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窗外下起了雪, 室外的温度也在今天跌破了零度。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遇上了第一场雪吧?
赫越这样想着,走到厨房,将围裙两侧的系带随意地系在自己身上。
做晚饭这种活向来都是科维勒回来做的, 但是他下午发了个会晚点回来的信息, 直到现在晚上八点也没有踪影。
赫越本想用营养液应付了事,但是看到窗外的初雪,又升了些做晚饭的念头。
初雪要吃羊肉,这是家乡的习俗, 二三十年来都是如此, 已经成为了赫越的习惯。他轻车熟路地从冰箱里拿出羊肉卷,在灶上开了火。
虫族的季节变化不如地球一样有规律,即使不知道这场核洞带来的低温会持续多久,赫越还是决定将它视为自己诞生在虫族的第一个冬天。
香浓的汤汁欢快地冒着泡, 发出“咕噜”的声响。整个房间里香味四溢,室温都在冒着热烟的汤锅中升高了几度, 温暖又温馨。
赫越将最后的调味料放进沸腾的汤里,舀了口汤, 嘟嘴吹散冒起的热气, 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热汤。
咸淡合适,正好适合烫羊肉卷。
他将汤匙放在锅里搅了搅, 这才关了火。
开门声适时地响起, 走进屋的科维勒披着厚厚的军官大衣,肩膀上还沾上了些雪。他还没来得及拖外套,就被厨房里传来的香味吸引,走了过去。
半开放的厨房里,披散着长发的赫越正在认真地将葱苗切成段,然后丢进冒着香气的锅里。围裙在他的腰后系了一个松散的结, 耷在他的腰间,压住了一些发梢。
赫越左右走动时,科维勒的目光也跟着他身后的那个结左右移动。
最终,科维勒鬼使神差般走过去,将那个本就是随意系在一起的结拉开,将围裙的带子拉紧,重新系了一个规整的蝴蝶结。
围裙的带子紧紧地贴在赫越的腰上,一点间隙都没有留,硬是把腰侧的衣服都往后折了角,勒出往内凹的腰窝来。宽肩窄腰的体型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垂落的发丝被科维勒从围裙带子里拎出来,散在外面。
赫越的一只手还拿着勺子,侧身面向科维勒。
这人大衣上的毛领濡湿,脸被冻得有点红,眼睛里的红血丝很重,尽显疲态。
“你在干什么?”赫越问道。
科维勒这才把黏在赫越身上的眼睛挪开,心虚地说道:“雄主围裙的带子松了,我帮您系上。”
赫越不语,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收起所有的笑意,面若寒霜。
科维勒一愣,知道他的雄主是不高兴的意思,掀了一把自己的大衣,屈膝跪了下去。他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向来擅长察言观色的上校,把这个聪明的技能用在了奇怪的事上。
赫越眉头舒展,他本就没有在生气,只是想逗逗这位上校。他对科维勒的即时反应很是满意,从已经关火的锅里舀了一勺汤,递到他的嘴边。
“尝尝?”
赫越没让他起来,科维勒也完全没有要动弹的意思,他咬住汤匙,将里面浓稠的汤汁一饮而尽。
汤汁微烫,但是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在味蕾上跳跃的鲜美令科维勒称奇,他好像很少见过赫越自己下厨,但这一出手就是如此美味。
“味道很好,雄主的厨艺特别好。”
赫越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将锅和电磁炉拿到餐桌上去。
科维勒照做,将所有餐具都摆好,脱掉碍事的大衣,站在了赫越的身边。他的雄主没有说让他怎么吃晚饭,他就该跪在雄主脚边的。
一开始他还觉得不适,到后来完全适应甚至习惯,不用赫越提醒就会去完成。
习惯当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科维勒想着,正要单膝跪下,就听见了赫越的声音:“坐吧,一起烫菜吃。”
他愣了一下,为这份破例的命令抿起一抹浅笑:“是,谢谢雄主。”同桌共食是只有他在表现很好的时候,才能获得的奖励。
赫越歪头打量了一眼这个不经意间流露/出高兴神色的人,面露疑惑。
他只是懒得帮忙烫菜而已,这人在想什么?
