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倏忽春风至, 桃红柳绿时,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早,又在猝不及防间悄然而逝, 林樾隐约记得才刚换上春装,转瞬之间便得身着夏裳, 烤酥饼时才不会汗湿衣裳了。
天气一热,林樾早上便不再烙饼了, 门口的饼摊也变成了凉粉摊子, 嫩黄色的豌豆凉粉, 玉白色的荞凉粉,一个用刀切成块, 一个抓成条, 腌萝卜的酸汤做底, 一勺油辣椒和花椒油, 再点缀上葱花香菜,各色料汁, 便是一碗爽口开胃的凉粉了。
因辣椒油和花椒油都有香味儿, 尤其是酸汤的酸味儿, 在铺子里吃难免会和点心串味儿, 所以吃凉粉的是在门口另支了两张桌子,正中支着一把大伞,此时才是初夏,倒也不算炎热。
另外还有凉糕和凉虾, 用冰凉的井水沁着红糖汁浸泡过,甜滋滋,凉丝丝的,这个便不拘在哪了, 愿意在外头吃就在外头,想坐在铺子里乘凉也无妨。
林樾放的红糖多,所以买凉糕的客人一般是不建议同时吃点心的,凉糕太甜,衬的点心都寡淡无味了。
林樾正在给客人端凉糕,一抬手,手上的镯子叮叮当当的响,三月的季考,沈淮之又进步了三名,依旧是一两银子,思来想去还是给林樾打了个镯子,不过纹样有所变化,刻的多是春天的花草和夏日的瓜果,看起来生机勃勃,林樾一眼就喜欢上了,但他不喜欢右手戴镯子,便两个都戴到了左手上。
行走间,镯子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沈淮之一听就知道是林樾回来了。
“今天铺子打烊这么晚吗?我还想着换了衣裳就去前头帮忙呢。”以往沈淮之到家的时候,铺子早就打烊了,今天他回来的本来就有些晚,没想到铺子居然还没关门。
林樾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最近天热,傍晚吃凉粉的比较多,只好过了晚饭的饭点再打烊了。”
未时后的那一个时辰是太阳最晒的时候,街道上都没什么行人,林樾也给徐洛放假了,中途休息一个时辰,铺子打烊的时间往后挪一个时辰,入夏这几个月比平时要忙,林樾还给他涨了工钱,所以徐洛也挺愿意的。
沈淮之起身上前给林樾捏了捏肩膀,“今晚想吃什么?我去做饭。”
林樾拉了拉他的袖子,“我特意留了一斤凉粉,今晚就吃凉粉吧,灶房里还有今早蒸的包子,等会儿得把那个也吃了,放到明天估计吃不了了。”
沈淮之点点头,“那我去烧水,你先歇会儿,热好包子我再来叫你。”
“不歇了,今天不怎么累,趁现在天还没黑,我想把昨天换下来的衣裳给洗了,免得过两天忙,更没空洗了。”
一个时辰不到,院子里就晾起了一整排的衣裳,灶房的炊烟也散去了,夫夫二人是在院子里吃的晚饭,傍晚的风带着凉意,比屋子里舒服多了,再泡上一壶清茶,林樾习惯靠在沈淮之肩上,半眯着眼睛缓缓地呷一口茶,等一壶茶喝完,暮色四合,正适合回屋睡觉。
从初夏到仲夏末,点心铺上的凉粉幌子越挂越大,越换越新,林樾关铺子的时间也越来越晚,甜香坊几乎要变成半个凉粉铺了。
最近两个月家里的晚饭都是沈淮之做的,每天都做饭,手艺长进了不少,他现在已经能轻轻松松做出三菜一汤了。
沈淮之一直觉得自己的厨艺是在进步的,但最近几天林樾的胃口都不大好,经常吃两口菜就搁下筷子不想吃了,偶尔夜里还会想吃宵夜,不管是面条还是炒饭都吃得喷香,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没胃口。
沈淮之每天下学回家第一件事儿就是琢磨晚饭,一直到五月底沈淮之放旬假的时候,这天的午饭也是他做的,原本他还想着林樾晚上没胃口,可能是午饭吃的多了些,但今天一起吃饭,他才发现林樾午饭吃的也很少。
沈淮之沉默地收拾了碗筷,回卧房拿了银子就去前头寻林樾了。
“这会儿铺子不忙,我们去医馆看看,你这食欲不振都六天了,至少瘦了三斤,再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林樾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感觉挺好的呀,每天都有精神,身上也没有不舒服,可能是最近天气太热了苦夏,过两天就好了。”
“六月天气更热,怎么可能会好?去看看大夫,要只是单纯的苦夏,也从医馆抓两剂清热解暑的药吃一吃,你本来就瘦,再瘦下去,上个月做的衣裳都该不合身了。”
林越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虽然他这两天是有点食欲不振,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正餐的时候有些吃不下,但是做点心的时候他经常顺手就塞一个放嘴里,尤其是酥饼,放嘴里嚼嚼嚼,一天能吃好几个,真算下来其实吃的量并没有减少。
但沈淮之就觉得正餐那一顿少吃了,就是胃口不好,食欲不振,必须要去医馆看大夫,也不知道他这想法是被谁影响的,怎么看怎么像他娘那个年纪会说的话。
林樾难得有一回说不过他,等徐洛下午来接班的时候,林樾就跟沈淮之一起去医馆了。
当时租院子选在迎春巷,除了离府学近,另一个优势就是离医馆近了,出巷子再过一条街,林樾就看见回春堂的招牌了。
坐馆的是个发须皆白的老大夫,这会儿正是天热的时候,医馆里没什么人,后边熬药的小子可能是大夫的徒弟,这会儿正杵着下巴打盹儿呢。
林樾刚坐下,沈淮之就开口了一段话,也不知酝酿了多久,说的极其顺畅。
“大夫,我夫郎五月下旬至今胃口一直不好,算起来已经有六日了,想请您给看看,可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若是要用什么药您尽管开方子。”
老大夫看林樾面色红润,缓缓地捋了捋胡子,“莫急,莫急,待老夫仔细看看。”
林樾依言将手搭在脉枕上,看老大夫气定神闲的把脉,他被沈淮之激起的那一点儿紧张都消散了,他就说他肯定不会有问题,吃得饱,睡得好,怎么可能会生病呢?
过了片刻,老大夫让林樾换了只手又重新把脉,沈淮之都坐不住了,“大夫,有什么话您尽管说,还是缺什么药?”
老大夫摇了摇头,“年轻人,别急,没什么事,来,你坐下,我给你也把个脉。”
林樾一头雾水地起来,换沈淮之坐下了,约莫一盏茶,老大夫把完脉,又仔细打量了他二人一眼,才笑着道:“二位正年轻,脉象平稳,强健有力,身体十分康健。”
“只是年轻夫夫,或许是有喜事也未可知,这位夫郎月余后再过来探个脉即可,期间也无需吃什么药,不要太过劳累,饮食规律,保持心情舒畅为佳。”
听到林樾身体并无不妥之处,沈淮之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想着可能是他最近做的饭菜不好吃,改日得空再试试别的菜色。
良久,察觉手心被林樾掐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老大夫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可能有孕了?
终于反应过来的沈淮之整个人都呆住了,茫然无措地看着林樾,他自然是想过万一他们有孩子是什么样的,会不会长得像林樾,是个小哥儿还是个小男孩,但那也只是想想,他并没有觉得他们现在就得有一个孩子,他和林樾两个人也挺好的,没想到一切来的那么突然。
看他半天缓不过神,林樾放弃了,从沈淮之怀里掏了荷包付了诊费,拉着人就出去了。
“大夫只是说有可能,万一是误诊呢?你怎么现在就紧张上了?”
沈淮之握住林樾的手紧了几分,“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饿不饿?还是哪里疼吗?……”
林樾叹了一口气,又捏了捏他的手心,“没有,我好着呢,不许问了,就当什么都没有,等下个月诊过脉确定了再说,万一不是有孕不是白着急了吗?”
沈淮之觉得林樾是在为难自己,这个怎么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啊?
“铺子你忙得过来吗?要不再寻个伙计,还有家里,晚上做饭洗衣裳都有我,但是白天我不在,要不寻一个厨娘或是短工来照顾你?”
林樾看他越说越离谱,抬手就把他嘴捂住了,“听我的,下个月再说,你要是再念我要生气了。”
一句话成功掐住了沈淮之的命脉,林樾耳边终于清净了,他也得好好想想这事儿呢,沈淮之念叨的他都静不下心。
第162章
最后林樾还是愉快地接受了自己可能身怀有孕这件事儿, 毕竟他和沈淮之都挺喜欢孩子的,现在有了也挺好。
看沈淮之急的要团团转了,林樾笑着摇摇头, 上前握住他的手,“大夫还没确定呢, 你先别急,这个月我会自己小心的, 你过两天不是又要考试了吗?好好准备考试, 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
沈淮之抬手碰了碰林樾的脸, “真的不用找个人来照顾你吗?或是再招个伙计,这样你也能轻松些, 这两个月府学课业紧, 我晚上下学的时间越来越晚了, 都不能照顾你。”
“真的不用, 我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铺子里的事也忙得过来, 等六月底再去看看大夫, 若是确定有孕就招个伙计, 这样就足够了。”
沈淮之还是不太放心, 但为了不让自己紧张的情绪影响到林樾,他还是答应了。
“听你的,但要是哪天不舒服了一定要说,我尽量每天回来早一点, 家务活等我回来再做。”
沈淮之真是越发絮叨了,但林樾还是一一听了,只是心里不免惆怅,这还没确定呢就急成这样, 真确定了还得了。
林樾的惆怅没持续多久,心神就被另一件事占据了,府学的季考来了。
六月份的这次季考是乡试前最后一次季考,府学的教授和助教们都很重视,特地选了日子,准备严格按照乡试的考试时间进行。
六月初四这天,府学的助教便通知了此次能参加乡试的所有学生,六月的季考比照乡试,一共进行三场考试,一场考三天两夜,第一场写七篇论文;第二场写一篇政论,五篇判词,一篇公文;第三场写五篇时政评论,自六月初九踏进府学起,三场考试结束,即九天六夜之后,六月十七那天黄昏交卷后才能出府学。
另外,季考所在的地方也是府学比照省城贡院建的号舍,学生进府学后脱衣验身,以防夹带,所带之物除了笔墨砚之外,只能带食水,蜡烛等必备物品。
林樾是初四晚上知道这件事儿的,听说号舍里的恶劣环境,林樾愁得不行,“最近天气那么热,号舍连个风都不通可怎么行,这不得中暑吗?”
沈淮之端着饭菜过来,给林樾盛了饭才回道:“八月就没那么热了,现在只是试试,要是这次没抗住,趁还有一个多月好好调理,强身健体,以免乡试的时候真的倒下。”
“你放心,我肯定没事的,以前在家里,夏天下地干活一整天的时候多的是,这个不算什么。”
林樾点点头,“那我明天下午就给你准备干粮,正好我们有烤炉,可以多烤几个烧饼带去,明天一早我就去买肉,再蒸几个肉包子,还有解暑的绿豆粥,这个可以第一天吃,听说还有卖干荷叶的,那个泡水喝也可以解暑,明天我去买一些。”
沈淮之点头应了,“都好,号舍里还有生火的地方,烧水做饭都行,我再带点米去就足够了。”
林樾还真没想到里头居然能生火,瞬间眼前一亮,“那再给你带点腊肠和,到时候你焖饭吃正好,还有鸡蛋也带几个,那个应急好,生鸡蛋放几天也不会坏。”
沈淮之:“不用准备太多,拿着不方便。”
“放心吧,我记下了,这次先按这些给你准备,咱们试试还缺什么,到时候再寻摸别的干粮给你八月里带去。”
第二天下午,林樾就开始准备干粮了,他还是第一次用烤炉做烧饼,第一锅做的是素饼,出锅后确定火候没问题才做的肉饼,每个饼都放足了馅料,除了肉馅的,林樾还做了几个糖的,不过他只做了三天的量,最近天热,烧饼最多能放个三天,再放就不能吃了。
林樾还买了一大块丁丁糖,这个饿极了吃一口这个正好,而且这个能放很久,做干粮再合适不过了。
林樾下午就开始准备了,等沈淮之回来还没做完,零零散散收拾了一堆东西,书箱放得满满当当的,连书和笔墨都没地方放了,只能把书袋也拿出来一起用才勉强装下。
初六这天一早,林樾跟着沈淮之去了府学,不仅府学的教授重视,学生和他们的的家人也很重视,府学外全是送考的人,俨然把这次季考当做乡试的演练了。
他俩来得早,排队等着进去的只有七八个,沈淮之把书袋里的书交给林樾,“我去了,你早些回去,这里人多别再冲撞到你。”
林樾探出头往前看了一眼,“好,我在家里等你,等你考完我就来接你。”
等沈淮之进门已经是三刻钟后了,林樾一直站在门口,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转身离开。
从这天起,林樾每天傍晚都会去府学外看一看,有时是和何嫱她们约着一起去的,有时是自己一个人去的,第三天林樾就听说有人在里头昏倒被送去了医馆,紧张的他都吃不下饭,晚上还做了个噩梦,大热天的出了一脑门冷汗。
这九天过的格外漫长,林樾掰着手指头算了许久,左等右等,没等到沈淮之出来,反倒是等到了别的讯息,许是这几日太紧张,林樾从六月十三起,除了烧饼能吃几口,其他的吃什么都想吐,虽然他是第一次,但怀孕会孕吐他还是知道的,看来他是真的有孕了。
终于到了六月十七这日,林樾吃过午饭就拎着食盒就出门了,不过他去的是医馆,老大夫看见他来丝毫没有惊讶,抬手招呼林樾坐下就开始给他把脉,良久,老大夫才抬起头,朝林樾拱了拱手,“恭喜林夫郎,有孕月余了。”
“脉象流利有力,圆滑如珠,平时起居以平和为上,不可过逸和过劳,饮食注意补养,但也不可过量……”
“另外,若是孕吐之症严重,可喝生姜饮调理,必要时记得来医馆看诊。”
林樾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手下意识放到了腹部,这里居然真的有了一个小崽子,尽管有了准备,但真的确认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多谢大夫,您说的我都记下了,七月底我再过来。”林樾付了诊金,带着一脑袋老大夫的叮嘱出门了,怀孕可真麻烦啊。
在医馆耽搁了不少功夫,林樾到府学时门口已经有不少人了,何嫱和徐云也到了。
“樾哥儿,快过来坐,这里凉快。”
林樾循声望去,她俩坐在一把大伞下面,那伞一看就是牙行铺子外头用的,也不知道怎么想起带来的,伞下还有个小凳子,一看就是给他留的。
“何姐,徐哥,你们过来的真早。”
何嫱摆了摆手,“你是不知道,那天他念叨了半天让我今天一定要早早过来等他,云哥儿来的更早,你看他一脑门的汗。”
林樾笑了笑,把食盒里给他们带的桃子茶和点心递了过去,“快喝口水歇歇,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出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他们仨吃完点心不久,府学里就有动静了,冲出来那人也不知道是谁,刚出来就晕倒了,给他们仨吓一跳,一时间也坐不住了,生怕看见自家男人也晕着出来。
不多时,林樾就看见沈淮之了,“他们出来了!”
