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祈和蒋洵匆忙赶回学校。
林景玉早就不见人影。
宋祈了一下袖口, 单手拎着书包，顺着人潮慢慢走出校门，心脏跳得飞快。
谁也不知道他刚从红灯区回来。
“小宋少爷。”李洋站在布加迪外, 眼睛瞪得像探照灯，朝着宋祈使劲挥手。
宋祈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看到了。
放学的人多得像涌动的海，一层一层, 铺展而去。
蒋洵抬眼看宋祈, 就像一颗流入海洋的珍珠，离他愈发遥远。
“蒋洵！”
忽的一声, 蒋洵一怔。
宋祈转过脸来, 两只手罩在嘴边, “你记得剪头发！”
蒋洵：“嗯？”
“没有龙康了！”宋祈大声说。
没有人再因为你的脸，来迫害你了。
蒋洵嘴唇轻扬，“你的手机呢？”
宋祈两只手的手指悄悄扭在一起，别别扭扭道, “……手机会修好的。”-
这是第一次违抗了宋凭庄的禁令, 没发烧也没受到惩罚。甚至还幸运的躲过了抽查作业的赵栗。
宋祈躺倒在床, 打开社交软件，翻了好一会都没翻到蒋洵，最后搜了搜，终于把蒋洵找到了。
［小猫镭射光直视jpg.］
几乎是发过去的一瞬间，上面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宋祈翘着脚尖看手机。
［手机终于修好了？］
切。
那是之前宋祈忘了给他发消息, 胡诌说手机坏了。蒋洵还记得呢, 小气鬼！
［坏了。拜拜。］
［小猫陀螺撞死你jpg.］
蒋洵看手机上垮着张小猫批脸的旋转陀螺，嘴角直往天上飞。
［肚子还疼吗？］
宋祈脚尖晃晃，“不疼呢。”
上面又输入, 宋祈等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等到。
宋祈：［你要写本旷世奇作出来？］
蒋洵碰了下小猫表情包，［是啊。］
［不然怎么敢给小宋少爷看。］
宋祈哼哼两声，［你知道就好。］
“——斤斤！”
宋祈把手机往枕头里一藏，猛的弹起来，又后知后觉感觉到古怪。
他藏什么！
他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宋祈把手机拿出来，大摇大摆的走向客厅。
宋凭庄神色疲倦，风尘仆仆，见到他就眉目焦急，“斤斤，我听别人说在红灯区看到你了。”
宋祈吓得差点跪下来，心里狂流宽面条泪，垮着张小猫批脸，“这是污蔑！”
宋凭庄拖长声音，“哦？”
他单手把宋祈拎过来，旋转720°，像只猎犬一样在宋祈身上闻来闻去。
宋祈着急忙慌，一把捂住宋凭庄的鼻子，“干嘛！”
宋凭庄瞪大了眼睛，反问，“你干嘛？我就闻闻你有没有去别的地方！”
宋祈喉结滚了两滚，真诚道，“爸，你这样真的不变态吗……”
宋凭庄：……
纵横职场的精英俊美总裁宋凭庄单手整了整领带，站直了，“胡说什么呢。”
好歹不来闻了，宋祈回忆起当初自己偷吃跳跳糖，被宋凭庄这警犬般的鼻子闻出来的凄惨下场，狠狠松了一大口气。
“斤斤，你最近乖一点。爸爸告诉过你了，红灯区小偷流氓盛行，不是好地方，很危险。”
宋祈点头如捣蒜，边听他爹念经，边捏着手机想。
哪里危险了？面条超香的！
一想到这，宋祈揉了揉肚子，吃撑了。
“你干什么！斤斤，你怎么能这么不专心！”
宋祈捏着的手机应声而响。
——［吃撑的话，记得吃消食片。］
——［暑假作业我陪你做。］
宋祈：……
近视眯眼的宋凭庄，飞速大跨一步，鼻尖都要怼上手机屏幕。
宋祈立即摁灭手机。
好不争气，又不是声控机，亮什么亮！
“他是谁？！”宋凭庄满心悲痛，厉声质问。
“好啦，差不多行了，你别多嘴。”宋祈扭过头，“说什么多话，手机都听不下去了。”！！
宋凭庄眼泪汪汪，看着宋祈的房门在他面前应声闭上。
宋凭庄惆怅地摸摸沙发上的小靠枕，那是小宋祈最喜欢的枕头，他以前最爱趴在他膝上听他讲睡前故事了。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宋凭庄内心爆哭。
李洋看着一脸风雨欲来的宋总，心里惶惶的给顾助发消息，［宋总好像和小宋少爷吵架了，咋办啊？！］
重新会议记录的顾助，怨气冲天：［谁赢了？］
李洋迟疑一瞬：呃……
［宋总被关门外了。］
顾助：［哈哈哈哈爽！］
黑心资本家，该治！
李洋：……
解决完宋凭庄的宋祈，正飞快给蒋洵打字。
［你不要老是给我发消息！我都说了手机坏了！］
蒋洵：［错了。］
宋祈不搭人。
手机叮咚一声。
切，一条消息，谁想看啊。
宋祈恪守原则，掏出作业本准备力压群雄，赢得A大录取通知书。
手机叮咚叮咚叮咚，舞出了一曲交响乐。
宋祈：……
宋祈伸手把手机拿回来了。
然后和满屏的小狗表情包对上视线，戴着墨镜聪明边牧双手合十，脑袋朝它一拜一拜，显得极其蠢萌。
宋祈盯着小狗认错表情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猫猫皇帝驾到jpg.］
蒋洵：［小狗伏地跪拜jpg.］
宋祈哈哈大笑，脚尖翘起来，［蒋洵，你哪找的小狗表情包啊？和我的是同系列！］
蒋洵：［是吗？］
［我不知道。］-
这个暑假过得很快，因为蒋洵三番两次哀求，宋祈大方的给了他一个辅导作业的机会。
谁知道蒋洵蹬鼻子上眼，每天不是阴阳怪气，就是偷偷给他加作业，气得宋祈把作业本一摔，让蒋洵赶快滚蛋。
［小狗认错jpg.］
宋祈气鼓鼓的锤了下一沓作业本，［不管用！现在什么狗认错都不管用！］
［我知道林景玉和他哥是什么关系了。］
宋祈咻的拿起手机：嗯？
哇！
［说！］
［小猫怒瞪jpg.］
“拥抱我，亲吻我，用你的眼泪满足我……”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宋祈手忙脚乱，差点把手机砸进墙里。
宋祈拿稳了手机，是个视频电话。屏幕上，蒋洵的垃圾桶头像一蹦一蹦。
好奇怪。
“打什么视频啊。”宋祈小声嘀咕，慌忙戴上耳机，“讨厌死了。”
与此同时，手指轻巧一点，接了。
宋祈往下拿着手机，只照出他的下巴和鼻孔，力求让蒋洵清楚大少爷鼻孔看人的傲气。
耳机传来一声轻笑，带着气音，直刺耳膜。
“干什么笑得这么乱七八糟！”宋祈拿正手机，正准备质问，镜头一晃，对上了那张毫无遮挡的脸。
凤眼玉面，黑发随意凌乱的搭在额前，唇浅浅抿着，鲜明的黑白二色形成很强的冲击力，正似笑非笑的淡淡望着他。
总之……总之就是很怪，和之前的蒋洵完全不同。
宋祈心口砰砰直跳，大着声音，“看什么看！”
“都开了视频。”蒋洵浅浅叹息，“也没别的地方能看了。”
“而且那么大声，会不会把李洋引过来？”
宋祈：……
宋祈拿过一边的数学作业本，挡住自己半张发烫的脸，“你喜欢这个，你看着这个！”
蒋洵看着镜头里脸蛋泛粉的宋祈，目光不加掩饰的将人一寸寸刻入瞳孔，还是像以前那样活力满满。
……好久不见。
“喂！”宋祈心底慌乱，“看练习册呀！你眼神往哪放呢！”
宋祈伸手就要挂断。
“林景玉。”
宋祈手顿在半空中，不情不愿的挪过来，“有事启奏！”
“林景玉是不是林家父母亲生的孩子。”
宋祈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啊？”
“他哥才是亲生的。前三年才从云城周围的小县城里接回来。”蒋洵语气平淡，好像这样的豪门八卦并不能勾起他半分兴趣，但他的视线却牢牢黏在视频上。
……头发长了点，脸颊也瘦了点，原本剩的婴儿肥经过一个暑假就消失了，就像琢开了最后一层石头的美玉，更加光彩夺目。
“然后呢？然后呢？”宋祈急切的追问，人已经从镜头的角落，移动到了屏幕的正中央，连遮脸的数学作业本都放下了。
“然后……”蒋洵慢慢对上宋祈急切的眼睛，“我也不知道了。”
宋祈：！
“啊，什么啊，这消息就一半？”
蒋洵神情淡淡，“那你还想知道什么？”
宋祈脸红了红，暗示，“那个……嗯嗯……”
蒋洵双眼清澈，“嗯什么？”
你个男同你不懂吗？！
宋祈明示，“我们上次看到的！”
蒋洵两眼清澈见底，似乎真的什么也不懂，“什么？”
宋祈气鼓鼓，对于八卦的好奇就像猫爪子在挠他的心，这可是林景玉的八卦！林景玉和他的假哥！
“嗯？”
宋祈自暴自弃，闭着眼，“亲嘴！”
“我想知道林景玉为什么亲嘴，可以了吧！”宋祈超生气，耳朵尖都气红了。
沉默半秒。
耳机里又传来一声轻笑，震得耳骨轻微发麻。
宋祈：“你滚蛋啊！”
蒋洵连忙收敛笑意，看着咬着唇的小少爷，笑容却忍不住从眼里溢出来。
“我不知道。”
宋祈大怒，怒火直冲天灵盖。
“……我猜是喜欢吧，斤斤。”
微哑的声音扫过耳骨，宋祈兀的失声。
第52章 Chapter52 斤斤是斤斤计较的……
宋祈手指哆哆嗦嗦, 揉了揉耳朵，怀疑自己聋了，“什么？！”
蒋洵目光淡淡射来, “喜欢。”
“那是他哥！他怎么喜欢！”宋祈差点把舌头咬了。
“我不是林景玉，我怎么会知道。”
宋祈盯着蒋洵，心底的火苗蹭一下冒起来，“你怎么不知道！你知道得很！”
蒋洵愕然。
宋祈很凶的盯着他。
未来的蒋洵可是要当着他的面, 给林景玉送花的！
蒋洵：“宋……”
“别喊我！”宋祈恶狠狠摁下挂断键-
宋祈不人了。
蒋洵很愁, 不过幸好明天就是一中开学的日子。
开学就是高三生，在校园里, 随便哪个人都得喊声学长学姐。
宋祈百感交集, 拉了下衣领。
高三的氛围和高二完全不同, 开学典礼，高三生都占据了最好的位置，正正对着主席台。
李留德在台上激情满满大喊，“拼搏三百天, 我要上A大！”
“进A大的路是卷子铺成的！一寸光阴一寸金！一分耕耘一份收获！”
宋祈在最前面举着班牌, 耳朵都要聋了, 手臂冷不丁被人碰了下。
他抬眼，看到了剪了头发的蒋洵。
过长的额发被剪成了长度正常的中分刘海，散落两侧，显得落拓不羁。
宋祈脚尖一转，背对着蒋洵。
很多人盯着蒋洵看, 压抑着激动讨论帅哥。
手臂一轻, 班牌被他接过去，“宋祈。”
宋祈：“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
人被拎着转了一小圈, 宋祈直白的对上蒋洵的眼睛，“为什么生气？”
宋祈被美色晃了眼，怔了一下，“你管我呢。”
“我问他了。”蒋洵神情有点纠结。
宋祈疑惑：“谁？”
蒋洵：“林景玉。”！
他竟然还主动联系林景玉！！
宋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得脸颊一鼓一鼓。
蒋洵完全懵了，“你不是想知道？”
宋祈憋了好久，憋不住，学着蒋洵的声音，拖长腔调，“林景玉～”
“……”蒋洵沉默片刻，“我是这么喊的？”
