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祭祖结束时天色还早, 沈家一行人便往方才看到的松树那去,走到近前,林樾才发现这里不仅一棵松树, 只是那棵树更加高大,也更枝繁叶茂, 所以距离很远就能看见,剩下的松树相对低矮一些, 树上结的松果也没有那么多。
刚到, 沈正初就放下背后的竹筐, 弯腰用手挖了一捧土,放在手心前后搓动, 等双手变得干燥便挽起袖口, 蹭蹭蹭地爬上了树顶。
“你们退开些, 小心被砸到。”
沈凌之抬头大喊, “知道了,爹, 那我们去那边了。”
旁边低矮的松树上只有树顶长了那么一到两个松果, 因为树比较小, 树枝也很细, 所以没法儿爬上去,林樾和沈凌之就在旁边寻了一根三指粗的木棍,用藤蔓将镰刀绑在木棍上头,抬起镰刀勾住结松果的树杈, 直接连树枝带松果一起砍下来。
因不赶时间,林樾和沈凌之就当游玩了,在四周整整转了两圈,才挑中第一个松果, 由沈凌之动手砍,林樾在旁边给他看着,以免松果砸到脑袋。
“砰”的一声,松果连带树枝就掉在了树下不远处,林樾小跑过去捡起松果,又将上面的树枝掰掉,松果的表皮还是青色。林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掰开松皮,挑出了两个松子,递了一个给沈凌之,一个放进了自己嘴里。
咔嚓两声,两人面面相觑,
“这松子……”
“……是空的。”
林樾不相信自己运气这么差,他精挑细选好久才挑中了这棵树上最大的那个松果,结果连掰两个都是空的。
林樾直接就坐地上了,同样把手放土里蹭了蹭,以防松脂粘到手上,然后就开始掰松子,一连掰了十来颗,他和沈凌之一人一半儿,万万没想到,全是空的!
这回不仅林樾,连沈凌之都上火了,最后是沈淮之解救了他们,抬手递过来一个接近手臂那么长,并且已经开了口的松果,还有一把松子,每一个都又大又饱满。
“那个估计没有成熟,别掰了,松脂染到手上得好几天才能洗干净,吃这个吧,等你们俩吃完一半咱们就回家。”沈淮之说。
林樾犹豫了半晌才起身,举起右手,身子后仰,将手里那个松果用力一扔,扔的高度甚至超过了那棵松树,最后变成一个黑点落在远方。
“哼,早知道就不掰这个了,我手都黑了。”林樾嘀嘀咕咕了好几句,才接过沈淮之手里的松子,和沈凌之你一颗我一颗的吃起来。
等他们吃完这一把松子,沈正初才扛着一串儿松果过来,约莫有七八个,每一个都是圆滚滚的。
“回家吧。”
回家路上林樾和沈凌之都是空手,只各自拿了半个松果,一路走一路吃,走到门口刚好吃完。
今日不下地,刚回到家,沈淮之就洗手换了衣裳,坐到书桌前开始抄书,最近抄的断断续续的,今天好不容易空闲,得争取把这一本抄完,明天该去收水稻了,到时候又得忙好几天,更没时间抄书。
这一抄就一直抄到晚饭上桌的时候,林樾才来叫他去吃饭。
入夜,沈淮之依旧忙着抄书,林樾洗漱完也坐过来了,拿起自己的毛笔开始练字,顺便巩固知识,这段时间林樾认识的字又多了不少,可惜写出来还是歪歪扭扭的,沈淮之闭着眼睛夸都只能说这个字能看出来写的是什么。
等两人躺在床上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林樾见沈淮之一直看着他,便开口问道:“怎么眉头皱得这么紧?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林樾想不通,他和沈淮之不说无话不谈,但也没什么秘密,按理来说最近发生的都是好事,怎么沈淮之还是一脸纠结忧虑的表情。
林樾一开口,沈淮之更犹豫了,良久,才在林樾的催促下缓缓开口,“是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你说,我听着呢。”
夜色朦胧,显得林樾的声音更加轻柔。
沈淮之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才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最近一次乡试在三年后,而且乡试得去省城,路上来回的路费,私塾求学的束脩,日常用的笔墨纸砚,都要花费不少银钱……”
听到这儿林樾还以为他是在为银钱担忧,一拍胸脯保证道:“你不用为银钱发愁,等咱家买了地,除了自家吃的,每年多出来的粮食能卖好几两银子,而且我和凌之的小吃摊也准备上新的吃食了,再加上你这回给书铺抄书赚的钱,林林总总的加起来有不少,再者咱家最近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三年时间,攒一攒总是够的。”
沈淮之轻笑了一声,摇头道:“并不仅仅是担心银钱,之前咱们附近几个村只有老师一个教书先生,现在老师年纪大了,没法再继续教书,镇上的私塾收的束脩又高,村里人去得起的不多,我就有了点儿想法,既能赚些银钱,也能继承老师的事业。”
林樾恍然大悟,“你是想要办私塾吗?”