徐云急上前两步,看见三个互相搀扶的人终于放心下来,“还好还好,虽然看着也不大好,起码没倒下。”
何嫱揉了揉眉心,“我家那个瞧着不大好,都挂沈秀才身上了,幸好我带伙计来了,不然还真是没法给他弄回去。”
说话间,三人已经迎上去了,林樾从食盒里掏出个湿帕子给沈淮之擦了脸,又把姜茶递了过去,“快喝一口,我还带了吃的,我们边走边吃。”
第163章
一连考了九天的试, 沈淮之满脸都是胡茬,整个人看着都很憔悴,林樾给他擦了脸也只是稍好一点, 起码看着不像流浪汉了。
沈淮之反应都有些慢了,等林樾给他擦完脸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不干净, 急忙抬手扶了一下林樾,而后自己往后面退了一步。
“我身上不干净, 别再熏着你, 我们回去吧。”
林樾也是这会儿才闻到的, 不得不说,真的有点难闻, 要是平时自然无所谓, 但这会儿他行, 肚子里的小崽子也不行了, 眉头一皱差点吐出来,“家里烧了热水, 回去就先洗洗, 饭菜也做好了, 今晚多吃些。”
沈淮之连连点头, 看着林樾不舒服的样子想上前扶他,但又怕再熏着他,只能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食盒,隔着两步路问:“很难受吗?要不找个地方坐会, 我回去洗漱过再来接你。”
林樾手捂着鼻子,“先不说这个,这里人太多了,先出去。”
直到出了巷子到宽敞无人的地方, 林樾站在原地缓了好半晌才缓过来,看沈淮之一脸担忧,他摆了摆手,“我没事了,食盒里有点心和喝的,你边走边吃。”
林樾说完就往前走了,沈淮之没法子只能落后两步跟上,迎春巷离府学近,两人很快就到家了。
沈淮之十分自觉地拎水洗漱去了,等洗完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他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终于能站在林樾身边了。
“怎么不等我来端菜?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樾拉他坐下,“都和你说没有啦,快吃饭,对了,有件事儿差点忘记和你说了,我确实有孕了,今天刚去过医馆。”
林樾说的一脸平静,沈淮之却被震得差点没站稳,扶着林樾肩膀的手都在抖,“有,有孕了?那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啊?刚才被我熏到了,现在会不会想吐?”
林樾把饭碗硬塞到他手里,“先吃饭,吃完再和你说,快点,我饿了。”
饿了?沈淮之瞬间闭嘴了,一连给林樾夹了好几筷子的菜,今晚林樾炖了骨头汤,骨头是今早才去菜市买的,炖了一下午,入口软烂,汤汁鲜美,沈淮之给他盛了一大碗。
林樾看着手里堆得冒尖的饭碗,半天没下嘴,他这两天胃口不大好,现在闻着味道还好,但等会儿不会一吃就吐吧?沈淮之好不容易吃一顿热乎饭,这一耽搁饭菜又凉了。
但沈淮之一直盯着他,俨然是不看他吃就不动筷子,林樾只能埋头吃了一小口,细细嚼了许久才咽下去。
咦?好像不想吐耶,今早还只能吃烧饼呢,现在吃肉也没事了,林樾又试了一口汤,也还好,看来是不吐了,林樾放心了,一连吃了好几口,才抬头催沈淮之吃饭。
沈淮之吃的两眼放空,虽然手一直没停过,但脑子里全是林樾怀孕的事情,林樾一个人太辛苦了,要是他不想请人照顾,那明天正好回家一趟,和爹娘,岳父母他们说这个喜事,再请岳母来帮忙照顾几日,虽然他娘来也可以,但沈淮之觉得林樾应该会更愿意岳母来照顾他。
吃过饭,沈淮之收拾了灶房,坐到林樾身前,认真道:“明天后天府学放假,你想出去逛一逛吗?还有你现在怀孕,我真的很不放心,家里还有些积蓄,我们请个人来照顾你的钱是有的,要是你不想要陌生人,我回去请岳母或者娘来照顾你,你一个人在家我真的会担心。”
这个事儿沈淮之说了不止一回了,林樾也有在考虑,“不用让娘她们来了,咱们这儿地方小,她们来了没地方住不说,人生地不熟的,我俩不在她们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暂时也不用请人来照顾,不过我打算明天就去寻何姐,让她帮忙寻个伙计,或是相看个白案师傅,你去府学,我中午吃饭都是在铺子里和徐洛一起,再给他添一点儿钱,以后做午饭的活儿交给他,我也无需做什么,晚上你就回来啦,而且迎春巷有专门给人浆洗衣裳的,和她约了五天上门一次,别的就没什么活计了,现在刚怀孕,临产那两个月再寻个人照顾就好了。”
看林樾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沈淮之终于放心了,“好,那就先这样,照顾月子的仆妇应该不好找,现在就先相看上,最好到时候多有几个备选。”
“知道啦知道啦,明天就和何姐说。”
林樾喝了口热水,问起了别的,“这次考试考的还好吗?明天我们一起去医馆吧,让大夫也给你看看。”
沈淮之答应了,“明天就去,考试应该还成,等这两日假结束回府学就知道了。”
沈淮之又挑了些考场上的事儿和林樾说了,比如有位同窗带了只鸡进去,第一天就在炖鸡汤,他们那一片号舍都闻到了,还有一个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怎么了,一直在打喷嚏。
林樾听得津津有味,刚吃过晚饭又饿了,拿着个桃子就开始啃,沈淮之想给他切块他还不让,就想抱着啃。
今天两个人睡得很早,第二天林樾铺子都开张一个时辰了,沈淮之才醒,在自家的床上睡觉比在狭小的号舍里不知道舒服多少倍,尤其是夫郎也在,前两天他半夜还会惊醒,他睡觉习惯抱着林樾,那天半夜伸手没摸到人,沈淮之直接吓醒了,反应过来是在号舍里才松了一口气。
睡了一个好觉,沈淮之精力都恢复了,洗漱完就去铺子里帮忙了,今早铺子有沈淮之在,林樾轻松不少。
短暂的休假眨个眼就过去了,沈淮之一进府学就被墙上的榜单闪了一下,这次居然是用的红纸,在白墙黛瓦的府学里显眼得不得了。
沈淮之大步流星地走到近前,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第八名,沈淮之,这次进步了四名。
最后一次季考,他还是没能在六名之内,沈淮之有些失望,但不过片刻又振作起来了,距离乡试还有一个半月,还来得及,他真的很想这次就考中,考中举人是他读书以来的目标,尤其林樾现在怀孕了,要是他考中,他就能在林樾生产前攒够买院子和铺面的钱,林樾也能轻松些。
他今天来的早,一回头就看见了崔济两人,这次崔济第三,屈坚白十四,他们都有在进步,“崔兄,屈兄,八月在即,我们要努力了。”
屈坚白郑重地点了点头,现在的他去考乡试,中举的概率最多只有四成,还是在上天眷顾的情况下,之前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现在临门一脚,怎么也不能放弃。
崔济成绩是最好的,但刻苦程度并不如他们俩,但他也是有考中解元的野望的,是得再努力些了。
“屈兄,沈兄,走吧,这次季考的策论,今天教授应该会讲。”
三人并排回了学堂,一路上都在探讨这次的季考,也不知道教授们怎么选的试题,这次考试难度极大,他们几个虽然名次都不错,但此刻都只觉自己学识浅薄,深感时间紧迫。
沈淮之下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自从入夏后,天黑的就晚了,这还是最近第一次这么晚才回家,怕林樾等急了,他没走两步就挽起衣摆直接跑回去了。
林樾拎着个椅子坐在院门口等他,旁边还放着个灯笼,看见人影瞬间站起来招了招手,“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想去找你了。”
沈淮之接过灯笼,拎上椅子,才回道:“幸好你没去,吃饭了吗?说了不让你等我的。”
林樾挽着他的手臂,“不许念啦,怎么就是说不听,我又不是小孩子,已经吃过了,给你留的在锅里温着呢。”
沈淮之蹭了蹭林樾的额头,理直气壮,“还不是你每次都说不听。”
第164章
何嫱的速度很快, 林樾刚和她说没两天,她就帮林樾寻到了三个伙计,两个白案师傅等着林樾去挑。
“樾哥儿, 这两个白案师傅年纪都不大,会的也不多, 但月钱要的都不低,一个伙计一个月普遍一两九钱银子, 但这两个白案师傅要的月钱是一个月三两银子, 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我觉得你寻个徒弟自己教来的更好。”
林樾有些犹豫,白案师傅可以是临时的, 但要是收了徒弟, 那保守都得五年起, 林樾自己铺子能不能开五年还是未知数呢。
思前想后, 林樾还是决定先招一个伙计来干两个月,具体要不要收徒弟, 等沈淮之乡试考完再说。
“何姐, 暂时不收徒弟了, 先招个临时伙计干两个月, 等淮之他们考完试再考虑徒弟的问题。”
何嫱笑着点点头,“这倒也好,你家淮之书读得好,我看呐, 十有八九是要当举人的,到时候你就是举人夫郎,总不好还自己做白案师傅,哪里忙得过来, 到时候再收徒弟正好。”
招个临时伙计就没那么费事儿了,尤其只是两个月的短工,林樾依旧问了几个问题,三言两语便定下了一个年轻夫郎,名叫袁梨,年纪比他略小一岁,不过孩子都有两岁了,林樾选他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有孩子,哥儿与女子虽说都能怀孕,但也有不同的地方,有这样一个生过孩子的前辈在,林樾遇到什么事也能问一问,多个保障。
袁梨比徐洛要相对寡言一些,但手脚也很麻利,铺子里的活计他上手的很快,不过两日就能自己招待客人了,林樾十分满意。
点心铺有了两个伙计,连和面都不用林樾上手了,每天铺子临近打烊的时候,徐洛两人会按林樾的要求和好面,备好第二天所需的材料,然后才锁门离开。
再加上临近乡试,沈淮之每天都起得很早,起床洗漱后就会去前头铺子里把灶火生上烧着热水,再做好早饭等林樾起床,林樾每天要做的活计少了大半,再加上突然开始,没两天又突然消失了的孕吐,林樾现在整个人轻松极了,就连面色都比以前红润许多。
沈正初每个月都会来府城至少两回,这个月上旬来过一次,林樾本以为下旬就会再来,没想到一直到六月底,沈正初才赶着牛车踢踢踏踏的过来。
今天来的还挺早,林樾刚吃过午饭他就来了,听见动静林樾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开门看见人影才确定。
“爹,今天怎么这会儿就到了,下回别起那么早了,天黑赶路不安全,我和淮之都不放心。”
沈正初摆摆手,“昨晚我和你们娘去山上摘了不少杨梅,还捡了些菌子,你爱吃的青头菌和鸡油菌也收了不少,就想着早点儿给你们送过来,晚了该不新鲜了。”
“另外你娘还做了几罐子菌菇酱给你们平时吃,家里的杏子也能吃了,这回带了不少,还从村里买了些李子和桃子,你那铺子不是卖饮子嘛,用那个正好。”
除了这些时令果子,剩下的就是每次来都必带的米面、柴火、蔬菜瓜果等等,家里的牛喂的好,长得很快,随着小牛越长越大,沈正初每次来府城车上装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
说话间,沈正初牵着牛到了院子里,把牛拴到角落,他挽起袖子就开始往下卸东西。
沈淮之刚收拾了碗筷,手上还滴着水就从灶房出来了,“爹,你进屋歇会儿,喝口茶,东西放着我来收拾。”
沈正初头也没抬,“得了,你也好不容易歇一天,歇着吧,我顺手的事儿。”
沈淮之哪能让他爹一个人干,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就上前帮忙的,父子俩利索地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放到灶房去,等沈正初坐下喝上热茶,沈淮之才开口道:“爹,小樾怀孕了,现在已经有一个半月了。”
一句话把沈正初惊得杯子差点没拿稳,沈淮之和林樾成婚四年多了,他和宋寻春瞧着他们年轻夫夫感情好,身体也好,偏就是一直没有孩子,想催上一催,又担心他们压力大,只好憋着,没想到现在突然有了,正是老天保佑。
沈正初看了一眼林樾的肚子又迅速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番林樾的面色,瞧着容光焕发的,他放心了不少,握着杯子感叹道:“怀孕了好啊,我和你们娘从你们成亲起就盼着这一天了,这回终于可以放心了。”
说完沈正初又看向林樾,关切道:“樾哥儿可有哪里不舒服的?要是有一定要说出来,或者有什么想吃的就和爹说,爹后天给你送来,今晚爹回去就和你们娘收拾东西,赶明儿就去和亲家他们说一声,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后天一早就来看你们。”
看沈正初恨不得现在站起来就走,林樾急忙道:“爹,我挺好的,胃口也好,就是想吃娘腌的的酸黄瓜了。”
沈正初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好,好,爹记下了,赶明儿就给你们送来。”
想着想着又皱起了眉,“最近淮之也快考试了,樾哥儿一个人在家可怎么是好?要不让你们娘来照顾樾哥儿几天,或是我们去请亲家母过来,她俩轮流照顾樾哥儿也好。”
要不说是亲父子呢,这想法和沈淮之简直一模一样,林樾又把当时和沈淮之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好说歹说才让沈正初打消了这个念头。
“罢了,罢了,听你们的,不过总得来瞧一瞧,不然他们也不放心,就后天,我们一起过来。”
他俩说话的功夫,沈淮之已经做好饭了,沈正初几口吃完,最后一口饭就着热茶咽下去,就起身套上牛车准备走了。
沈淮之想去送一送都差点儿没跟上,“爹,你别急着走啊,等我送你过去,而且小樾给您带的干粮还没拿上呢。”
沈正初赶着牛的动作不停,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干粮我这还有不少,够了,这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还送什么,樾哥儿怀着孕一个人在家可怎么行?你怎么是轻重缓急都不分了,行了,赶紧回去吧。”说完挥了挥鞭子,一溜烟儿就消失在了路口。
沈淮之苦笑不得,只好转身回去了。
林樾看他这么快就回来还有些惊讶,随即反应过来,笑着道:“怎么,爹不肯让你送吗?”