“谁知道你怎么喊的。”宋祈说，“反正你就去联系林景玉吧，也不用跟我说话了。”
宋祈回忆起聚光灯下，衣冠楚楚的大总裁蒋洵手指握着束盛放的花，递给站在他下方的第二名林景玉。
那时窃窃私语。
［那是蒋总心上人？］
［花都是澳洲送来的，第二名又怎样，都有蒋总撑场面，不比那个宋家破产的山鸡风光多了。］
［也是，毕竟蒋总眼里只有林景玉。］
［那小少爷就惨了哦，看，哪个媒体现在还拍他？虽然是第一名，但也不怎么名副其实。］
“宋祈？”
宋祈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蒋洵感觉到不对劲，伸手去扶宋祈的肩膀，“宋……”
剩下的字句都卡在喉咙里，宋祈眼圈发红，亮晶晶的泪珠挂在睫毛上。
宋祈扫他一眼，擦了擦眼睛，声音闷闷，“我讨厌你。”
蒋洵心神剧震，眼底的光迅速黯淡下去。
“讨厌你。最讨厌你。”宋祈把班牌抢回来。
见色忘友的臭男同！
亏他今天还给蒋洵带东西吃！结果他昨天一天没给他发消息，抓着机会就去联系林景玉！
是不是给他讲题，就是为了接近林景玉？
肯定是的，平时蒋洵只对作业题感兴趣，现在却主动打听林景玉和他哥的事！
宋祈手指攥紧班牌，想到这，眼睛更是一圈圈发红。从浅红水红慢慢变为深红。
为什么呀。
蒋洵的头发都是他剪的！那堵墙都是他帮忙推倒的！
蒋洵就应该一直乖乖听他的话。
“宋祈？”
李留德一说解散，宋祈头也不回，举着班牌健步如飞。
蒋洵看着像只小陀螺一样飞旋而过的宋祈，轻轻叹了口气。
又可爱又心疼的。
手机屏幕上出现一条新消息。
林景玉：［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现在进来吗？］
蒋洵神情淡淡，［你脱了金海的校服，我来接你。］
蒋洵指尖一顿，又回。
［他心情不太好，你好好跟他说话。］
林景玉：……
呵-
宋祈像颗融化的糖一样，黏在课桌上，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
“宋祈，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热衷无实物表演投篮的罗耀问。
宋祈闭着眼睛，脑袋一偏，“没有。”
他等着蒋洵低声下气来认错。
等了半天，都等到了赵栗上课，蒋洵还没来。
宋祈只好支起脑袋，乖乖站起来说，“老师好。”
他目光一扫，旁边蒋洵的位置空荡荡，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宋祈压低声音问前桌，“班长，蒋洵去哪了呀？”
汪越语气温和，“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出校门，接一个漂亮男生去了。”
“……”
宋祈翻了个白眼，把书包丢到了蒋洵的座位上。
那就别回来了！
过了五分钟，“报告。”
赵栗扫了他一眼，“快点进来。”
蒋洵嗯了声，快步回到座位上，一垂眼就看见属于自己的位置横放了一个天蓝色书包，满满当当，没给他留一点空隙。
蒋洵：“嗯？”
宋祈目不斜视，紧盯黑板，像每个年级第一那样全神贯注。
“……”蒋洵把书包拿起来，坐到座位上。
宋祈低声：“欸——”
蒋洵把书包抱在膝前，闻言朝他眨了下眼。
宋祈扭过头。眨眼！眨什么眼！他以为这样很好看吗？！
下课铃一打，宋祈就朝他伸出手掌，挑衅般挑眉。
蒋洵垂下眼睫，沉默片刻，然后把手放进了宋祈白嫩的手心里。
宋祈瞪圆了眼睛，心尖一阵阵发颤，“不是这个，是书包！”
蒋洵手掌一松，几个柔软的东西滚入宋祈手心。
是包裹好的豆沙糯米条，小拇指大小。
宋祈眼睛一亮。
是他上次在红灯区扫了两眼的小摊，只是那时排了很长的队。
蒋洵将他的手掌一合，把书包放进了他的桌肚里。
特别好吃，宋祈满足的嚼嚼嚼，难怪排那么长的队呢。
蒋洵嘴角翘了一下，将塑料袋放到了宋祈桌上。
里面是各种糯米条，有山楂的、蓝莓的、甚至菠萝的，宋祈翻了一遍，没看见巧克力味的。
“好吃吗？”
宋祈停顿了一下，别别扭扭的往蒋洵手心里塞了一个。
蒋洵举起豆沙糯米条晃了晃，“我要蓝莓味。”
“你还选上了。”宋祈不看他，“爱吃不吃。”
蒋洵嘴角一翘，三两下剥开包装纸，塞进嘴里。
“你逃课干什么去了？”宋祈支着腮，拷问。
“上厕所。”蒋洵语气平淡。
“骗人！”宋祈眼睛像镭射光一样亮，“你明明出去接漂亮男生了！”
蒋洵语调轻轻，“嗯？”
宋祈伸手就捏住蒋洵的耳朵，不诚实！
蒋洵没躲，任由宋祈对他搓圆揉扁，只是伸手指了指窗外。
林景玉正在窗外，看到这副场景，神情复杂。
宋祈：……
他缩回手。
蒋洵轻轻笑起来，热气一团一团的往宋祈耳边涌。
“斤斤是斤斤计较的斤斤吗？”-
宋祈出去了，和林景玉面对面，一片沉寂，宋祈摸了摸鼻尖，不太适应。
林景玉憋了一会，正准备阴阳怪气说两句，打破沉默的氛围，就看到神色淡淡的蒋洵，一下把话咽回肚子里。
他怕这人一拳打爆他的脑袋瓜！
“有什么话就快说！”宋祈有点不高兴。
而且林景玉不是来找蒋洵的？一直不尴不尬的跟他说什么话。
“宋祈。”
宋祈：“嗯，我在，你快点说，我很忙。”
林景玉：“我错了。”
宋祈咻然一怔，没了声音。
“是我误会你了。”林景玉低声，整张脸都因为别扭憋红了，“我以为你和陈青运是一伙的，你们故意做的。”
那个时候的林景玉第一次登上那么大的舞台，紧张又兴奋，做演出服都特意交给有名气的设计师，精心做了一个月。
谁成想，还没上台，就发现精心准备的演出服被剪坏了，线条一拉就碎成一块块。
林景玉顿时无比愤怒。
陪着宋祈来的陈青运，靠在门框边，眼底眉梢都挂着阳光的笑，“林大少爷，噢，现在不能叫你大少爷了，只是个小村夫，混错的鱼目待在珍珠身边做什么呢？”
回想起忽然冷淡的父母，素不相识的大哥，林景玉气得嘴唇都在抖，“你干的？”
陈青运充满暗示，“宋祈也在，你有什么资格站在他身边？”
气昏了头的林景玉眼底充斥着泪珠，穿着另一套备用的普通演出服上去比赛了。
宋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也看不起自己了，陈青运来了这么多天，一向谁也不看在眼里，只有宋祈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宋祈也是帮凶。
气得发抖的林景玉冲去了准备室。
宋祈换好了衣服，正在穿舞鞋，对着他笑眼弯弯，“景玉哥，你怎么来了？”
咔嚓一声，将宋祈剩下的一只舞鞋重重剪开一道。
宋祈愣住，“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林景玉泪流满面，“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比赛前偷偷来剪我的演出服！”
宋祈皱起眉梢，“我没……”
连日积压的委屈像炸弹一样炸开，林景玉什么也听不进去，劈头盖脸一顿骂。
宋祈最后铁青着一张小脸，穿着那只剪烂的舞鞋上了台。
林景玉愕然。
“该是我的第一就是我的第一。”宋祈憋着一口气，在舞台上翩翩起舞。
他从不会使恶心手段，来抢不属于他的东西。
自此之后，关系很好的金海双子星再也没搭过话。
宋祈声音凉凉，“可是你是故意剪的。”
林景玉撇开头，“你那么多双备用鞋，谁知道你会穿烂的上去。”
“穿坏的，我也是跳得最好的。”宋祈哼哼两声，现在还能想起来脚掌心碾在地上的疼痛感。
林景玉：“对不起。”
宋祈一怔。
林景玉九十度鞠躬，咬着牙，“对不起。”
宋祈看着地面上像下雨一样的泪滴，蹙了下眉，“装可怜在我这可没用……”
“谁装可怜了！”林景玉抿着唇，把礼品盒塞进宋祈怀里。
蒋洵看着宋祈眼底慢慢亮起来的光，很轻的扬了下唇。
第53章 Chapter53 “斤斤，你得去繁……
宋祈居高临下, 俯视着林景玉，“嗯？”
林景玉憋了半天，眼神一晃, 看到了教室里的蒋洵。
他表情不复之前冰冷，冷峻的眉眼竟然柔和下来，直勾勾的看着宋祈。
总之，不是什么好眼神。
林景玉心尖一跳, “宋祈。”
宋祈蹙起眉, 将礼品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是只小猫奖杯, 他两根手指夹着小猫胖胖的身子, 晃来晃去, “怎么啦？”
“你离他远……”
蒋洵蓦地看向他，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你哥。
林景玉立即闭嘴，“没事。”
上课铃很快响起来，宋祈噔噔噔的回了座位, 不加留念。
林景玉静静在窗外看了宋祈一会, 才紧紧握了握拳, 走了。
那只小猫奖杯被放在课桌中央，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宋祈就慢慢挪过去，用气音道，“蒋洵。”
蒋洵头也不抬, 专心在草稿纸上写字。
宋祈揪住了他的袖子, 制住了他写字。
蒋洵无奈的对上宋祈的眼睛。
“你叫的？”宋祈用口型说。
蒋洵点了下头，课本抵住小猫奖杯，蒋洵看了眼, 慢吞吞将奖杯塞进宋祈桌肚里了，“好好听课。”
这是课上，不准备再跟他说话的意思。
宋祈看了看小猫奖杯，又想起林景玉说的那两句对不起，很大度的原谅了蒋洵小小的冒犯，专心听课了。
一听就入神了，宋祈眼睛越来越亮，发觉往日那些艰涩的奇怪符号都变得和蔼可亲，笔唰唰唰的动。
刚一下课。
“蒋洵！”声音大得很多人都在看。
宋祈丝毫不在意，“我都听懂了！老师出的例题，我都会写！”
蒋洵：“嗯。”
“全对！是全对欸！”宋祈心花怒放，“你怎么这么平淡！”
蒋洵目光慢慢落到他身上，手指轻轻压了下宋祈的眼睛。
微凉的触感，从眼睛导到全身，宋祈兀的失声。
“你努力了啊。”蒋洵很轻的碰了下宋祈眼下淡淡的黑眼圈。
这点黑眼圈没有遮掩他的颜色，反倒更添三分古典病美人的风姿。
所以今天宋祈进一中的时候，格外多的视线集中在他脸上。
宋祈已经回过神来，摊开全是红勾的练习册，“那你不觉得我厉害嘛！”
蒋洵目光很慢的从他的脸上抽出来，“你昨天几点睡的？”
“……”宋祈：“凌晨一点半！”
“早点睡。”
“还不是你给我布置那么多作业！”宋祈控诉，“还非得开视频检查！你知道我暑假做的练习册被李洋搬出去，都能卖钱了。”
都是他之前莫名其妙答应了蒋洵，要好好学习，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一言九鼎的宋祈饱受蒋洵折磨，毫无办法。
“那下次给你少布置一点。”
宋祈达到目的，弯着眼睛，“好哦！”
“不过，你是怎么联系上林景玉的呀？”
