掉加持在晋楚身上的‘封印’,老谢靠它保了两次性命,应该还有一次使用机会。”
“这,这么珍贵,老谢怎么舍得给你,你拿什么跟他换的?”
封驳之侧开视线,“就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
“谢谢你,”顾思邈柔下眉眼,知道对方不愿邀功,“我替晋楚谢谢你。”
“时间差不多了吧,”封驳之浑身不自在,看向一旁等待的传送人员,“你快回去吧,晋楚还在等着。”
“好,”顾思邈将玉镯小心收好,搭上了传送人员的胳膊,“改天请你吃饭啊。”
封驳之的“回见”下一刻就被甩远。
天翻地覆且扭曲旋转的空间移转一结束,顾思邈就“哇”地一声吐了,“真不知道晋楚他们的‘阴影穿梭’是不是也这么难受。”
“白吃了那么些好吃的……怪可惜的。”
“……”
看着跪在地上惋惜的顾思邈,传送人员不着痕迹地移开脚步,面上仍然礼貌克制,“顾队,我还有其他任务,就先走了。”
顾思邈到病房时,裴邵和晋楚的姿势与自己走时一模一样。
裴邵眼睛也没抬,保持握着晋楚手的姿势开口道:“来了。”
“这个,”顾思邈递上资料,“因为时间原因,我就长话短说了。”
“晋楚要找的那个人我们没能找到,仅有的信息就三个,地点、性别和时间。”
在楚穗年的预知里,有一个人会在2030年之后,血雨之前,在晋回舟经营的珠宝店内买走月桂之心三枚碎片的最后一片。
要知道宝石的自我吸引与排斥法则,会让所有非被选中的承载者自然而然地忽视、厌恶、远离宝石,只有被选中的承载者才会被其吸引。
也就是说,买走宝石,意味着被宝石选中,大概率会因其觉醒。
放置月桂之心的门店很容易就确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宝石的购买信息,月桂之心被买走时段的监控,全都莫名消失了。
甚至当时门店的负责人和售卖者,连这款宝石是什么时候被买走的、什么人买走的都没有印象。
门店周围的监控也调查了,路人的证言也询问了,但是购买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所有人的视野抹除了存在。
“是我们无能,”顾思邈有些羞愧,“几乎没有查到任何新信息。”
门店地址换谁来都可以轻易查到,购买时间也只是个大概。
将失灵的监控时间和前后监控画面里月桂之心消失的时间比对,得出了一个日期。
就连性别,都是靠探查类异能得出来的。
“其实,”顾思邈难以启齿,在常规办法无法得到准确讯息后,他们就采用了非常规手段。
除了洛克那种“一策一问”的占卜类异能外,还存在着其他类似异能,顾思邈自然也尝试了。
“高欢颜的‘三爻’和方武通的‘测数’都无法得出准确的结果,目标人物是男性已经是两人再三施展下可以确定的唯二信息了,另一个信息则是……”
“目标人物系已经死亡。”
裴邵有种意料之外有情理之中的感觉。
楚穗年的尸首被带到塞恩后没多久,在蓝星执行任务的弗林特便被召回,但因为安插的机器人与愿意为其提供帮助的薇汀,弗林特在短期内依旧可以得到这边的消息。
但是随着薇汀的任务改变,与他人两两组队导致她没有办法轻而易举地获悉信息,与弗林特的联络便中断了许久。
时间正好在今年上半年。
等弗林特找到机会时,得到的信息与顾思邈所查结果也就大差不差了。
“死亡,”裴邵呢喃着。
“找不到”与“死亡”,都意味着“让怪物恢复原样”的希望渺若辰星。
晋楚一直在寻找楚穗年口中所谓的“完美结局”。
她曾在一个即将成功的世界里,看着人们抱着亲人朋友哭泣,絮絮低语着,“这样就好了吗?”
“与预知里的画面不同,真的可以停在这里吗?只是解决了外敌,怪物依旧会连绵不绝地冒出,算是好结果吗?世界,只是延续下去就好了吗?”