沈淮之点头,语气却很迟疑,“是有这个想法,但我一时也下不了决心,以我的天资,三年后的乡试,不点灯熬油,埋头苦读是不可能中举的,一旦办了私塾,少则一年,多则两年,我的精力和时间至少得有一半儿放在私塾上,这样一来,三年后想要中举十有八.九是不可能的。”
“但若是不办私塾,抄书的活计并不是时时都有,咱们这小地方,一年说不定都没有一个需要作保的童生,这个钱也没法赚到,哪怕是秀才,要做到每天都有空闲时间读书,还能赚钱也很困难,除了办私塾,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别的法子。”
沈淮之越说越犹豫,最后几句话都说得吞吞吐吐的,林樾还是第一次在沈淮之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这确实不是小事,林樾也没法儿立马给出回答,以他对沈淮之的了解,他能说这么多话,又瞻前顾后的,就证明这件事他确实是想去做的,至于初衷,反而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林樾思考了许久,才开口道:“读书的事得你自己决定,我实在帮不了你什么,但如果只是为了银钱,那你真的不需要担心,我相信我能赚够你读书需要的钱,就算你抹不开面子,觉得不能全让我承担,你也可以等中举后再慢慢还我,这都不是大事儿,主要还是看你自己的意愿。”
沈淮之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林樾都开始打瞌睡了,他才开口:“或许并不仅是为了银钱,但我一时片刻也想不清楚,总归现在还早,哪怕真的办私塾也得忙完秋收,我再想想。”
林樾朝他笑了笑,语气温柔又坚定,“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三年后考可以,六年后也无妨,一次就中更好,两次三次也可以,就算一直不中,那你也已经是秀才了,不说万里挑一,也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已经很厉害了。”
沈淮之脸上也露出了笑,每一次他觉得林樾已经足够相信他的时候,林樾还是能再给他很多,多到溢出来的信任,像是浸泡在一汪温水里,让人沉醉其中,不想醒来。
已是月上中天,惦记着明日还要下地,林樾和沈淮之便停了话头,互相依偎着陷入梦乡。
次日,东方将白,宋寻春的声音便响彻了整个沈家,“起床吃饭了。”
昨夜睡得晚,林樾这会儿迷迷糊糊的,直到沈淮之把湿润的巾帕盖在他脸上,他才清醒过来,“什么时辰了?怎么娘今天起的那么早?”
卯时刚过,今天天气好,估摸着下午要热,所以娘说早上去早一点儿,中午太阳烈的时候就歇一会儿,下午再去割稻子。”
林樾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胡乱点了两下头,才闭着眼从床上爬起来。
沈家一行人走到稻田的时候,四周的田里还没有一个人,直到林樾割完了两捆水稻,才陆陆续续有人拎着竹筐过来。
最先到的是沈芳林,两家稻田挨着,沈芳林刚过来就打趣道:“我们小沈秀才,怎么也不多歇一日就下地了?”
沈淮之应对这些打趣与揶揄一贯的方法就是摇头,然后再叫一声“姑姑,”道一句“您说笑了。”,今天也是如此。
沈芳林也知道他的性格,没再和他多说,转头和宋寻春寒暄起来,不过两人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弯腰割稻,捆扎,摆放,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随着太阳升起,额头上的汗水也开始往下滴,好在一家人都是熟练工,尤其是沈淮之,割得极快,大家都是从右边的田埂开始割的,每个人割的范围也差不多,但沈淮之明显要快出一截儿,林樾低头再抬头的功夫,他已经快到中间了。
割稻子,除了腰痛,最难受的就是稻穗上的芒针打在手上和脖颈上造成的红痕,尤其是汗水滑过的时候,除了痒还会泛起一阵刺痛。
林樾刚开始还能腾出手用带来的湿帕子擦一擦,到后头已经顾不上了,只能随意用袖子抹一抹。
午饭沈家人是在田埂上吃的,早上带来田里的冷馒头和冷菜,配着一口腐乳,再加上一壶凉水,几口就咽下去肚子,最后再抹一把汗,一家人又拿起各自的镰刀开始割水稻。
今天的太阳格外的热烈,刚过午时就晒得人睁不开眼,林樾衣裳已经全部汗湿了,只有边角处还是干的。
沈正初皱了皱眉,高声道:“找个阴凉的地方歇一会儿,歇个半个时辰再来,别晒伤了。”
稻田距离沈家并不算远,但明显大家都懒得回去了,林樾跟着沈淮之走到对面的河里,先捧了一捧河水抹了一把脸,随后才脱了鞋走进去,一直走到上方的柳树下,一边乘凉一边泡脚,有了河水带来的清凉,林樾总算没再流汗了。
但没歇多久,林樾几人又重新回到了田里,弯腰开始割水稻,秋日天气多变,今天是艳阳天,明天就可能下雨,成熟的水稻可受不得雨淋,能越快割完越好,尤其后面还得晒谷,扬场,这些都是只有晴天才能干的活计。
沈家八亩水田,水稻种了七亩半,沈家五口人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干了三天,才将水稻割完并且背回家里,然后放在院子里晒着,第四天林樾和沈凌之照旧去了田里,这回手里拿的不是镰刀,是竹篮,割水稻的时候赶时间,田里掉了不少稻穗,能捡的还是得捡回去,七亩田,能捡好几篮呢。
第72章
林樾和沈凌之还在路边就瞧见自家田里有一个佝偻的身影在蹲着拾稻穗, 林樾瞧着十分陌生,还是沈凌之开口道:“哥哥,我们先去另一块田, 这块就留给她吧。”
今年家里不会缺粮,不说能吃饱, 但每天肯定能吃上一顿白米饭,所以林樾也没有意见, 只是问道:“那是谁啊?”
