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百合耽美 > [hp]九月十七日 > 80、第七十三章 选择
    米歇尔接近深夜才从302房间的老先生那里听说了那个男人的事,那会她刚锁了餐厅的门下班,前几天的注意力又都在只发了一半的周薪上,只欣赏到了卡在杰西卡房门把手里的花。


    米歇尔对着那束水灵灵的混合花束撕开彩虹色的包装纸,将一颗橘子味的糖丢进嘴里。她从杰西卡.米勒那听过几次她未婚夫的故事,因此难免预设了印象——一个很差劲的家伙。


    还是个巫师,法国少女叼着糖果想,那就又要加上高高在上,大惊小怪。


    以她跟巫师们相处的悲惨经历来看,他们确实非常容易大惊小怪,对身边正常人的一切抱有嘲笑的态度。按照他们给出的界定标准,她的祖父是哑炮,而她的姑姑是个巫师,从而让她有机会“幸运地”窥见另一个世界的模样。在那个世界中居住的大多数居民相信魔法无所不能,有的也和杰西卡一样对外界充满好奇,但就像水中的油点,就算再融入其中,也永远不可能变成水,尽管杰西卡.米勒已经非常、非常接近了。


    如果我死之前,你仍然学不会如尊重你姑妈那样尊重我,她记得父亲对她说道,那么在这之后,你除了一根毛线外什么都得不到。


    米歇尔用粉笔擦抹掉今早写上的推荐菜单,她用了半个月掌握渡渡鸟餐厅高重复性的工作,卫生条件堪忧,室内的空气还像热汤一样浓稠,混合汗水黏在她的头发上。她听说杰西卡旅行回来了,但这几天一直没能碰见,似乎从回房间后就再也没出来过。米歇尔对年轻人发泄欲望的行为见怪不怪(主要他们听上去也挺安静,没什么好投诉的)。传说英国金发妞回来的第三天傍晚她见到了她的未婚夫出门采购,实际长相相当年轻,只是举手投足间有股老气横秋的气质。他是个漂亮男人,拎着楼下叠得整整齐齐的面包房纸袋,耳朵尖在春天里染成难得的冻透了的红色。


    由于狭窄的楼梯口作祟他们对视了一会,她听见自己后槽牙把糖咬碎的声音,两个人没说上一句话。


    米歇尔怀疑杰西卡就这样消失了,毕竟巫师们总是习惯不告而别,然后再把责任推到那些什么都能解释的保密法案上。但很快,失去一个好朋友的恐惧战胜了理智,也许是她在不停被隐藏在暗处的巫师执法人员施遗忘咒语?黑发女孩用指尖捏了一把上了胶后硬绷绷的刘海,她从小就听姑姑说这种吓唬人的故事,直到有一天姑姑再也不来看她了,才意识到她只是自以为离魔法很近——


    米歇尔想起在和杰西卡那个叔叔写信瞎聊时提到的,毫无天赋者,不被允许踏入那个世界。


    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关心杰西卡的状况。她消失的时间太久了,而房间里只有她的未婚夫出现了几次。


    她的意思是,万一杰西卡.米勒被他给杀了呢,巫师的把戏让他们天然就能无视作案工具与场所...又或者,万一那个阴沉的男人有什么,殴打跟他分手的未婚妻的爱好?所以她才没法出门,还大老远跑到法国要跟他分开?


    于是在一个美妙的工作日午后她去敲门了,后腰揣着她能想象到最锋利的水果刀,在渡渡鸟餐厅卖烟的老罗杰还被她叫到楼下以防万一。果不其然还是那个男巫开了门,在听完米歇尔杀气腾腾的“问好”后隽秀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惊讶的神色。他让她在走廊等上一小会,过了半分钟杰西卡.米勒从门后静悄悄钻出半个身子,她穿着一件绛红色的睡衣和绸裤子,脸颊绯红,完全没有挨过打的迹象,但天知道刚才是在睡觉还是在干别的什么。


    “哦,米歇尔,”米歇尔听见她清脆地说,然后怀里就被塞了个巨大的包裹,“玛莲同意跟你换中午的班啦?”


