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百合耽美 > [hp]九月十七日 > 77、第七十一章 黄金
    1980年十二月的一个普通清晨,梅森又一次走进了未成年巫师保护协会的办公室。他来完成他的兼职工作,作为少见的在德姆斯特朗毕业的英国裔巫师,梅森说不上年轻气盛,但仍旧与大部分人一样渴望做出一番事业。


    他首先整理了几封新寄到保护协会的信,随后抱着它们敲响挂着告示牌的门。他得到允许,进入,他们昨日结束的太晚,以至于门内的长桌还一团团摆着文件。布莱克先生正在给有价值的几本夹上书签,再从书架上调出新的档案翻看。今天他从19世纪的判决记录看起,边瞧边用旁边的羽毛笔进行抄录。桌子的最前方比起昨夜多了满满一盒珠宝,里面的水滴型的钻石与红宝石胸针足矣令无数夫人小姐撸起袖子打上一架——梅森遐想了一番纯血小姐们用羊脂般的手指托着硕大的红宝嘻笑的场景,更衬得洁白的肤色惹人心痒。


    “早上好,梅森。”年轻的布莱克先生冲他点头。雷古勒斯.布莱克有一双清清凌凌的灰色眼睛,在灯光跃动下仿佛能照见人的影子。“有没有兴趣来看看,”他把珠宝盒子向来者轻巧地一推,“康奈利.福吉的见面礼,说是拿来给保护协会捐款。”


    “你兴致颇高,布莱克先生。”梅森顺势调侃,但心里确实是放松了点。近来风生水起的福吉先生很善于被那些拥有大量金钱的人利用,这也是他找到布莱克示好的原因。梅森与雷古勒斯花了半分钟一同欣赏了这批珠宝的成色,神奇的是斯莱特林摆弄这些玩意的时候看上去一点也不轻浮,反而透露出一股审视感。


    就冲对这一盒子礼物的态度,梅林不觉得雷古勒斯.布莱是什么严肃的人,但这不代表他就很好说话。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安排今晚与默默然的陶德先生见面,暗示他福吉已经决定为我们提供帮助。”梅森说道,康奈利.福吉不算是个有能力的家伙,但升职的速度宛如点着的费力拔烟火。他在巫师形象办公室挺有影响力,也同意入伙宣传一番未成年巫师保护协会的活动。协会致力于为那些被抛弃或无法正常了解巫师社会的小巫师提供帮助,比如由布莱克最先打开金库捐了一批加隆和书,再出面吸引若干投资,并将这些金子想办法“合法且足够长期的”从默默然图书公司“源源不断地”低价订购教育书籍。


    梅森起初对这帮已经足够富裕的阴尸瓜分捐款资金的行为兴致缺缺,要知道他到魔法部不是来干这个的——直到后来真的信了雷古勒斯把保护巫师儿童当事业。


    “但威森加摩的玛奇班女士一直没松口,我们也找不出足够支撑低价供应的条例,她们拒绝的理由是这属于''''非官方''''行为。”于是这位兼职职员真诚地表达了难度,他的本职工作是在妖精联络处当文官,“凡是相关的条例记录都被抽走了,如果谈不下来,那我们就拿不到那么好的价格...”


    更何况因为协会帮了小巴蒂.克劳奇,一直不太受部里某些麻瓜友善群体欢迎。


    “那就继续找,你不需要担心布莱克有一天付不起这笔钱。”座位上的黑发男巫边翻文件边说,“格丝尔达.玛奇班跟现在的部长先生私交不错,她的面子够大,希望这个活动的领头人能由协会变成政府,而我的回答是不,跟魔法部我们能谈的有很多,但他们开的价还不够高。”说罢他抬头,递给梅森几张演讲草稿,上面用墨水利索地圈出了几个需要具体修改的段落,“找不到我的话,玛奇班可能会再联系你,周末你的沙龙演讲是个不错的机会。依然是什么都可以谈,只要他们能付出足够的资源。”


    随后他微微笑了下,眼角眯起,但梅森感觉就像被一条蛇给盯上了:“奈德利周末会跟你一块,不过我想这对你应该不会是什么难事。”


    “没问题。”梅森立刻回答道,他才不愿意让出这种出风头的活呢,紧接着他开始仔细地寻求指示,“那关于默默然图书公司,还有福吉先生——”