蒋洵正在写数学题，速度快得好像身后有狗在撵他，闻言，笔尖一顿，在白纸上写了两个字。
——他哥。
宋祈目光疑惑，“他哥？你认识啊？”
蒋洵看他清澈如许的眼睛，“算了。”
“说呀说呀。”宋祈好奇心涌上来，可能也不止是好奇心，手攀在蒋洵的小臂上一晃一晃。
铁石心肠的蒋洵抗了三秒，低声说，“威胁。”
林景玉不来，就把他和他哥的事告诉他爹妈。
宋祈目光立刻变得奇怪起来，“你用林景玉的假哥哥威胁林景玉？”
蒋洵点了下头。
天呢。
宋祈的眼神更复杂了，“那林景玉是真喜欢他哥哥啊？”
蒋洵觉得莫名其妙，照着情形，肯定是的，不然林景玉何不直接让他把这件事捅出去，来报复知道了林景玉是假少爷就对他不怎么样的林家父母。但林景玉老老实实的受了威胁，看来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于是又点了下头。
宋祈啧了一声，看着蒋洵摇了摇头。
真惨呀。喜欢的林景玉，喜欢上别人了。
“好可怜呀。”宋祈小声。
“什么可怜？”蒋洵皱了下眉，不知道这大少爷又在脑子里排编他什么。
“你耳朵这么尖！”宋祈震惊，“你怎么不去当警犬！”
警犬蒋洵很凶的亮了一下犬牙。！
宋祈捂住脖子，立即讨好地笑了一下。
蒋洵靠得越来越近。
“不是吧，蒋洵你不能这、这么小心眼……”宋祈急急忙忙往后退，眼看着蒋洵尖尖的犬牙就要落到他身上了。
宋祈猛的闭上眼，扬起一巴掌。
蒋洵单手挡住大少爷的降龙十八掌，把他桌肚里的书拿出来了，“要早点睡的话，现在就先写两题。”
宋祈唰的睁眼，鸦羽似的睫毛齐刷刷抬起来，“你是魔鬼！”
“魔鬼也要写这道压轴题。”
宋祈呜呜两声，去掏桌肚，小猫奖杯忽的掉出来，磕在地面上。
宋祈一愣。
蒋洵看他一眼，把小猫奖杯捡起来了，放到他桌上。
上面的小猫刻得憨厚可掬，栩栩如生，底座是一个小莲花，整体是银色的，还镶嵌了五光十色的小宝石。
很用心的一份礼物，又昂贵又漂亮。
“我不接受他的道歉。”宋祈低声说。
蒋洵忽的抬眼。
“原谅他也没什么用。”宋祈慢慢笑起来，显得漂亮无辜。
蒋洵却感觉心脏被人轻轻捻起来。
“这是我十七岁喜欢的小猫奖杯。”宋祈说，“这是十七岁的林景玉精心给我准备的，但是十八岁的宋祈已经没那么喜欢了。”
现在的林景玉来道歉，也只会拿着之前的给宋祈准备的礼物。
十八岁的宋祈，没有收到来自好朋友林景玉的成人礼。
关系有了裂痕，怎么修复都无法回到最初。
宋祈慢吞吞说，“他当时不相信我，我就不要原谅他了。”
一片沉默。
蒋洵轻轻揉了揉宋祈的头发。
“别碰脑袋，长不高。”宋祈拍开他的手，目光却紧紧盯着蒋洵的眼睛。
谁能想到朋友遍布全球的宋祈会为失去的好朋友，偷偷哭了又哭。
蒋洵很轻的叹了口气，“嗯。”
“不原谅就不原谅。”
宋祈震惊，“你不觉得我无取闹吗？”宋祈摸了摸鼻尖，毕竟人是蒋洵带来的，这算是让他白干了这件事，“林景玉带了礼物，还哭着说对不起……”
“不觉得。”宋祈的话被打断。
宋祈讪讪眨眼，另一种情绪又蹭蹭蹭的把心脏撑满，“嘿。”
“不写作业才是无取闹。”蒋洵把笔塞进瞎高兴的宋祈手里。
宋祈眼睛一瞪，“蒋洵，你是魔鬼中的魔鬼！”
蒋洵语气淡淡，毫不客气，“嗯。”
“我是。”-
这个学期上课，宋祈上课不再睡觉，实在困就站到教室后面听课。
宋祈觉得不好意思，往往用各种由把蒋洵也捎上。
两个身高腿长的大帅哥一起站教室后面，都快成了十四班一景。
学习氛围愈发紧张，黑板都单独劈出来一角，写上“高考倒计时”，看着日子一天天减少，同学之间的话题都从明星电影运动员变成了化学物数学题。
原本答应的暑假补习，慢慢变成了每天补习。
从穿短袖到穿毛衣，谁也没提超出时间，好像变成心照不宣的秘密。
这天，宋祈又拎着测试卷从赵老师办公室里出来。
没时间投篮的罗耀，抓耳挠腮的钉在座位上写题，看到了，连忙道，“宋祈又被栗子姐叫走了，不会被骂吧。”
罗耀手肘怼了下一边的汪越，“班长，你说句话啊。”
汪越笔尖划拉出好长一道黑线，他缓缓抬眼。
罗耀双手抱头，“凶什么！是不是好哥们了！”
宋祈已经喜气洋洋的回来了，他把卷子甩得呼啦呼啦的，“看！”
鲜红的一百一十二分！
罗耀捧场，“哇塞。”
没成想刚刚眼神比鬼还恐怖的汪越，现在倒是春风化雨了，声音温柔，夸得比他还快，“很棒。”
周围一群同学围过来，都惊呼声一片。
宋祈得意嘿嘿两声，拍了拍汪越的肩膀，然后又伴着铃声慢慢飞回了蒋洵身边。
脑袋还不住往后转。
“这么喜欢看，不如我让开，让你好好看？”蒋洵嗓音凉凉，目光从笑得温和斯文的汪越身上收回来。
这人隐晦表白被拒后，很是消沉了一阵，之后不知怎么，又像打了鸡血一般，拿腔拿调的，对宋祈笑得更加风骚。
目光清澈，脑袋直得可以拿去当寺庙里当榆木敲敲的宋祈，还真一点看不出来，每天开开心心的和汪越打招呼。
赵栗还在讲台上讲课呢。
宋祈立即扭过头，“我才不要呢，我是好学生，要好好上课。”
蒋洵把他显摆了一圈的分数拿文具袋盖起来。
宋祈不满：“嗯？”
“你可以考更高。”蒋洵说。
宋祈瘪嘴。
“但是这次进步也很大了。”
宋祈眼睛一亮，眼睛弯弯，“嗯哼。”
也不看看是谁在认真学习！
宋祈手在桌肚里一掏，掏出来一沓蓝色信封。
高兴的情绪如潮水褪去，宋祈撇了撇嘴，看也不看就塞回桌肚。
“谁给的？”蒋洵随意道。
“还有谁？”宋祈乖乖盯着黑板，不太高兴。
陈青运呗，天天往他桌肚里放信封，一天不落，烦人得很，就是想逼他出来见面，宋祈才不上他的当，也不看，每天把信往垃圾桶里一丢。
一如往常，宋祈处垃圾的时候，蒋洵突然开口，“看看。”
宋祈：“嗯？”
蒋洵神情淡淡，不信，“他每天能写这么多张？”
是欸。
宋祈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把那沓信放下，抽出里面的信。
力透纸背，五个大字。
——你会后悔的
宋祈：……
宋祈又抽出来一张，同样的内容，抽出来一张又一张。
全是重复的那五个大字，一张比一张用力，到最后纸都划破了。
癫狂又恐怖。
宋祈一怔，像是第一次认识陈青运。
陈青运原来会写信吓他。
那沓纸就被修长苍白的手拿走了，然后进了垃圾桶。
“宋祈？”
宋祈弯了弯眼睛，回过神，“没事呀。”
当天晚上，是工作繁忙的宋凭庄亲自来接的宋祈。
回到家里，宋凭庄把大衣挂在落地衣架上，揪住了宋祈，疯狂揉揉他的脑袋，“斤斤。”
“哎哟。”宋祈人都差点没站稳，一直往外推宋凭庄，“干什么这么肉麻！”
宋凭庄没一点精英总裁的气派，闻言往宋祈脑袋上戴了个毛茸茸的小猫帽子，捏住宋祈软乎乎的脸，就是一顿揉搓。
“……”脸被揉搓，宋祈话都说得囫囵，“再不撒手，窝就升气辣！”
“斤斤。”老父亲宋凭庄深深叹了口气，“你要去繁城集训了。”
宋祈忽的一愣，“去多久？”
“至少两个月。”宋凭庄说。
宋祈揪住衣角。
那、那一中呢，他的作业呢，还有……蒋洵呢。
第54章 Chapter54 不装了。
“怎么这么突然啊？”宋祈愣了愣, 走到沙发处坐下，柔软的沙发垫一下把他包裹起来。
“唉。”宋凭庄长长的叹了口气，都没让姜姨上手, 自己把桌上的护手膏拿过来拧开，拿出宋祈的手，细细给他揉开。
宋祈摊开双手，举在前胸, 自然的让宋大总裁伺候他, “真的吗？”
“爸爸也不想让斤斤去啊。”宋凭庄字都是从齿缝里咬出来的，“谁知道你繁城的老师两周后就回来了。”
“付老师就要回来啦？”宋祈抽回手, 在微凉的脸颊上贴了贴, 有点疑惑。
付老师这次参加国际巡演, 说得六月份才回来，怎么会提前这么多？
宋凭庄老泪纵横，扑上来，“呜呜呜。”
宋祈吓了一跳, 脑袋上的小猫帽子自带耳朵疯狂乱晃, “我摔了！我要摔了！”
“……斤斤知道想爸爸了。”宋凭庄掩面而泣, 像只毛毛虫一样在宋祈身上拱，“平时一听要去繁城学跳舞，都是恨不得立刻拎包飞走的。”
宋祈脸被挤成馅饼，弱弱反驳，“我哪有。”
“宋总, 少爷吃饭了！”姜姨看到宋祈飞过来的眼神, 立即出来解围，看到这温馨的一幕，笑得见牙不见眼。
宋祈终于从他爹爱的抱抱里逃走了, 忙不迭上了餐桌。
“斤斤。”宋凭庄拖长声音。
“我在啦。”宋祈一个头两个大，用筷子戳米粒，“今天干嘛这么肉麻。”
“又不是不来繁城看我了。”
宋凭庄一怔，然后笑了，手掌落在宋祈肩膀上，“嗯。”
宋祈小猫扒饭，闻言疑惑，“嗯？”
“不会让斤斤一个人的。”宋凭庄揉揉他的脑袋。
“餐桌上不要动手动脚。”宋祈躲避，兀的和宋凭庄对视，宋祈看到宋凭庄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呼吸一滞，就像被红蝎子蛰了一下。
等宋祈再去看，宋凭庄就偏开头，笑着给宋祈夹菜了。
啪嗒啪嗒，筷子互相碰撞和行李箱轮子滚在地板上，发出的细小声音交织在一起。
宋祈抬眼看见李洋和两个保姆从自己房间里拖出两个新行李箱，心里隐隐不安，“不是两周之后去吗？需要这么早收拾行李？”
“上次就收漏了几样。”宋凭庄随意扫了眼，“斤斤不是说不太方便，早点收不会漏。”
宋祈总感觉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半夜躺在床上的宋祈伸手拉了下被子，宋凭庄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球还在他脑海里晃。
“下次得让他早点休息。”宋祈小声嘀咕，慢慢阖上眼。
梦里是一片漆黑，宋祈看见自己独自蹲在角落里，脑袋埋在膝盖处，形成一个小小的半圆，把自己缩起来。
宋祈皱了皱眉，想去把地上的自己拉起来，手掌伸出去，却从蹲着的“宋祈”身体里穿过去。
宋祈震惊，光一点点刺破黑暗，照亮了这一片天地，宋祈看到了躺在血泊里的宋凭庄，听觉也逐渐复苏。
救护车急促的响铃敲打着耳膜，周围是尖叫和慌乱的脚步声。
“有人跳楼了！”
“晦气，这楼盘以后怎么卖！”
“救命啊——”
那个蹲着的宋祈早就扑上去，手足无措，泪流满面，“求你们救救我爸爸……”
满地鲜血和宋凭庄眼底的红血丝渐渐重合。
宋祈猝然惊醒，不住惊喘，脸颊上一片冰凉。
时隔五个月，他再一次看到了未来宋凭庄的结局。
宋祈抱着枕头，敲响了宋凭庄的门。
穿着真丝睡衣，打电话的宋凭庄惊讶，“斤斤？”
宋祈站在门外，踮起脚，手贴了贴宋凭庄的脸，感受到温热的触感，过激的心跳才慢慢恢复正常。
“这么凉？”宋凭庄皱眉，焦急的一把将宋祈拎起来，他整个人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冰得宋凭庄手抖，声音里也带了怒气，“大晚上的不睡觉，到处跑什么？！”
宋凭庄工作都放下了，把宋祈裹成了球，“是不是不舒服？”家里有地暖，绝对不会冷成这样。
宋祈摇摇头，双手抱住宋凭庄的腰，小声道，“我睡不着。”