但他也没问,而是专心地将羊肉卷夹住放进沸腾的汤水里,等着它从鲜粉色变成浅褐色。
“今天在基地的工作很忙吗?”赫越咬了一口肉,随口问道。
科维勒夹肉的手顿了一下,他的脑中闪过了很多东西。基地会议上的噩耗、个人训练的失误、基地军雌糟糕的检验成绩……无数担心和压力让他喘不过气。
他看了看赫越轻松愉快的表情。
“还好。”科维勒嚼了一口肉,口齿有些不清,极力掩盖心虚。
上次的教训历历在目,就算是吃醋这种小事,他都没有向雄主隐瞒的权利。他体会过赫越的超绝掌控欲,特别是两个人在画室的时候,任何一丁点身体上的感受,都得被赫越死死攥在手里,而离开画室的时候,这种掌控欲就通过带子和锁,渗进他的生活里。
偏偏科维勒对于这种逐渐走向偏执的控制,逐渐心痒难/耐,感到无比安心。
但是,基地里的烦心事,也不该说出来破坏赫越的心情吧?
科维勒捏紧了手中的筷子,接着说道:“本来也该我来做晚饭的,还辛苦雄主亲自动手。”
“偶尔做一次饭,当做兴趣玩玩,也还不错。”
两人没再说话,专心地吃着眼前的饭菜,屋子里只剩下沸腾的汤水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赫越不用想也知道,突然而来降温的天气肯定和核洞有关,但是他在下雪后忙着做饭,还没来得及看光端上的时讯。
“去洗碗,然后收拾好餐具。”赫越擦了擦嘴,说道。
“是。”
“等下,”赫越按照往常那样将钥匙扔给他,“锁解开再去干活。”
身后的半开放式厨房很快传来科维勒干家务活的声音,赫越坐在沙发上,点开了光端,浏览起上面的时讯。
果然,头条就是,C区侦察队已失联。
这已经是第几队了来着?赫越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进入核洞的侦察队没有带回来什么有用的线索,核洞当真如同一头巨兽一般将这些虫蚕食消解,成为只进不出的噩梦。
基地对于这次核洞的认识仍然是零,没有任何长进,而核洞仍在每天以一定速度往下移,将所有的东西都吞噬得干干净净,逐渐压缩帝国的空间范围,惹得众心惶惶。
看科维勒那个状态,基地估计也是没少给他上压力。
A区老大科维勒上校,唯一的雌虫上校……
赫越对剩下的60%有了更多的方案。
等到科维勒将厨房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走出来就看见裹着白色棉服,戴好围巾和帽子的赫越。
厚实的棉服将他整个人包得很鼓,蓬松的棉花将他清瘦挺拔的身形遮得干净。毛绒围巾和帽子将他围得只剩下那双好看的眉眼还留在外面,琥珀色的瞳孔更加清亮明显。
科维勒克制住自己扑过去抱住这一团棉的冲动,问道:“雄主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院子,雪已经积了一层了。”
科维勒看了一眼窗外纷飞的雪花,心领神会地披上了大衣。在他的认知里,这是第一场出现在赫越生命力的雪,新奇是必定的。
他看向赫越的眼神变得更加柔软。
纷飞的雪花自带一种独特的氛围感,特别是在院中的灯照亮下。刚刚积上的雪是相当松软的,无论是用脚踩,还是用手捏,都很解压。
赫越蹲下身,将地上松散的雪捏在手里,捏紧成一个雪团。
这里的雪,好像和地球也没什么两样。
他想着,看到自己的身边靠近的影子。
“雄主,要戴手套吗?小心着凉……诶!”
趁科维勒没注意,赫越扬起手就将雪团扔在他的身上。他没注意力度和方向,将雪团砸到了科维勒的脸上。
科维勒的鼻子上沾了雪,又很快融化成了水。
现在的温度在零下几度,科维勒脸上的水珠没来得及又重新凝固成冰,而是以冰水的形态往他的脖子处流去。
“雄主……”科维勒有些无奈地开口,声音确是很轻柔的,一点气恼的意思都没有。
赫越见他发窘,笑得开心,又往他那件军式大衣上扔了几次。
科维勒也不恼,由着他闹,躬身揉了雪团,就要往赫越身上扔。他看着面前这个穿着浅色棉服,就快要融入雪地的人,扔雪球的力道和方向都偏了,扔在了赫越的脚边。
赫越即刻反击,毫不犹豫地往他身上扔。
“科维勒上校,你丢手榴弹的时候也会扔歪吗?”