“她家在我们奶奶家后头, 嫁的那户人家也姓沈, 按辈分得叫二伯母,不过已经出了五服了, 就是寻常乡邻。”沈凌之说。
听到辈分, 林樾更疑惑了, 他还以为是爷奶辈的人, “瞧着是比爹娘大不少。”
沈凌之又看了他们一眼,才对林樾低声道:“其实那个二伯只比爹大五岁, 二伯母还要更年轻些, 是那年她儿子, 也就是我们堂兄去服役的时候病死了, 他们受了刺激,这才突然变老的,那个时候堂嫂才二十岁,听说是他们做主让堂嫂改嫁的, 现在他们家除了他俩,就只有一个两岁的小侄子。”
林樾有些唏嘘,这样的经历听起来耳熟极了,他年底才十八岁, 但就是这十几年,林林总总,他已经听到好多起类似的事了,他们榆水村的,附近清河村的,他娘娘家那个村的,乍一听这种事,脑子里出现的人影都有好几个。
“唉,幸好近几年没有征兵的,不然这样的事不知道还会多多少。”
沈凌之也点头,“万幸,二伯他们家还有田地,只是二伯母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这才会偶尔出来捡一些稻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除了一声叹息似乎也做不了什么,林樾和沈凌之惦记着田里的稻穗,也没在这儿多停留,径直去了另一块田。
他们忙活的时候,沈正初父子俩也没有闲着,稻谷虽然收到院子里晒着了,但稻田里还全是桔梗,他们家割水稻要快些,隔壁沈芳林家还没有割完,所以今年是他们先用耕牛犁地。
如果天气好,院子里的稻谷晒两到三天就可以脱粒,所以沈正初父子俩一背完稻谷就开始耕田,一连三天都是天不亮就下田,中午的时候再回来,这也是没法子,人可以不歇,但是牛不可以。
林樾和沈凌之除了捡稻穗,就是去河边割草回来喂牛,宋寻春就负责在家翻晒稻谷,空闲的时候就忙一些零碎活计,一家五口就没个闲着的。
如此又是三天过去,沈家院子里的稻谷终于晒干了,用手一捋穗子,谷子就会往下掉。
沈家的稻床不太大,只能勉强站下两个人,所以沈家人是轮流来的,第一天早上是沈正初和宋寻春,两人各站在一侧,抱起一捆稻子,双手握紧,用力往稻床上砸,受力脱落的谷子就会落到稻床下方铺着的竹席子上。
等谷子积攒到一定数量,林樾就拎着挡板过去,把谷子往周围的竹席上铺,方便继续晾晒,谷子得晒得脆脆的,到时候收到柜子里才不会腐烂,米虫也会少一些,不过想完全不生虫几乎是不可能的。
林樾的对面就是沈凌之,他正忙着从另一边把四周晒着的稻子一捆一捆地抱过来,再堆到沈正初夫妇俩脚边,方便拿取,放完稻子,又得将脱过粒的稻草码到墙边去,留着以后编些草绳、草鞋,或者喂猪烧火。
而此时的沈淮之正扛着锄头在田里挖地,前两日耕田耕得急,有些边角的地方还没来得及处理,得抓紧时间挖完,以免土块再次变硬。
下午就是沈淮之和林樾,沈凌之一起打谷子,沈家夫妇干今早林樾两人干的活儿,家里人多,又都是干活麻利的,没几天稻子就脱完粒了。
等谷子晒干,新的活计又来了,晒干的谷子并不能直接收起来,还得放到扬扇里进行筛选,把谷子里的各种杂物分离出来,譬如石头土块这些,还得扬除糠秕。
开始扬场的前一天,林樾和沈凌之就连夜缝了几个面巾,加上头巾一起,能裹到只露出一双眼睛。
林樾满意极了,“这个肯定能防不少灰尘,这会扬场完应该不会灰头土脸的了。”
沈凌之点头,他戴着面巾,说话有些闷闷的,“哥哥,我觉得有一个问题,这个戴着有点闷,估计干不了多久就得回屋解开透气。”
“针脚粗,特地分开缝了三层,就怕挡不住灰,要是实在闷到时候解开一层。”林樾说。
翌日一早,林樾和沈凌洗漱完就戴上了面巾,还是浸过水的那种,五个面巾,除了他俩,只有沈淮之在林樾的强烈要求下戴上了。
宋寻春也试戴了,但不过片刻就解下来了,“戴着快喘不过气了,你们俩戴吧,我就不戴了,戴个头巾就行。”
沈凌之不肯,“娘,戴着吧,不然一会儿你又咳嗽。”
“咳嗽再说,现在戴着比咳嗽还难受。”
宋寻春戴不习惯,沈正初就更别说了,林樾和沈凌之好说歹说才让他们答应一会儿要是咳嗽就戴上。
沈家各个屋子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刚开始扬第一桶谷子,院子里就到处都是飞扬起来的灰尘,十分呛人。
没过一个时辰,一连打了七八个喷嚏的宋寻春和沈正初也戴上了面巾,“咳咳,湿漉漉的,戴着是没那么呛了,不错,明年也用上。”
沈凌之就在一边笑,“我和哥哥昨晚就试了,你们还不信。”
“行了行了,怎么这么啰嗦。”沈正初抹不过面子,挥手把他赶走了。
沈凌之笑得更大声了,林樾也缩在沈淮之后头笑,不见其人,只闻其声,还越笑越大声。
等扬场结束,沈家人把晒干的谷子收到柜子里时已经是八月下旬了,今年的收成不大好,如果沈淮之今年没有考中秀才免了税收,那么沈家今年估计还得去买些粮食才勉强够吃到明年收水稻的时候,这还是在除了吃稻米,还加上高粱,荞麦,豆子一起吃的情况下。
晒干的谷子除了收到柜子里还留了两斗在外面,沈淮之顺手就把米舂好了,有了新米,自然得先尝尝。
这天沈家的早饭就是白米粥,不放任何调料,只是简单的一碗新米,倒进锅里小火慢熬,粥开始咕嘟咕嘟冒泡的时候,米香味儿就飘出来了,新米独有的香味虽然不如肉香味那样诱人,但也有一种独特的清甜,熬了一个多时辰的白米粥,上头飘着一层厚厚的米油,别提多好喝了。
这天晚上,沈广初和他儿子又开始挨家挨户的通知,八月下旬,秋社日到了,定于三日后祠堂大院,巳时末开始,也就是大家吃午饭的时候,这是一个全村人都要参加的节日,迟到甚至还会有小小的惩罚,比如唱支山歌助兴什么的。
对于农人,社日是一个堪比过年的日子,这是农人为了祈祷风调雨顺,秋收满仓而逐渐形成的一个兼具祭祀和庆祝的节日,社日一年举办两次,春社在二月,祈祷风调雨顺,作物茁壮成长,秋社在八月,庆祝粮食丰收,每个村庆祝社日的方式也略有差别。
林樾还没参加过临水村的秋社日,他好奇得不行,“秋社日我们要干什么?”