沈淮之点点头,“可不是吗?叫都叫不住,爹高兴呢。”
林樾有些期待,大半年没见亲人了,也不知道后天他爹娘会不会过来,林杨现在在镇上做工估计是没空了,凌之也开着铺子,他俩估计得等他和沈淮之回去的时候才能再见了。
看他想得出神,沈淮之上前揽住他的肩,“今天想出去逛一逛吗?下个月我们没有旬假,没法子陪你出去吧。”
乡试在即,府学的氛围也越来越紧张了,昨天下学前特意强调了七月份没有旬假,另外还得推迟三刻钟下学,上次考试的时候倒下的人不少,府学特地加了一堂课让学生锻炼身体,以免乡试的时候他们再倒下,这样一来,沈淮之别说没空出去,连吃晚饭都没法和林樾一起了。
林樾倒不在意他没法陪自己,就是有些心疼沈淮之早出晚归的,原本是打算让他今天在家休息的,但一盘算,要添置的东西还真不少,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得买些细棉布回来给小崽子做衣裳鞋袜,还有做被褥的新棉花,小孩儿用的摇床这些都得陆续买上,不然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再给忘了。
沈淮之抬手摸了一下林樾的肚子,说实话,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但就是莫名地有了一种为人父的责任感,每天累的时候想一想夫郎和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他读书的劲头都更足了。
“那你坐着等一等我,我去拿竹筐和麻袋,能买的我们今天都先买了,剩下的等八月中旬我考完试再陪你去。”
林樾一买东西就收不住手,从街头买到街尾,还能换一条街继续买,沈淮之暗自庆幸,幸好他来了,不然林樾根本拿不动。
这次买的除了铺子里做点心要用的,剩下全是小崽子的东西,林樾回家一算完账立马倒吸一口凉气,养孩子可真费钱,看来晚怀孕两年也是有好处的,这要是他们成婚那年就怀孕,小崽子也得跟着他们吃糠咽菜了。
*
七月初二这天,林樾做午饭的时候特意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就想着两家爹娘来的时候能有口热乎饭吃,没想到他刚开始炒菜,院外就响起了“哞哞哞”的牛叫声。
怎么今天到的更早了?该不会是半夜就起了吧,林樾放下锅铲急忙迎出去了,“爹,你们来了!?”
“娘,凌之,林杨,你们怎么也来了?”
林樾真是没想到两家人整整齐齐都来了,一时间高兴得都说不出话。
沈凌之一下就从牛车上跳下来了,“哥哥,我听爹说你怀孕了,真的吗?”
林樾笑着点头,“是啊,不过才一个多月呢。”
沈凌之立马捂住嘴,“哎呀,我太大声了。”他们村的习俗,怀孕前三个月除了自家人外是不告诉任何人的,以免惊动了胎神,沈凌之刚才一高兴就把这茬给忘了,明明他娘刚才还叮嘱他的。
林樾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没事的,这会儿巷子里也没别人,快进来,马上就能吃饭了。”
一进屋,两家娘亲就拉着林樾去了卧房,宋寻春还捎带手把沈凌之也带上了,虽然他还没怀孕,但也可以先听一听,免得到时候再慌了神。
林樾第一次怀孕就一个人在外头,周问兰昨天早上一听说就急了,晚上都急得睡不着觉,宋寻春更是前天晚上就没睡着了,现在好不容易见着人,真是恨不得把所有知道的东西一股脑地说出来,好让林樾稳稳当当地把孩子生出来。
林樾深吸了一口气,“娘,你们先喝口水再说也不急啊,这会都饭点了,你们都不饿吗?”
周问兰横了他一眼,“我哪里吃得下饭,你和淮之两个小年轻在府城,我们在家急得跟什么似的。”
宋寻春也跟着开口,“你爹他们做饭呢,你和凌之好好听着,原本我和你娘都想来照顾你,但你爹又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先别过来,今天可不得把所有事儿都给你说了嘛,不然我俩怎么放心回去。”
林樾被念叨的一个头两个大,和沈凌之一起叹了口气,随后态度十分端正地把笔墨纸砚都掏出来了,“娘,我保证把每一句话都记下来,真的。”
周问兰和宋寻春勉强满意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半晌,一直到林杨过来叫她们吃饭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临吃饭前周问兰又交代了一句,“刚才说的都记住了吗?以后我和你娘每十天就跟着你爹过来一趟,不然我们不放心。”
林樾点头保证,“娘,我真的都记下了,我们快去吃饭吧,爹他们该等急了。”
周问兰跟着起身,“这个不耐烦的劲儿也不知道像了谁。”
林樾小声嘟囔,“肯定是像你啊。”不过只说了前三个字就在周问兰的眼刀里闭嘴了,他娘功力不减当年,他自愧不如。
今天他们过来带了不少东西,仅鸡蛋就有四篮子,一家带了两篮,还有鸭蛋鹅蛋各一篮子,是从村里其他人家买的,另外还有两只活鸡,一只鸭子,腊肉腊肠这些每次来都必带的就不提了,沈凌之还带了不少酸甜的果脯和新鲜水果,预备林樾不想吃饭的时候开胃的。
两家人零零散散的也带了不少东西,这还只是吃的,另外还有给小孩子预备的,不过来的匆忙,只有一天时间准备,所以带的也不全,周问兰还和宋寻春商量过下次带什么,争取两次就把所有要带的东西备齐。
吃过午饭,林杨就拖着凳子坐到了林樾面前,他现在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比林樾还要高一个头,周问兰夫妇去年就已经在相看他的亲事了,但在林樾面前,他好像还是个小孩子,“哥,我真的要当小舅舅了吗?”
林樾抿着唇笑,“对啊,以后你就是小舅舅了,小崽儿肯定喜欢你。”
林杨高兴了,“那我也喜欢他,也不知道是小哥儿还是小男孩,我觉得小哥儿比较好,长得像你,不过小男孩像你也很好。”
林樾看了一眼林杨晒得黝黑的脸,还是很俊的嘛,“说不定会像你,娘她们都说外甥像舅。”
林杨笑得牙不见眼的,显然是高兴极了,“像我也不差啊。”
他俩说着话,沈凌之也凑过来了,许久不见,他也有一肚子的话想和林樾说,三个人就这样凑在一处说了许久。
今天全家都出来了,家里没人看着,他们都不放心,所以也不能等沈淮之回来了,略坐了一个时辰便准备回去。
林樾虽然舍不得,但也只能送他们出去,嘴瘪着说:“爹,娘,你们路上慢些,我和淮之都好好的,你们别惦记我们。”
林远话不多,但看着自家小哥儿这样子也有些舍不得,“听话,过几天你娘就来了,要是府城有什么事儿或是缺什么就说,不准憋着知道吗?”
林樾点点头,依依不舍地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城门口,看着牛车扬起灰尘逐渐远去,他才一步一步地往家里走,怀孕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到了他的情绪,许久不哭的人,现在眼眶都是红的。
傍晚,沈淮之一回家就闻到了鸡汤味儿,再一看院子里还有两个鸡笼,十有八九是爹娘他们来了,进灶房却只见林樾一个人坐在灶台前,不由道:“爹娘他们没留下来吗?”
林樾点点头,“嗯,他们不放心家里,坐了一个时辰就回去了。”
沈淮之上前把林樾拉起来,“这是怎么了,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不高兴了?”
林樾一下撞进沈淮之怀里,“没有不高兴的,就是有些低落,都怪小崽子,我现在多愁善感的。”
沈淮之抚了抚他的背,嗓音轻缓,“不愁,不愁,我在呢,坐着玩一会儿,我看桌上有果脯,你先吃一个开开胃,等我做饭好不好?”