“刚刚那是手滑。”科维勒笑着解释,却一次都没有把雪球扔准过。他自己的身上倒是各处挂着雪渣,赫越的衣服确是只有纷飞的雪花留下的点点痕迹。
再大的雪球砸在身上都是不痛不痒,科维勒用上了十足的演技,令赫越玩得很高兴。
院子的一层雪上,留下了很多杂乱的脚印,还有一些打滚的痕迹。
夜已经很深了,玩得有些累的赫越坐在门口的屋檐下,看着漫天的雪花发呆。
一杯盛着热水的杯子出现在他的视野,还在不停地往上飘着白色的热气。
“雄主,喝点姜水吧,小心感冒。”科维勒将陶瓷杯递给他。
赫越笑着接下,“哪有这么娇气?”
“雄虫的体质没那么好,还是要小心些。”科维勒盯着下雪的院子,自顾自地说着。这句嘱咐大抵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赫越抿了口姜茶,只觉舌尖辛辣不适,喝了两口就不喝了,将杯子放在了旁边。
“拿鞭子的手,没有那么柔弱。”
科维勒身形一顿,身上那些已经痊愈的,或者还有一点痕迹的伤痕跟随着遐想变得有些痒。他当然记得赫越的手臂,绷紧时薄薄的一层肌肉勾勒出好看的线条……让人挪不开眼。
“这雪还会下多久?”赫越问道。
科维勒回过神,“很久,直到核洞被彻底解决,低温才会消失。”他像是想起什么,脸色变得严肃,语气也格外正经,“这雪会越来越大的,可能还会带来灾害,雄主更要小心。”
赫越轻松地问道:“气温会毫无征兆地降下去吗?”
“不会,核洞中心离我们还很远,至少还有一两个月。”
赫越拍拍他的肩膀,声音温柔却充满力量,“所以,别把自己绷得太紧了,上校。这个世界不是明天就会毁灭,你也不需要今天就给出一个解决方案。如果觉得太累的话,就休息一下。”
心尖震颤了一下。
科维勒以为赫越只是因为初雪好玩,才推掉了例行在画室的游戏,到这时才发现,是自己一开始踏进门时,那点疲惫焦虑的样子被对方看得明明白白。
他的雄主,比他想象的还要沉稳,可靠。
至于刚刚那点拙劣的隐藏,可能在说出口的时候就被人识破。科维勒自认为自己的心素质相当不错,却在赫越面前隐瞒撒谎的时候会紧张得夹紧腿,一些与赫越共处的经历如同肌肉记忆般涌上神经末梢。
就像一说起吃甜食,嘴里就会自觉分泌唾沫一样。
他迫切地想要抱住面前的棉花团子,又觉得如果提出请求,赫越未必会答应。他看了看赫越因为光手玩雪而冻得通红的手,借此上去将那双手捂住。
“好冰……”
科维勒趁机往他的方向挪了一点,紧贴着坐在他的身边,将冰凉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脖子处。他被冻得整个人一抖索,却反倒将和赫越的手贴得更紧。
“现在能跟我说说你在向我隐瞒什么事吗?”赫越问道。
那双清澈的眼眸到底有审视人心的能力,一眼就能将纠结的人心看得清清楚楚。
科维勒眨了眨眼,低声说了句“对不起”。这几乎快成了他的口头禅,不管是在画室,还是在外面,他只要待在赫越身边,就一直一直在犯错和道歉。
挫败感无法避免地油然而生。
“还是那句话,是我不能知道的,基地的秘密吗?”熟悉的问话却收敛了先前的压迫感,如细水长流般一点点疏通引导,勾/人上钩,“如果是的话,我就不问了。”
“不是,”科维勒马上接茬,“不是雄主不能知道的秘密,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显得有些别扭,长久以来独自面对所有困境和不安而竖起的高墙,逐渐为面前的赫越打开。他说着一些看似不着调的废话,像是咒语一般,缓慢催眠自己,“是我自己的事,我已经将自己卖给您了,我的全部,我对于您没有秘密。”
赫越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耳垂,鼓励般点点头,“继续。”
“这个核洞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失联的侦察队一批又一批,我们还是对它一无所知。也许是压力吧,我不知道,我的模拟测试总是遇上问题,最麻烦的是,注意力总是不太集中,专注力和精神力测评一次比一次糟糕……”