这些不知道在问谁的问题,和不知道应该得到怎样回答的答案。
将晋楚困在了循环之中。
第170章 鱼师青
顾思邈离开后,裴邵将已经被体温焐热的玉镯戴上晋楚的手腕。
不需要用力,看起来圈口不大的手镯就穿过骨节,松松地挂在了手腕上。
“太瘦了,”裴邵将冰凉的双手捧在自己的掌心,一只手都能完全包裹,尚有余量。
血管分明、根根凸起的手腕,好像枯木,稍加用力就能折断。
失去所有异能的晋楚也解除了外貌上的伪装,火红的长发铺陈在枕头上,又沿边缘垂下。
艳丽至极的颜色,显得皮肤越发苍白。
外面乌云密布,继时空隧道打开后就飘灰的天空隐隐有了降雨的势头。
翀玉的能力开始发挥作用,裴邵能看见刻盘塔的光芒在慢慢减弱,分崩离析的金属扭曲声,好像在表达两种力量相抗的激烈程度。
裴邵搬着椅子,坐到离晋楚更近的位置,轻轻抚过那张安静沉睡的脸庞。
而后挑起一缕红发,以手为梳,将其从上到下捋顺,遇到打结的地方,便一点一点解开。
“我今天才明白,你很坚定吧。”
有些话,趁着晋楚睡着了,裴邵才敢坦然地倾吐。
“我以前以为,你回避逃离是因为担心有朝一日爱你的人会不再爱你,所以与其得到再失去,还不如一开始就没得到。”
“但是我今天明白了,你不是担心这件事,正相反,你打从一开始就是认同这件事的。”
“在你的观念里,别人有比你更重要的人或事很正常,一个爱你的人,你信他在爱你时的真实,也信他会在某一天不再爱你。”
“你不是担心,你认为这才是‘规律’。”
虽然晋楚不在乎外貌,但却很是注意自己的头发,因而即便长发及腰,裴邵也没有遇到几个打结的地方。
“即使你有能力改变别人的心思,可以让别人永远陪在你身边,但你依旧不会这么做,因为你要真实。”
“或许过去我一直传达‘我永远不会变心’是有用的,但是我今天不想说这些,我想说一说你。”
“是担心还是认为都好,这件事的本质都没有变,你确实是回避。”
“是回避,不是不想也不是不要。”
阴雷阵阵,酝酿许久的暴雨让人等得久,也来得猛,
“回避也无妨,”裴邵将满手的红发编成精巧的小辫子,再用手腕上的皮筋扎起来,“没关系,你不用改变,直到你想要改变为止。”
“人是会习惯的动物,爱意和伤痛此消彼长,你因过去养成这样的性格,也会在未来的健康关系里重获信心。”
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地面、树叶之上,交织出此起彼伏的乐章。
“当然,即使没有我也一样,因为你是向阳生长的花儿,每天都在努力茁壮,奋力地顶破土壤,迎接光明。”
“你在自救,在自愈,在自爱。”
“做其中一程的推手,我都是开心的,毕竟健康的人际关系有助于重获信心,”裴邵乐呵呵地后仰,欣赏着自己巧夺天工的杰作。
“只不过,”裴邵又将那些精致的麻花辫拆散,“‘爱’是主观的。”
“虽然我敢打包票,世上再无我这般真心的了,但我的言行举止、所作所为能让你感受到几分就不好说了。”
“所以我不只想当“最爱你”的那个了。”
裴邵抬眼,看见刻盘塔出现了裂痕,感受着与晋楚的联系若隐若现,再次出现,“毋庸置疑,我也是‘最适合’你的那一个。”
“病态的归属感就适合变态的占有欲,你活一天我活一天,每个人都有‘更重要’或是‘跟什么一般重要’的事情,但是我没有——你最重要。”
“我在‘与你’这件事上,不论什么方面,都是佼佼者。”
“从我知道你冲破枷锁都要留我的那刻起,我就不再患得患失了,有些东西比说出来还明晰。”
“我不担心你会舍下我了,因为你根本舍不得。”
“不是有个作家说过么,大概意思就是你真的想要一个东西,你就给他自由,如果他回来了,那他就真正属于你了。”
“你再三放我自由,我也会永远‘回来’。”
刻盘塔已经濒临崩溃,与晋楚的联系趋向稳定,裴邵能感觉到,晋楚马上就要恢复意识了。
不知是什么样的情感作祟,在这个晋楚少有的对外界丧失感知的情况下,裴邵也放任自己稍稍出格了一下。
“不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是青春或是年迈,是健康或是疾病,是生老或是病死,是做你自己或是扮演别人。”
“时间不会让我腻烦,只要你不为此感到烦恼,我就永远愿意将爱意宣之于口。”
“这百年来,我没有说,但我的一举一动,仍在诉说爱意。”
“你是放手还是占有,我都喜欢,区别只在于前者我尊重,驻足远观,后者我也尊重,乐在其中。”