林樾抱着他的腰不肯动,“我不想吃,今早娘她们走的时候炖了鸡汤,等会儿喝鸡汤。”
要是平时,沈淮之就让林樾一直这样抱着了,但现在林樾是孕夫,孕夫经不起饿,这会儿天都快黑了,不赶紧做饭等会儿都该饿过头了。
无奈只得伸手向后,拉着林樾的手放到自己手臂上,脸挨着林樾的额头,“这样行不行?我腾一只手做饭,今晚给你炖南瓜吃,再炒个土豆丝饼,然后煮个米饭就鸡汤吃,饭后再来个桃子茶,你之前教我的,我已经学会了,你试试和你做的是不是一个味道。”
林樾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抱着沈淮之的手臂跟着他走来走去,一直跟到饭菜上桌才放开,往常两人吃饭都是面对面坐的,今晚林樾愣是把椅子挪到了沈淮之身边,吃饭都要凑在一起。
对于这种甜蜜的小烦恼,沈淮之该说不说是有点享受的,但他又担心林樾这样粘人,白天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不会难受?一时心都要揪起来了。
好在林樾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饭前还恨不得和沈淮之一直黏在一起,洗漱完就嫌沈淮之身上太热,不肯和他挨着睡了。
沈淮之抱着枕头默默地挪去了床脚,一边给林樾按脚,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是这两天才开始给林樾按脚的,那天在学堂的时候,听同窗提过一嘴,夫郎怀孕的时候脚肿了,后来他中午吃饭的时候抽空去了一趟医馆,坐馆的老大夫也是这么说的,当晚回来沈淮之就开始给林樾按脚了。
林樾刚开始还不肯,“你也累一天了,我们早点睡觉才是正事儿。”
但沈淮之坚持,“按一按你舒服些,不按我一直惦记着反而睡不着,按的时候还能顺带背书,一举两得了。”
林樾不想答应,但腿已经被沈淮之按住了,只能不情不愿地躺下。
虽然他的脚现在还没有肿,但按一按确实很舒服,仅仅两天,林樾就“屈服”了,一躺下就自觉地把脚放到被子上,等着沈淮之过来。
但沈淮之这样看着他,林樾还是不忍心,等他按完就轻轻地踢了他一脚,“好啦,快过来睡觉,我想抱着你睡。”
沈淮之一把拎过枕头丢回原位,扭头吹熄了油灯,然后掀开被子“唰”地一下就躺下了,还伸手把林樾整个人圈在了怀里,“好的,睡觉。”
林樾猝不及防眼前一黑,哼哼唧唧地张口咬了沈淮之的胸膛一口,硬邦邦的,磨牙不错。
沈淮之对于这小猫挠人一样的力道毫不在意,手上抚着林樾后背的动作都没停,不多时,林樾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七月流火,天气缓缓地凉了下来,但府学里的气氛一直是燥热的,从教授到学生,每个人都鼓着一口气,三年前府学考中举人的只有八个人,比隔壁东章府府学少了四人,今年的学生有不少好苗子,教授和助教们都想争一口气。
对于学生就更不必说了,三年一次的乡试,这次不中,下次就是三年后了,三年之后又是三年,府学现在年纪最大的学生已经是不惑之年了,最小那个也及冠了,哪里等得了那么多个三年。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一进八月,不仅府学,连梧州府都紧张起来了,所有点心铺子都上了“定胜糕”,“状元糕”,“及第粥”,堆积如山的糕点,很快就被讨个好彩头的学子们抢空了。
林樾的甜香坊里自然也是上了的,也不知道客人从哪里打听的,知道林樾的夫婿是秀才公,还是个名列前茅的秀才,来甜香坊买点心的客人多得不得了,都想来讨个好彩头,就连明年才参加院试的童生们都有不少人来买的。
林樾收钱的时候都在庆幸,还好之前招了伙计,还好,小崽子很乖,不然他都没力气挣这个钱。
八月初四,府学放了半天的假,中午整个府学的人一起去了文昌庙拜文昌帝君,即“拜考神”,祭拜结束后,学生就可以自行归家,第二天再回府学即可。
沈淮之回家的时候正是铺子最忙的时候,今天来的客人大多都是买“定胜糕”那几样点心,沈淮之换了衣裳想去帮忙,被林樾挡回去了,“你来了我们更忙了,快歇着去吧。”
第165章
沈淮之摸不着头脑, 林樾又给他解释了,“最近来的客人,除了府学的秀才们, 还有不少县学里的和私塾的,听说甜香坊掌柜的夫婿是个读书好的秀才公, 所以才来这儿买点心,你要是出去, 肯定得被他们拉着说话, 根本帮不了忙。”
沈淮之很惊讶,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这种作用,但林樾都这么说了, 他也没强行要求, 掏出帕子给林樾擦了擦额头的汗, 低声道:“那我把上回爹他们来的时候带的鸡杀了, 就剩一只了,养在院子里怪闹腾的, 今晚正好炖了吃, 给你补补。”
林樾还挺喜欢喝鸡汤的, 就点头答应了, “那你砍小一些,多煮一会儿,太硬了我咬起来费劲。”
沈淮之:“知道了,那我去忙了, 你别累着自己,能歇就歇会儿。”
“知道啦,有徐洛他们在,我本来也不忙。”
沈淮之听话地走了, 林樾又回了铺子,今天生意好,灶上还蒸着一锅定胜糕,得看着火不能熄了。
沈淮之杀鸡已经很熟练了,割喉,放血,开水烫毛,擒鸡毛,洗鸡肠,切块上锅,大火烧开,小火炖煮,一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不过三刻钟已经坐在灶台前添柴火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杀鸡的时候,那年他才十三岁,以前家里穷,一年到头也吃不了一回,第一次杀鸡,即便他爹在一旁教他,他还是没能把握好力道,血流了一地,浪费了大半,他娘心疼得不得了。
沈淮之突然笑着摇摇头,看来确实是年纪不小了,都开始忆往昔了。
想起往事,沈淮之对林樾腹中的孩子也更期待了,不管那个孩子是个小哥儿还是个小男孩,他和林樾都会爱他,呵护他,最后一起看着他从小小一团长成翱翔的雄鹰,像他现在这样离开家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要是他是个恋家的孩子,那就一直陪着他们也很好。
沈淮之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通,锅里水都快烧开了,他往灶里添了根柴,回屋拿了功课,距离乡试只有五天了,但他仍然觉得自己学识浅薄,现在能多看一点是一点。
进八月后,府学的教授和助教们都没再要求他们如何苦读,日常念叨的要刻苦读书也变成了好好休息,调养身体,但显然没有一个人听进去的,沈淮之就是个中典范。
直到林樾前头铺子打烊回来,沈淮之才放下书起身盛菜,“今晚的鸡汤里放了些干菌子,我刚尝了味道还不错,你要先喝碗汤吗?”
林樾凑过去闻了闻,确实很不错,他直起身看了一眼天色,这会儿太阳刚落山,天边还有一缕晚霞,清风拂过,隔壁人家梨树上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到了他们家院里,虽说没有村里一片金黄的丰收好光景,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汤等会儿再喝,我们今晚在院子里吃吧,屋里没有外面亮堂。”
沈淮之自然没有二话,放下汤碗就抬桌子去了,“我现在把饭菜端出去,你去屋里穿一件衣裳再过来,这会儿起风了小心着凉,衣裳是刚晾干收回去的,你最喜欢的豆绿色那件,现在穿正好。”
林樾皱了皱鼻子,“不穿那个,我身上这件有些脏了,别再把干净衣裳弄脏了。”
沈淮之想了想,放下桌子回屋拿了他的衣裳,昨天刚穿一天,现在给林樾披着正好。
“袖子有些长,我给你挽起来。”
林樾甩了甩袖子,还挺好玩的,不过现在要吃饭确实不方便,“不用,我自己来,你快坐着吧,我们早点吃完你还能歇会儿再看书。”
沈淮之笑着点头,给林樾盛了饭夫夫二人坐在屋檐下吃了晚饭,今晚的饭菜都很合林樾胃口,他一不小心就吃多了,这会儿正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消食,直到沈淮之烧好热水才招呼他回屋洗漱。
八月初五,府学最后一天上课,午时所有的课就结束了,下午上了一节大课,府学所有人都在,上课的是李助教,此次去省城考试的后勤就是由他负责的。
“乡试为八月初九,梧州府到省城赶马车需两个时辰,所以府学的安排为初六一早出发,杨助教已经在省城租好客栈等着大家了,府学学生均可跟随府学队伍一同去省城,来往车马费,初六初七的住宿费,路上照顾各位的仆人费用,每人合计二两银子,也可自行前往。”
“另外,诸位所在县城县太爷均派人送来了“宾兴费”,数目不一,稍等我会一一分发给诸位,府城知府大人也送来了“奉旨峪南省乡试”旗帜,沿路关税均免。”
“最后,是有关乡试的考前准备,虽说杨助教明日会带诸位前往,但我今天也再强调一遍,诸位一定要牢记,乡试需应试秀才自买卷子、文房四宝,一应进场之物,三年前需要近十两银子,今年应当也是如此,诸位记得带足银钱,购买由此次所请的仆人负责,他们都是有经验之辈,定会在初七午时前为诸位备齐。”①
……
李助教刚说完,下面就有学生拱手请教了,“请问助教,进场所需之物具体几何?”
李助教拿起桌上的纸,朗声道:“贡院外一里路有卖卷厂,你们需要购买答题用纸三份,每份有草稿用纸七份,誊真用朱线纸十四页,为前两场考试用,最后一份有草稿纸八页,誊真用朱线纸十六页,第三场使用,另外还有一份证明书,最迟初七黄昏交到收卷场,由收卷局盖上布政司印章留存,初八入贡院,有关夹带检查之前府学季考已经演练过了,相信诸位都还记得。”
“诸位需跟随府学队伍前往的,稍后寻我登记,卯正时府学门口集合出发,自行前往的到省城后去贡院外寻杨助教登记后便可自行安排住宿,初八寅时末,贡院门口集合。”
最后一段话是郑教授说的,“祝诸位此去一帆风顺,桂榜高中,九月府学招收学生之时,希望不要再见到诸位了。”
他一向严肃,突然说这样的话,下面学生都笑开了,崔济坐的远,但声音极大,“教授放心,我一定不会回来了。”
这话郑教授是相信的,要是连崔济都回来了,那这回府学估计就是全军覆没了,“行了,戒骄戒躁,好好准备。”
从李助教开始说,沈淮之就提笔开始写,以防遗漏,等他们说完,沈淮之都写了满满当当一页纸了,教授一挥手,他就带着刚写的笔记起身出了学堂。
崔济拎着书袋过来,“沈兄,屈兄,二位是同府学队伍一起走,还是自行去省城?”
家里有林樾在,并不缺这二两银子,而且他一个人去省城林樾肯定会担心,沈淮之几乎没有犹豫就决定了,“随队伍一起走。”
屈坚白家里没有那么宽裕,但这点儿银钱也是不缺的,自然也点头了。
听他们这么说,崔济放心了,“走走走,寻助教登记去,咱们仨结伴同去,家里人也放心。”
他们三人几乎是最快决定的,登记完准备离开了,府学里还人声鼎沸的,都是在商议这事。
走到府学门口,沈淮之停下脚步,三人默契地拱手行了个礼,又同时笑开,崔济扬声笑道:“此去,我们三人定要桂榜高中!”
沈淮之轻吐了一口气,“一定。”
屈坚白七月的考试终于进了前十,这会儿也很有信心,“若是得中,来日请两位兄弟吃酒。”
崔济好酒,立马答应了,“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和沈兄就等着了。”
沈淮之脸上难掩得色,“说不准,是我先请你们吃酒呢。”林樾怀孕快满三个月了,乡试结束回来这个好消息就不用瞒了,满月酒虽说得明年初夏,但那个时候他们三个或许已经各奔东西了,就当提前请满月酒了。
崔济和屈坚白都以为沈淮之说的是乡试,压根没想到别处,说了几句话便各自离开了,明天出发,今天要收拾的东西不少,不能再耽搁了。
林樾今天铺子关门得早,午时末还没卖完的那一点儿点心分给了徐洛和袁梨,他挂上打烊的牌子就回屋了,沈淮之到家的时候他正在收拾东西。
沈淮之一眼就看见了林樾额头上的汗珠,拿着帕子就过去了,“放着我来收拾就好,你坐着歇会儿,今天有些热,你额头都是汗。”
林樾低头在他手上蹭了蹭,低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走?是明天吗?”