沈淮之回道:“秋社日开始前,全村人要一起祭祀“社神”,也就是“土地神”,还要祭祀“谷神”,祭祀过程十分庄重严肃,不过祭祀完就可以游玩了,类似赶集,庙会之类的,村里人还有在祠堂外卖东西的,等晚上还会有篝火。
林樾来了兴致,这听起来就很有趣,比他们榆水村的热闹多了,居然还有篝火,也不知道有没有敲锣打鼓,唱歌跳舞的。
沈凌之乐淘淘地补充道:“除了这些,村里每户人家还会做一道菜带着去,虽然不不是荤腥,但大家做的都是自己的拿手菜,我记得去年广叔家做的是茭白,可好吃了。”
这菜也是有讲究的,如果做的是萝卜白菜这类家家户户都有的,那么分量就要多做一些,像比较独特的茭白,藕片这一类可能就一个海碗,还有煮粥的,烙饼的,蒸杂粮馒头的,种类十分丰富,对于一些村里十分穷困的,这也是一个能小小的改善一下伙食的机会,除了个别人,绝大多数都不会计较他们带来的东西不好。
林樾抬头,“那咱们家今年要做什么?”
宋寻春想了片刻,开口道:“做一个点心如何?像荞糕,高粱饼这种,今年你们去镇上摆摊,村里人念叨的不少。”
林樾虽然没注意过,但他心里也是有数的,以前在家的时候,他还不是去摆摊,只是和林杨一起拎着篮子去沿街叫卖,都有暗戳戳地来问他们赚了多少钱的人。
“那就做荞糕吧,比做饼方便些。”林樾说。
宋寻春点点头,“都行,什么方便就做什么,到时候凌之和你一起。”
她这两天也不得空,田里刚收了稻,又深耕了一遍,趁现在家里还有一些沤好的肥和草木灰,得去田里施肥,也养一养地力。
到现在为止,今年种的小麦,高粱,荞麦,苞谷和稻子就全收完了,沈家的田地基本都是空着,得施完肥差不多就得重新开始种了,田里就种点儿萝卜白菜,等冬天收了去镇上卖,再种一些蚕豆和豌豆,地里则是种小麦和大豆。
田地都是耕过的,种起来也方便,每天就只有沈正初和宋寻春下地,沈淮之就忙着上山砍柴,一早上能来回两趟,后院的柴垛都码得越来越高了,下午和晚上就在家里抄书,争取能早点儿把这个活计结了。
林樾和沈凌之手上没什么活计,又收拾收拾去了镇上,第一天带的东西不多,也没有租摊子,就一个货架,卖的也是之前比较好卖的几种点心,一段时间没去,镇上的熟客估计快把他们忘记了,这头两天就是去多转悠几圈,告诉镇上的客人他们又开始摆摊了。
转眼就是社日这天,林樾和沈凌之早早起来,蒸了好几锅荞糕,天刚亮就推着小货架去了镇上,此时距离巳时末还有两个时辰,刨去来回的时间,差不多能在镇上吆喝一个时辰,赶在巳正三刻前到家。
为了能多卖一会儿,早上是沈淮之送他们去的,他力气大,脚程也快,推着货架比林樾两人空手还快些。
送到镇口,沈淮之就停下了,“你们去,我就先回了,一会儿要是从山上下来了我就来接你们。”
林樾拒绝了,“不用折腾了,我们瞧着到时候了就回去,你在家里等我们就行。”
沈凌之也开口道:“哥,你去砍柴的时候记得瞧瞧山上的拐枣熟了没有,要是熟了记得摘一点回来吃。”
“行,我记下了,今早砍柴就往拐枣树那边去。”沈淮之说。
三人说过话就分开了,林樾两人推着货架进镇子,沈淮之大步流星往家赶。
巳时末,沈家人准时来到祠堂,沈广初的儿子沈岩之和几个年轻人就站在门口,见他们来了还有些失望,沈岩之偏头喊了一声“二叔二婶”,随即就看向沈淮之,扬声道:“淮之你够准时的啊,我们还惦记着你要是来迟了得怎么罚你呢。”
沈淮之笑道:“就是担心堂哥惦记我,这才紧赶慢赶地来了。”
“哈哈哈,快进去吧,我爹刚才还找你呢,说是社正要你跟着一起主持祭祀。”
沈淮之往年并没有参加过,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道:“我晓得了,那我们就进去了,堂哥你们先忙。”
临水村的社正姓李,是村子后头李木匠他爹,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不过身体还挺好,说话中气十足。
“正初,淮之,你们可算来了。”
“三叔/三叔爷”
“叔爷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沈淮之问。
李社正回道:“也不是大事,就是想着让你跟我一起主持祭祀,人家都说读书人是文曲星下凡,说不准文曲星和土地神还认识嘞。”
沈淮之:“……”
“叔爷您说笑了。”
“哈哈,他们神仙老爷的事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哪知道,万一呢,今年你就跟着我,从小到大看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不知道的。”
沈淮之拒绝不过,只道:“那就听叔爷的,只是万一今年雨水不调,叔爷你们别怪我。”
李社正摆了摆手,笑道:“你小子,放心吧,我主持了这么些年,那也不是年年都风调雨顺的,就说今年还下大雨呢,这谁说得准,咱们每年都风雨无阻地祭祀了,老天爷难道还会看我们不顺眼吗?许是这一片就该下雨,你尽管放心。”