    女孩几乎要翻白眼,可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还不如捅死你呢。”于是她边把刀丢到地上边狠狠地小声讲道。


    英国妞花了一秒的时间发呆,消化完对面的恶意后又花了三秒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严格来说这是一个傻乎乎的表情,但让她看上去比以前更美了。等她们聊清始末,又真诚地请走楼下的保镖罗杰后,米歇尔才有空打开杰西卡来的包裹,里面是袋装的五颜六色的酸砂糖。不,不,我不介意,他又写信给我的旧地址想跟我断绝关系,不过我猜只是在逼我回去,米歇尔随意对话道——粉色的是草莓味的。


    “等过几天我再请你,”杰西卡说道,她踮着脚,“实在是没法见人,屋子里现在乱糟糟的。”


    “你准备回英国么?”米歇尔快且有点不安地讲。


    “暂时不,”沙金色卷发女巫又笑了笑,“我还想着再逛逛呢,难得国内的同事们不知道我这边什么时候结束实习,要开除我的话也早动手了。”


    米歇尔放下心,但同样也只是暂时的,就像把今天上断头台砍头改成明天。她在同杰西卡告别后独自面对光秃秃的、把手上没有鲜花的房门,踢了一脚地上的水果刀后开始感到头疼。实际上她的姑姑曾经称赞过她有一些“天赋”,比如能够分辨在人群中的巫师,又比如偶发性地听到本来应该在几米之外的声响。她被迫蹲下,任口腔中的草莓味四处乱窜,直到把隐约从房门后传来的声音也染成甜丝丝的。


    “她拿着刀。”一个男声略带不悦地说道。


    “因为她害怕你伤害我,”杰西卡.米勒说,“很多人都是这么看你的。”


    很快就有窸窸窣窣的对话,似乎是她的未婚夫用了一种诙谐的方式来严肃地表达自己的决心,然后是杰西卡.米勒假装冷漠的咳嗽声:“别撒娇...你其实只需要冲人笑一笑,不是让你现在笑我——”


    法国侍应生再一次唾弃自己好不容易才交上的朋友的感情选择,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和他分开,再不停地爱上他。至于她自己的症状,菲尼克斯.米勒的诊断是部分哑炮确实会对身边的魔力比较敏感,但自身无法控制它们(而假如只是控制得不好,巫师则将其称为魔力暴动)。她和菲尼克斯通信已经有一阵了,全靠他那只定时出现在窗台外面的猫头鹰。在圣诞节后她帮他谈成了几笔小生意,主要是女孩会买的刷睫毛的刷子,或者喷一下就能浑身散发香气的药水。


    “所以说,你认为我是个哑炮?”米歇尔在最早的几封信里写道,她还是比较熟悉巫师的联络方式的,毕竟她谈过几个有魔力的男朋友(字面意思),“这听上去比''''麻瓜''''这种词还侮辱,还是你们经常以魔力的多寡区分人?”


    “不仅是,有些报纸甚至发展出了评价哑炮的专栏,但我不认为谈论哑炮是个有趣的话题。你的客户们还需要''''生睫灵''''吗?还是说,年轻的小姑娘们总是想着先屯上几瓶,等老了再用?”


    米歇尔用手掌抹花涂了口红的嘴角,笑了半天也不清楚自己在笑什么。


    “等杰西卡离开的时候,你要不要帮她搬家?”米歇尔写道,等要封口了才盯着纸面上圆鼓鼓的字母意识到自己蠢——他们是巫师!普通的搬家怎么可能困住他们!