宋凭庄一怔。
这是个依赖孺慕的动作，让他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宋祈睡前要他讲故事的时候。
宋凭庄心软成水，“没事啊，过两个月，爸爸就去繁城接斤斤回来。”
被裹在被子里的宋祈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宋凭庄，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天，像往常一样，李洋姜姨等一大帮人一大早就起来忙活，然后再猜拳，输了的那个去房间里叫宋祈起床。
宋家的佣人一致认为宋小少爷极为讨人喜欢，只不过起床气叫人难以消受。
可毕竟那是宋祈嘛，能够解，就像是玫瑰上的刺，一点让人头疼的本事，只能算可爱的小脾气。
今天输了的李洋惴惴不安迎进房间里，准备接受来自大少爷的狂风暴雨，手抖了两抖才敲了敲门，“……小宋总？”
“隔壁！”姜姨好心提醒，“在隔壁宋总房间里。”
李洋心里直打鼓，又转了半圈，迎进宋总房间里……真让他迎进去了。
门竟然没锁。
李洋一惊，再一看，更是如遭雷劈。
平时喊几遍喊不醒的宋祈，此刻趴在被窝上，睁着乌亮的眼睛，巴巴道，“我爸呢？”
“去公司了。”李洋说，“六点多就出去了。”
见宋祈一脸幽怨和怀疑，李洋头皮发麻，立即举起双手，“真的去公司了！不信你问姜姨王叔！”
宋祈轮流听了几人的“证词”，才放弃在卧室里搜寻宋凭庄的身影，耷拉着眼皮，起床了。
今天的宋祈格外不同，蒋洵无奈地站在走廊，看着宋祈围着他左转三圈右转三圈。
“又怎么了？”
宋祈目光仔细打量蒋洵。
眼神还行、表情还好、额发处得干净，看起来简直是个五好青年。
“你最近做生意怎么样？”宋祈抿抿唇，旁敲侧击。
蒋洵：……
“说话！”宋祈眸光锋利，如刀片直割蒋洵咽喉。
蒋洵：“我是个学生。”
宋祈脑海里全是昨晚梦里宋凭庄的惨状，谨慎点头。
“不会做生意。”蒋洵说。
宋祈紧紧盯着蒋洵的眼睛，确定了他没说谎，心下稍安。
只要蒋洵没出手，那宋凭庄就没什么事。
“你先写……”
“宋祈！”
宋祈看了看蒋洵拿出来的试卷，又看了看笑得温和的汪越，当机立断，忙不迭奔向班长。
蒋洵垂下短密的眼睫，看着昨日连夜的错题集，又看了眼穿着嫩黄色棉袄的宋祈，没说话。
他的世界只有红黑白三个颜色，从小他只懂得要拼命，才能吃到饭，只有努力往前爬，才不至于死在蒋贤财的皮带下。
宋祈正在笑，大概是汪越说了什么笑话，不到半分钟，宋祈身边就围满了人，这世界上多的是人想逗宋祈开心。
笑起来如一颗融化的太阳，美好得像一场梦。
蒋洵将错题集压到教材书最底下，从宋祈与汪越身上收回目光。
他们本来就不在一个世界。
又平静的过了十几天，宋祈彻底将心放进肚子里，又忽的想起了什么事，脚尖一转，在夜晚放学的路上，追着不远处蒋洵的身影跑。
宋祈喊了两声停下，不知道蒋洵在做什么，半点也不见停的。
宋祈头脑发热，直追着蒋洵而去，越走越黑，阴冷的风吹来，刺得人骨头缝里都凉了。
“蒋……”
宋祈声音一涩，慌忙闭上嘴。
蒋洵与一群黄毛混混汇合，宋祈看他姿态从容，逞凶斗狠，不见学校里的半分青涩。
第55章 Chapter55 家门被贴上封条。……
宋祈心里直打鼓, 从漆黑的小巷里探出一双眼睛。
蒋洵可能收拾得差不多，挺拔如松的身姿一下就散了，半倚在门框边, 姿态慵懒，忽的燃起的半点火星舔亮了蒋洵半张脸。
升腾而上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宋祈却看到了他怨毒的眼睛。
“……哥，要收拾不？”旁边给蒋洵敬烟的黄毛挑了挑眉, 语调里全是狎昵。
蒋洵喜欢男人的名声早就传遍了, 这些贪图新鲜的流氓混混，要不是打不过蒋洵, 早就强制着人上/床了。现在看看蒋洵那张脸, 期待被捅两下的也大有人在。
而现在又出现个更可爱的, 无数视线像要啃肉的狼，直奔宋祈而去。
“滚远点。”蒋洵指尖敲了下烟身，抖落了两点烟灰。
众人一噤，不敢说话了。
宋祈也被吓得手发抖。
这是干什么啊。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宋祈咬着牙。
蒋洵怔了很久, 才轻轻笑了一声, 语气讽刺, “那我应该是什么样？”
“认真学习，听老师话，助人为乐……”宋祈一口气叭叭。
这是他带着蒋洵走上的正途，与未来的蒋洵相距最远的道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跟拿刀的流氓混在一起, 不把规则法/律放在眼里。
“汪越？”
宋祈声音卡了一下，“啊？”
“你期待的人不就是汪越？”蒋洵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宋祈。
宋祈心脏一声比一声轰鸣，忙不迭改口, “我是希望你成为班长那种品学兼优的人。”
“你跟我回去。”宋祈拧着眉。
寂静像覆盖而来的盐水，让人无法呼吸，一下下蛰着人的皮肤。
宋祈紧紧盯着蒋洵手指间那点火星。
“别走！”宋祈见人转身，立刻说，“你还没答应我！”如果蒋洵变成那样，宋凭庄怎么办，他又怎么办呢？
“不准走。”噩梦一下下撞宋祈的快要断掉的弦，“你把我当什么，蒋洵！我明明对你那么好！”
蒋洵兀的偏头，嗓音沙哑，“那你又把我当什么呢？”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凭你心意修剪爪牙的毒蛇？”
宋祈呼吸一滞。
蒋洵三两下逼近，混着冰冷薄荷烟味的呼吸扫在宋祈耳侧。
宋祈感觉面前是一座山，下一刻就要倒塌，压在自己身上，宋祈吓得心脏砰砰乱跳，口不择言，“你正常一点！别发疯！”
轻轻的笑扫进宋祈耳廓，嘴唇几乎是贴着宋祈耳垂擦过。
“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呢，好学生。”
宋祈眸光震撼，看着蒋洵走出漆黑的小巷。
蒋洵果然是个疯子。
玉碎簪折，黑白颠覆，原来平静的生活都是宋祈一厢情愿的梦-
王叔今晚来得神色匆匆，车轮滚在地面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王叔，你怎么来得这么慢！”宋祈一个人站在漆黑的小巷里，害怕得眼都不敢眨，却忽略了不远处一动不动的人影。
宋祈此刻看到王叔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冲过去。
靠近了才发现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劲，王叔勉强笑起来，“小少爷，刚刚给你定好机票了，我们现在就去机场。”
宋祈愣住，“现在？”
“现在。”王叔一点头，擦了擦汗，指着后备箱里的行李，“快上来吧，是宋总的意思。”
“怎么可能？”宋凭庄从来没有这样过。如果是平时，宋祈就跟着王叔走，可今天刚见完蒋洵，又做了噩梦，心里那点不安被放大了无数倍，“我不去，我要回家。”
“那不行。”王叔斩钉截铁，又反应过来，“航班要赶不上了。”
宋祈唰的就往回跑，书包都甩到了地上。
王叔吓了一跳，“欸！”
宋祈充耳不闻，冷风呼呼刮过，撩起他的发丝。
千、千万不要出事。
宋祈此刻一点也不怕黑了，寒风灌进他的肚子里，肺腑冰凉一片。
“小少爷！”王叔压根追不上宋祈，又折回去开车，在七弯八拐的漆黑小巷里，甚至跟不上宋祈。
宋祈站在街边，伸手招了辆计程车。
“师傅，再快点。”宋祈催，车子风驰电掣的直往目的地奔。
宋祈紧紧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建筑，只要他回去看一眼，就看一眼，确定宋凭庄没出事，他就听话去繁城。
……然后再也不回来。
司机一踩油门，宋祈直往下冲。
“小伙子，你没给钱！”司机说。
宋祈拿出手机，屏幕闪了两下，立即没电关机了。
“这……”
司机拧起眉不耐烦，看向急匆匆的坐霸王车的宋祈。
“哥，你给他送到云城机场。”王叔抓紧机会，将车开到计程车侧面，拉下车窗，大声喊，“这钱我付。”
“他想绑架我。”宋祈语气焦急，他单手拉开拉链，把棉袄丢给司机，“这抵车费，可以吗？”
面前是云城有名的富人区，不知怎么今天灯火通明，司机拎着厚实的棉袄，简直一头雾水。
宋祈已经蹿下去了，入目就是自家的独栋别墅，门上贴着封条。
如同一把刀，从前胸捅穿后背，宋祈往前跑，却被王叔一把抓住，关进车里，手掌捂着嘴，只泄露出破碎的呜咽。
很多穿着警服的人在别墅前走来走去。
宋祈努力去扳王叔的手。
王叔一百八十斤的人，竟然没摁住他。
宋祈疯了一样扳车门。
“小少爷，我们得去机场。”王叔又来摁他。
“那是我爹！”宋祈眼睛全红，冲他吼。
王叔动作愣住，然后双手擒住宋祈，急道，“宋总不在那！”
第56章 Chapter56 人是一瞬间长大的……
宋祈唇抿得泛白, 死死盯着王叔，“真的？”
“当然是真的。”王叔斩钉截铁，叹了口气, “宋总走前特别交代了，一定要把你送到繁城去。”
宋祈脑子一片混沌，“……出什么事了？”
王叔为难的摇了摇头，当时他也吓一跳, 素来稳重的主家说要解雇他们所有人。
当时姜姨追问为什么, 资本家没给由。
他们一边收拾行李，一边从金碧辉煌的宋家搬出去。
佣人们窃窃私语, 都说小蓝莓要倒了, 账上发不出钱来, 才要解雇他们。
趁还没引火烧身，现在走也算不错了。
可他们都不舍，宋家人就两个，宋凭庄平时不常回来, 宋祈天天上学。虽然讲究多, 切叶菜类、切根菜类、茎菜类、果菜类、肉类、河鲜、海鲜等要分十几种刀具, 喝水的杯子每天要洗三遍，走楼梯只能走双数。但总体来说钱多事少，云城到哪再去找这样一份好工作。
“我不走。”宋祈摇头，喉头发涩，“你回去吧, 王叔。”
王贾看着原本要人哄着多吃几口蔬菜的大少爷, 此刻站在他面前红着双眼哀求，满心唏嘘，但还是道, “还是听宋总的话吧。”
“我爸给了你多少钱？”宋祈打断他，“你就当这事你做完了。”
王叔在后面喊。
宋祈跑得很快，头也不回。
裹了一身寒气的蒋洵回来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水，就被人拎着衣领，顶着喉结，撞到了门板上。
蒋洵反手就顶开那人的手，位置交换，却直直跌入一双湿软烂红的眼睛。
“是你做的吗？！”声音犹如困兽，震得蒋洵耳膜发疼。
心生怒意的蒋洵在对上那双眼睛的一瞬，还是下意识松了手，拧起眉，语调里还有未散的戾气，“宋祈？”