祠堂的院子昨天就打扫过,这会儿看着十分干净整洁,四周是从附近几家搬过来的桌子板凳,上头放着一些锅碗瓢盆,里头装的就是村人带来的吃食。
正中的供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供品和茶酒,村里人大多清贫,临水村的祭田也少,猪牛羊这“大三牲”是供不起的,也没法供,所以就供了“小三牲”,也就是鸡鸭鱼,鸡鸭是社正和村长按照市价,用祭田产出赚的钱买的,鱼是沈岩之和几个大小伙子去河里捞的,特意选了一条最大的,都是凌晨就宰杀煮好,今早直接就端过来了。
供桌上方摆放的是“社神”和“稷神”的席位,等村里人来齐,社日就正式开始了。
供桌上的酒由社正举杯洒在地上,随后开始念祝词祈求丰收,“仲秋八月,良辰吉日,社神……”
念完第一段祭祀“社神”的,沈淮之紧跟着念了第二段祭祀“稷神”的,内容大同小异。
念完祝词,临水村的其他人就面向席位,跪拜磕头行礼,祈求来年丰收。
祭祀结束后,供品就分给村人食用,据说之前是要埋在土里的,但发生过好几次村人偷偷摸摸来挖供品的情况,后来就不埋了,直接分给大家。
村里的娱乐活动不多,没有会舞狮舞龙,杂耍百戏的,就有两个会敲锣打鼓的,这会儿也带着家伙式儿来了,叮叮铛铛的,好不热闹。
伴随着锣鼓声,村人开始品尝美食,沈家带来的荞糕很受欢迎,不仅好吃还方便,过来拿上一块再去吃别的正合适,没多久,沈正初面前的盆就空了。
林樾和沈凌之早就去旁边转悠了,从门口就开始吃,他们过去的早,每种都尝了一口,还没吃到最后一家就已经吃饱了。
“哥哥,你快尝尝这个南瓜,小叔家的这个南瓜又甜又糯,比我们家的好吃。”
“来了来了,芳林姑姑家带的是炒板栗,也很好吃,给你一个。”
祠堂院子不算小,但今天全村人都来了,院子根本站不下,方才祭祀的时候就有不少来得晚的是在外头跪拜的,等开始吃席的时候更夸张了,门口挤得寸步难行。
林樾和沈凌之吃完一圈就跑出去了,实在受不住里头人挤人的,林樾原本还想找沈淮之,结果人太多,方才祭祀的时候又没在一起,根本看不见他的身影。
见祠堂外的小路上支起了四五个摊子,都是一张席子铺在地上就开始叫卖,林樾他们也回了一趟家,把今早没卖完的荞糕装了一篮子过来。
林樾拉着沈凌之低声道:“里头刚吃过一回荞糕,估计会买的人不多,咱们少带些,要是卖不出去就算了,就当玩了。”
沈凌之点头应了,又道:“哥哥,祠堂门口右手边那个摊子你看见了吗?是卖竹编小玩具的,我们等会儿去瞧瞧吧。”
“好。”
第73章
春社和秋社这两天是村子里唯二有很多人出来摆摊的日子, 其中有些人连叫卖声都喊不出口,就是盘腿坐在摊子后面,有人来问才会开口。
大家都是几十年的乡亲, 彼此都很熟悉,这家是篾匠出身, 那家是做木工活的,村头李家的草鞋编得最好, 荷花池边的沈家鸡鸭养的最肥, 自从林樾和沈凌之开始摆摊卖吃食, 这话里又添了一句河边的沈家点心做的好。
对于这些林樾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沈凌之却如数家珍, 一边走一边指给林樾看, 两人最先去的就是方才回家前就瞧见的那家卖竹编玩具的摊子。
不大的摊子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十来样东西, 竹编的铃铛、小马、小船、还有竹蜻蜓, 除了这些小孩儿喜欢的玩具,还有竹编的手镯、戒指, 竹编团扇, 以及家家户户都会用到的簸箕、扫帚、竹筐等。
摆摊的是位中年男子, 沈凌之喊道:“四叔, 这个扇子是怎么卖的?还有铃铛。”
“是凌之啊,淮之夫郎也来了,不要钱,你们拿去玩儿吧。”
沈凌之摇头, “这怎么行?大家今天都出来摆摊,四叔要是不收我的钱,其他给了钱的该不痛快了,要都不收钱, 这不就亏大发了吗?”
沈四是个不大会说话的人,这会儿也说不过沈凌之,只得挠了挠头,指着竹铃铛道:“这些个小玩具都是一文钱一个。”
自从开始赚钱,这一文两文的沈凌之花起来眼都不眨的,“四叔,竹团扇要两把,竹铃铛要一个。”说完又偏头看向林樾,问道:“哥哥,竹扇子我们一人一把,小铃铛是我买来玩儿的,你要吗?或者你还有别的想要的吗?我给你买。”
林樾没看玩具,而是看向了另一边的竹篮,其中一个瞧着像是花篮的样式,林樾想买回去装针线什么的,“四叔,这竹篮怎么卖?”
“这竹篮要比玩具略贵些,三文钱一个。”沈四回道。
没等林樾掏钱,沈凌之就数好铜板递过去了,“四叔,你快收着钱,我们还要去别处转转。”……
其实各个摊子挨得都挺近的,就在道路两边,比如卖竹编小玩具的摊子再往右走两步就是李木匠的摊子,上头是一些木头做的小东西,同样有木头玩具,还有各种样式的木簪。
不过林樾和沈凌之都没再去,而是转身去了对面的一个水果摊,八月正是吃秋梨的时候,也不知是怎么种的,一个梨有两个拳头那么大,看着就是汁水丰盈的样子。
因摆摊这个人林樾也很熟悉,所以这回是林樾开口问的,“婶子,这梨子怎么卖?”