    作为一个聪明的德姆斯特朗毕业生,梅森深知雷古勒斯.布莱克只是看上去脾气好。不同于布莱克一贯尖锐高调的行事作风,他看着不起眼,周围也都在说他比起父辈让步了太多,但只要和雷古勒斯.布莱克共事久了,就会发现他的让步实际是种忍耐。


    他低头,仅仅是为了在日后赢回更多。


    “我亲自去拜访陶德一趟,不用麻烦你准备。”雷古勒斯思索一小会后回复道,他抽出魔杖指挥文件回到应在的位置,最后整张桌面只剩下康奈利.福吉不知道从哪儿扒过来的捐款物品,“不过还要拜托你找一趟玛丽,让她给我们的福吉先生尽快安排一张气派的感谢证书,我想他会很乐意把它挂在办公室最显眼的地方。”


    理解了布莱克先生促狭但精准哄人方式的梅森真心实意地笑起来了:“我向您和梅林保证,它一定比福吉先生见过的所有证书都要吹捧人。”


    雷古勒斯谢绝默默然图书公司的邀请后走飞路网返回格里莫广场12号,时间刚好赶得上陪母亲吃晚餐。在留声机乐曲柔和的环绕下他接受了克利切的服侍,这半年他更倾向于在祖宅过夜,依旧睡原来的卧室,反正他目前也没什么很迫切的换房间需求。本来雷古勒斯打算与杰西卡完婚后就搬进主卧室,甚至考虑了如何重新装修。今天的晚餐准备了蔬菜炖羊羔肉作主菜,沃尔布加喜欢的菜式,这让她的话比吃其他东西时更多一点。要知道小天狼星离开后家中的用餐很长一段时间都颇为安静,以至于让持续的乐曲与刀叉轻微的碰撞声成为大段沉默的绝佳调剂。


    沃尔布加.布莱克的心情终于在切割小块苹果挞时活跃了起来,她先是关心了雷古勒斯的身体与棘手的工作,随后就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她看不惯的一切,比如《预言家日报》里提到的麻瓜知识问答和让她感到头疼的亲戚关系。雷古勒斯回应了几处她工作上的指点,并对其余的内容一言不发,直到话题逐渐又一次转移到对杰西卡.米勒的不满上。


    赫奇帕奇跑出英国后沃尔布加就热衷向小儿子介绍一位又一位她所挑选的淑女佳丽们。她的脾气本来就不算好,讽刺起外人来更是毫不顾忌,宛如精致的瓷杯裂开一条隙,露出里面枯黄的稻草。容貌艳丽的贵妇人点评她提到的每一位小姐的血统、家教以及纯洁的品格,这种仿佛给心爱的宠物配种的风格曾遭到小天狼星尖锐的耻笑,而雷古勒斯的反应则沉默得多。他盯着餐桌上融化的蜡烛,摇曳的烛火跳动在年轻男人的睫毛末梢,每眨一下眼,那火苗便有了痛痒般跟着闪烁一下。


    “那个把手伸进麻瓜内脏的下贱婊/子,”随着情绪的高涨,杯子里的稻草也开始撒得到处都是,“她现在害得我们成为全社会的笑柄,令布莱克为她而蒙羞——”


    “妈妈。”雷古勒斯低声开口道。


    不算太严厉的警告,但足矣让本来谈兴高昂的母亲噤声。沃尔布加登时闭上了嘴巴,她秀丽的眉毛皱着,像是要肆意发泄心中的不忿,却又得不承认如今自己已经需要仰仗儿子的鼻息过活。


    “我去看看父亲。”黑发青年继续讲道。他向母亲问晚安,并真诚地凝视她那由于丈夫病重而变得疲惫的面容。“我希望您能重新接纳阿尔法德叔叔。”他一字一句地提出要求,随后无视了沃尔布加发出的愤怒的尖叫声。