    不过她当时还是就那样寄出去了,并且忧心忡忡地等了一星期,让喉咙跟一片将灭未灭的炭一样炙烤着脑壳。但其实回信没有那么糟糕,实事上菲尼克斯相当得体的解决了这个很可能只在米歇尔内心叫嚣的问题。


    “我还是会来一趟,起码我给她找的台灯值不少钱,”他在一大段对货品清单的描述中夹杂着表示,“你喜欢的话可以再便宜点卖给你。”


    米歇尔不是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不过至少比曾经要好。她找到的工作非常无聊,不仅要揭掉长时间站着磨出的水泡,还要在有限范围内忍受男人的调侃与牢骚。她每次在帮302的老头剥豆子的时候都会感到一瞬间的后悔,她应该读书,像忍受最刁钻的顾客那样忍受父亲经年累月的指责,以便...获得重回正轨的机会。


    幸好,她在丧失机会的同时不是一无所获,脱离家庭两年的女孩想。搬来巴黎后她拥有了稳定的住处,有杰西卡这样的朋友,一个住在楼下腿脚不利索的老头,以及由跟杰西卡的叔叔合作吸引到的顾客(这带给了她一小笔外快收入)。尤其是照顾302房间的老人,起初是杰西卡拉着她,直到她开始把这当做一项任务,再后来就成了一种常态。米歇尔不是很愿意同老年人接触,但每次跟他聊天的时候会让她想起她的家人,歇斯底里的父亲,怨恨的母亲,然后是一个年轻女巫给她讲故事的模糊的背影。


    黑发女孩在给香水花浇水的时候打了个哈欠,杰西卡.米勒在房间里躺够了之后终于恢复了陪老头聊天的节奏,这让她有了一种她会永远留在巴黎的错觉。不得不承认,年轻的英国女巫向来拥有好好对待周围所有人的力量,只不过一旦当她的力量耗空,就会傻呆呆地坐着。起初米歇尔认为这属于某类疾病,但在了解杰西卡的故事后意识到应该算是步入社会后的代价,毕竟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多不合心意的事。


    “我不理解。”米歇尔在杰西卡先离开后,冲着老人实在气不过地蹦出了一句,不需要解释,这算是她和老人之间独特的默契,“她...她在这里过得那么好......”


    米歇尔不理解,得益于金发朋友的善意和旺盛的分享欲,她十分清楚对方所面临的婚姻状况,一个充斥着种族主义者的恶劣生活环境——按米歇尔自身的看法,基本可以算是一座坟墓。杰西卡曾经提到过来巴黎是为了寻找答案,但她得到了什么狗屁答案?


    “那是她自己的决定,”302房间的老人擦着杯子慢条斯理地讲,室内的尘埃被少女步伐的活力吹得翩翩起舞,又落在褪色的地板上,“她看清了自己会失去和能得到的。毕竟人们会长大,他们会从甜蜜的糖果屋里钻出来,看到世界的真相并感到痛苦,最终一生都在不停地权衡。”


    米歇尔暂时没听懂,不管是老头诡异的视角还是别的,她的童年基本跟“糖果屋”沾不上边,但至少她现在能自己买糖吃。


    至于她想得到什么,从现状出发考虑,她想——


    “我想,能不能找到我的姑姑,”米歇尔谨慎地说,而杰西卡正坐在菲尼克斯.米勒提到的那盏台灯旁边当听众。她兑现了要邀请朋友的承诺,并友好地介绍她的未婚夫给米歇尔认识,尽管被介绍双方都表现得有点紧绷。米歇尔尽量克制自己别用左手珠光色的指甲掐另一只手的手腕,有一丁点理解为何眼前的男性会有高高在上的底气。雷古勒斯.阿克图勒斯.布莱克,从长相到名字都仿佛出自名门望族。他的样貌瘦削而浓郁,近距离看比印象中更年轻,类似那种校园时期会好好系校服领带的男生,同时语气保持着冷淡的礼貌。


    米歇尔用力盯着自己的甲片,她的家乡就有不少这类自持身份的怪胎,在同一片土地上盘踞好几代的时间。根据传闻,至少从十五年起,马赛港的油码头上千万输送量的输油业务都属于同一个家族,而在本世纪初他们就拥有全港最好的货运船舶公司。当然了,同样根据传闻,有些家族也不会永远辉煌下去,他们可能依旧住在华丽而考究的宅邸中,但合作的熟食店已经坚持先付款再摘库房的香肠了。