“我爸的事！！”宋祈手腕被绞在一起，不管不顾地冲他吼。
除了他……除了他，还有谁呢？！
预知梦里除了蒋洵会对宋凭庄出手，再没有别人了。
蒋洵眉头拧在一起，感觉手里握着一块冰，沉默的看着他。
宋祈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下他的肉，“你说话啊！”
不管是大半夜过来将人堵在门外，还是刚吵完架后，就能直气壮的动手动脚质问他，这都很没礼貌且荒谬。
蒋洵遇到这样的人，通常会让他后悔出现在他面前，可看着面前强憋着眼泪的宋祈，蒋洵一腔怒火就无声的熄灭了，化成某种连绵不绝的奇异感受，又苦又涩。
他重申，“我跟你爸没关系。”
死死攥着蒋洵袖口的手指一松，宋祈眼底的光彻底熄灭。
他失魂落魄的往外走。
蒋洵发现他只穿了一件雪白的毛衣，衬得单薄的身形如幽鬼。
难怪手那么冰，穿得这么少，在寒冷的冬夜里吹了这么久的寒风。
下定的决心立即分崩离析，蒋洵伸手捉住了那只鬼，这次的语气堪称温和，“你怎么了？”
宋祈被他拽得动弹不得，他静静的看着蒋洵，眼睛湿红得像唇。
未知苦处的大少爷兜兜转转，还是只会来找蒋洵。
他仍旧天真的以为是蒋洵害了宋凭庄，所以他只要来哄哄蒋洵，大不了死皮赖脸的耍赖，让蒋洵开心。然后一切就会恢复如初。
可是这一切并不是蒋洵做的，宋祈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他心底其实明白，现在才刚成年的蒋洵又能做什么呢。
那场只有零星破碎片段的噩梦让他一头雾水，惶惶不可终日。饱受折磨又迟钝的宋祈从中只抓到了一个危险因子，那就是蒋洵。
但事实证明他错得离谱，这个世界上除了蒋洵，还有很多毫无缘故想让宋凭庄和他生不如死的人。
他还是看不懂人心。
无论是蒋洵，还是陈青运。
蒋洵被他看得莫名发慌。
“……我错怪你了。”宋祈才像是反应过来，很慢的说，他站不太稳，手想往扶手上攀，看了一会才发现平民窟的楼梯哪里有扶手，于是只好紧紧拽着自己的毛衣，他眨掉眼底的雾气，又补了一句，“不好意思。”
大少爷低头，并没有让蒋洵感觉好受，反而那象征着危险的警钟砰砰敲响。
“你要回家吗？”蒋洵直觉不对劲，感觉到手心里的人烫得如烧红的烙铁，“我送你。”
听到家这个字，费了好大功夫眨掉的眼泪又重新聚回眼眶。
宋祈憋着一腔苦涩的愤怒，想让他滚，却立刻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这样的资格，他强行冷静，声音却不住发抖，听起来就像在委屈，“你不是让我离你远点吗？”
宋祈怎么也不肯认输，好像他今晚在哪都失败，非得在蒋洵这里找回一点场子。
他努力甩开蒋洵的手。
说是努力拉扯，其实宋祈是被蒋洵单方面制住，手背冷不丁贴上额头。
高烧，烫得灼手，蒋洵拧起眉，他不由分说把宋祈扛起来。
“我不要。”宋祈奋力挣扎。
蒋洵忍无可忍，在他屁股上挥了一巴掌，语气沉沉，“宋祈，你能不能懂点事？”
可能是疼了。宋祈不再动弹。
到了医院，心急如焚的蒋洵把人放下来，才发现宋祈闭着眼睛，已经烧昏过去了。
跑遍了整个医院的蒋洵，看着安静打上点滴的宋祈才终于松了口气，宋祈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眉头还皱起来，嘴角往下垂，好像在梦里也难受得不像样。
蒋洵无声的看了他良久，才拿出手机，搜索“宋凭庄”。
词条很多，最近的消息也只是小蓝莓口红新品上市，香水公司要在化妆品领域也闯一闯，引起轩然大波。
蒋洵切换了很多社交平台和关键词，终于找到一条最近消息，附带一张图。
【大晚上的，突然给我吓醒了，往外一望，好像是小蓝莓某著名宋姓企业家出事了。溜出去听到些什么“经济犯罪”之类的话。】
【谁知道啥事啊！好吵，我还想睡觉呢！大晚上的扰民！】
图上是灯火通明的高档小区，蒋洵的目光却落到照片的一角。
那里停了一辆二手丰田，透过窗户能看到模糊的熟悉人脸，是宋祈。
蒋洵静默无声，把那张照片和那则帖子都保存好，然后他慢慢走到宋祈床前，伸手将他蹙起的眉头抚平，手指刚一离开，眉梢又皱起来，蒋洵不厌其烦的抚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又给他捻了捻被角。
宋祈逐渐睡得安稳。
天还没完全亮，宋祈就猝然惊醒，他捏紧了被角，大口大口呼吸。
动静吵醒了一旁的蒋洵，蒋洵过来轻轻拍他的背。
周遭是陌生的环境，宋祈看到蒋洵就红了眼睛，“我家……”
蒋洵递来一部手机，屏幕上是昨夜新鲜的截屏。
宋祈瞳孔骤缩，语气惶然，“……不可能的，我爸不可能犯罪。”
没人比宋祈更明白宋凭庄的清白，他对外公布的公司流水都半点不掺假。
“他们是搞错了。”宋祈摇晃着蒋洵的手，“他们一定是搞错了！”
蒋洵扶住宋祈的肩膀，“嗯。”
宋祈像第一次得到认同那样无措，鼻尖一酸，紧紧抿着唇。
“还在查。”蒋洵说。
宋祈不明所以，像是听不懂中文，一遍又一遍的追问，“什么？”
“官方还没公布结果，只是在查，还有回转余地。”蒋洵语调又低又冷，认真重复，“查清楚，他就会回来。”
宋祈像一头毛躁的小兽，抓住蒋洵不放，喉咙里像是含着块烧红的烙铁，说话犹如刀割，但他不停的说话，“他什么时候回来？”
蒋洵盯着他的喉咙，“查清楚之后。”
“那……”宋祈思考了很久，咬着下唇，手指病态地拧在一起，“他会缺钱吗？”
蒋洵短密的睫毛扫过来，“嗯。”
“钱什么时候都管用。”
得到肯定，宋祈就急急抽过一旁正在充电的手机，打开给宋凭庄隐秘的账号汇款。
自从做噩梦那天以后，宋祈就开始存钱了，他把平时挥霍的钱全都攒起来，存在自己的账号里，为的就是之后发生意外，自己和宋凭庄不用流落街头。
可惜还没存很久。
宋祈动作飞快，枕头随着他的动作，从纤细的腰间滑下来，他抬眼去看，却忽的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蒋洵立即端来桌上的温水，顺了顺他的背。
宋祈看着落在地上，沾上细菌的枕头，忽的一阵绝望，他垂着眼睫，痛恨自己这副脆弱的身体，“是不是我总是这样生病，不懂事，爸爸才不告诉我？”
小时候的宋祈就够宋凭庄折腾了，哭得人整夜整夜不睡是常事。
宋凭庄和刚生产完还没完全恢复好的尤见青，就在全国各地遍寻名医，企图让他们刚见世界就被下病危通知书的儿子，能够长久的平安的停留在繁华人间。
……他好像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给父母添麻烦。
“所以他才会把我送去繁城，什么也不告诉我。”从小连雨都没淋过的宋祈，撞到这场翻天覆地的灾难，彻底惊慌失措。
他就剩爸爸了。
蒋洵温热有力的手和语气一同压下来，“你做得很好。”
宋祈猝然失声。
飘出来的魂魄被蒋洵一巴掌摁回去。
“钱转完了。”蒋洵语气平淡，“先把饭吃了，然后我们再想办法，联系你父亲的好友，争取让他们作证。”
眼前的道路慢慢明晰。
一碗瘦肉粥放到宋祈面前，蒋洵毫不惊惶也不惊讶，语气平静，一如往常给他讲题，仿佛这是件很平常的小事，有着惊人的说服力，让人不自觉信服他。
在这样的态度下，宋祈逐渐找回了流失的勇气。
“可以吗？”蒋洵把勺子放进他手里，目光和语气都温和，“不想吃，我重新买。”
宋祈摇了摇头，然后大口大口的喝粥。
其实都是有征兆的。
宋凭庄血丝遍布的眼球，提前几天收拾好的行李，宋凭庄异常的亲昵。
只是宋祈都没在意。
没等蒋洵过来，宋祈就把塑料碗和用过纸巾一起丢进垃圾桶。
“姐姐。”宋祈叫住了一旁换药的护士，“我现在能出去吗？”
护士愣了一下，看向宋祈恰好空空的药瓶，“这得问问医生，我只负责拔针。”
宋祈就将手伸出来，眼也不眨的看着护士拔针。
蒋洵静静看着他。
宋祈穿好鞋子往外走，走到门口又退回来，立在蒋洵面前说，“谢谢。”
他嘴唇动了两下，像是有点难以启齿，“钱……我之后就还你。”
蒋洵看着他低垂的眼睛。
“好吗？”宋祈抬眼，又匆忙补充了一句，显得很礼貌。
人好像就是一瞬间长大的。
往日任性的大少爷也慢慢在小心的学人情世故。
宋祈去瞥蒋洵的神色。
却只听见蒋洵叹了口气，然后衣领就被人了，“你要去哪？”
宋祈鼻音浓重，“外面有酒店吧。”
“你有钱吗？”蒋洵又问。
宋祈噎了一下，他全转给宋凭庄了，小心的摊开手掌，“你可以再借我一点吗？”
“我明天就去找工作。”宋祈磕磕巴巴的说。
宋祈有点后悔向蒋洵这样说话了。
他或许可以今晚就去找地方打工，然后在工作的地方将就着睡一晚。不睡也行。
“不行。”蒋洵看着瞳孔泡得发红的宋祈，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身居高位的宋凭庄明明清白却被查，肯定是很多人联手预谋已久。宋祈这样出去，会被拆得骨头都不剩。
被拒绝，宋祈一愣，脸难堪得发烫，手拧在一起，背到身后，转头就往外冲。
“宋祈。”蒋洵牵住了那两只拧在一起的手，“外面不安全。”
宋祈没有转过来。
“对不起。”蒋洵说，“你可以发脾气。”
他说‘宋祈，你能不能懂点事’，但他不是真的想要宋祈懂事。
宋祈应该永远随心所欲，无忧无虑，最烦恼的事情是今天要多写一张测试卷，而不是强忍委屈，低声下气。
“昨天对你说了那样的话。”蒋洵转到宋祈正面，微微弯腰，“是我说得不对，没有良心，让你不高兴。”
蒋洵的语气第一次这么温柔。
宋祈看着他关切包容的眼睛，鼻腔发涩，连日的满腔委屈倾泄而出。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所以才要这样惩罚我？”宋祈咬紧了唇，强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拯救不了宋凭庄，还是让他陷入了艰苦的境地。噩梦一步步嵌入现实……他什么也没做到，他特别没用。
蒋洵看着宋祈憋回去的眼泪，很轻的又很紧的将人抱进怀里，“……你什么都没做错。”
“是这个世界太坏了。”
第57章 Chapter57 同床共枕。
宋祈的情况还要留院观察。
可宋祈在医院显得焦躁不安, 他没说，只是一直绕着病房转圈。
蒋洵接过一袋药，“走吧。”
宋祈像个呆呆的小机器人, 蒋洵一下达指令，他就行动。
窗外寒风凛冽，蒋洵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外套披到了宋祈身上。
宋祈耷拉着眼皮, 毫无生气, 给他穿外套也没反应。
蒋洵垂着眼，像给洋娃娃穿衣服那样, 给宋祈穿好外套, 然后才牵着宋祈的袖子离开医院。
“冷吗？”
没有回答。
蒋洵戳了下宋祈的手背, 宋祈才慢慢抬起头，“唔？”