    在等待奥赖恩.布莱克睡着的同时雷古勒斯的脑子里时不时蹦出一些需要尸体的黑魔法,他与母亲都不缺少了解杰西卡在勒梅治疗中心情况的渠道,男巫清楚自己的前未婚妻在麻瓜的学校接触那些防腐处理过的器官,这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黑巫师。他想象杰西卡切开伸展的皮肤,由于需要释放精准的咒语,治疗师的手会随经验越来越稳。同时他也回忆起几个月前她陪伴父亲的那几次见面,那会他每天还能保持一小会清醒,杰西卡就安静地站在父亲身边,跟他讨论布莱克纹章上的法语。


    永远纯洁,雷古勒斯想,直到父亲半梦半醒中的呓语把他拉回现实。他虚弱但努力的呼吸,并呼唤着小天狼星的名字。雷古勒斯握住父亲抓过来的手,没有说话。


    接近凌晨一点他在书房解决完了这周剩余的工作,斯莱特林整理了书房的文件,从抽屉里顺便翻出一封杰西卡写的信。其实不能完全称之为信,顶多算是张纸条,或者某类他们之间的游戏,女巫会在有机会到格里莫广场12号书房找他的时候偷偷把它们塞进各种角落,内容基本是分享见闻或者表达不同的观点。她认为落实在纸面上的东西更具有逻辑性,没准就能让这些类似于胡言乱语的观点变得有价值起来,但直到她离开将近半年他还没有找齐它们。


    最初他以为,杰西卡只是在闹别扭,直到她真的一走了之,还把他送的大部分礼物统统打包丢回那间公寓,他才不得不承认她是极其认真地想要同他划清界限。她通过归还贵重物品的方式分割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明显少了一两样,但雷古勒斯倾向于是她忘记了。在认清自己真的被她抛弃以后他产生了一种介于自尊心受挫与恼怒之间的情绪,以致于在杰西卡.米勒交回订婚戒指的第二个星期,在那公寓里所有与她有关的痕迹都全部消失殆尽。


    他搞不清自己到底了不了解杰西卡的想法,反正他很轻易地就在公寓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一匣子她送回来的珠宝首饰,哪怕在布莱克的收藏中也堪称珍品。隽秀的男巫坐在床边把玩它们,再任由它们像流沙那样从手上坠落。他不断地从某种朦胧的校园回忆中惊醒,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霍格沃兹,而杰西卡也离开了他。其实扪心自问只有梅林知道他有多在乎杰西卡,既送给她任何一位夫人小姐都会眼红的宝石,也陪她玩上一个月那种他根本理解不了的傻里傻气的玩具。同时他也自诩足够包容,在家族传统面前不断地妥协,也不需要她承担什么作为妻子的职责,甚至允许她同那些麻瓜交朋友。


    他的意思是,他没有禁止——


    最后没有禁止,那是他最后才向她点头的东西,虽然理论上也没有限制她的权力,何况没过多久她就利索地把两英寸厚的保密协议给签了。


    他想跑去质问邓布利多,问他到底跟杰西卡讲了什么鬼话(实事上他已经这么做了),又或者质问一切烂事的始作俑者小天狼星,他是不介意给兄弟制造麻烦的,虽然他和他的朋友们当时正陷入更大的麻烦当中。与此同时斯莱特林当然也没忘记靠理性解决问题,他把未婚妻的订婚戒指放回珠宝盒的最上方,并请求长年在庄园休养的祖母代为保管。雷古勒斯不能立刻就让外人察觉退婚的事,不仅对布莱克是个麻烦,对米勒同样没有好处...她应该也不愿意天天应付一群扛着相机的难缠家伙。


    “我想,杰西卡只是去寻找答案了。”邓布利多只这么回复他,似乎是觉得急匆匆赶来学校的斯莱特林不太具有兴师问罪的资本,“你至少该允许别人选择自己的路,雷尔。”


    这他妈的算什么答复?不忿而带着满腔问题的雷古勒斯唯一体会出的话外音是,杰西卡目前在他们的感情与想要帮助麻瓜的自由意志中权衡,一旦判定后者更重要就会真的跟他分手。


    黑发青年尽量让自己站在外人的角度审视,如果她正式决定放弃,那这段四年的感情从客观上讲不过是一场青春游戏。他们都还年轻,按母亲的心意他大可以过上几年再挑选一位合适的妻子,大概率只能做到互相尊重,当然也可能她会怀揣着别的打算,但他会再用上几年的时间告诉她,同他站在一起才是收益最高的选择。