沈淮之点点头,把今天助教的交代大概和林樾说了一遍,又叮嘱道:“这次去估计半个月我才能回来,你这两天一个人在家要小心些,初十那天娘她们过来就请她们留在府城陪你,等我回来再送爹娘回去。”
林樾不想他担心,只好点头答应了,“我都记下了,现在先收拾你的东西,八月里还有些热,也不知道贡院的号舍怎么样,前两天我特意去布庄买了新布,掌柜的说那个穿着凉快,我给你做了两件,已经洗过了,你明天都带上。”
“还有银钱,你的荷包里我放了三十两银子,要是不够,另一个荷包里还有二十两,你全带去,干粮我也准备了两筐,贡院外肯定也有卖的,到时候你再买一些。”
林樾念念叨叨了好半晌,一边念一边往外拿东西,卧房的桌上都堆不下了,沈淮之的书箱里也是满的,明天估计麻袋都得带两个才够。
沈淮之有些哭笑不得,“真的够了,我就去半个月,有九天还得住号舍,哪需要这么多东西。”
林樾轻哼了一声,“穷家富路你都不知道吗?你不带我哪里放心。”
沈淮之无奈,只好答应了,“好好好,是我不好,我保证都带上。”
不过林樾收拾完一圈,看着桌上地上大包小包的东西,他最后也觉得有些太多了,到时候再压着沈淮之就不好了,他只能又挑拣了一番,把不是很必要的都剔除了。
明天要出发,今晚两人睡得很早,沈淮之的手一直放在林樾肚子上。
怀孕近三个月,林樾原本平坦的小腹都有了弧度,沈淮之每晚睡前都要摸一摸,而后才开始给林樾按脚,现在他要走,也不知道林樾晚上一个人睡觉会不会睡不着,沈淮之越想越愧疚,不由长叹了一声。
林樾都快睡着了,听到动静一回头,沈淮之还睁着眼,眉头紧皱,林樾就算不问,也知道他十有八.九是在担心自己,只能抬手捂住他的眼,轻声哄他,“听话,快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呢。”
第166章
九月初六, 晨光熹微,天色渐亮之际。林樾就起床了,摸索着点亮床头的油灯, 他仔细检查了一番沈淮之的东西,未免遗漏, 然后就去了铺子的后厨烧火,准备早饭。
今天的早饭林樾准备的是两碗鸡汤面, 另外还有及第粥和定胜糕, 这段时间见识到府城对于好彩头的向往, 林樾也被影响了,每样都给沈淮之准备了很多。
这边粥刚煮上没多久, 沈淮之就过来了, 昨晚他有些没睡好, 今早林樾醒的时候都没注意到, 是这会儿外头路上有了响动他才惊醒。
“怎么准备了这么多吃的?从这里到省城不过两个时辰,吃不完该浪费了。”
林樾直起身看他, “车上肯定不止你一个人, 到时候和同窗分了吃就是, 要是准备的少了, 你一个人在车上也不方便吃。”
“好啦,快去洗漱,早饭马上就好了,吃完我送你出门。”
时候不早, 沈淮之也没再耽搁,拎着热水就出去了。
吃了面,沈淮之回屋拿上书箱包裹,林樾拎着食盒, 夫夫二人迎着天际初升的旭日,大步流星地赶往府学。
刚进府学那条巷子,路就被车马堵住了,依次排开的是府学聘请的马车与车夫,对面参差不齐的是自行前往的学生以及其他地方赶来的学生,府学每次乡试出发的时间都是初六,不少对省城一无所知的学子,会在这天一早赶到府学外,跟随府学的车队一同前往省城。
赶考的学生,送考的家眷,熙熙攘攘挤满了整条巷子。
沈淮之也顾不上是在外面了,直接抬手揽住林樾的肩膀,护着他往里走,刚才在路口看见人群他就想让林樾回去,偏林樾又不答应,沈淮之一路走得提心吊胆的,生怕有人撞着林樾。
好在一路平安无事地到了府学门口,崔济和何嫱夫妇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们了,除了府学请的,崔济家里也预备了一个小厮跟着照顾,何嫱的牙行最近正是忙的时候,只能和林樾一样今早送了人就回去。
他们汇合不过片刻,屈坚白夫夫也过来了,一问,徐云也没法跟去,他们父母不在府城,要是徐云去了,家里的孩子就没人照料了。
崔济晃了晃手里的扇子,大方道:“不碍事,我家派了人跟着,我们仨同住,一并照顾了,反正也住不了几日客栈。”
生活琐事自然是不需要小厮的,他们都不是那种需要照顾的人,只是省城人生地不熟,总要打听个消息,寻摸个铺子什么的,虽说府学请了人,但终究不如自家人方便,沈淮之和屈坚白闻言也没和崔济客气,拱手谢过了。
他们还没说上几句话,那边助教就通知准备出发了。
林樾把手里的食盒递过去,叮嘱道:“记得吃,不然凉了不好吃。”
沈淮之摸了摸林樾的额发,眼里俱是担忧和关切,“我不在家,你一个人要小心些,等我回来。”
林樾仰着头,眉梢舒展开,一双杏眼里带着潋滟的笑,抬手虚抱了一下沈淮之的腰,“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在家里等你,早些回来。”
乡试有多难林樾知道的并不详细,但府城那么多读书人,年幼不过垂髫,年长已过花甲,然而举人的数量依旧屈指可数,他不确定沈淮之能不能考中,能中举自然最好,若是真有万一没中,林樾也希望沈淮之不要太过沮丧,能平安顺利地回来。
自从来府城,林樾明显感觉到沈淮之压力更大了,刻苦程度比起之前在家尤甚数倍,林樾劝不动他,只能祈祷诸事顺遂,此去能达成所愿。
沈淮之深深地看了自家夫郎一眼,揽过林樾的肩,埋在他后颈上,低声保证,“我会的,我知道你会等我。”
“我走了,你等人群散了再回去。”
看着沈淮之上了马车,林樾用力地挥了挥手,心里的担忧瞬间爆发了,“早些回来!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路途并不遥远,此去同行者甚多,林樾求的是无论成败,夫心平安。
马车滚滚向前,一路出了府城,消失在滚滚黄沙之中。
日悬中天,府学的队伍到了省城,李,杨两位助教指挥着同行的仆从,将所有学生送到了客栈。
这家客栈距离贡院不过百步,客栈的掌柜原是府学曾经的学生,自客栈建起之日,乡试之期梧州府府学赶考的学生大多住在此处,后来更是与府学达成了长期的合作,乡试前一个月,府学便会派人前来告知此处府学来赶考的人数,客栈留足房舍后才会接待其他散客。
初来乍到,不少人放下行李就出去了,沈淮之三人都留在了客栈里,明日事忙,趁现在还有空闲,得再温习一遍功课。
初七一早,仆从便送来了一应进考场所需之物,中午赶赴收卷局,初八凌晨,李助教清点过人数,便带着他们往贡院去,到贡院时三发号炮刚过,考场中门大开。
李,杨两位助教各带了一队学生,待办事官员点呼过后,沈淮之几人便到了“头门”接受搜身,拿到“照入签”后便是到“仪门”接受服饰检查,领取“考试守则”,最后一道门是“龙门”,龙门内就是考试的地方。
沈淮之运气不错,他的号舍距离生火做饭处不远,方便吃饭又不会被烟熏到。
初九,子时,第一场考试开始了。
沈淮之深吸了一口气,心无旁骛地开始查看试题,良久,打好腹稿的他才提笔答题。
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号舍内逐渐有人点了蜡烛,昏黄的烛火映照下,狭窄的号舍里,沈淮之执笔答题的动作未停。
他从未觉得九天七夜是如此地短暂,仿佛刚拿到第一场的考卷,最后一场的答卷便交到了受卷官的手上,握着写有“照出笺”的竹牌,沈淮之一时都没能回过神,三年一会的乡试,至此便结束了。
八月中旬,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沈淮之自幼田间劳作,习惯了严寒酷热,此时还算撑得住,与他一队出来的十几人里,几乎有一半勉强撑着出了考场便倒下了,最后是由家眷仆从扶着离开的。
他出来的时候崔济已经在外面了,后脚屈坚白也过来了,三人默契地没提一句答卷,崔济靠在自家小厮身上,无力地挥了挥手,“二位兄长,咱们先回如何?助教们估计还得再等一等。”
沈淮之点点头,“走吧,总归不会今日放榜,在这里也是无益。”
屈坚白轻咳了一声,“再不回去等会人多可出不去了。”
此时是八月十七,他们回客栈休息了一天,十八的午时末,助教才招呼他们离开,府学强身健体的课程多少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这回虽然也有人倒下,但绝大部分都坚持到了考完,唯有两个身体欠佳的学生只考了两场,只能三年后再来了。
沈淮之他们离开前,李助教已经派仆从上门通知过,乡试放榜之日在九月初十前后,到那时,考中者,贡院的门丁会送捷报回乡,不仅要送往考生家中,还要送到考生的亲戚家,不过这亲戚的名单是由举人家提供,报喜人上门报喜,请他们前来贺喜。
崔济就是府城人,所以直接回家即可,但沈淮之和屈坚白都是游江县人,他俩就得在九月上旬回家去,以免错过了报喜人。
一上马车,屈坚白就和沈淮之商量了,“沈兄,我们九月初一回乡,你和弟夫如何安排,可要与我们一同回去?”
沈淮之思索了一瞬,回道:“多谢屈兄好意,待我回去和夫郎商议过再与你回话。”
崔济一下直起身,“说好的吃酒呢?你们怎么就商量回去了?”
第167章
沈淮之和屈坚白对视一眼, 他俩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但他们会承认吗?那必然不会啊。
沈淮之淡定自若地反驳崔济,“我们商量的是九月后回去, 现在才八月中旬,别说是吃一回酒, 三回都够了。”
屈坚白也跟着点头,“要不是惦记着吃酒, 说不得八月底我们就回去了。”
崔济又不是傻, 看他俩义正言辞的样子, 更加确定他们就是忘了,也就是他大度不和他们计较, “算了, 现在刚考完也没心情吃酒, 先歇两天, 屈兄九月初一回,那我们八月廿八约, 就当我给你们践行了, 这庆功酒等你们回来再喝。”
屈坚白轻叹了一声, 他的酒是不是庆功还两说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廿八再见。”
一刻钟后,府学的队伍就启程了。
从昨天一早,府城的城门口就陆续有人等着了, 都是家里有赶考学子的家眷们,有的过来溜达一圈就回去了,也有的干脆在城门口待了一整天,因家里是做生意的, 还在城门口也支了个小摊子,一天下来生意还挺好。
林樾便是后者,这两天宋寻春在府城照顾他,他除了做点心愣是没捞上半点儿活,昨天想出来宋寻春还不肯,林樾磨了半天她才松口,原本是想着出来看一眼就回去的,也不知怎地就摆上摊了,林樾负责收钱,宋寻春在前头招呼客人。
十七都来了,十八自然也不会不来,瞧着太阳升起,铺子里又没旁的事儿,娘俩就拎着东西出来了。
简易的小货架,上头是用油纸包着的点心,路上灰尘大,所以只各放了一块在外头揽客,货架后方是一把椅子,上头还撑着伞,林樾能说服宋寻春就是答应了出来不久站,能休息就休息。
眼看太阳都到正中了,林樾从荷包里数了十几个铜板,“娘,前头有卖小馄饨的,我们今天吃馄饨吧。”
宋寻春顺着林樾的目光看过去,摆摊的是一对老夫妻,穿着朴素,但不管是人还是摊子都打理得很干净,让人看着就放心。
“樾哥儿,你看着摊子,我过去买。”
林樾摆了摆手,“娘,坐久了我都累了,我去溜达一圈顺便就买了。”
宋寻春也不想过度干涉他,她当年怀孕的时候也不爱听老人唠叨,所以看林樾没什么不适,她就没再多说了,叮嘱林樾慢些走,就扭头招呼客人去了。
娘俩吃了午饭,本想着沈淮之今天怎么也回来了,但等了又等,城门口的人来来往往,偶尔也有车马经过,就是不见府城的队伍回来。
不多时,今天带出来的点心就卖完了,林樾看了一眼天色,俨然已经是铺子平时打烊的时候了。
傍晚的风凉丝丝的,宋寻春收拾好东西,侧过身招呼林樾,“咱们回去吧,淮之这个点儿还没回来,估计得明天了。”
林樾还是觉得今天沈淮之会回来,“娘,时候还早呢,我们再等两刻钟,要是还没回来我们再回去。”
话音刚落,林樾就听到了马蹄声,他猛地一扭头,就看见了府学队伍的旗帜,“娘,是他们,淮之回来了。”
宋寻春也许久没见自己的儿子了,这会儿也很高兴,但还是拉着林樾不许他上前,今天在城门口等着的人更多了,闹哄哄的,宋寻春实在怕林樾被撞着。
马车一进城门,不少学生都下来了,这些都是看见自己家眷的,其中就有沈淮之,还没进城,他就看见角落里站着的林樾和他娘了。
匆匆和崔济两人告别后,沈淮之就大步穿过了人群,直奔林樾而来。
“小樾,我回来了。”“娘。”
“回来就好,我们回家了。”
街道上人太多,再加上长辈在,林樾没扑上去,只是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臂,这才出去半个月,人就瘦了一圈,以前还是精壮有力的,现在都精瘦了,人一瘦,脸就显得锋利,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就显凶,但这会儿嘴角噙着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林樾,这种感觉就被冲散了。
林樾的变化其实也很大,最明显的就是腹部,弧度比之前更大了,脸上也圆润了些,沈淮之之前一直觉得林樾太瘦了,现在看着就好多了。
出门这么久,沈淮之想问的实在太多,但外面人多拥挤,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伸手接过他娘手里的东西,护着林樾就往家赶。
宋寻春一到家就做饭去了,樾哥儿是孕夫得多补补,淮之又是刚回家,今晚怎么也得多做两个菜。
“你们俩说说话,等我做好饭叫你们。”
沈淮之点点头,“娘,我收拾好东西就过来和你一起做。”
夫夫二人回了卧房,沈淮之没等林樾问,就把这几天的事儿大概说了一遍,贡院各种麻烦都略过了,只提了些趣事,就这林樾还是心疼得不行。
沈淮之摸了摸他的额头,重新起了个话头,“九月初十前后放榜,屈兄他们初一回去,咱们什么时候回家?”
近一年没回去,林樾也很想念,但最近铺子的生意很好,他一时又有些犹豫,良久,他才开口道:“咱们初五回去吧,要是你想早些回,那就明天爹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回去。”
最近正是秋收,家里也有不少活计,沈淮之想了想还是同意了,“今年秋收让爹娘多找几个人,我在铺子里给你帮忙。”
林樾笑着答应了,脑子里都盘算开了,“咱们铺子生意好,一天赚的钱够招几个工人了,等会儿就和娘说说,今年让他们别下地了。”
“爹娘肯定不会答应的。”沈淮之想都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事儿成不了。
沈淮之真的很了解他爹娘,当晚和宋寻春说后,宋寻春立马就拒绝了,第二天沈正初过来,一听这话还有些生气,“我们又不是年纪大到干不动活儿了,要是现在就等着你们养还得了,行了,田地里的活计有我们呢,不用你俩操心。”
林樾又掏出了他的小算盘,噼里啪啦给他们算了一笔账,“爹,娘,也不是让你们什么都不干,只是重活儿咱们就找人干,你和我娘抽空去问问村里还有没有人家卖田地的,咱们再买些田,到时候不管是租出去还是咱们找人种,家里都能多些进项。”
沈正初没接前半句,不过买地这事儿他倒是答应了,反正家里还有些积蓄,田地这个东西买多少都不嫌多。
“等今儿回去我就去打听打听,这两年风调雨顺的,估计卖田地的不多。”
说到正事,沈正初坐不住了,吃过饭就准备套车回家,“时候差不多了,再耽搁到家天都黑了,就这样吧,初五一早我就来接你们,这个月月底就不过来了。”
这个性子急得真是没话说,连沈淮之都劝不动,只能把准备的吃食给他们带上就送他们出去了。
八月底天气转凉,甜香坊的凉粉凉糕生意也陆续停了,各种小饼重新上阵,沈淮之可能是最近做饭做多了,上手很快,学了几天已经烙得像模像样了,甚至还学会了两种最简单的点心,成功让林樾每天能晚两刻钟起床,可喜可贺。
白天沈淮之在铺子里帮忙,晚上做饭洗碗也都是他来,要不是林樾坚持,沈淮之恨不得帮林樾把澡都给洗了。
一连忙活了几天,再看已经是九月初了,初四这天,林樾就通知了徐洛和袁梨铺子要关门几天的事儿。
“具体休息几天还没确定,等我们回来那天我再寻个索唤去通知你们,最迟应该也就十来天。”
处理完铺子的事,夫夫俩就回屋收拾东西去了,来府城一年,他俩添置的东西不少,这几天还陆续给双方亲人买了不少礼物,都得整理出来,要是缺了什么明早也好再添上。
九月初五,午时刚过,沈正初就赶着牛车来了,今天的牛车和平时略有不同,上头用稻草垫了不说,还铺了一床旧褥子,一看就是给林樾准备的。
吃过饭,沈正初就挽起袖子开始搬东西,沈淮之先是顺手捞了张椅子,又把点心热水端出来,把林樾安排到屋檐下乘凉,而后才开始搬的。
前头铺子挂了打烊几天的牌子,后院各处的门窗也上了锁,牛蹄踢踢踏踏,载着一家三口踏上了回家的路。
林樾最近有些嗜睡,刚出城门没多久,他就靠在沈淮之身上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路途过半了,这一段路有些不好走,牛车颠簸了一下把他给惊醒了。
“咱们快到了吗?”