蒋洵摸了摸他的额头，没烧，才勉强放下心来。
等宋祈回过神, 他已经跟着蒋洵进了家门。
屋子里很空, 只有一张很大的木头桌子和几张凳子, 另一侧只留下大型家具搬走的白色痕迹。
没让他看多久，蒋洵就牵着他进了房间。
这个密闭的空间更加狭窄，四周的墙像要把人压倒在内，桌面上整齐的堆着几本书，两支黑笔放在书本边。
唯一好的就是, 比客厅更有活人气一点。
宋祈略微局促, “这是你的房间？”
“嗯。”蒋洵倒是坦然，把桌子下的矮凳拿出来，“你先坐。”
宋祈乖乖坐下, 这房间实在很狭小，几乎容不下两个人，蒋洵走来走去，都会碰到他的腿。
蒋洵打开角落的衣柜，递给他牙刷和毛巾，“这些都是新的，外面的小卖部关门了，杯子先用一次性的，行不行？”
宋祈很懵的点了点头。
“厕所在那里，第一个水盆没用过，水龙头往左拧是热水，往右拧是冷水。”
宋祈拧了半天，水龙头冲出来的都是冷水，他扭头看了看陌生的环境，没说，就着冷水刷了牙洗了脸。
换了校服外套的蒋洵进来一看，手在水盆里一浸。
宋祈来不及阻止，“脏……”他洗过脸的。
冰的。蒋洵眉头皱起来，“为什么不叫人？”
宋祈站在原地，手又要拧在一起。
蒋洵冲了冲水，语气又无可奈何的缓和下来，“你感冒还没好。”
这样一说，宋祈感觉牙齿都嘶嘶冒着冷气。
蒋洵拧开水龙头，解释，“热水要等一会。”
宋祈站在原地，屋子里也很冷，热水慢慢流出来，蒸腾起白色雾气。
蒋洵把盆里的冷水倒进一旁的大水桶里，让热水流满盆子。
然后将毛巾打湿，拧干，递给宋祈。
“我可以自己来。”宋祈说。可蒋洵已经做好了，他只好接过烫烫的毛巾，敷在脸上，擦了擦脸。
蒋洵又给他接了半杯热水，掺了点冷水，“漱口。”
冰冷的牙齿也变得温暖起来，雾气模糊了蒋洵的面孔。
“刚退烧，今天不能洗澡。”蒋洵重新拿出条毛巾，接好水，调整水温，“你自己擦擦。”说完就走了。
宋祈把卫生间的门关上，慢吞吞眨了下眼，又把门反锁了。
他脱下衣服，对上洗漱台上半本书大的镜子，水汽贴在镜子上，镜子模糊地映出他的脸，一条条水痕从镜子上流淌下来，像是眼泪。
宋祈出来的时候有点别扭，他什么也没带……他穿的是蒋洵的睡衣。
蒋洵倒是拧着眉，将人一把塞进了被窝里。
被窝里很暖和，处处温暖，宋祈脚趾头不小心碰到滚烫的东西，下一秒那个东西就被蒋洵捞出来了。
是个热水袋。
蒋洵用手背试了下温度，然后将它放在了宋祈身侧不远处，“有点烫。”
“睡觉。”蒋洵撂下两个字，就去了卫生间。
宋祈不是傻瓜，他知道一个热水袋不能温暖整床被窝，蒋洵是用热水袋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暖的。
他将脑袋埋进被窝里，感受到浅浅的皂角香。不难闻。
等洗漱完的蒋洵回来时，就看到宋祈人全埋在被窝里，靠近了还能听见牙齿啪嗒啪嗒的抖。
被单换了，里面的棉被却没条件换，絮絮的，好像一扯就坏。
冬天蒋洵都是盖这床，并没有觉得难捱，可宋祈不一样。
蒋洵看了眼手机余额，打针买药几乎花掉了他计划的半个月生活费。
宋祈在农家乐给他转的钱，早在当天晚上就还给他了。
蒋洵沉默的看着冷得颤栗的宋祈。
宋祈还留了一半被子给他。
蒋洵捻起被角，动手把宋祈裹成蚕蛹。
宋祈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他挣扎着从中探出眼睛来，“唔……你睡哪？”
蒋洵：“另一个房间。”
宋祈：“那个房间上锁了。”
蒋洵：“我有钥匙。”
“哦。”宋祈干巴巴答应一声，缩成一团不说话了，卷起来真的暖和多了。
灯关了，夜晚很安静，蒋洵静静看着宋祈。
医生说晚上可能会反复发烧。
寒风被关在窗外，发出呼啸的怪声。
“呜……”
极轻微的抽泣声从被子里传出来。
宋祈躲在被子里哭。
遇到这件事后第一次哭-
昨晚睡得太晚，宋祈是被香味叫醒的。
蒋洵拧开门把。
宋祈感觉睁不开眼睛，只是迷迷糊糊地喊，“蒋洵，你怎么穿校服外套？”
这几天是一中的期末假。校服外套既不保暖又不美观。要不是查得严，学生们看都不会看这件衣服。
不对，为什么他一睁眼看到的却是蒋洵？
蒋洵把外套递给他，“穿衣服，吃饭。”
宋祈又眨眨眼，才如大梦初醒般，昨夜的回忆灌入脑海，宋祈接过蒋洵的衣服，乖乖起床了。
蒋洵全身穿得板板正正，自己却在一边穿衣服，宋祈感觉有点尴尬，于是开口转移话题，“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蒋洵从宋祈身上的外套掠过，随口道，“喜欢。”
他一共就两件外套。
宋祈换好衣服，对蒋洵的审美表示惊叹。
竟然会有人喜欢狗熊麻袋一样的校服外套！
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两枚水煮蛋和面。
面上盖着白萝卜瘦肉丝和青菜。
第二次洗漱，宋祈得心应手，很快就吃上热腾腾的早饭。
蒋洵煮面，好吃得不得了！
宋祈连汤都没剩下，揉着肚子夸蒋洵。
“过来点。”蒋洵神情依旧波澜不惊，嘴角翘起的弧度却达到五个像素点。
“我吃了一个鸡蛋了。”宋祈盯着蒋洵手里的鸡蛋，边拒绝边伸出脑袋。
温热的鸡蛋挨上眼皮，然后缓慢的在眼周滚动。
眼睛处的酸涨感得到缓解，宋祈长长地舒了口气。
然后宋祈声音顿住，“呃……”欲盖弥彰，“我眼睛怎么肿了？”
蒋洵：“蚂蚁咬的。”
宋祈几乎吓得要跳起来，“蚂蚁会咬人吗？”
“隔空咬你吧。”
宋祈听懂了，这是在逗他玩呢，于是瘪着嘴不人了。
只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白萝卜肉汤的鲜香。
……也不知道宋凭庄吃得好不好。
宋祈情绪骤然低落下来。
温热的鸡蛋离开了眼睛，宋祈忙不迭睁眼。
蒋洵泰然自若，把鸡蛋剥壳往唇边一喂。
宋祈睁大眼睛，“那是我用过的……！”
蒋洵目光坦然，“嗯。”
“不能浪费。”
第58章 Chapter58 “等我赚到钱，就……
太奇怪了。
蒋洵太奇怪了。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宋祈：“我会还钱的！”
蒋洵喝了口萝卜汤, 姿态优雅得像在故宫里品尝满汉全席，漫不经心，“嗯。”
宋祈再次强调, “我真的会还钱的！”
不要想着挟恩相报！
优雅的贵族蒋洵用餐完毕，直直向他伸手。
宋祈满心怀疑的一躲。
然后埋进衣服的衣领就被人好，“知道了。”
蒋洵拿起桌上晾温的药，朝他那边举了举, “少说话, 保护好你的嗓子。”
宋祈：……
宋祈黑着脸一口喝了，下一秒就冲到厕所干呕。
他对着紧跟进来的蒋洵摆了摆手, “没事……呕。”
宋祈顺了好一会, 就着蒋洵的手, 像牛犊一样吨吨吨喝了一大瓶水。
幸好没真吐出来，不然就得重新喝药。
宋祈勉强松了口气，头靠在墙壁上，急促呼吸。
“去医院。”
“不用。”宋祈拍了拍心口, 满不在意, “正常, 我平时喝药就是这样。”
见蒋洵目光凝重，好像他得了什么绝症。
宋祈还要再说。
蒋洵已经把钥匙抓进口袋里，准备单手把他拎出去。
避免自己成为被拎着的可怜鸡崽的宋祈，连退三步，立即说, “我真的没事！只是闻到药味就想吐！”
“可能是小时候喝药喝多了。”
蒋洵动作停了一瞬, 嘴角抿成了一条尖锐冷硬的直线。
宋祈摸了摸鼻尖，慢慢感觉到尴尬。
脆弱的身体真会添麻烦。
蒋洵还是开了门。
“不用去。”宋祈摇头。
蒋洵面无表情的打开了房门，“我去打工。”
“……”宋祈思考了一会, 在房间里转圈圈，“哦。”
“那我干什么……”
下一秒脖颈就被人轻轻攥住了。
宋祈声音一卡。
蒋洵又看到了那枚躲在锁骨里的小红痣，他又像是警告又像是安抚般抚了抚宋祈颈侧的青筋，“少说话。”
宋祈喉结滚动了两下，可能是感冒扁桃体发炎了，刀割般疼。
闻言，他点了点头。
蒋洵轻轻挪开手。
宋祈才松了口气。
怎么跟他爹一样。
蒋洵已经换鞋往外走了。
穿着蒋洵棉拖鞋的宋祈也呆呆的往外走。
“换鞋。”
宋祈眼睛一瞪，要争辩。
蒋洵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个刀切的手势。
生病的宋祈安静了，他老实的换好鞋子，跟在蒋洵身后往外走。
“小蒋，出门啊！”端着水盆出门的婶子嗓门极大。
宋祈感觉耳朵遭受了一场地震。
蒋洵侧身挡住宋祈，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嗯。”
啪。水泼到了一旁空地上，那位婶子把空了的水盆夹在腋下，探头探脑的来看蒋洵身后的宋祈。
宋祈有点好奇，也探出脑袋，和那个女人对视上。
然后就被蒋洵轻轻摁了回去。
婶子已经走远了。
“你个瞎老太公乱说什么！”那个人的嗓门真的很大，隔了这么远依旧能听见她泼辣粗犷的声音，“那个讨债鬼能找什么女朋友！我看得仔仔细细的，带回来的分明是个男的！”
宋祈：……
宋祈脸腾一下烧起来，往外一蹦跶，远离了蒋洵，生怕又传出什么离谱的绯闻。
他慢慢往前走，湿答答的地面显得更脏了。泼出来的水变得黑乎乎，一走就黏在鞋上，溅出来的水几乎能喷在鞋面上。
宋祈看着自己小羊皮靴子，蹙起眉，舌尖抵了抵牙齿，他抬头看去喊蒋洵。
在半空中飘荡的内衣内裤先撞入了他的眼帘。
轰隆一声，像世界观被重塑，宋祈唰的闭眼，一下撞到蒋洵背上，像粒磁铁，毫无间隙地紧黏着蒋洵。
蒋洵头往后看，只看到宋祈成了颗血红的番茄。
怎么……怎么路上还会有那种东西啊。
蒋洵看着晾在电线杆上的蕾丝花边内衣和情趣内裤，心里了然。
宋祈可能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东西，他手都拉不动，“过来。”
宋祈手紧紧攥着蒋洵的后背衣服，不动。
才不要。
下一刻人就到了蒋洵背上。
“稳了吗？”蒋洵的声音通过身体传过来，比往日更沉也更有压迫感，宋祈点了点头。
蒋洵就不再说话，背着他很稳的往前走。
这里早起的人很多，像蚂蚁一样穿来穿去。
不想传绯闻的宋祈毫无办法，只能把脸埋进蒋洵颈窝，力争不让别人看到，也不要再看到……那些奇怪东西。
周围复杂难闻的气味慢慢远去，宋祈只能闻到蒋洵身上的皂角味。
很浅很淡，宋祈耳朵却慢慢烧起来，嘴唇嗫嚅两下，最后他用气音说，“……你平时就住这吗？”
用气音说话不太疼，蒋洵没有说他。
蒋洵：“嗯。”
好惨哦。这里的地板这么脏。
宋祈慢吞吞的想。
“那你为什么不搬出来？”
沉默蔓延了半秒，宋祈就听见蒋洵说，“我没别的地方可以去。”
“哦。”宋祈垂下脑袋。
他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似乎没过多久，蒋洵停下了。