    只是他还是会在好不容易入睡后做那些掺杂着过去的梦,梦见有求必应屋摆在桌子上插着水果的小银叉子和薄荷糖块,梦见毕业前他们爬到中央塔的高处,一起数各自知道这所城堡的多少秘密。17岁的杰西卡咬着腮帮,一边望向下方中央庭院熟悉的路线一边生动地形容:“我看见千千万万个我,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他试图用工作忽略梦境,无穷无尽的家族事务也足够他全身心地投入当中。年轻斯莱特林能够独自应对堆积如山的烂事,尽管因为没有未婚妻帮助而稍显吃力。受家庭影响,雷古勒斯.布莱克从不小觑女人的力量,除开同男性直接竞争,她们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交际与争取权力的方式。他知道杰西卡不擅长,所以根本没打算让她接触,但赫奇帕奇坚持了解这些古怪的规则,哪怕只能帮上他一点小忙——最后还是他每次把她塞回卧室睡觉,每次女巫磕磕巴巴背诵一长串人名与流程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活像个恶棍。


    杰西卡消失整一个月的当天雷古勒斯收到了她从巴黎东站巫师邮局发出的纪念品,不过他把它们全部原路退了回去。他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也许是退让,但更可能是想要保持友谊?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被教育,做任何事都要挺直背,维护身为一个布莱克应有的尊严。他不能向后靠上一点,哪怕柔软的扶手就近在咫尺。


    不幸中的万幸,年轻的布莱克先生在工作上的付出得到了应得的收获,他花了十足功夫推动的未成年巫师保护协会长势良好,负责为纯血或混血的小巫师提供更优越的环境,偶尔也会凭他本人的意志做点私事。毕业后雷古勒斯彻底意识到了新鲜血液的价值,倘若真要让巫师在麻瓜当中获得绝对的统治,起码要让巫师的人数多起来。


    他首先关注了那些无法正常获取巫师知识的孩子,大部分是混血,从逆转偶发魔法事件小组拿到的报告证实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他们生活在麻瓜当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家庭原因远离了身为巫师的长辈,直到接近入学年龄才被准入之书找到并接受教育。于是协会几乎承办了霍格沃兹所有无法做到的事,会有经过培训的志愿者归档入学年龄前的小巫师的家庭情况,教导那些惊恐或只觉得有趣的孩子正确认识魔力暴动,再加上规律的定期家访(不介意悄悄用上一些魔法手段)。布莱克带头慷慨解囊了书籍与人员的资金,又自费发出一封又一封镶银边的感谢信和资助证明。雷古勒斯放下昔日高贵的名门架子,低下头吹捧那些贪婪或愚蠢的傻瓜,布莱克的体量撑得住好几个协会,但没法托起一整个社会关照未成年巫师的风气。他没兴趣像大多数政客那样只是作秀,他要让那些既得利益者看到有利可图,这些项目才有真正长久运转下去的机会。


    他甚至还打算推动未成年巫师法律的修订,比如剥夺虐待未成年巫师(主要是从魔法意义上)监护人的抚养权,虽然他目前的能量只配提一提建议。雷古勒斯还记得梦境中沙金色卷发女巫悲伤的请求,那是沸腾的湖水中一缕穿过他胸膛的金线,她希望他改变这个世界,拯救所有生活在黑魔王治下痛苦的人。


    何况他也不算全无私心,除却例行沟通与处理布莱克固有的资本,越来越多的魔法部活动开始邀请雷古勒斯加入。而资历尚浅的年轻巫师们也成为了他最先的朋友,他们多数资历尚浅,但怀揣梦想与野心,在未成年巫师保护协会兼职满三个周期就会在布莱克与斯拉格霍恩的引荐下送他们到该去的地方。如今斯莱特林还需要院长拽上一把,奥赖恩与沃尔布加也在尽力支持他们的儿子,但没几个月他们的帮助就变得有限。


    临近1980年秋天时奥赖恩.布莱克几乎已经无法下床,宛如栎树上摇摇欲坠落的橡果。雷古勒斯一方面变得更加沉默,一方面也在心中感叹父母给他留了个好底子。布莱克既是卖家,也是优秀的买主,这让他能走得比其他人更远。他的家族在英国仍有一定的信誉,而他会把它变成布莱克的开始。清秀的黑发青年苦涩却畅快地吁一口气,从十几岁起他就想做这些了,只是曾经一味催眠自己是责任心驱使。