    “我们当然可以试着解决它。”金发女人过了5分钟才兴致勃勃地说,她和米歇尔投入地聊了好一阵熏香肠的技术(都怪她嘴贱提了香肠的事,米歇尔懊恼),直到身边阴沉沉的帅哥受不了,用一句话把话题成功拉回正轨。关于找到姑姑的线索,两位巫师都表示非常容易,法国魔法部记录了所有法国巫师的档案,更何况她的这位巫师亲戚还是布斯巴顿的毕业生。


    “我想问一个问题,如果你愿意听我的意见的话。”雷古勒斯.布莱克说道,他的声音像清水,讲起法语有点干巴巴的,仿佛吝啬地为了她这种没有魔法的普通人流个一两滴,“你的姑姑出于什么原因离开了你们?当年是她,现在是你——”


    说到此处他忽然停了下来。尽管对方的神色变化不大,不过米歇尔还是惊讶于他冒出的同理心,一个傲慢的公子哥在有意识地克制自己言语上的刻薄。


    “我不知道安妮怎么想,可就我个人而言,我只在极少数情况下会为这个选择感到后悔。”于是她也耸了耸肩回答道,很好,现在她又向解决问题迈出了一步。她可能不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但不想要的一直很清晰。“我们确实不太能...称为一个温馨的家庭。”


    也许安妮姑姑也一样,米歇尔忽然意识到,她离开了自己,并且再也没有联系过。抛开这位姑姑死了的情况,恐怕她也认为自己是那个恐怖环境中的一部分。她没必要,也没有义务把她拽出地狱。


    “你很在乎她?”过了一会杰西卡才问,把奶酪块朝黑发女人推了一手肘的距离。


    米歇尔沉默地嚼着一块奶酪,直到用亮闪闪的那只手抹了把脸:“当我没说过吧,我可能只是想要一个能陪我怨恨这一切的人。”


    后来他们似乎就真的忘掉了这个话题,得益于米歇尔的巫师亲戚,她这次玩到了好几种特殊的游戏,跟哄老头的过家家相比多了许多魔法元素。她们尝试了会动的巫师象棋,纸飞机,还有会自动向磅蛋糕上挤栗子酱的纸袋。作为交换她贡献了伴手礼与一箩筐渡渡鸟餐厅的八卦,雷古勒斯中间捎带着对这些八卦提了提自己的看法,直接且准确,用不了三句话就能把她的秃头老板气死。


    “你其实不用太在意。”在米歇尔研究飞来飞去的折纸时雷古勒斯忽然讲道。


    “我只是一提,”米歇尔叼着棒棒糖说(反正她不怕他),杰西卡跑去门口填房东要求的用电说明了,每次她站在门口都踮着脚,“怎么,你不建议我去找个巫师亲戚?”


    “我认为没有必要。”黑发男巫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他在这半天里尽到了陪女士游戏的义务,称职地像一只端庄的旧花瓶,然后趁主人出去填单子的时候活了过来,“如果一个人非常坚定地厌恶他的家庭,那基本上不会有回心转意的可能。你可以尝试获得你姑姑的认同,杰西卡肯定也会帮助你——只是我认为没有必要。”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杰西卡要跟他分手了,米歇尔恶意地想。对高高在上的公子哥的怒气又一次控制了她,不过很快她也畅快地记起这个男人实际也在忍耐,为了挽回和未婚妻的关系“屈尊降贵”地同她对话。“听起来,你也受过类似的心理创伤?”