宋祈抬头一看，门店的牌子缺了一角，还坚强的闪着五光十色的艳光，是个网吧。
他曾经来过的。
蒋洵已经脱了校服外套，手臂撑在吧台上，青筋难耐的浮起来，和老板低声交谈。
这里面很吵，大多数都是打游戏的骂声和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宋祈听不清。
蒋洵单手牵着他的袖子，宋祈就站在原地，等蒋洵和别人说话。
蒋洵手掌笼了一下宋祈的后脑勺，四指并拢轻轻拍了拍。
回神的宋祈抬眼，就看到蒋洵在笑。
“小蒋，记得啊！”肌肉虬结的老板大声喊。
蒋洵声音沉沉，带着浅淡笑意，“嗯。”
宋祈简直一头雾水。
蒋洵已经套上了怪异的外套，艳红色，上面印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黑网吧。
宋祈眨了眨眼，“……这是？”
高大的蒋洵塞进那件艳红色的塑料外套里十分滑稽，他偏过头不去看宋祈。
“我是不是来过这？”这装潢越看越熟悉，宋祈蹙起眉，忽的和前台的老板对上视线。
肌肉纠结的老板朝他暧昧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小同学，又跟蒋洵来了？”
宋祈想起来了。
这就是一中后街的那家黑网吧。
“你就在这打工啊？”宋祈抿了抿嘴，神情犹疑，“不太好吧？”
“管饭。”
宋祈没话说了。
其实打工是临时的决定，就像把宋祈带回家也是临时的决定，花掉账户上的钱也是。
但蒋洵从不会后悔。
其实蒋洵打工一般不会来这，虽然是日结，但钱很少。
不过离蚂蚁巷远，还能转移宋祈的注意力。
有客人喊，蒋洵熟练的过去操作电脑。
宋祈站在陌生的环境，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好像被全世界抛弃。
“宋祈。”
宋祈急匆匆过去。
蒋洵把他牵到安静的房间里，把包丢给他，“先把书看了。”
宋祈懵圈的接住包，“啊？”
“过一周就要期末考试了。”打工的蒋洵也铁面无私。
宋祈苦了脸。
好像宋凭庄不在这件事是一场梦，他还是那个每天烦恼考试的宋祈。
期末不管什么时候都很让人头疼。
“不要偷懒。”蒋洵眼也不抬，收拾桌面上的烟头。
抓着两个塑料瓶的宋祈，“我……”
“这是老板的包间，没人会进来。”蒋洵收拾好了，转头把宋祈手里的塑料瓶抽走了。
“别。”宋祈一手抓住可乐瓶，一手捂住喉咙尽量言简意赅，“我也赚钱。”
一个塑料瓶两分钱。
蒋洵之前说的，宋祈记住了。
蒋洵感觉牙根都弥漫出血腥气，他看着曾经花钱如流水的宋祈现在紧紧抓着两个塑料瓶，一脸焦急。
可之前这种东西就不该出现在宋祈面前。
他想把这些东西踩烂扔远，告诉宋祈他什么都不用做。
“嗯。”
蒋洵最后还是说，“等会我会一起送到废品站。”
宋祈眼睛一亮，飞快点头。
他也能攒钱！他会尽快把钱还给蒋洵的！
“我还能做什么？”宋祈眼睛亮晶晶的问。
“一中的三等奖学金是一千。”
蒋洵不动声色的把塑料瓶拂开，“你数学考到一百二就能拿。”
“是吗？”宋祈满眼不信任，“我上次才考五百名。”
“前两百就有奖学金了。”蒋洵拔开笔帽。
宋祈半信半疑的看着蒋洵，“不然我还是去看看塑料瓶吧。”外面可多呢。
蒋洵单手压住宋祈的手，眸光如黑墨，“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确实没有。
蒋洵在学习方面说的话如同观世音传下的圣谕。没有不灵验的。
宋祈提笔唰唰开始写，嘴里喃喃自语，“等我拿到钱，给你买新被窝……还有鸡蛋。”
敷完眼睛的鸡蛋怎么能吃呢！
蒋洵扬了下嘴唇，心底又酸又涩。
宋祈这次下笔如有神，遇到不会的也没放过，积极的扯过草稿纸演算，实在不会的就打上圈，等蒋洵来讲。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然后是怒吼和肢体碰撞声。
宋祈微微皱了皱眉，准备写下一题。
“……蒋……啪。”
宋祈唰的站起来，扯开门就往外走，着急忙慌，“蒋洵。”
蒋洵被这一声喊得愣了神。
脾气上头的男人拿着键盘就朝蒋洵脑袋上砸。
宋祈瞳孔骤缩，下意识也往蒋洵这边冲。
第59章 Chapter59 怎么跟着他就变得……
“站在原地。”
冷硬的字砸在地上。
宋祈神情一凛, 下意识定在原地。
蒋洵头也没回，很快躲过劈头而来的键盘，单手拎着人往座椅上一砸。
座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那人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宋祈被这惨烈的场景，震在原地。
“日你爹！”老板匆匆赶来, “狗日的！把老子键盘当刀劈！真他爹的以为不会烂啊！老子今天非得把你脑浆打出来, 看是不是进了……”
“学生还在这。”蒋洵皱眉。
叼着烟的老板讪讪，先指了下蒋洵, 喃喃自语, “混小子, 今天屁事怎么这么多。”又跟提死猪一样把闹事的醉鬼提起来，骂骂咧咧的走了。
蒋洵皱了皱眉，最后捂住了宋祈的耳朵。
宋祈立在原地，眨巴眨巴眼。
“收拾东西。”蒋洵说。
“回去了啊？”宋祈有点别扭的去拨蒋洵的手掌, “我都要听不见你说话了。”
等人走远了, 蒋洵松开手, “嗯。”
“这就下班了？”宋祈看了看窗外明亮的日光。
“嗯。”蒋洵进了房间，把练习册都收进临时扯的塑料袋里，然后到前台，领了半天的工资。
蒋洵言简意赅，“饭。”
被那醉鬼气得脖子都红了的老板, 丢出桶泡面。
蒋洵单手压住泡面, 又朝他勾了勾手指。
老板拧起眉，压住自己刚拿到的外卖，“干嘛？”
“那份我也要。”蒋洵说。
“你这混小子, 得尺进寸是不是？”外卖盒都没拆的老板竖眉怒瞪。
蒋洵点了点手背上的淤青，是刚刚和那个醉鬼拉扯撞出来的，“或者给医药费，我还是学生，得多给点。”
老板：……
他忿忿丢出心爱的外卖，“馋死你了！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娇贵。”
“力气能抵三头公牛。学生，你算哪门子学生！”
一直没说话的宋祈，从蒋洵身后探出脑袋，指着蒋洵澄清，“他是一中年级第一哦。”
老板：……
蒋洵提了下嘴角。
“啧。”老板翻了个白眼，拿出瓶跌打药，“拿走拿走，今天带人来就是不一样哈。”
蒋洵全当没听见，又带着宋祈回了包间。
老板急眼，“臭小子，别给我房间弄脏了！”
蒋洵把外卖袋拆了。
老板点了两个菜一个汤，芹菜炒牛肉、玉米山药排骨汤、清炒上海青。
“过来吃饭。”
宋祈吃得很满足，脸鼓得像仓鼠，“你怎么知道这个这么好吃？”
蒋洵给泡面接上开水，“看他挺高兴。”
宋祈想象大块头的老板馋得流口水的样子，很喜剧，于是乐不可支。
然后空气中爆发出另一阵爆辣的香气。
宋祈抬起下巴，指了指蒋洵的泡面桶，端起饭盒，“要吃。”
“里面有辣椒。”蒋洵冷酷的摁住盖子。
宋祈瘪嘴。
“……”蒋洵给他挑了一根。
就一根！
宋祈看看蒋洵的脸色，非常识时务的不再控诉。
滋溜一下吃掉。
超香！
宋祈眼睛骤亮，抿抿嘴，没感觉到什么辣味。
他从没吃过这个，他的食谱是姜姨和几个营养师一起定的，宋凭庄坚定的认为速食食品和垃圾是归为一类的。
垃圾不可能进入宋祈的餐桌。
“再来一根。”宋祈小心商量。
蒋洵给他塞了块排骨，用冷酷的行为，表示了不可能。
宋祈气得直哼哼，端起菜盒往蒋洵碗里赶，“吃！多吃点！”
蒋洵忽的弯了弯眼。
重新变得鲜活的宋祈。
蒋洵很快扒拉完泡面，把盒子丢得很远，免得宋祈又眼馋，他感冒还没好，不能吃。
眼瞅着蒋洵出去了，拥有健美运动员身材的老板，手臂噗的抵住门框。
宋祈吓了一跳，他的目光从老板赤裸的隆起的肱二头肌上，艰难移开，结结巴巴，“干、干什么？不就吃了你、你的外卖，我还……”
“给你们了，小鬼。”老板凶悍地挑眉，偷偷摸摸地拿出一个小瓶，塞进宋祈手里，“送你的见面礼。”
“这还是那小鬼第一次带人来这里。”
冰冰凉凉的瓶身贴着手心，宋祈懵圈眨眼，还没等他说话，健谈且自来熟的老板已经一脸欣慰又感慨的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呼噜呼噜去吃新外卖了。
宋祈懵懵眨眼，手机震动个不停，宋祈打开一看。
［我知道你还在云城。］
［斤斤，别吃苦了，到我身边来。］
是陈青运。
陈列在社交软件上的消息还有汪越的。
［需要帮助吗？我在城南有一套公寓，只有我一个人在那复习。你来的话，不会被别人发现，我会尽量保持你之前的生活水平。不用怕麻烦，帮助同学是班长的职责。我们是朋友嘛。］
［微笑jpg.］
回来之后的蒋洵，看向沉默的宋祈，“怎么了？”
宋祈摁灭了手机屏幕，勉强笑道，“没事呀。”
宋祈慢腾腾跟着蒋洵走小巷，他双手插兜，百无聊赖的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走得摇摇晃晃。
“快点。”蒋洵单手拎着包，藏在苍白皮肤下的青筋兀的鼓起来。
有种病态暴力美。
天气真冷，把半张脸埋进衣领的宋祈点点头。
下一秒就看到蒋洵神情变了，从放松变得阴沉，像被墨水淹没的白纸。
“可叫我们好找。”小巷两头围过来几个人，染着乱七八糟的发色，身上的金属饰品和棍子撞在一起，发出叮当的脆响。
蒋洵气压很低，用目光示意宋祈快走。
可宋祈就像是定在了原地，震惊地望着那群人，他见过他们。
在做噩梦之后，参加的第一场酒会上，他们来闹事，还是宋祈报的警，警察把他们带走了。
“还没拿到佣金就跑？”领头的黄毛眼里只有蒋洵，他撸起袖子，用棍子顶着蒋洵的脑袋，“老子他爹在警察局写检讨，你他爹的什么东西先跑了？！什么规矩都忘了？！”
蒋洵目光平静，但黄毛兀的打了个寒颤。
上一次出去讨债，他也是这副表情把对面的下巴砸断了，黄毛想起那节突兀的，从下巴肉里凸出来的骨头，还是头皮发麻。
他两股颤颤，看了看敌我人数对比，安下心来，“日！你还敢这么看我！”
“上！”
“都给我上！”
棍子撕开空气，发出咻咻的声响，夹着寒风的一棍子劈头而下。
谁都没看清蒋洵的动作，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如雨点一样的拳头和钢棍都没拦下他。
像误入现场的宋祈吓得心脏骤停，以为自己得挨上一顿打。
不知道会有多疼，应该比小时候打针疼多了，可能也比刚学跳舞拉筋痛多了。
风声呼啸而过，想象中的疼痛一直没有到来。
宋祈抬眼，只看到了身前的蒋洵，他挡在身前，一步也没离开。
耳畔是他沉稳微凉的声音。
“别动。”
他又补了一句，听起来很生涩，又像是受伤了难忍发抖的声线，“别怕。”