    西里斯.布莱克从格里莫广场12号搬走的那天,雷古勒斯没有出现,毕竟所有劝说或试图挽回的努力都被兄弟间漫长而激烈的争吵消磨殆尽。他远远看着对方冲楼梯间墙上的画像鞠了个极具嘲讽意味的躬,心里突然像被闪电击中一般,蓦地生起了一股可以称之为窃喜的冲动。似乎只要任由他离开这里,自己就能坐到那个梦寐以求的位置上去。


    转眼他就冷静了下来,但这一瞬间涌上的念头仍像尖刀一样把他从头到脚扎了个穿。在母亲把小天狼星从挂毯上烧掉后雷古勒斯.布莱克开始更拼命的学习,别人看他都像个骤然富贵的可怜虫或幸运儿,只有杰西卡非常乐观地感叹他一定能改变一切,那时候他才刚摸到理想的门前灰,她就相信他能做到。


    他记得当时有多么的高兴啊,那幼稚的、被吹捧后的虚荣心宛如一张施了防水咒的纸船,漂浮在黑湖的湖面摇摇晃晃。从那时起他就喜欢听她雀跃的声音,起初还有点不好意思,总是垂下眼帘,用睫毛的阴影遮盖自己含笑的眼睛。


    后来,在邓布利多的设计下他对黑魔王的崇拜被打得粉碎,于是他开始审时度势的思考布莱克以及整个英国巫师界的处境;再后来,他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不用整日掩饰野心,委以虚蛇。于是求婚也变得很自然,他为喜欢的女孩戴上了戒指,给予她宝物、足够的关注与渴望的教导,让她拥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甚至动用人脉主动为她扫清职业上的障碍,虽然那不一定是她想要的——


    雷古勒斯忽然察觉到一个更加恐怖的问题,杰西卡.米勒到底想要什么?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杰西卡就是个简单的人。五年级以前他对米勒小姐的印象是赫奇帕奇的当家追球手,学习上的内容基本听过就忘,能通过考试纯粹是把那些知识发狠抄在本上背。她胆子不算大,但乐意关心身边每一个看上去没那么差劲的家伙,这种热情在她前往圣芒戈工作后达到了顶峰。他对这样松散的性格没什么意见,倒不如说是羡慕居多。身为一个斯莱特林,平时能供他斗心眼的地方多的要命,在喜欢的女孩身边能够不用打哑迷,或者故意摆出一副特定的姿态,已经相当难得并令人心满意足。他还记得自己刚毕业那会真累得要死了,困于梳理不同人之间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如果不把布莱克老属下彼此的人脉网吃透,就很难做到不被他们骗过去——这导致那段时间他总比杰西卡睡得晚,一般他熄了灯后会被杰西卡在迷蒙之间拉上床,床铺与被子之间就成为了独立的一方小小的世界。他很快陷于一片温暖的黑暗中,沙金色卷发的女孩滚到他的怀里,甜蜜地叹了口气后立马继续入睡。只留下雷古勒斯摸着她沙砾颜色的发丝,再轻轻吻她的鼻尖。


    雷古勒斯.布莱克在1980年9月的深夜从卧室的四柱床上坐起来,艰难地拔掉那些扎进心脏里玻璃片般的记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甩了,好在他要处理的事也有很多,于是干脆不再去想。


    就这样又过去了两个月,他绞尽脑汁修复破碎的家庭关系,坚决地动了家族中好几条他原本看不惯的营生(不需要通知妖精),并且继续推动通过一轮又一轮的投票。他开始不得不处理一些流言,比如有人嘀咕着布莱克的未婚妻总该回来了呀,然后雷古勒斯就会让他们学会闭嘴。而米勒们在装死,暗示会无条件支持女儿最终的决定。杰西卡.米勒的消息其实挺多,可仿佛从他身边彻底消失,她出现在周围人群的讨论中,唯独不在他的身旁。