郝雨兰爽朗一笑,“六文钱一斤。”说话间就用刀切了两牙梨递过去,“樾哥儿,凌哥儿,别客气,快尝尝,不是我夸大,今年这梨子真是难得的好,不仅甜,汁水还多。”
梨都递到手上了,林樾也不好拒绝,一口塞进嘴里吃了,确实很甜,“婶儿,给我们称两斤吧。”
“好嘞,这就给你们称。”
买完梨两人还想再逛逛,结果没走两步就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应该等会儿再买,现在拿在手上也太重了。”
林樾刚想着寻个地方站着卖点心,一抬头就瞧见沈淮之过来,他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梨递了过去,在沈淮之反应过来前就溜了,只留下一句,“我们俩还想去逛逛,你帮我们拿着吧。”
沈淮之倒是不介意帮忙,只是他过来本是想着和林樾一起四处转转的,没想到林樾转头就跑了,他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拎着梨,揣好方才买的桃木簪先回了家。
要林樾来说,社日唯一的缺点就是卖吃食的不多,除了他们卖的点心,只有一家卖包子的,还有一家是卖汤面的,因为他家就在祠堂的斜对面,卖的汤面是在自家灶台上煮熟,再端出来搁在路边桌上给客人吃,林樾看着都眼热,这也太方便了。
可惜刚在祠堂里头吃了个流水席,这会儿实在吃不下了。
林樾和沈凌之又在路边转悠了两圈,在卖豆腐那家定了两块豆腐,给了钱让人给他们留着以一会儿再来拿,随后又买了两杯姜蜜水,入口微辣,又带着一丝回甘,偶尔喝一次也很不错,再之后就停下来了,掀开篮子上盖的麻布开始叫卖自家的点心。
“清香可口的荞糕,两文钱一块,三文钱两块儿了,买一块儿不吃亏,买两块儿更划算。”
买的人果然不多,但还是有几个拉着自家大人过来的小孩儿,一瞧就是方才没吃够的。
因只带了一篮子,林樾和沈凌之。也没傻站着,一个人卖点心,另一个就去周围转转,他们叫卖这会儿路上又多了一个摊子,卖的是炒板栗,还有一家正忙着搬桌子,也不知道是要卖什么。
社日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日暮西斜,眼看天快黑了,才陆续有人离开,脸上还是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林樾他们也卖完第二篮点心准备走了,本想着只能卖完一篮子,结果后头来买的还挺多,那一篮子一个时辰就卖完了,最后林樾又跑回家把剩下的全带来了。
夜深人静,社日带来的热闹喧嚣已经完全褪去了,第二天的村庄又恢复到以往平静祥和的样子,天刚亮就有人背起竹筐,拿上镰刀下地去了。
太阳东升西落,林樾还在掰着手指算什么时候能再赚够一两银子,县城里就传来消息,要收秋税了。
沈淮之和林樾从县城回来已经是一旬之前的事了,过去这么多天,沈家还是没能买到田地,沈广初中途又来过一趟,但只是说有两家人有卖田的想法,但还没能下定决心。
沈家一共十六亩田地,今年都免了税,沈淮之的名下还能再有三十四亩田地免税,期间沈淮之和林樾商量过好几次,以他们目前的状况是没法儿买三十多亩田地的。
沈淮之再三考虑,还是觉得他们再买个十几二十亩田地是相对最合适的,到时候无论是找人来帮忙种还是租给佃户都可以。
“那剩下还能免的那十几亩田地的税不就浪费了吗?”林樾问。
沈淮之摇头,“除了咱们家的,到时候岳父岳母那里再挪去几亩,虽然不多,也算是我们的孝敬,还有我小叔叔家,免税这事儿也算个由头,到时候咱们和爹一起过去,也省得爹年年都惦记着又不敢去。”
“小叔还在家时对我和凌之都很好,之前是没机会,现在有了合适的机会怎么也不能错过,算上这些就去了近一半儿,咱们村里还有几户孤寡老幼,尤其是家里就一个老人带着个孩子的,我也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像这样的人家我们村估计有七八户,也不多给,一家分到一亩,免了一亩田的税收,省下来的米粮也够吃许久了。”
“还有广叔家和芳林姑姑家,他们对我们都很关照,也各分一到两亩,再拿出一点儿算到村里的祭田去,若是有那等读书天赋异禀的孩子,我们也帮个忙,说不准咱们村就会再多一个秀才,甚至是举人。”
沈淮之说完又看着林樾,坚定道:“这些只是我大概的想法,若是你觉得哪里不合适要改的,我都听你的,无论是全买成自家的田地,还是多分一些出去都可以。”
林樾轻笑了一声,不闪不避地看向沈淮之,“我并没有那么大方,村里人我现在也没认全,像你刚才说的孤寡老幼,我也就认识三四户,不过点头之交而已。”
林樾说完话音一转,接着道:“但我同意你的想法,一来咱们能免税是因为你的努力,二来你如今是秀才,我是秀才夫郎了,怎么也要大方些,接济一下村人也是应该的,只是俗话说得好,“升米恩斗米仇”,我们也不能做那等冤大头,咱们家分出去的免税份额,每年至少得给我们十分之一的税,不是为这点儿粮食,只是每年都得提醒他们一回,我们愿意帮是我们的事儿,但他们不能觉得理所应当,觉得这免的税就该是他们的,到时候甚至还会埋怨,怎么只分了一亩给他们,这样不好。”
沈淮之点头应了,“幸好有你,想的比我周全多了。”
林樾假意横了他一眼,又接着道:“等明天吃饭的时候,你再和爹娘商量商量,看看他们是什么意思,如果爹娘不同意,那这事儿就再斟酌斟酌,总不能因为外人影响到咱们自家人。”