宋祈咻的抿唇。
蒋洵总像一堵墙，宋祈看不到墙那头残酷的打斗。
“够了。”宋祈却能听见砸在皮肉上的闷响，心脏一阵阵轰鸣，“——我报警了！”
宋祈去攀蒋洵的手臂，却被拂开，蒋洵一脚踹开黄毛，人砸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黄毛们目光震撼，本以为他多带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这次一定让他跪地求饶。
谁知道他今天像是磕了药，凶悍得像是要杀人。
他们硬是没在这讨到半点好。
眼冒金星的黄毛看了看蒋洵的脸色。
他的表情完全从苍白的面皮上抽离，像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诡异冰冷得不似活物。
当时准备朝他身后的人偷袭的黄毛，毫不怀疑，再晚一秒，这个疯子会拧断他的脖子。
“走。”黄毛捂着脖子，提着裤子，边跑边骂，“你等着！”
“你等着警察抓你！”宋祈吼回去，又急匆匆转到蒋洵前面，这次蒋洵总算不拦着他了。
冬天的天总是暗得很快，阳光总也照不到这条小巷，只漏下三两树影，斜斜的落到蒋洵身上。
宋祈怔在原地。
全是血。
漆黑眉尾斜飞出去一道血痕，血滴滑过立体苍白的脸部，白与红交织，让人触目惊心。
衣服都脏了，上面还有灰扑扑的脚印。
宋祈有点呼吸不过来，淡淡的血腥味冲得他头晕，宋祈伸手，手指又无措地停在原地，他不敢碰蒋洵，“你流血了！我们去医院！”
宋祈喉咙发涩，他不知道刚刚有那么惨烈，在有限的视野里，他只看到那些混混像麻袋一样被蒋洵丢出去。
他根本不知道蒋洵会变成这样，宋祈声音发抖，脑袋里的弦绷紧，摇摇欲坠，“我现在就给医生打电话！你是不是很痛啊？”
他不敢想蒋洵有多疼，手轻轻碰着蒋洵的手臂，呼吸也尽量放轻，挨在一起，像是殊死从危险里逃出来的两只小兽。
蒋洵偏过头，看着脸色焦急的大少爷。
沉默半晌，他伸出带着淤青和血痕的手，擦了擦宋祈下巴上的灰。
“脏兮兮。”他的声音轻得风一吹就散。
怎么跟着他就变得脏兮兮。
第60章 Chapter60 那是宋祈跳舞的原……
最后还是没去医院, 回了家。
宋祈担忧的在客厅转圈，蒋洵倒是动作熟练，很快给自己处了伤口。
宋祈抵住门, “我想进来。”
蒋洵确定自己脸上没血迹之后，手臂一伸，开了门。
宋祈呼吸放缓，看着蒋洵脸上被药染成紫色的皮肉, 一呼一吸, 可怜的伤口就像被扯破的白纸，要继续往外裂开。
“你疼不疼？”宋祈一下瘪嘴, 眼泪花一瞬间在眼眶里结霜蔓延。
“不疼。”蒋洵立即说。
“怎么可能不疼。”宋祈手掌捂着半张脸, 轻轻地抽气。
蒋洵看他要哭不哭的样子, 有点头疼，但同时一种卑劣的高兴在他心上扎根发芽。
……宋祈在为他感到难过。
蒋洵张了张嘴，最后把一袋东西放进宋祈手里。
但他也不愿意宋祈难过。
正伤心的宋祈愣愣去看，是一袋糯米条, 胖嘟嘟的抵着他白嫩的手心。
宋祈捏住的那个恰好是豆沙味的。
蒋洵给他买过, 在学校的时候。
“怎么来的啊？”宋祈眼睛亮晶晶的问。
蒋洵有时真像个魔法师, 可以随手变出装着练习册的书包，或者宋祈喜欢吃的小零食。
“捡的。”蒋洵说。
宋祈才不信他的鬼话，撇撇嘴，不搭他了。
偏过头认真去数糯米条，像松鼠清点自己的财产, 他拆开包装, 软糯甜香的糯米味溢满唇齿间。
蒋洵看着宋祈慢慢开心起来，宋祈的注意力总是很好转移，又擅长从世间万物感受到幸福, 即使只是几个糯米条。
“收拾一下。”蒋洵说。
宋祈：“嗯？”
“我送你去城南。”蒋洵已经站起来了，眸光平静，像沉静的深水。
宋祈突然回想起手机上的信息。
城南不就是汪越的公寓？
“你看到我信息了？”宋祈问。
蒋洵没否认，他去拿宋祈的行李，还要张嘴叮嘱。
然后冷不丁嘴里被宋祈塞了个东西。
酸得他咻的拧眉，唇抿成直线，好一会儿才咽下去。
“你想把我丢掉。”宋祈先下手为强，眼睛清润透亮，又显出两分可怜的意味，大声控诉，“蒋洵，你怎么能把我丢掉！”
蒋洵：……
他又要说话。
宋祈眼疾手快堵了他的嘴，斩钉截铁，“我不去，我不想去班长那里！”
他不相信别人。
宋祈看着脸上挂着伤，却要偏过头不让他看到的蒋洵。
他不是傻瓜。
那些人、很多人都喜欢宋祈，是喜欢小蓝莓的宋祈，喜欢很会跳舞什么都会的大少爷宋祈。
可不管宋祈还是不是大少爷，蒋洵还是会给他买糯米条。
“我会还钱的。”宋祈双手合十，“好嘛好嘛？”
沉默良久。
蒋洵说，“那里条件好很多。”
“可是没有这么好吃的饭啊。”宋祈脸颊鼓鼓的，嘴里塞着蓝莓味的糯米条，嚼嚼嚼。
蒋洵看着宋祈缩在棉鞋里的脚趾，“那里晚上不会冷。”
宋祈翘脚，黑色的胖胖棉鞋踩在蒋洵脚上，似白玉般的脚踝露出来一小截，皮肤被黑鞋衬得更白，“我现在也不冷呀。”
蒋洵呼吸一滞，蹲下来把宋祈的脚塞进棉鞋里。
那是他的棉鞋。
宋祈翘了翘脚，努力说服蒋洵，“那的饭菜不合我胃口，让我感冒……万一班长对我做什么，怎么办？”
蒋洵唰的坐下了。
计划通。
宋祈得意洋洋的弯眼，坐在凳子上，指了指桌子上的电视机，“能不能开？”
蒋洵伸手打开了电视。
喧嚣的声音充斥着整间屋子，阴沉的气息慢慢被驱散。
两张凳子逐渐靠在一起，宋祈看着看着，脑袋就往蒋洵那边靠，轻轻挨在一起，像两头互相依偎取暖的小兽。
看的是舞蹈节目，宋祈随着音乐轻轻摆手。
蒋洵目光从电视上移开，落到宋祈身上。
“二号跳得一般，他怎么赢了！”宋祈叭叭点评。
蒋洵看不懂，他只觉得宋祈随手晃的那两下，比他们跳得都好。
宋祈眨了眨眼，“嗯？”
蒋洵垂下眼睑，“嗯。”
“嗯什么！”宋祈说，“我问你是二号好，还是三号好。”
蒋洵手掌笼住他的后脑勺，强制将脑袋转过去，“你看。”
凳子没有椅背，宋祈后脑勺放松地靠在蒋洵手掌里。
舒服。
电视里掌声雷动，镜头已经转到了一个优雅的女人身上，她长得很美，古典美。
下面的金红色名牌镌刻着她的名字——付飞鸢。
蒋洵注意到宋祈的目光和电视里的观众的目光一样热切。
“付老师，数十年前我曾采访过您，那段采访记录如今仍旧广为流传。”拿着话筒的干练女人笑着说，“现在您的演出海报已经贴到了南半球最靠近南极圈的国家——里南，您的下一步规划是什么？”
付飞鸢思考了一会，才想起曾经那段采访经历，笑得温柔，像一朵舒展花瓣的淡紫鸢尾花，“嗯……关注里南民众的生活方式吧。”
“这是会出新舞的意思吗？”主持人口吻热切，“用古典舞展示异国群众的精神图腾。”
掌声轰鸣，宋祈腿碰了碰蒋洵的膝盖。
蒋洵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嗯？”
宋祈眸光很亮，“你知道那段采访是什么吗？”
蒋洵对别人的事完全不感兴趣，但他鬼使神差的开口，“什么？”
“记者问付老师，经常不回家，家里的先生小孩会不会想念她？要怎么平衡家庭和工作？”
“她说她的亲人，在家想念就打开电视，在外面就抬头看看街景，不管在哪都能看见她。”
看来是一位优雅又站在顶峰的古典舞艺术家。
蒋洵没有移开目光。
因为宋祈也没有。
“……那就是我想学跳舞的原因。”宋祈低声说，眼底氤氲着雾气。
宋祈也想让一个人不管在哪都能看到他。
即使远在异国他乡，即使远在天涯海角，即使宋祈在八岁之后，再也没见过她，只收到了警局传来的死亡噩耗，连尸体都没见到。
宋凭庄从来不肯相信，宋祈也不信。
……妈妈怎么会死呢？
明明她一拳能打很多个坏人，明明家里的锦旗多得挂不下，明明……宋祈还没见过她几面。
她肯定还在遥远的地方，执行什么卧底任务，不能回家。
但她不能回家，宋祈就站到最高的地方，让妈妈一抬头就能看到他。
“嗯。”蒋洵语气淡淡，好像并不觉得宋祈说了什么大话。
“那可是付老师！史上最有天赋最年轻的首席！”宋祈叽里呱啦的想要证明自己的梦想多么遥远。
一般人说要成为付飞鸢，都能让同行笑掉大牙。
“从古至今，只有一个付飞鸢！”宋祈狠狠强调。
蒋洵捏住宋祈的脸颊。
叽里呱啦的宋祈像气球一样泄气，然后对上蒋洵像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沉静漆黑。
蒋洵眸光直白，语气自然，不算郑重，“从古至今，也只有一个宋斤斤。”
宋祈兀的失声，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再一晃眼，蒋洵已经站起来了。
宋祈压住奇怪的感觉，问，“你干什么呀？”
蒋洵：“蒸鸡蛋。”
“为什么？”宋祈说，“我又不爱吃。”
“因为某个人又哭了。”
宋祈：……
闭着眼的宋祈往墙上一靠，蒋洵勤勤恳恳地拿着鸡蛋，给人敷眼睛。
闭上眼，视觉关闭了，听觉就变得格外敏感，电视嘈杂的喧嚣声将空气赶走，宋祈能听见电视里选手获胜的笑声和哽咽的哭声，以及蒋洵平稳绵长的呼吸声。
温热的鸡蛋，滚过眼周敏感的皮肤，宋祈感觉有点痒，往旁边躲了躲，于是一头栽到了蒋洵怀里。
有力的肌肉紧绷一瞬。
“呀。”宋祈后知后觉，很有礼貌道，“不好意思哦。”
不好意思的宋祈动也不动，直气壮的贯彻知错但不改的原则，蒋洵青筋跳了跳，低声，“那就不要动了。”
“嗯嗯。”宋祈识时务的感觉到危险，很大方的答应下来，然后就势枕到了蒋洵腿上，“墙壁真的很硬。”这里也没有沙发。
蒋洵感觉到云一样柔软的触感，宋祈的黑发在他腿上散漫的散开，如同一幅水墨画：……
沉默两秒。
“你真信吗？”宋祈拖长了声音问。
他可以实现那个莫名其妙的梦想。
蒋洵动作很轻，认真给人敷眼睛，“嗯。”
宋祈抽了抽鼻子。
“不准哭。”
“呜。”宋祈阖着眼，委屈得成了一只冒水的小水母，不停哽咽，“我都没见到妈妈，现在也见不到爸爸，我连哭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蒋洵默默移开了鸡蛋，给宋祈递了两张卫生纸。
宋祈一把抓过纸巾，眼泪滑过眼角，把蒋洵的裤子都哭湿了。
“你不安慰我！”宋祈指着他，控诉。
蒋洵生涩地拍了拍宋祈的手，沉默半晌才说，“我也见不到。”
“呜呜。”宋祈从蒋洵的腿上起来，趴在他身上。
蒋洵焦头烂额，手足无措，然后脚跟碰到了一个东西，发出乒乓一声清响。
蒋洵拧着眉，拿起那个小瓶子，酒精饮料，已经开过了，他看向一边脸上带着醉酒红晕的宋祈，咬牙，“……谁给你的？”
“网吧老板呀。”宋祈打掉蒋洵手上的东西，不满，“你不听我说话，一直看这个！你是不是更喜欢网吧老板？！”
蒋洵满头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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