科维勒意识到自己只是在毫无意义地输出牢骚,立刻止住倾倒负面情绪,“我不想打扰您的好心情。今天是初雪,您看起来,挺开心的。我没事,核洞一开始总是很难办的,一段时间就好了……”
试图藏起来的疲惫在他终于打算诉说时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他看起来整个人都格外消沉。
“抱歉,雄主,我不应该说这些,”科维勒见赫越的表情不对劲,立刻找补,“对不起,不该惹您不开心。我应该让您高兴一些的……”
他很认真在道歉。
从始至终,他都将自己照顾并令赫越舒服开心,当做自己的任务。
赫越沉思了一下,他好像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么多天,科维勒的数值都没有一点变化。
“怪不得,这两天你和我待在画室,也老是走神。”
科维勒愣了一下,脸明显比之前更红一些。他在画室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高度专注的,甚至比面对核洞模拟测试还要专注,偶尔走神的原因……
都是因为盯着赫越盯走神了。
他没好意思说这句话,只得点头承认。
“你需要休息,科维勒上校。”赫越故作严肃。
他当然知道各种压力正压得这位上校喘不过气,让上校的心防线比平日里要脆弱……
所以,正是攻略和驯服的绝佳时机。
“后天,我一个展会的朋友说,他那里有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我想去看看,”赫越倾身靠前,原本贴在他脖子上的手更像是搂住了他的脖子,“你后天有什么安排?”
“就是,例行个人的核洞模拟训练,要处的事务可以明天提前完成。”
赫越歪头靠近,双眸映上院落的橙黄/色路灯,“按照基地的规矩,上校可以请一天假吗?”
“可以。”
既然客观可行,那么主观上……
赫越狡黠一笑,故作可惜地抽回手,颦眉说道:“我不想一个人去。如果上校不愿意请假的话,我就只能找维恩……”
“我陪您去!”
科维勒像是被“维恩”这两个字触动了应激开关,抢先说道。
“好。”赫越答应下来,脸上挂着的却是得逞的笑。他知道科维勒防着维恩,当真就像防情敌一样拼命。
科维勒在他的目光中顿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赫越的小把戏,趁此机会扑上去抱住他,“雄主故意的。”
“没有故意,我可以现在给维恩发讯息。”
科维勒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蓬松的棉服稍微用力一点就能压出一些凹痕,然后感觉到抱住棉服下的实体。拥抱住赫越的感觉让他很充实,抱在怀里的棉花更像是堵满了他的内心。
“别发,让我陪您去,好不好?”他趁此蹭了蹭舒适的棉服表面,诚恳地说着,讨好般哄着。
赫越拍拍他的头,笑着点头答应。
得到肯定回复的科维勒也不松手,就这么贪恋地抱着,下巴枕在棉服上。
他得以更近的距离观察此刻浸满温柔神情的赫越。
同在画室的人不同,那种绝对掌控得令人忍不住叫“主人”的压迫感收得很干净,也因此显得人畜无害。仰视的角度上看,他感觉赫越本是清瘦的脸颊应是比刚破膜时鼓出一点点,大概是长了点肉。
这种强烈的成就感,比在画室突破极限来获得赫越的欢心还要令他满足。
他自认为,他将赫越养得很好。用美食,用上校这个地位能够给予的安全和富足。
这是他独一无二的价值,只有他是上校,维恩不是,其他的雌虫也不是。
科维勒总算可以为自己屈膝臣服找到一个疏解的突破口,一个说服自己的由——
赫越是需要他悉心保护的雄虫,不管赫越想要他做什么寻找乐子,都是他应该做的。
这是雌虫的义务,只要赫越开心就好。
——