沈淮之把他重新揽到怀里,轻声道:“还没,你再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林樾本来就迷迷糊糊的,闻言又放心地睡了。
第168章
山中无日月, 林樾和沈淮之离开临水村一年,再回来的时候,这座依山傍水的小村庄似乎没有一点儿变化。
同样的深秋, 同样青黄相间的山林,同样刚收了作物, 目之所及都是泥土的田地,田间地头劳作的也都是熟悉的人, 背着一筐大豆从远处过来的是家在河边的三伯, 田埂上扛着一把锄头的是隔壁的芳林姑姑, 刚从村里跑出来的那个孩子是沈岩之的儿子,听着声音是叫他爹爹回去吃饭的。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过了桥, 拉车的小黄牛似乎也知道自己到家了, 仰着头“哞哞哞”地叫了两声。
村里虽然没几头牛, 但牛叫声并不稀奇, 除了个别准备回家的人瞟了一眼,其他人都埋头干自己的活儿。
牛叫声刚停, 宋寻春就从路口出来了, “哎呀, 你们可算回来了, 凌之和新觉都在家等着呢。”
要是在以前,林樾扶着车架一下就跳下去了,但现在怀着孕,只能朝宋寻春挥了挥手, 喊道:“娘,我们回来了。”
宋寻春也学他招手,笑容满面地催他们快些回去,“我去你二叔家扯两个梨, 他家的梨几年结的少,但个顶个的甜,我特意让淮之他二叔给我们留几个,钱都给了好几天了,就等着你们回来再摘,能吃个新鲜的。”
这事儿她念叨两三回了,沈正初也记得,“那我们先回去,樾哥儿他们的东西收拾完,等你回来刚好吃饭。”说完他挥了下鞭子,赶着牛车回了。
沈家院子里方新觉正在喂骡子,看他们进来连忙朝灶房里喊了一声,“凌凌,爹和沈哥,林哥他们回来了。”
沈凌之抄着锅铲就跑出来了,“哥哥,你们终于回来了!今天炖了鸡汤,可香了,就等你们呢。”
沈淮之扶着林樾下来,一个不注意
林樾就溜过去了,和沈凌之抱作一团,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他甚至还看见沈凌之在摸林樾的肚子,摸就算了还摸这么久,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走上前拉了下林樾的手臂,“外头有些灰,你们先进屋,这里我收拾。”
他们这次回来带的东西不算多,沈淮之两趟也就收拾了,所以林樾十分顺从地点点头,挽着沈凌之的手就进去了。
不多时,宋寻春也拎着一篮子秋梨回来了,一个梨有两个拳头那么大,瞧着汁水就很丰盈。
自从沈凌之出嫁,沈淮之夫夫去了府城,沈家的小院就安静了许多,尤其是吃饭的时候,以前林樾和沈凌之时不时就琢磨个新吃食,这顿吃面,下顿就要吃饭,虽然东西还是那些东西,但就是显得新鲜。
他们都离开家后,沈正初夫妇吃饭都没心思琢磨了,每天说一说田地里的活计,离家在外的孩子,一天就这样悄然过去了,终于在今天,家里又热热闹闹的了。
沈凌之一边给林樾夹菜,一边说他们的铺子,“哥哥,你府城的铺子怎么样呀?镇上的生意一直还不错,不过宴席没有以前接的多了。”
林樾努力地扒拉碗里的菜,沈凌之给他夹不说,沈淮之,宋寻春,甚至沈正初都给你添了些,饭碗堆的都冒尖了,林樾吭哧吭哧吃了好几口都没见少一点。
“我也没接宴席了,生意时好时坏的,但整体还好,八月中旬你哥他们考试,铺子里的定胜糕这些卖的好得不得了。”
“对了,我还琢磨了几个新点心和新饮子,明天教你做。”
沈凌之有些犹豫,但还是高兴地答应了,“好啊好啊,谢谢哥哥。”
他俩说的高兴,宋寻春几人时不时地搭个话,晚饭吃了半个多时辰才吃完,不过他们都很默契地没问沈淮之乡试的事儿,也不知道结果如何,问了徒增压力。
吃过饭,一家人就坐在院子里纳凉,方才宋寻春拎回来的梨,现在已经吃上了,不过沈淮之他们是直接洗了就吃的,林樾吃的是沈淮之切了块的。
眼看天色快黑了,沈凌之和方先觉就起身了,“爹,娘,哥哥,我们先回去了,明早开铺子,下午我们再过来。”
沈正初看了方新觉一眼,叮嘱道:“路上慢些走。”
林樾把嘴里的梨咽下去,点头道:“等我们回一趟我家之后就去给你们帮忙。”
沈凌之摆了摆手,“哥哥,你们多歇两天,铺子不忙,我俩就忙得过来,那我们就先走了。”
林樾和沈淮之一直把他们送到了村口,两人才溜达着回家,这会儿真是饭点,有吃的早的已经出来遛弯了,看见他俩都笑眯眯地过来,“你们小两口从府城回来啦?真是成器,咱们村也有去府城的人了,这次回来待几天呀?”
“二婶儿。”沈淮之和林樾开口叫了人,林樾才回话道:“正是呢,今天刚回来,可能待个十天半个月,也可能就不去了。”
沈二婶顿了一下,还是笑着说:“不去也好,在家你们娘也放心。”说完随意一瞥,她就看见了林樾的肚子,瞬间眼睛就亮了,“哎呀,樾哥儿这是怀上了?”
林樾抿了抿唇,他总觉得怀孕是很私人的事儿,大庭广众之下有些难以启齿,接话的声音都小了不少,“是怀了,四个多月了。”
“这可真是大好事儿,不管是个小哥儿还是个小男娃,肯定长得都俊,还真别说,今年咱们村有孕的可真不少,看来今年是个吉祥年。”
林樾有的时候还是挺八卦的,顺着话就问下去了,“二婶儿,谁怀孕啦?”
“哎呀,这可好几个,你们芳林姑姑家的儿夫,茂之夫郎怀了,景山夫郎也怀了,方之媳妇儿刚满三个月,还有岩之他媳妇儿,刚生了个小姑娘,前头一连三年村里都没个小娃娃,今年还没年底就五个了。”
林樾有些惊讶,“这可这是不少,我们也凑上热闹了。”
“哈哈哈,你这孩子说的,有孕是好事儿呢。”说完一拍脑门,“瞧我,一说话就什么都忘了,樾哥儿怀孕可不能累着,时候不早了,你们快些回去吧,改天再来二婶家里坐。”
“欸,二婶,那我们就先回了,得空二婶来家里坐,我娘她们一直在家呢。”
夫夫俩溜达到家门口,和沈岩之迎面碰上了,“淮之,弟夫,你们今天刚回来吗?”
沈淮之点点头,“下午刚回,堂哥怎么突然过来了?”说完他把院门一推,“堂哥,进来坐。”
沈岩之跟着进去了,刚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水都还没喝一口,他就说起了正事,“正叔,婶儿,后天我家姑娘满月,今天我过来是想请你们去吃满月酒的。”
早在半个月前,沈广初夫妇就请过村里人了,沈正初夫妇自然也是知道的,他俩连送礼的鸡蛋都准备好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和林樾他们说。
宋寻春笑着应道:“放心吧,后天我们一早就过去,你娘都给我们说了。”
沈岩之讪笑着摸了摸头,“婶儿,今天过来还想着请淮之给我家小丫头取个名字,好沾沾秀才公的喜气。”
沈淮之今年乡试的消息村里知道的人不少,沈岩之也知道,现在虽然还没放榜,但不管是秀才还是举人,那都是了不得的人,再者,没放榜他才好意思拎两块肉就过来了,要是淮之真考中了,他还真是不好厚着脸皮过来。
两家关系不错,沈淮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堂哥放心,我今晚就琢磨琢磨,明天去看一看小侄女,后天一早保管带着名字过去。”
听到这话,沈岩之终于放心了,笑得跟什么似的,“有你这话,那哥就放心了,后天来,哥敬你一杯,今天时候不早,我就先回了。”
沈淮之起身把他送出去,锁上院门,沈家小院里又安静了下来。
灶房里,宋寻春已经在催促他们回屋了,“你俩的屋子我都给你们收拾好了,被褥是今儿中午刚换的,这两天天气好,晒得暖融融的,灶上水也烧开了,等会儿让淮之拎到屋里去,你俩洗完就早些睡,明天家里没什么事,多睡会儿,等我叫你们吃早饭。”
林樾一边听一边点头,“谢谢娘,我都记下了,你们也早些睡。”
时隔一年,再次躺到家里的床上,林樾甚至有些舍不得睡,杵着下巴等沈淮之洗漱,屋里油灯昏暗,林樾只能看见一个精壮的后背,头发披散下来,说不出的好看,林樾看得津津有味的,一直到沈淮之擦干后背披上里衣,他才咻地一下偏过头,拿着巾帕有一搭没一搭地擦头发。
沈淮之过来顺手就接过了巾帕给他擦头发,小声嘀咕,“下次不要晚上洗了,都洗了那么久了,现在还没干,不然我去生个火给你烤一烤,免得明早起来头疼。”
林樾头发长,这会儿换了两块巾帕轮流擦都没擦干,看这个样子少说还得半个时辰才能睡。
“再晾一晾就干了,方才洗的时候没想起来,顺手就给洗了,下次肯定白天洗,在外头晒晒太阳就能干。”
他都这么说了,沈淮之还能说什么?只能给他裹了件衣裳,半个身体塞被子里,就搂在怀里继续给他擦头发。
力道适中,动作轻柔,林樾刚开始还能和沈淮之商量明天回家的事儿,没过一刻钟就昏昏欲睡了,最后连怎么躺下的都没印象,反正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都亮了。
早饭已经在桌上了,地里还有一点儿零碎活计,沈正初夫妇一大早就出门了,就想着能今天就把活儿干完。
吃了早饭,林樾把要带回家的礼物收好,等沈淮之套上牛车,夫夫俩就出门了,路上遇见了好几个人,每遇到一个就停下来说两句话,等出村子都好一会儿了。
他们昨天要回来的事儿,沈凌之前天回家前特地和林杨说过,当晚林家夫妇就知道了,想着今天林樾夫夫应该会回来,连林杨都和铺子的掌柜的请了一天假,一家三口就等着他们回家。
林樾一进家门就闻到了肉香味,估计炖的猪蹄,闻着还挺香,“娘,我们回来了!”