将自己的双手覆盖在晋楚耳朵上,平缓的波涛宛如白噪音,缓解痛苦让人沉眠,“你总是只在意那些对别人、对计划有用处的异能,没在意过这种吧。”
裴邵像小时候晋楚哄他睡觉一样,轻拍晋楚的肩膀。
“我真的……很不想你受伤。”
“但是只有这种时候,你好像才从天上的神,变成了地上的人。”
“只要身体允许,睁眼之后,便又要奔赴行程了吧,”裴邵看见晋楚的双眼颤动,“若非重伤昏厥,能够这样好好睡一觉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裴邵缓缓低头,最终在晋楚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辛苦你了。”
“……”
清润透亮的玉镯裂痕扩大,与刻盘塔几乎是同一时间彻底破裂。
缓慢旋转的刻盘停下,“咔咔”的响动不再,幻影一般,于半空融进流光中。
而佩戴在晋楚手腕上的玉镯也在顷刻间化作齑粉,风一吹就散落开来。
晋楚眼皮颤动,就在裴邵以为晋楚要醒来时,收回的手腕被一把捏住。
“晋楚?”手腕上的力道之大,裴邵完全无法抗衡。
那力量向前拖拽,轻易将没有反抗的裴邵压在床边。
右腿跨过,压平被单,另一只手几乎用“拎”的,将裴邵圈进了床铺中央,火红的长发扫到裴邵脸颊、喉结之上。
属于晋楚的味道弥漫,强硬的态度让裴邵瞬间哑了嗓子,“你……”
晋楚抬眼,瞳孔已然失焦。
“你是醒着的吗,晋楚?”裴邵抬手,想要去摸晋楚的脸颊。
在触及前,冰凉的触感就贴上肌肤,与之相反的,是晋楚烫到灼热的吐息。
暴乱的能量由内而外,充盈晋楚全身,大脑被搅得一片混乱,眼前虽然模糊,但熟悉的气息让晋楚忍不住靠近。
两只手都被晋楚钳住,本来还在担心晋楚身体情况的裴邵慢半拍地感受到了那股狂躁的能量。
晋楚强大不仅是日复一日的锻炼,更多来源于“吞噬”,吃得越多,变得越强。
基地、星月塔、数不清的异能者,让本就强大的能量再次获得了质的飞跃。
因为“封印”而压制到底的能量,也在解开的瞬间,澎湃到了极点。
裴邵意识到,晋楚需要一个宣泄的口子,来释放这股庞大的能量,“但是,怎么才能……”
“嘶,”颈侧的刺痛让裴邵回神,晋楚的虎牙刺穿了皮肉,鲜血即刻就涌了出来。
没等裴邵反应现在是什么情况,隐隐发痛的伤口就被轻轻舔过,“等等等等,这个不行,这个遭不住……”
似乎是感觉到身下人的抵抗,晋楚微微皱眉,平常极力克制与避免的能力在无意识中发动。
随着一个温柔的“乖”字,裴邵被强力的指令束缚在原地。
“认真的吗,”裴邵舔过嘴唇,自问自答般,“晋楚,我是谁,叫我的名字。”
晋楚迷茫地抬眼,这个问句对现在的她来说都难以理解,但嘴里习惯性地叫道:“裴邵。”
裴邵揽过晋楚的腰肢,“再叫一声好不好。”
烦躁的晋楚不知道如何消解心里的淤堵,只一味压在对方身上,像不通人事的野兽,又啃又咬。
裴邵笑弯了眼,用指腹擦去晋楚嘴角的血迹。
走廊突然“吱咋”一响,像是有人走过。
紧握的双手张开,空中绽开一个圆满的光弧,能从外部阻隔视野与声音的同时,一阵风将门锁扭转。
半点视线都没分给旁边,裴邵细细描摹着晋楚的眉眼。
即使没得到想要的回答,但看着皮肤漾起不自然的绯红色,宛如喝醉的晋楚时,还是忍不住说着平常不敢说的话。
“你说‘晋楚永远都不会离开裴邵’。”
晋楚口齿不清道:“裴邵永远都不会离开晋楚。”
“你到底是真迷糊还是假迷糊啊?”裴邵不由怀疑。
“你到底是真迷糊还是假迷糊啊?”晋楚歪头重复。
裴邵清冽澄澈的嗓音夹杂着笑意,“吻我。”
窗台被雨水沾湿,那份粘腻的触感似乎随着声音入耳,裹着双耳与心脏沉沦。
正中的床铺上,红与黑色彩彼此缠绕交织。
女孩陷在柔软的床铺里,看不见样貌,裴邵一声声低吟格外柔软,“晋楚……”
看着女孩白皙的肌肤染上晚霞的颜色,裴邵眼中晦暗不明,揽着腰肢将晋楚抱起,“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晋楚眼里稀薄的水光让红色的眼眸越发炽烈醇浓,像是火焰。
及腰的长发从晋楚肩头滑落,盘环在裴邵身上。
在不小心压到后,裴邵轻啧。
口中轻喘着,裴邵挑起腕间的皮筋,将其挽起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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