白天的时候,窗外的雪已经停下了。无论是地面还是树枝,都被雪覆盖上一层白色,目之所及都是白花/花的一片。
赫越热了杯酒,半躺在新买没多久的躺椅上,盖了床毯子,欣赏外面的雪景。
微醺的时刻令他的思考速度有点慢,但舒适惬意。
在古堡里阅人无数的驯兽师,他见过各种各样的眼神,也明白他们的想法,但向科维勒这样的,的确少见。
【宿主,攻略对象的数值已经很久没动过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因为数值没有变化,系统好像也已经很久没有吭声了。
(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赫越看得懂科维勒的眼神,也知道这条看似走偏的路,其实完全还在正常的路径上。
也许是虫族特殊的社会性质,身为雄虫的他不得已在身体素质上处于弱势,不如穿越前身强力壮,再怎么锻炼也很难堆起雄壮的肌肉。在科维勒那样久经锻炼的军官面前,他天然地被赋予了一层柔弱的滤镜。
虽然只是滤镜而已。
(你知道上校现在把我当做什么吗?)赫越突然问道。
【……主人?】
赫越摇摇头,抿了一口热酒。
(一只需要他保护和宠爱的,柔弱的小动物。)
【……?】
那条显得有些走歪了的路就是,科维勒将自己的所有行为都视为照顾。如果按照赫越的命令照做,可以哄得这位雄主高兴,他就会安心地听从。
赫越说什么就是什么,要求什么就去做什么,甚至逐渐变成事无巨细的照顾,带着几百层滤镜将他视为瓷娃娃一样小心保护着。
(就算他跪在我的脚边,他依旧将此视为,上位者的包容。)
洞察人心的能力在古堡一点一点锤炼,赫越丝毫不缺驯服人心的手段。
(如果说维恩是一只脑子里除了“忠心”什么都不剩的金毛,科维勒上校倒是更像一只自作聪明的边牧。总有小狗觉得是自己在驯服人类,科维勒上校就是其中之一。)
赫越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仰躺在椅子上,由着微醺的粉色爬上脸颊,醉意的朦胧侵扰他的意识。
但是,破碎掉上位者的幻梦,虽然更有难度,但往往比其他情况更加有趣。
赫越可以瓦解掉这份上位者的骄傲,磨灭他对于破除基因刻印寻求自由的目标,让赫越自己成为他迷茫世界里唯一的,真正的,指向标。
疯狗怎么可能驯服人类?
——
卡诺一瞧见赫越,就兴奋地将人领进门。
店内门口的那副画依旧没变,几乎成了这家拍卖行的标志。门外排队的雌虫站了长队,大多是奉自己雄虫的命令,为下午的拍卖会排个好位置。
特别受邀的雄虫当然不用排队,这些应该是没有收到特别邀请函的雄虫。
好在今天是个不错的晴天,他们站在雪地里干等着,也不算吃苦。
“你真的好难约啊,最近在忙什么?”卡诺招呼着其他工作的雌虫,给两人倒了热茶。
赫越随口答道:“天冷,不想出门。”
“知道知道,”卡诺将他领进展厅后面,“要是没点好东西,怎么能把你这大人物请出门?”
他打开里面的灯,扯掉搭在玻璃展柜上的黑布。
站在赫越身后的科维勒看着眼前的物件,屏住了呼吸。
玻璃展柜里是一根长达两米的骨鞭,一节一节白骨由中间的软组织窜连起来,骨骼表面的纹路还能清晰看见。上面的血肉已经被剔除得干干净净,像是一个树脂作品一样精美。
这是卡诺把照片发给赫越,就让他有兴趣出一趟远门的物品。
“你那个匿名的手作师出新作品了?”赫越被这件作品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
卡诺故作神秘地摆手指,“这可不是雕琢件,它是从星际怪物身上整根扒出的脊椎。只是每根骨节上的尖刺,是那位手作师磨出来的。”
每根骨节的两侧都有两根尖刺,密密麻麻地从第一根一直到最后一根,凑成了整整两米长。它们相当锋利,可以轻松刺破血肉,在身上划出一道血痕。但是连接处的软组织却韧性十足,每一个骨节都可以弯折到180度,赋予了骨鞭十足的灵活性。
不像是玩具,反倒像夺人性命的武器。