第二天中午,沈淮之就在饭桌上提起了这件事,把他的打算与考量一一说了出来,出乎意料,沈正初和宋寻春似乎都不感到意外,刚听完就点头答应了。
只是沈正初多说了一句,“这事儿,爹得谢谢你,你爹我没什么本事,帮不了自己的弟弟,只能用你的出息来做人情。”
沈淮之从小到大从来没听过他爹这么说话,顿时有些紧张,眉眼间露出一丝担忧,“爹,你别这么说,小叔叔以前对我们那么好,现在帮他是应该的,我们父子之间哪里就要分的这么清楚了。”
林樾笑着反驳道:“爹,你这话就不对了,要不是你和娘这么多年节衣缩食地供淮之读书,他现在也没法考上秀才,现在做这些是应该的。”
有关秋税,也不是沈淮之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分出去多少,怎么分,还得告诉村长,到时候去县城交税的时候告诉负责税收的官员,所以沈家人商量完,次日就去了沈广初家。
第74章
沈广初家里田地要多一些, 家里也不过六口人,还有两个是小娃娃,所以现在还在忙着秋收, 社日耽搁了一天多,谷子已经晒干了, 就等着扬糠除秕,所以一大早上一家人就忙活开了。
林樾和沈淮之到沈广初家时是中午刚吃过饭的时候, 出来给他们开门的是沈岩之, 浑身灰扑扑的, 尤其是脸黑得不行,显得牙齿都白了几分。
“是淮之啊, 弟夫也来了, 快进来家里坐, 今天在扬场, 家里乱糟糟的,你们别介意。”
沈淮之摇了摇头, “家家都这样, 堂哥你多虑了。”
快到灶房门口, 沈岩之才想起来问, “今儿突然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淮之点头,“是有些事儿想要和广叔商量。”
沈岩之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打趣道:“我就说嘛,没事儿可不见你来我家坐坐, 但凡来那都是有事儿。”
沈淮之回道:“下回得空一定过来,到时候堂哥您别嫌弃。”
“这是什么话?你来家里我们那可是求之不得的,到时候也让你侄子侄女沾沾你的喜气。”
三人刚进屋,沈广初就笑着招呼道:“淮之, 樾哥儿,快进来坐,可吃过饭了?要是没吃让你们婶儿给你们做。”
沈淮之连忙摇头,“在家吃过了才来的,广叔,不用忙活。”
几人你来我往,寒暄了几句,沈淮之才说起正事,“广叔,我们一家人商量过了,关于田地的事儿,我们打算……”
沈广初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来询问买地的,正想说这几天又问了不少村里人,已经定下来了六亩水田,都是上好的肥田,种水稻最好。
没想到转头就听到沈淮之说要将名下的免税份额让出来,沈广初惊讶极了,他当村长这些年不说兢兢业业,但也算对得起良心 ,对村里最穷苦的那几户人家也都有关照。但毕竟能力有限,也帮不了太多,没想到沈淮之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胸襟。
还有林樾,才十几岁的哥儿,看着这十几亩田地的秋税,好几石的粮食,居然真的能答应让出来,真是让人敬佩,不说别人,只说他自己,这要是他家的,他肯定是没法儿做到这么大方的。
再回想沈淮之说的话,这分出来的还有他家的一份儿,沈广初真是狠不下心拒绝,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
“淮之,樾哥儿,这事儿不是小事,就算你们一家人商量过了,但万一过两天又后悔了呢?这话一旦说出去,感激的是大多数,但村里没分到的难免会有人看不惯,万一到时候你们又有了别的想法,村里人的闲话是少不了的,到时候容易像架在火上烤一样,进退两难。”
“总归距离收税还有三天的时间,你们再认真考虑考虑,若是真的定了,那三日后就定下每家的份额,到时候叫他们来祠堂,在村里族老的见证下,按你们的意思,写个契书,再按个手印儿,每年收的粮食送一些到你们家去,还有祭田,这事儿也得告诉全村人,总要让得了实惠的人心里有数,说两句闲话可以,但若是想当白眼儿狼,那不行。”
沈淮之和林樾对视了一眼,见林樾点了通头,便也跟着点头道:“那就听广叔的,我们再回去商量商量,两天后若是定下来了,当晚就把商量好的份额写成契书送过来。”
“好好好,这几日我都在家,你们随时过来。”
说完了正事,两家人又都还有活计要干,沈淮之和林樾便告辞离开了。
临走前,沈广初又将田地的事说了,并且保证道:“你们放心,村里但凡还有想卖田地的,我一定帮你们联系,就算真的没有,等去县里交税的时候,我也帮你们多买点儿好的荒地,像咱们村东边那一片,每年长的野草都茂盛的不得了,种水稻麦子肯定也差不了,到时候再雇几个人,开荒也要不了几天,再多施些肥料,来年春天肯定就能把作物种下去。”
当晚,沈淮之和林樾就把各家的份额定下来了,他们家现在有十六亩田地,争取再买十八亩,剩下的十六亩,林樾爹娘家和沈小叔各三亩,祭田两亩,广叔和芳林姑姑家一亩,最后六亩分给村里的六户穷苦人家。
沈正初和宋寻春也没有意见,只是道:“在咱们村里,想要买十八亩地不容易,估计会有一半是荒地,到时候开荒估计得忙大半个月,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这个,有我和你们娘,你们忙自己的事就行。”
林樾总觉得是忘了什么事,过了许久才突然抬起头,问道:“爹,那您什么时候去小叔叔家?”