林杨一下就蹿出来了,围着林樾打量了好半晌,脸圆了一点儿,瞧着还挺好,林杨放心了,殷勤地上前扶着他哥,“哥,来,我扶你。”
林樾拍了他一巴掌,“别作怪啊。”
林杨嘿嘿一下,立马直起腰,“哥,沈哥,喝水还是喝茶,我给你们倒。”
沈淮之:“喝水就成,你哥喝热水,我的都行。”
之前宋寻春去陪林樾了,周问兰就没跟去,这么久没见人,尤其自家哥儿还怀着孩子,夫妻俩都惦记得不行,今天可算见着人了。
周问兰拉着林樾坐下,絮絮叨叨地问:“最近胃口好不好?吃得下饭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给娘说,今天给你做。”
林樾笑着道:“挺好的,就是之前有几天想吐,后来突然又好了,胃口也好,比之前还吃得多,你看我都胖了,娘,我们今天吃豆腐馅包子吧,我惦记好久了。”
“有胃口就好,吃得下去身体才好。”周问兰又看了一眼灶台,“知道你爱吃包子,面都和好了,豆腐馅,酸菜肉沫馅,土豆丝馅都有。”
林樾嘿嘿笑了一声,把水喝完就去院子里溜达去了,墙角是整整齐齐的柴火,屋檐下还有两株兰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挖回来的,可惜现在没开花,也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
当晚夫夫俩是在林家住的,第二天一早,沈淮之和林樾又去隔壁看望了老高秀才,高师兄今天也在家,不过小高师弟不在,外出游学去了,他俩在高家待了半个多时辰才回的林家。
周问兰已经做好早饭在等他们了,一家人吃过饭,林樾搁下手里的筷子,说道:“娘,我们今天先回去了,今天村里堂哥孩子满月宴,我俩得去做客,这次回来要待好几天,过两天再回来。”
周问兰虽然舍不得,但看林樾好好的,她也没那么担心了,“去吧去吧,让淮之赶车赶慢些,现在还早,你俩慢慢回去也来得及。”
沈淮之点头应了,“娘,我记下了。”
林家夫妇只送到了门口,林杨是一直把他们送回临水村才折返的。
今天沈岩之家办满月酒,村里很是热闹,一进村他们就听到了爆竹声,林樾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应该不晚吧,怎么听着像是开饭了。”
沈淮之摇摇头,“不晚,放完爆竹少说还得三刻钟才吃饭,来得及。”
沈家,沈正初夫妇已经过去帮忙了,两人回屋换了一身衣裳,沈淮之从桌上卷起了那张红纸,上头写了三个名字,是给沈岩之做备选的。
他俩一到,沈岩之就过来了,一路把他俩迎到侧屋,屋里坐着好几个人,都是来看孩子的,他们仨一进来,他媳妇儿郭晴就抱着孩子起身了,“樾哥儿,快过来坐。”
做客的礼宋寻春已经带过来了,但沈岩之单独去了那一趟,所以林樾又重新备了一份礼,“嫂子,这是给你们的礼物,东西不多,你们被嫌弃。”
“怎么还带了东西,你俩过来我和你们堂哥就高兴得不行了。”
郭晴原本想把孩子给林樾抱一抱的,他俩也成亲好几年了,就是没有孩子,但刚往前一递就瞧见林樾的腹部有些弧度,她立马就停住了,“樾哥儿,你这是有孕了?”
林樾原本没想说的,人家的满月宴,他说这个算什么事儿,但郭晴问了,他只好点头,“是呢,四个多月了,嫂子,小侄女这是刚睡着吗?”
郭晴的话头一下就被带到孩子身上了,“小孩儿觉多,刚刚还睁着眼呢,一眨眼就睡了。”
“真可爱,一看就随了嫂子。”
他俩寒暄了半天,沈岩之才寻到开口的机会,他惦记他姑娘的名字好久了,实在是等不了了。
沈淮之也没卖关子,把怀里的红纸展开,一一指给沈岩之夫妇看,“堂哥,嫂子,我给小侄女想了三个名字,沈少宁,沈少昀,沈少姝,分别取安宁,日光,美好之意,你们看看哪个好。”
屋子里不仅他们几个,还有几个嫂子,哥夫在,一听起名字都商量开了,“我看少宁好,小姑娘平平安安的最好。”
“要我说少姝好,美好,你看这小脸儿,一看就是个漂亮胚子。”
“我看啊,少昀最好,咱们农家人,哪个离得了太阳的,少昀,大气。”
沈岩之夫妇一时有些难以取舍,又和沈广初夫妇商量过,最后才定下来,“就沈少昀了,淮之,哥谢谢你,有你给她起名字是她的福气。”
沈淮之拱拱手,“堂哥,你这话真是严重了,我作为叔叔,给小侄女起个名字是应该的。”
办完正事,沈淮之夫夫俩就出去了,屋子里人多,小姑娘睡醒都开始闹腾了,不仅他俩,其他人也陆续出去了,只有郭晴娘家人留了下来,等会儿陪她在屋里吃午饭。
吃席时林樾就和沈淮之分开了,林樾跟着宋寻春寻了张桌子坐下,沈淮之挽起袖子帮忙上菜去了。
九月初七吃了侄女的满月酒,初八林樾就去了镇上陪沈凌之,他怀着孕,沈凌之不肯让他上手,最后只教沈凌之做了两种点心,沈凌之做了这一年多点心,手艺也长进了不少,不过三遍就大概记住了过程,一天下来已经做得像模像样的了。
“哥哥,你今晚要回去吗?”
林樾给他擦了擦脸上的面粉,点头道:“回,等会儿你哥来接我。”
“我还说我们送你回去呢,今晚就住家里,明早我们再回镇上。”
林樾看他瘪着嘴,不由笑道:“我们一起回不好吗?你哥来是我们得在镇上添置点儿东西,这么久没回来,家里不少零碎物件儿都得买,你在铺子里等我们,买完就过来接你们,或者你们别赶车了,明儿让你哥送我们来,今天刚学了点心,明天再做两锅,趁热打铁。”
沈凌之一想也是,就四个人,赶两张车确实没必要,“那成,哥哥你们先去逛,我们在铺子等你们。”
回家这几天虽然没什么活计,但一连几天都没歇过,等该干的事儿干完,林樾和沈淮之终于能正儿八经歇一天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初十了。
林樾一大早就有些着急,沈淮之之前和他说过,乡试放榜很有可能就是今天,也不知道中没中。
“早知道昨天就去一趟省城,今早看完再回来,省得这会儿在这里干着急。”
沈淮之看他急得都开始转圈了,只能抬手揽住他的肩膀,“不管中没中,今早肯定不会有消息的,从省城到咱们村得好几个时辰,就是天亮就放榜,等送消息的来也得傍晚了。”
林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就是着急嘛,早知道今早也去镇上给凌之帮忙了,忙起来就不会一直惦记这事儿,难怪爹娘今天一大早就上山了,要是在家,肯定也和我一样着急。”
沈淮之自己也惦记着,考试的时候他感觉还成,但感觉这个东西最是说不准,他小时候考童生试的时候也觉得肯定能中,后来也没中,是第二次才考中的,现在是乡试,也不知道会不会和当年一样。
他摇摇头把这个念头晃出去,重新看向林樾,“要不要睡会儿,等我做好了午饭叫你,下午出去溜达一圈,再回来,就知道有没有中了。”
林樾睡不着,但看沈淮之的样子,他还是答应了,他都这么着急,沈淮之肯定也急,只是没说而已。
中午吃过饭,沈家夫妇也留在了家里,他们虽然嘴上没说,但明显也是等不及了,宋寻春拎了个椅子坐在屋檐下开始纳鞋底,时不时就抬头看一眼门口,沈正初更是,刚开始还能静下心劈柴,约莫等了一个时辰就不行了,干脆斧头一扔就出去了,他得去村口瞧瞧,万一人家报喜的来了找不到他家可怎么是好?
沈淮之看他们这样子,都顾不上紧张了,满脑子都是万一没中,不知道他们得多失望,一时甚至有些愧疚。
随着天边的太阳缓缓落下,这堪称度日如年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
一直没等到报喜人来,沈家夫妇已经放弃了,甚至重新打起精神开始做晚饭了,今晚要是没有好消息,那就是安慰,万一有,那就是庆祝了。
林樾把头磕在沈淮之肩膀上,声音闷闷的,“要是没中,你别太失望啊,咱们回去再去府学学个三年,下回肯定行。”
沈淮之摸了摸他的头发,“好,我不失望,你也是,再愁该睡不着了。”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锣鼓声突然传来,林樾被吓了个激灵,随即眼前一亮,难道,是报喜的来了?
果然,下一刻林樾就听到了犹如天籁的声音,“临水村,沈淮之沈老爷高中举人了!”
“梧州府四方镇临水村的沈淮之沈老爷,高中举人了!”
报喜人一边敲着锣一边往里走,不过片刻身边就围了一群人,“这位小哥,淮之真的考中举人了吗?是沈淮之吗?”
“这边这边,他家在这家,过了路口就是了。”
“哎呀,淮之都是老爷了,沈老爷,听着真气派,我的侄子居然是举人老爷了,沾光了沾光了。”
报喜人名叫张汇,面对七嘴八舌的问题也没有不耐烦,认认真真地答了,“是中了,确实是沈淮之,沈老爷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我出来的时候还有人打听他呢。”
第169章
沈正初早就坐不住了, 一听到锣声就大步流星地出去了,宋寻春只说了句,“樾哥儿, 你怀着孕要是出来记得慢些,我和你们爹先出去瞧瞧。”随后也跟着出去了。
夫妇二人和张汇一行人在拐角处迎面碰上, 没等张汇说话,村里的其他人就七嘴八舌地给他俩道喜了。
“二哥, 二嫂, 你家淮之考中举人了, 现在是举人老爷啦!”
“我们村,不对, 我们镇第一个举人呢, 正初, 你们家淮之真是出息, 了不得啊。”
宋寻春一把按住了沈正初的手,喃喃开口:“淮之中了, 真的考中了!”
下一瞬, 泪水奔涌而出, 她就知道, 当年坚持让淮之去读书是对的,从踏进学堂那一刻起至今十几年啊,现在终于苦尽甘来了。
张汇也听出来这对夫妻是沈举人的父母了,当即上前一步, “沈老太爷好,沈老夫人好,敢问沈老爷在家吗?”
这话一出,一群人都愣住了, 沈家人从今天起就和他们完全不一样了,老太爷,他们只在戏文里听过呢。
“在呢在呢,这位小哥随我们来吧。”沈正初笑容满面地报喜人迎进家门,方才的邻里乡亲有的跟过来了,更机灵些的已经回去叫人了。
张汇做“报喜人”是做惯了的,不过也不是每一回都能抢到给举人老爷报喜的,更多的是给名落孙山的秀才公通个消息,没有喜钱就算了,有的时候饭都吃不上一口。
今年他运气好,不但抢到了,给报喜的举人老爷还是个年轻人,省城里不少榜下捉婿的人,为了让他带个话那都是少则十几文的,多则几十文钱的,还没出省城他荷包就鼓了,现在还能再赚一笔,张汇高兴极了,一张嘴就是一连串吉利话,说了好半晌都没句重复的。
等夸完人,张汇才从怀里掏出张红纸,上头记了中举人的户籍,名次等,是报喜的依据,“沈老爷,此次乡试一共取了七十人,这是您的成绩,您过目。”
沈淮之颔首低眉,平静地接过那张红纸,他虽然没干过报喜的活儿,但他也知道,要是他考的很好,那报喜的绝对一进村就喊出来了,没说就证明应当是不大好的。
在林樾的催促下,沈淮之缓缓展开了那张纸,沈淮之,梧州府游江县四方镇临水村人士,四十名。
沈淮之松了口气,他以为自己是做了“孙山”了,没想到是在中间,算不上顶好,但他已经很知足了。
林樾也看到了,他不像沈淮之想了那么多,就是纯粹的高兴,也顾不上这会儿院子里人多了,拉着沈淮之半天没松手,“你考上了,还考的那么好,以后就是沈举人啦。”
沈淮之看他高兴也跟着笑了,而后才转过头招呼张汇,“别在外头站着了,快进屋坐。”
林樾适时从怀里掏出个荷包递过去,“多谢小哥过来报喜,路途遥远,一点儿小心意,您拿着吃茶。”
张汇推辞了一下就收下了,“多谢沈夫郎。”
一行人进了堂屋,宋寻春送了茶水过来就回了灶房做晚饭,沈正初怕她忙不过来,也跟过去帮忙了。
堂屋里,沈淮之和林樾留张汇住下,又请他明天帮忙给亲戚报喜,这些都是惯例了,张汇一口就答应了,“沈老爷,沈夫郎,您二位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
吃了晚饭,一家人就在商量请客事宜了,按照方才商量的,明天一早就过去给林樾娘家报喜,而后是老高秀才家,镇上沈凌之夫家,沈小叔家,最后是村里人和沈淮之的同窗。
林樾想了想还是道:“明天请客估计来不及,请掌勺师傅,买菜都费功夫,最早也得后天了。”
沈正初点点头,“明儿一早我就去寻掌勺师傅,也不知道那个时大厨还接不接宴席,说是在镇上开食肆了,要是他接就请他,做的菜味道好,会做的也多,要是他不接,我再去隔壁几个村瞧瞧,李大厨,刘大厨都不错。”
宋寻春也觉得这样好,开口道:“那明儿你去请人,我就不跟去了,我先去镇上添置些东西,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一家人还没商量完,就被屋外传来的动静打断了。
沈广初带头,身后是其他村里人,基本每家每户都来人了,不仅如此,手里还都拎着东西,林樾打眼一看,白酒,猪肉,腊肠,鸡蛋,应有尽有,沈岩之甚至直接拎了只鸡过来,现在还在扑棱着翅膀。
“正初,弟妹,我们来给你们贺喜了,咱们老沈家也是祖坟冒青烟了,出了淮之这样的出息人,赶明儿就开祠堂,咱们得好好庆祝庆祝。”
“哎呀,以后咱们临水村也是举人村了,这比戏文里的气派多了。”
沈淮之一如既往地谦逊,“谢谢诸位叔伯婶子,等家里安排好就请你们来家里吃酒。”
“那感情好,我们就等着来举人老爷家吃饭了。”
“哈哈,谁敢想这辈子还能去举人老爷家里吃饭呢,这要是说出去不得被其他村里的羡慕死。”
这会儿来了一大群人,沈家院子都站不下了,沈正初和沈淮之想迎他们进屋,被他们拒绝了,“时候不早,我们就不留了,别再耽搁你们休息,明儿天亮了再过来。”
村里人基本都是放下礼物就离开了,沈正初和宋寻春一边收礼物,林樾一边就记下了倒也有条不紊的。
很快,沈家院子里就只剩沈广初父子俩,明天要开祠堂,要做的准备不少,今晚都得商量好才行。
沈岩之也留下是因为沈淮之要请他帮忙,“堂哥,报喜这位小哥对咱们这儿不熟悉,明儿去亲戚邻居家报喜的时候,可能得劳烦你跟着一起走一趟,以防万一。”
话音一落,沈岩之就点头答应了,“放心吧,明天我一早就过来。”
沈岩之确实来的很早,天刚亮他就过来了,反而是张汇这个报喜人才刚起,沈岩之又坐着等他洗漱完,在沈家吃了顿早饭两人才出发的。
沈正初夫妇也出门了,家里能只剩林樾和正在收拾碗筷的沈淮之。
林樾凑过去戳了戳沈淮之的手臂,“除了请客,开祠堂,咱们还有什么事要干吗?”