“这能拿来玩吗?”赫越若有所思,调笑道,“核洞危机让你们这个拍卖玩具的店,改行卖武器了?”他点了点玻璃罩,令其发出有节奏的沉闷敲击声,“这一鞭下去,再一拉扯起手,半条命都没了。”
两米长的软皮鞭都是古堡里难度系数和危险指数相当高的工具,更别说这种极具杀伤力的骨鞭。
卡诺意味深长地点头,看了一眼站在赫越身后,身穿常服的科维勒。经历过训练和磨练的身板自带一种不同于平常雌虫的气息,气质中那种沉稳和庄重,以及看向一般雄虫时不卑不亢的冷冽眼神,普通的雌虫连模仿都不太可能。
他一眼就能看出科维勒的不普通。
他看着科维勒的眼神变了变,笑道:“只要精神力够用,雌虫只要留有一口气就能活,就算是断胳膊断腿都没有关系。有的时候,雌虫还会断肢求生呢。”
卡诺摁了一下电子玻璃罩的开关,让他们直接观察到它的真容。
“这骨鞭长度不短,控制不好路径的话,会不小心甩到自己身上,”卡诺说笑道,“我见过不少雄虫自己把软鞭甩到自己身上,在床上躺了好久……”
赫越嗤笑出声:“有点脑子的雄虫都做不出这种事。”
“所以,就我认识的雄虫来看,就算真的对它感兴趣,也不会想着竞价买回家使用。实在喜欢的人,可能也只会买回去当个收藏品。”
商人精明的目光在眼底闪了闪,“上次,你的表演实在是令我影响深刻。想来,能够驾驭它的,除了你以外,这里很难再找出第二个。你要是喜欢的话,不如我按照先拍价卖给你吧?”
赫越白了他一眼,“你搁这儿等我呢?”
“哪里,你要是不喜欢,那就不会来看了,”精明的商人洞察商机,他的目光移到了科维勒身上,上下打量了这个身形挺拔,气质冷冽的雌虫,笑着说道,“你身边的这些雌虫也都是数一数二,就算今天这位承不住,上次那个更魁梧健壮的雌虫,也一定可以……”
这虫没说完,就被一道眼刀甩过来而生生住了嘴。
卡诺的话跟触发关键词一样,令本来在无所事事神游着听他俩谈话的科维勒立刻来了精神。他看向卡诺的眼神从一开始礼貌客气,变成了不顾后果的明晃晃的威胁。
赫越瞥了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这位上校,可是连自己的伴生雄虫都敢动手的人。他可从来都把自己当做上位者,甚至对于赫越的那40%的臣服,都没有改变他作为上位者的态度。
但与赫越的想法不同,科维勒并未失态,也没有大声争论,而是淡定地从自己的大衣里拿出之前赫越还给他的黑金卡。
“雄主喜欢它吗?”那副冰冷的样子被融化殆尽,科维勒耐心询问,模样像极了给小孩买玩具的大人,“不用考虑我,只要雄主想玩,我就可以陪雄主玩到尽兴。他说得没错,只要留一口气,在精神力足够的情况下,我都能适应。”
科维勒将卡塞进赫越的手里,眼底的寒霜早就消失得干净,和刚刚的样子判若两人,“我缺胳膊少腿地从核洞或者征战上下来的情况不计其数,这玩意儿玩不死我。”
他向来疯得极端又彻底,哪怕是面对自设的“雌虫义务”上。
赫越被他的话逗笑,手指拎着卡片,用它拍了拍科维勒的脸。
“你和卡诺较劲做什么?他就是想让我买下这个滞销的东西。”
一旁被一语戳穿心思的卡诺尴尬地咳了一声。
“那雄主喜欢吗?”科维勒追问道。
“还行……”
赫越皱了皱眉。这骨鞭确实新奇,毕竟穿越前不可能遇上这种星际怪物,当真要设计完成,也不过是用树脂或甚至钢铁制作的,不会是真的骨头。
那同样,陌生的手感下,赫越当然不能保证他的经验能够将这个新物件用到炉火纯青。
“那就是喜欢的意思,刷卡。”
科维勒从赫越的手中拿出卡,递给了一旁的卡诺。
唉,这家伙……
那一脸骄傲劲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了,这只猎物看起来比他这个驯兽师还要激动。
赫越一脸无语,将他拦下来,“先拍价是起拍价的五倍,你何必这么着急?他卖不出去的。”
科维勒凑过去看了眼数字,“没关系,花不了多少。”
哪有人自告奋勇用重金给自己买刑具的?
赫越掂量了一下打包好的盒子,感受到了相当有分量的重量。他一时间不太确认,自己现在单手还能不能抡得动这么重的东西,以及,这么重的东西一鞭子下去,真的会死掉的吧?