    但总有人不愿意让他好过,雷古勒斯在陪小巫师读书的时候郁闷地想。那天轮到他去当协会的志愿者,分配给他的是个扎红色辫子的苏格兰小巫师,父母在她3岁时拧了个非法门钥匙后人间蒸发,只留下麻瓜祖父照顾。小姑娘收到默默然图书公司的新书很高兴,还脆生生的叫他布莱克先生。“你可以叫我雷古勒斯。”青年轻声说道,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她们是巫师的未来。


    “混得不错。”斯莱特林的前魁地奇队长拉尔森在围观雷古勒斯讨小孩欢心后鼓掌恭维道,他来英国参加某个天文会议,入境之前还特意去勒梅治疗中心打探了杰西卡的情况。金发男巫赌布莱克先生还是想听到未婚妻的消息,杰西卡在戴上布莱克的订婚戒指后没多久就跑出了英国,明眼一瞧就知道这是摊烂账。他是来求布莱克帮忙的,已经给未成年巫师保护协会捐了款,但恐怕这些都入不了老同学的眼。


    “我见了她一面,她比以前更呆了,但是状态很好,充满干劲,就是赫奇帕奇一般会有的样子。”英俊的金发帅哥说,“勒梅治疗中心黑魔法伤病研究室的治疗师们会定时约巴黎的麻瓜大学生打网球,她玩得还不错,我打听过了,似乎黑魔法伤病研究室有意向留下她。”


    拉尔森有把握这些情报是能打动雷古勒斯的,他还记得上次见到他们在一起出现时,两个人就坐在舞厅的角落里,明显是杰西卡不愿意再继续。她偏过头闭眼在那休息,也不聊天,但雷古勒斯的眼睛仿佛长她身上,也完全插不进别人。


    “顺便,我还有一个消息,阿莱克托.卡罗说她在恒星俱乐部踹过杰西卡一脚。”拉尔森补充道。他也不是诚心要刺激他,以他对两位同学现状的认知,拉尔森认定肯定是雷古勒斯被甩了,而且他相信只要米勒乐意,绝对可以拍拍屁股找到别的男人。


    更何况,前魁地奇队长想,雷古勒斯.布莱克是那种会顾及别人感受的人,所以他往往能通过释放善意从他那里获得回报。


    雷古勒斯静静地看着阿莱克托.卡罗满地乱滚,而后者只能尽全力勉强缓解疼痛带来的苦楚,泪水让她的雪貂脸变得狼狈不堪。他抓到机会找卡罗聊了聊,她还是像以前那样一点不怵,直到拿出她的丈夫与哥哥威胁才露出惊惧的表情。他知道在不少纯血家族眼中亲近麻瓜的杰西卡属于异类,也自以为成功花心思摆平了他们。灌完吐真剂后他尽量安静地听,再把女巫的手指一根根折断最后接回去。从某种意义上讲霍格沃兹是个颇为原始的地方,校规的处罚制度对诸多行为毫无约束力,于是无数劣行在城堡的角落肆意生长。据他所知有的学生会烫掉别人的舌头,或者像穆尔塞伯那样试图把羞辱他的玛丽.麦克唐纳弄失明。雷古勒斯已经不会任由自己陷入那种很疯狂的,掌握别人生死的兴奋当中,然而财富与权力无法摆平一切——因而在极为特殊的时刻,他也只得让某些人尝尝苦头。


    他不得不拼命思考,从什么时间起赫奇帕奇就慢慢不和他谈论这些。杰西卡确实从不与他抱怨他母亲的刻薄之处,只是他过去认为这是她家庭教养的体现。她曾经会讲好多的话,说起早餐、路边的一只燕尾狗,再或者就是她那些天马行空源源不断的故事。但毕业后很快杰西卡就变得只是趴在枕头上,撑着脑袋怔怔地望着他出神儿。再后来他们订了婚,她开始在他面前哭,因为他口不择言地评价她什么也不明白。她哭起来的时候眼泪静悄悄往下滚,止住之后蹙着好看的眉头盯着手,像是要呼唤思绪回魂。那是他第一次有预感自己要失去她了,于是也逐渐变得忐忑不安。