    “我与我的家人发生过一些观点上的争论,他们同样离开了我。”青年坦然道,米歇尔发现他手里捏着一张不会动的纸飞机,“我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因此而纠结,不过最近我说服了自己。”


    聆听着门外金发少女叽叽喳喳的声音,侍应生把糖球咬碎:“看上去你的家庭比我家更像地狱。”


    “我不否认,”雷古勒斯点头,“所以我最终说服了自己接受某些人的离去——他们的离开是必然的,我不能自怨自艾,生活在一成不变的状态中,想象着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米歇尔停止了咀嚼。


    “我确实失去了一些东西,但同时也会得到,我应该更看重现在拥有的,并接受因她而带来的改变。”青年阖眸,任由乌黑的发丝遮住眼睛,那是双灰玻璃一样的眼珠,在极为特殊的角度下能看出一点黯淡的绿色,“我不想再失去她了。”


    “关于我的问题,”少女把塑料棒从嘴里取出来,“你有什么建议么?”


    “搞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坚持自己的选择。”雷古勒斯说,他没有笑,语气也算不上温和,不过态度相当认真,“并且永远不为了做过的重要选择后悔。”


    杰西卡.米勒选择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离开巴黎,米歇尔做足了心理建设,但令人震惊的是菲尼克斯.米勒真的来帮她搬家了。他估计是瞒着杰西卡,搞得沙金色卷发的少女乐到咳嗽个不停,从两个人的相处细节就能看出他们保持着非常友好的亲戚关系。棕发男人与米歇尔以及雷古勒斯依次打了招呼,又将手掌一把拍在黑发青年的肩膀上。


    “我会回来探望你和所有人,也会给你们写信,告诉你们分离的日子里我都干了什么。”杰西卡在少女帮忙检查还有多少东西需要整理时说,“也欢迎你来英国,米歇尔,我就在圣芒戈当治疗师......”


    米歇尔骂骂咧咧地用渡渡鸟餐厅的可露丽堵杰西卡的嘴,同时感叹巫师惊人的家务整理效率,只要挥一挥魔杖,各类家具就会像有生命一样排队飞进小巧的手袋或箱子(虽然它们全部看上去像上个世纪的产物)。最后狭窄的房间在下午被搬空,而巫师总是能靠神奇的魔法玩消失,米歇尔站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门面前,想再嚼点什么,结果发现口袋里已经没有糖了。


    她灰溜溜地推开渡渡鸟餐厅的玻璃门,秃头老板惊讶于她明明请了假还要过来,在确认对方不是真想在今天打工后给她拿了一杯橙汁。侍应生趴在一张窗边她总忘记擦的桌子上,边咬着吸管边目送太阳缓缓垂下枝头,那儿正好长了一棵很漂亮的木兰树。在初春巴黎的渡渡鸟餐厅,每天总能闻到木兰花、汗水与热汤的气味。


    她马上就要睡着了,然后感到有人轻轻拍了她肩膀一下。


    “你吃掉了我一天的工资,”黑发少女抱着一盏到处镶嵌着珠母的流苏台灯,对着身旁的棕发男巫抱怨道,“那个十五寸烤肉挞从来就没有客人点过,大家都说是老板用来骗钱的。”


    “你让我随便点单的,小姐。”菲尼克斯.米勒拉长了语调说,他和米歇尔并排走在黑乎乎的塞纳河边上。从背面看他和杰西卡长得很像,但拥有比杰西卡更高挑的身量,柔顺的棕色头发被扎成小辫子垂在脑后。“哎哟,这风可真大。”


    米歇尔缩紧了肩膀,初春的冷风让裸露皮肤上的每一粒毛孔都战栗起来。他们最终站在河边一盏青铜色的路灯旁边,在灯光的照耀下少女脸上浮现出苍白而柔软的绒毛,像一只被羽绒覆盖的小鸟:“你不是应该回英国了么?”