他叹了口气,将盒子丢还给科维勒。
骨鞭制作精美,当做雕塑摆放在画室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卡诺,你有那个匿名手作师的联系方式吗?”
“有是有,”大赚一笔的兴奋还没有过,卡诺的脸上还挂着亲和的笑,“但是他只加了我们官方的联络方式,我们之间只有纯粹地交流联络,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加你。”
“我自有办法。”
卡诺自不会违背这个大客户的意思,将手作师的联系方式发给了赫越。
“我也只是想找他定制玩具罢了,”赫越说道,“万一我就是那个意外呢?”
赫越在光端上给这位神秘的手作师发送了申请,备注的内容是——古堡。
离开卡诺的店时,外面开始下起了大雪,在店门口排队负责排队的雌虫裹着棉衣,不住地跺脚。也有的雌虫站得累了,干脆坐到了地上,身上堆了层雪。
赫越查看了光端,现在是零下十度。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还看到天气预报说,今天不会下雪,并且是个气温回暖的好日子。
“天气预报现在都是投骰子的吗?”赫越皱眉吐槽,关掉了光端。
【宿主,核洞能量检测异常,你们快回去。】
(什么?)
系统的机械音急切:【系统现在还检测不到具体原因,但是可以确认的是……】
“不对劲,核洞中心的C区温度是零下五度,就近的B区是零下两度。低温是从核洞中心往四周扩散的,不可能A区比C区的温度还高。”
科维勒的声音适时地打断了系统的声音。
“我明白了,我们回去吧。”
科维勒点点头,使用了特别权限,直接联络到总部:“呼叫,我是A区基地科维勒上校,请求核洞数据检验。如果出现异常,立刻发布疏散预警。”
他是心急的,但强大的专业素质还是令他保持住基本的镇定和冷静的思维。
街上的雌虫和雄虫都还很多,他们并没有因为稍微变得密集一些的雪花和十度的温差感觉到异常。
街上的雪快速堆积起来,逐渐没过了脚踝。总部发来预警,虫群一哄而散,商铺们很快关了门,道路上只有零星赶着回家的虫还在行走。
科维勒松了口气,和赫越一起躲在一处屋檐下。
基地离卡诺的店有一定距离,接应的雌虫收到科维勒的消息就立刻出发,很快就会到。
风雪声里,一个力气拽了把赫越的衣角,一声非常小声的“哥哥……”从赫越的脚边传来。
赫越低头看,瞧见了一只个子不高的幼年雌虫。对方的脸上是被冻伤的痕迹,瘦弱的身上只穿了搭了一件薄薄的粗步衣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你怎么不回去?”赫越半蹲下身,“外面很危险,不管怎样,都先回家。”他当然看得出小雌虫的窘迫和贫苦,但是无论如何,待在外面都不是保命的做法。
“哥哥,可不可以……买下我的蜡烛……如果,我这样回去的话,会被打的……求求您……便宜一点也可以。”
雌虫的面前用塑料口袋满满当当地装了些手工蜡烛,各种颜色的,甚至各种装饰的都有。他哭肿的眼睛又流出眼泪,情急之下跪在了赫越的面前。
“求求您,少给一点也可以。”他的头发乱蓬蓬的,浑身都不算干净。
蜡烛……
确实是个有趣的工具。
赫越抿了抿唇,向他问了价,仰头看向凑过来的科维勒,“买吧。”他接过了那个塑料袋,将雌虫从地上扶起来。
这雌虫和赫越在穿越前的人类世界见到的小男孩没什么两样,他看到雌虫的第一反应不是雌虫,而是一个可怜的小男孩。适当的怜悯之心不可避免地升起,赫越走到科维勒身边,小声说道:“多给一点吧。”
科维勒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异样的心情涌上心头。他有些意外赫越的嘱咐,又觉得这确实是这个骨子里温柔的雄主该有的作风。
他抿笑点头,语气温柔亲和:“都听雄主的。”他付了钱,在雌虫惊讶的神情中安慰般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是雄主赠予你的。”
狂风掀起街道上的积攒的雪,将它们如数扬到空中,遮挡了很多视线。
科维勒在被风雪遮蔽的视野中,看到了一个深色的影子。
椭圆形的,长相酷似核洞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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