    到底有多少东西被他忽略了?她到底还有多少像被卡罗羞辱那样,甚至更加难以启齿的委屈?又或者,还是他其实心中明明一清二楚,但已经习惯了说一不二,习惯了事事高人一等,哪怕低头也要日后赚回更多。前二十年他过得太顺了,还没有为他的傲慢吃过苦头,因而对未来总还抱有一种既天真又贪婪的期许。他其实不是不知晓杰西卡会难以适应与之前大相径庭的生活环境,就好比把一只原本肆意翱翔的鸟关进充满指点的笼子。他只是指望着她能将内心的苦闷压下去,顺顺利利地接受他的安排并慢慢改变,然后...她就能永远陪在他身边了。


    想透了这一层妄念,歉疚便如影随形,像湖水中的阴尸手臂那样地缠住了他。从前青年肆无忌惮地享受少女的爱意,也想当然地认为自己也是足够爱她的,到了如今才发觉自己竟然什么都没有做好。


    他把一切都搅成了一团糟,才害得金飞贼满心失望地飞离了手。


    读书时拿了10个o,毕业后全身心为家族卖命的雷古勒斯.布莱克破天荒有了把事情搞砸的愧疚感。他难得把收藏的酒全灌了,胡乱趴在公寓的书桌上睡了一整宿。到了第二天晚上被克利切叫起来(主要是它一直在边哭边掰断自己的指甲)硬挺着泡了个澡,从盥洗室爬出来后他已经几乎完全清醒了。


    他开始看公寓里原本留着的杰西卡的笔记,以前没这样做完全是由于杰西卡总是叽叽喳喳地主动讲给他听。雷古勒斯把它们从原本收走的柜子里拿出来,赫奇帕奇放在公寓里的都是入职圣芒戈后写的故事,无外乎关于混血、麻瓜出身的巫师与其他低等魔法生物,因为工作忙碌基本全是片段。当然也有布莱克的故事,写的宛如干巴巴的历史研究,明显下了功夫,可数量远远不如其他的多。


    杰西卡.米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曾经对雷古勒斯来说不算一个问题,他自诩眼光很准,而且她确实太好懂了。拥有刺猬守护神的女巫并没有因为身怀易容马格斯的天赋就难以捉摸,她的心情好懂,想法更好懂,17岁生日时他送给她祖母的珠宝收藏中最特殊的戒指,她发现手指上那枚素面小环时明显开心得不行,后来就算在不能佩戴的场合也用绳子小心地系在脖子上。她当然也会为了情侣之间的小事跟他发脾气,但更多还是纠结于对麻瓜的态度。他们不会为了斯莱特林的习惯吵架,也不会为布莱克严苛的餐桌礼仪闹别扭。杰西卡都是在艰难地接受它们,起初她几乎什么都不懂,但也仅仅只是起初而已。


    杰西卡不会为了追随他而跟他生气,但在发现那些她认为需要平等对待的对象被瞧不起,而周围人也基本都这样想时,她在痛苦过后无比坚决地离开了他。


    雷古勒斯终于敢于继续了解杰西卡在巴黎的情况,只要他愿意,她的近况就会如成片的信件一样不断飞过来。他知道了她目前和一群麻瓜住在一起,也确实如拉尔森所说每周都与年轻的麻瓜打球逛公园。她用治疗咒语与呼神护卫成功拯救了一些法国人,配合上几乎等于没有的基本周薪,让勒梅治疗中心对她很是满意,觉得她是个好用的零件。他的爱人向来具有追求自我的勇气,这可能也是他跟她约会以来唯一做的一件好事——他喜欢杰西卡挂念着他,但更愿意她每天开心,不愿意她纯粹的爱意化为失去理智的迷恋,于是教导她不能向任何人卑躬屈膝。其实现在看来相当矛盾,他既要她在他的呵护下啄食,又要她野性难驯,最终的结果就是有一天她挣脱笼子飞走了。


    思绪回笼,在书房攥着杰西卡留下纸条的男巫垂眸,开始产生奢求她原谅自己的想法,甚至渴望再拥有一次机会。


    1980年的圣诞节前夕他去米勒宅邸拜访了杰西卡的父母,前些日子他给他们送上了合宜的圣诞礼物,而米勒没有拒绝,于是他将之视为登门的许可。米勒夫妇正在忙着第12本《巫师社会的全系演变》的出版事宜,他进门时满客厅都是铺开滚到地上的羊皮纸。雷古勒斯默默帮助了现在还不知道算不算法律父母的学者们,他不是第一次来米勒家,一般他来之后总要帮他们干点活,比如修剪花园里的玫瑰之类的。在漫长而标准的寒暄后,他提出想要了解杰西卡的童年生活。