    “如果一个魔力强大的英国巫师想到海峡对岸的国家去,在不考虑法律约束的情况下,距离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而正好,我就是一个不太在乎规则又有点本事的巫师。”菲尼克斯说,他的长相气质还算迷人,略微输给大卫.鲍伊,可能源于打扮得奇怪又市侩,让人联想起小说中那种斗剑为生的剑士。“杰西卡让我带上这盏台灯,”斗剑士在瑟瑟风中讲道,“我给她讲了咱们通信合作赚钱的事,她就一定要把这玩意送给你。”


    “你觉得雷古勒斯怎么样?”忽然他莫名其妙地发问。


    米歇尔试图将身体连带着台灯一起裹进镶柳丁的假皮衣里,此时此刻对杰西卡.米勒这个家伙的感情窜升到一种模糊的地步。“大概同样的问题我问过楼下的那个老头,”过了一会她讲道,“他说,这属于杰西卡自己的选择。”


    至于她对那个公子哥的评价,米歇尔眨了眨同样蓝色的眼睛。她不是个称职的侍应生,离开后她都有点忘记他的名字了。她只记得他削瘦的身躯和类似枯草灰烬的眼睛,记得他忍耐自身对他人高高在上的俯视。她还记得——有一次她没那么着急赶着上班,从公寓破旧的卧室窗户看到他们在楼下三角形状的花园喂鸟。杰西卡捧着一把瓜子,而那个男人就一直盯着杰西卡看,目光平静而专注。


    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望向她所在的方向。米歇尔被吓得登时一个激灵,像被蛇给咬了一口。不过很快他就把注意力挪了回去,在对上少女时原本审视的姿态非常自然地转变为柔和。


    “爱,”她听见菲尼克斯低声说,灯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像一朵飘过又飘回来的云彩,“最伟大又最残忍的魔法。它会在离开你时,把它曾经赠予你的一切都加倍讨回来。”


    黑发侍应生咽了下口水以敲打发烫的喉咙,仿佛她的心就是为了此刻才不停地跳。她旁敲侧击地了解了不少关于眼前这个28岁男人的情况,看起来仍心有所属,而他当年追求的那位女性正带着两个孩子陷入离婚的麻烦。她用那些信息勾勒出他们可能发生的故事,像一个个穿梭在苏格兰湿气森森的城堡里的幽灵。可事到如今那些属于巫师们的青葱岁月也早就消失不见,只剩下老练的商人,思考着比女孩离他而去更深刻的问题。


    “那什么是真爱?”她脱口而出,“我的意思是,我,我该怎么知道眼前的是不是我要的?”


    “我也不清楚,小姑娘。”菲尼克斯露出一个微笑,他看上去想再拍一下她的肩膀,最终还是将双臂垂放在两侧,脊椎放松下来,“我这辈子做错过无数次选择,只有在发觉''''我不能失去它''''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男巫朝少女伸手,将那盏漂亮台灯亲自替她抱着,“但是呢,最终我们都会知道的。”


    米歇尔在灯光下垂眸,从此时此刻联想到别的回忆,不止是谈情说爱,而是更为遥远的东西。她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马赛港潮湿发咸的空气,想起巨大的港口和同样巨大的海鸥,维修设备的工厂里终日回荡着打磨齿轮的咔咔声。为了拯救自己的余生,她艰难地离开了那里,同时她百分百肯定自己永远也不会回去。


    她努力想起姑姑安妮,在那个家中唯一关怀她的人,当年她是那么地渴望能留住她,或者让她带自己走。可关于安妮的记忆是那样模糊,最后那个女巫描摹不清的身影变成了杰西卡.米勒(虽然她和所有巫师一样来去无踪),变成会准许她休假的秃头老板,卖烟和报纸的会帮她撑腰的罗杰,变成眼前的合伙人剑士,还有住在302破旧公寓房间里的老人——在帮他浇花时,他就像她那个为家族带来残缺的魔法又早早死掉的祖父。


    老天呀,瞧我都错过了什么!米歇尔小姐想道,她想要的东西,不是都找到了吗?它们曾经离开了她,可又会不停回到她身边。更重要的是,哪怕她已经很难回头了,她也完全不想回到当时的那个家里去。在她第一次萌生出自己想要家庭带来的温暖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在做选择了。


    我是不是应该回家?曾经离开家的港口女孩犹豫着。


    我已经到家了,现在的米歇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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