沈淮之也是第一次中举,不过他之前听说过一些,“县令大人应该还会办一个鹿鸣宴,宴请此次游江县中举的人,还有一些免赋税的文书,应该也是那天发放,另外,等去了府城,府学还会给发奖励,知府大人或许也会看一看人,旁的就没什么了。”
林樾惊讶得嘴都合不拢,这就是举人吗?真厉害啊。
不多时,沈正初就回来了,“今儿运气真不错,那时大厨正好这两天没接宴席,明天就请他掌勺了。”
前后脚的功夫,沈家院外又来人了,“敢问这可是沈老爷家?我是镇上杨记的当家人杨岳,听闻沈老爷中举,特来拜访。”
开口的是杨岳,但来的不止他,还有刘家,王家,都是镇上有钱且消息灵通的商人,昨天报喜的才来,他们今天一早就知道了,要不是凑到一处商量废了些功夫,准备礼物又耽搁了一下,他们早就来了。
上门是客,沈正初就把他们迎进来了,又上了茶水点心,略寒暄了两句,杨岳就开门见山说起了来意,“沈老爷,今天我们几个过来,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气能投奔在您名下,若是有这个荣幸,我们几个名下的生意都与您分成,分几成您来定。”
一个举人名下除了百亩免税的田地,还有数十名免赋税徭役的仆从,这些仆从手里的生意自然也包含在内,杨岳他们一大早过来,就是想赶在最前头和沈淮之签下契书,免了今年的税。
第170章
杨岳三人刚进屋没两刻钟, 院外又来人了,这回来了七八个,虽然比不上杨岳他们三家, 但也都是镇上有名有姓的富户。
林樾和沈淮之只能又把他们迎进来,家里地方小, 差点儿没地方坐,“不必劳烦, 不必劳烦, 您二位快上座, 我们几个站着就成。”
“正是,沈老爷, 沈夫郎, 今日贸然上门已是打扰, 就盼您二位别怪罪呢。”
各种好话一箩筐的出来, 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想投在沈淮之名下。
其中一家是镇上开胭脂铺的, 今天来的是掌柜的齐逸春, 更是把他家哥儿也带过来了, “沈老爷, 我家这小哥儿今年十六,长得虽然比不上沈夫郎,但也还算俊俏,您要是看得上, 就送来给您做个端茶倒水的,平日里解解闷也是成的。”
这也是他们商量好的,他们几家财富比不上杨岳三家,只能另辟蹊径, 今日挑出来的小哥儿就是几家里长得最好看那个,另外还有一个姑娘也跟来了,但看沈淮之是娶的夫郎,那个便放在后面了,想着若是看不上这个哥儿再提。
杨岳翻了个白眼,他家里只有一个哥儿,早几年已经招婿了,这会儿也看不上他们这样子,他家曦晨和林小哥儿有过来往,自然看得出人家夫夫感情甚笃,他出来之前还特意叮嘱他别提这个,要他说,就算感情一般,这会儿也不能提,他一眼就看出来林小哥儿有孕了,这会儿弄进来个小的算怎么回事。
沈淮之猝不及防听到这话,立马扭头看了林樾一眼,低声道:“你先别生气,我会处理好的。”
林樾去府城后听过不少戏文,还看过几本话本子,那什么书生一朝考上状元,朝廷大官榜下捉婿的话本是最多的,他还真没想到自己也能遇上个类似的,看沈淮之紧张的样子一时还有些想笑,只点了个头,也没开口的意思。
齐逸春一看这样儿,立马道:“沈夫郎放心,我这哥儿送过来是服侍您二位的,绝对不敢和您争什么……”
话没说完,沈淮之就开口打断了,“齐掌柜,这话不必与我夫郎说,我家也不会有第三人,此事我就当没听过,万幸我夫郎尚未动气,您请回吧。”
齐逸春一下就急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沈淮之抬手的样子,只能闭嘴坐下,不过片刻,便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额头上都冒了汗珠。
沈淮之说完还顺手给林樾换了热茶,然后才看向杨岳,“杨掌柜,今日您说的事儿,还等我去过县城回来再议,具体如何,改日再与你们几位细说,今日家里忙,诸位便请回吧,无功不受禄,各位所带的礼物也请带回。”
杨岳见沈淮之没有一口回绝,想着还有希望,便起身答应了,“既然沈老爷事忙,我们便不打扰了,只是这礼物是我们的一点儿小心意,还望您别嫌弃,万望收下。”
说完拱了拱手,招呼另外两人走了,齐逸春几人虽然不想走,但沈淮之已经开口送客了,只能不甘不愿地起身,跟着众人一起出了门外。
院门一开,门外站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后头还跟着几个差役,看沈淮之出来立马拱手道:“敢问可是沈老爷,在下是县衙的师爷潘阳平,今天是奉县令大人的命令,想请沈老爷和沈夫郎改日得空过府一叙,另外,您名下还增了免税的田产,仆役,您定下来后通知我们一声即可,我们会送文书过来。”
潘阳平说话的时候就发现院子里站着不少人了,一看都是商人装扮便也没在意,想来都是来投奔举人老爷的,只是不知道这沈举人收了多少,一时还有些好奇。
沈淮之拱了拱手,“多谢潘师爷,在下记下了,三日后便上门拜见县令大人,您几位舟车劳顿,还请进屋喝口茶水。”
潘阳平连忙摆手,“您言重了,既然沈老爷请了,我们便厚着脸沾一沾举人老爷的喜气。”
杨岳几人看见差役都没敢说话,见他们要进来,连忙侧开身子让了条路,也不敢耽搁,等他们一进来就立马出去了,临走前还顺手把沈家的院门关上了。
潘阳平几人也只是略坐了坐,说完正事便准备走了。
“沈老爷,一个举人可以免除两百亩田地的税收,这些田地无论是您购置还是挂靠在您名下都是可以的;另外,您从今年起,还有俸禄,年俸两百石粮食,待您三日后来县衙登记在案后,便由差役给您送来;其他的赋税徭役,除了您的家人可以免除您名下还有十户人家可以免税,您定下名单后送来县衙即可……”
“具体细节还得等您来县衙后再决定,另外,县令大人还托我将贺礼送来,请您一定要收下,今日时候不早,我们就不多留了,您二位留步。”
沈淮之自然是要留客的,不过被潘阳平拒绝了,“不瞒沈老爷您说,我们今日出来,除了您这里,还有一位屈老爷家也得走一趟,实在不能多留了。”
听到姓屈,沈淮之心里有了猜测,立马问道:“不知潘师爷可否告知这屈老爷姓甚名谁?”
“沈老爷有问,自然是可以的。”潘阳平也没卖关子,直接道:“是游江县田义镇的屈坚白屈老爷。”
果然是他,听到同窗好友也中举了,沈淮之脸上露出个笑,看来这次,他们三个又能在府城相聚了,甚至他和屈兄在县衙就能碰上了。
“潘师爷,您此去若是屈兄问起,便说我是三日后去县衙。”
潘阳平是看过户籍的,也知道这次中举的三位,除了县令大人的儿子,另外两位都是府学的学生,没想到还是好友,倒是巧了,“您放心,我都记下了,那我们便先走了,您二位留步。”
沈淮之跟着起身,“潘师爷慢走,我送诸位。”
林樾紧跟其后,挨个送上了喜钱,“今日劳烦诸位,一点儿心意,给几位大哥做茶水钱。”
报喜这种好事儿,在县衙那也是很抢手的,大伙儿都知道十有八九会收到喜钱,但真的收到还是很高兴,这会儿也大大方方地接了,“多谢沈老爷和沈夫郎,举人家的喜钱,这可舍不得做茶水钱,得当传家宝啊。”
一时众人都笑开了。
一早上接待了三波人,林樾和沈淮之忙都累得够呛,匆匆忙忙吃了午饭,没等干点儿正事,又有人来了。
拜访的人一整天就没停过,还好下午有沈正初和宋寻春帮忙,不然真是忙不过来。
是夜,林樾洗漱完没急着躺下,而是坐在床上等着,约莫一刻钟,沈淮之就径直走过来了,盘腿坐在林樾身后,把手捂热乎了就开始给他揉肩。
一边揉还一边低声数落林樾,“下午催你回屋休息也不肯,怎么这么犟?”
林樾扭头,揶揄道:“我高兴嘛,你可是举人老爷了,现在就有人来给你送小哥儿,我不看着还得了。”
沈淮之知道他是故意的,但还是很认真地保证了,“只有你,以前是你,以后也是你,等变成老头子了也是你,永远不会有旁人。”
那么幸运才拥有的人,怎么可能容得下其他人插足呢。
林樾耳朵都红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偏嘴还不停,“真的没有吗?那这个呢?”
沈淮之的手被拉着覆在林樾肚子上,九月里天气还没完全凉下来,林樾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里衣,感受到手下的温柔,沈淮之不由摸了摸,声音柔得快要滴水,“是我说错话了,还有他,还有我们的孩子。”
突然,沈淮之手下的肚皮鼓了一下,他愣愣地抬头看着林樾,喃喃道:“他,动了?”
林樾也是第一次碰上,夫夫俩愣了好半晌,才确定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动了一下,“好像真的是动了,五个月都还差几天呢,就会动了吗?”
沈淮之点头,“回来前我去问过大夫,说是四五个月就会动了。”
林樾不由也伸手摸了摸,手心覆盖的地方又轻轻地动了一下,好像是在给他打招呼一样。
“他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呀?”
沈淮之被问住了,琢磨了半晌也没答上来,只能猜道:“许是你还没睡,所以他睡不着。”
这话听着像胡扯的,但林樾还是信了,“真的吗?那我现在就睡。”说完一把推开沈淮之,掀开被子就躺下了。
“快把油灯熄了,我们睡觉了。”
沈淮之真没想到林樾会信,但还是顺着林樾的话把灯吹了,时候不早,今天又忙了一天,确实得睡了。
翌日一早,天刚亮,沈凌之和方新觉一家便回来了,在家里吃过早饭,沈家一行人便动身去了祠堂,今天开祠堂的阵仗比当年沈淮之考中秀才那天大多了,不仅全村人都来了,外嫁的哥儿,姑娘也回来了,还有些其他村人来看热闹的。
一早上祠堂外的爆竹就没停过,除了两封是昨儿宋寻春买的,剩下的都是村里人自发买的。
拜过祖先,中午便是沈家的宴席,掌勺的大厨手艺一如既往的好,再加上沈家给的银钱多,做的是六荤两素,每个碗都装得满满当当的,因来的人多,沈家都坐不下,还在隔壁沈芳林家摆了几桌。
宴席过后,沈淮之和林樾回了一趟林家,又特意去拜过老高秀才,老高秀才能坚持这些年已经是奇迹了,但因年岁高,已经有些不大认人了。
沈淮之和他说了好久的话,老高秀才才想起来他,“是淮之啊,淮之来了,淮之是举人了,好,好啊。”
这说了这一句话,老高秀才又睡过去了,沈淮之瞳孔放大,下一瞬就要扑上去,被他师兄拦住了。
“放心吧,爹他没事,就是精神不济,经常说着话就睡过去了。”
沈淮之这才放下心,跟着高师兄出去了。
等办完村里的事儿,夫夫二人就动身去了县衙,上回来,县太爷只见了沈淮之一人,今天,县令夫妇设宴招待两位举人极其家眷,席间佳肴美酒,热闹非凡。
屈坚白一见沈淮之就过来和他拥抱了一下,“沈兄,没想到再见是在这里,崔兄定然也中了,我们三人又能同行了。”
沈淮之笑着恭喜他,“屈兄说的是,恭喜屈兄此次中举。”
屈坚白摆了摆手,“侥幸,侥幸啊,虽然没有名落孙山,但我就是“孙山”,实在是上天眷顾。”
“无论名次如何,总归都是屈举人了,合该高兴才是。”
“这倒是,等过两天回了府城,咱们再约,崔兄肯定在等咱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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