    “这里乱得像猪圈,但杰西卡总是能准确地找到每一样在乎的东西的位置,所以我们后来也没管了。”安吉拉.米勒打量了一番女儿无比混乱的卧室后皱着眉说道,少女的房间理论上不能给男人看,但杰西卡是个喜欢分享的异类,更何况她门清她的小宝贝和这个男人没少干情侣之间亲密的活动。安吉拉为雷古勒斯态度不明地介绍了一番杰西卡的日常故事,莫名感觉这个清秀的男孩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他的头发黑黑的,尾梢带着轻微的卷儿,不说话时显得阴郁又天真,确实是年轻女孩会怜爱的类型。


    她看着眼前这个认真聆听的漂亮男孩,难以想象的责任压在他的背上,而他要同样漂漂亮亮地背着它们,这也是布莱克的高傲勉强令人敬佩的一点。恐怕只有梅林知道她有多不愿意让杰西卡嫁给他,成为夫妻就意味着分担,她凭什么要去偿还布莱克犯下的罪孽呢,可——


    “我曾经对威廉说过,杰西卡只要高兴并且做个好人,她想干什么我都由着她。”最后安吉拉.米勒对雷古勒斯说道,“我对这个女儿没有什么期待,尽管她是个稀缺的易容马格斯。我要求她保护好这个秘密,是因为她看上去实在不像是能做出一番成绩的人。我只希望她快快乐乐的长大,不陷入任何麻烦,哪怕当一个小傻瓜。她可以找到一个足够爱她的人,让她无忧无虑的过完后半辈子。”


    “后来我逐渐发现我错了,最开始大概是杰西卡16岁的时候,”她说,“1976年的圣诞节她提出想要当一个治疗师,我以为跟以前一样又是一次她的突发奇想,结果没想到她真坚持下来了。她能成功少不了你的帮助,孩子,但主要也是因为她自己愿意。如果她不愿意去做一件事,是谁也强迫不了她的。”


    “我知道。”雷古勒斯难得虚心地说,完全接受女巫话中隐晦的暗示。


    “人会以自己的节奏理解这个世界,当理解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也就自然而然有了目标。杰西卡选择治疗师的工作可能是出于迷茫下的坚持,但她如今接近20岁,为了了解麻瓜离开了熟悉的世界。”安吉拉说,“她不是我理解中的一只小鸟,她是海鸥,注定要怀揣大志向跃过海面。”


    “你是很优秀的年轻人,你未来的成就也许会远高于现在。但在我看来,她并不逊色于你,你们同样都拥有伟大的志向,所以你才会为她着迷。”金发女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想要一个工具,还是一个志同道合的伙伴呢?”


    向米勒夫妇道谢后雷古勒斯在米勒宅邸附近漫步,偶尔会遇到一两个麻瓜。杰西卡是他的同路人?雷古勒斯咀嚼并试图接受这个完全没有思考过的方向。至少他是很清楚自己的路的——坚持理想,并为此付出一切。他忽然又想起那个在梦境中也在圣芒戈工作的杰西卡.米勒,她称自己完全不愿意做治疗师,但她没有放弃,并最终为此献出了生命。


    他看见杰西卡趴在中央塔的顶端,低头望向已经变得渺小的人群。他们正处于毕业季这个略带伤感的时刻,沙砾颜色的金发随她的动作垂落下来。她冲他怅然却仍旧甜丝丝地笑,提到自己有了个非常有意思的想法。


    她说:“我看见千千万万个我,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他看见1980年的初春,夜晚连风都带有缠绵的气息,他们在聚会现场的露台躲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他们慢慢聊到了孩子,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认为她想要结婚,再然后少女在脸庞通红的同时问出了那个他当时回答得非常不漂亮的问题。她问他到底喜欢她什么呢?如今的雷古勒斯想,其实现在他有了更完美的答案了,他先是被少女的易容马格斯吸引,很快则沉迷她的包容与性格,最终折服于她熠熠生辉的灵魂。


    “正是由于你的宽容与高贵的品格,”于是他在空无一人处低声说道,“我才对你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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