沈正初沉默许久,才一字一顿道:“那就后天去吧,早上把你们写好的契书送去你们广叔家,中午吃过饭就过去,他们村估摸也是这几天就要收税了,去晚了该误事了。”
这事儿定下来,沈家人都放松了不少,再加上秋收也结束了,整个沈家都变得舒缓起来,次日一早,沈正初就拎着他的鱼篓下河摸鱼去了。
头天晚上睡得早,林樾早早就醒了,反倒是沈淮之昨晚抄书抄到深夜,现在还睡得很沉。
也不知怎么睡的,林樾明明记得他昨晚是平躺着睡的,今早却是在沈淮之怀里醒来的,沈淮之的胳膊还搭在他的后背,他的脚也伸到了另一边,未免把沈淮之吵醒,林樾挪了好久才把自己挪出来,轻手轻脚地下去了。
好不容易空闲下来,林樾挽起袖子就去了灶房,准备好好做一顿早饭。
昨晚睡前特意泡了几碗米,这会儿已经变软了不少,林樾把院子里的石磨搬进来就开始磨米浆,之前摘回来的桂花全部做成了糖渍桂花,正好拿一点出来做桂花糕。
磨出来的米浆足足有一桶,林樾蒸了两锅桂花糕还剩下不少,他又蒸了一些肠粉,做法和凉皮很相似,只是蒸的时候要顺带放馅料,林樾放的是鸡蛋液,还撒了一点葱花,色香味俱全。
除了这两种,还有必备的主食,今天做的就不是单纯的白米粥了,还往里头放了一颗小白菜,一点儿猪油和盐,白菜是切碎的,和米一起下锅,煮出来入口即化,还没有菜腥味。
等林樾做好早饭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沈凌之帮忙打下手才做好的,不然估计还得一刻钟。
今天的饭桌上只有四个人,沈正初天不亮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吃过早饭,沈淮之就上山砍柴去了,林樾则和沈凌之一起把家里的脏衣裳收了出来,还把被壳(被套)也拆下来了,前几天一直从早忙到晚,每天随意冲洗一下就上床睡觉,被褥都脏了,收完东西,两人就端着小木盆去了河边。
宋寻春把后院的鸡喂了,又把院子洒扫了一番,这次拿上竹筐去了山上,沈淮之是砍柴,她则是去背松毛细柴这些用来点火的东西。
等林樾两人端着衣裳回家,沈正初才拎着鱼篓和木桶优哉游哉地回来。
“爹,你抓到鱼了吗?”沈凌之大喊。
沈正初点头,“今天抓到不少土鲫鱼,还有草鱼,可惜都不太大,最大的还没巴掌长。”
林樾却眼睛一亮,提议道:“那咱们今天做酥骨鱼吃吧,小鲫鱼正好,更入味。”
又是一个没听过的吃食,沈凌之猛地回头,“哥哥,好吃吗?”
“好吃,小鲫鱼先腌制一会儿再煎熟,煎到两面金黄的时候捞出,加花椒孜然,橘皮豆豉,还有花椒小葱这些,小火煮上两个时辰,浓郁的香料慢慢浸透到鱼肉和每一根骨刺里,鱼香味和香料味充分混合,入口骨酥刺烂、汁水十分饱满,比一般的做法更好吃。”
他这么一说,不只沈凌之,连沈正初都想吃了,“那咱们今晚就吃这个。”
沈凌之长叹了一声,“真想早上就吃啊!”
不多时,沈淮之也回来了,背后的竹筐塞得满满当当的,上头还要藤蔓捆了两捆,都是手腕粗的木头,其中一捆还是黄栎树,烧起来非常持久,最适合炖煮东西,可惜现在还用不了,得晒干了才能烧。
他刚进门林樾就迎上了,“怎么背这么多?小心以后腰痛,下回少砍一些。”随即抬手帮忙把柴卸了下来。
沈淮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含笑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这点儿还能背得动。”
林樾皱眉,“咱们家也不差这一捆柴,又不是今天就没有烧的了,等明儿我和你一起去。”
“明天我肯定少背一些,上头就加一捆。”沈淮之立马保证,语气之真挚,林樾差点儿就信了。
“真的,上头不压着一点儿就会头重脚轻,容易摔跤,你好不容易歇一天,别去了。”
林樾:“明儿再说吧,灶房里倒了水,你记得喝,我来收拾。”
沈淮之突然笑了一下,才道:“我们一起收拾,后院的柴垛有些高了,今天放完明天就重新起一个,你明天再收拾。”
“那好吧。”
下午,一家人都没出去,沈凌之在灶房里忙着烧火煮鱼,背后是在修补农具的沈正初父子,林樾和宋寻春则是在屋檐下补衣裳,虽然手上都有活计,但也是难得的悠闲了。
转眼就到了和沈广初约定的日子,晨光熹微,沈淮之就揣着写好的契书去了他家,林樾和沈凌之在灶房里忙得脚不沾地,今天要去见许久未见的小叔,怎么也要做一点儿拿手的点心带去才行。
第75章
出门做客, 林樾做的都是味道相对香甜的点心,有花香扑鼻的桂花糕,丝滑细腻的红豆糕, 还有松软的南瓜发糕,虽说已经接近深秋, 但白天依旧有些热,点心放不了多久, 所以做的分量也不多。
除了小点心, 宋寻春还准备了一些米面腊肉, 再有几尺布,原是想做衣裳的, 但多年不见, 也不知云初现在的身形, 还是直接送布料方便些。
今天的沈正初明显有些焦躁, 一大早就起来修了胡子,中途还折回去换了一身衣裳, 又拉着宋寻春问道:“这一身怎么样?看着有精神吗?会不会显得不稳重?”这身衣裳是新做的, 相对较浅的蓝色, 沈正初一直嫌不耐脏, 还没上身穿过。
宋寻春昨天还很有耐心,也理解沈正初紧张的心态,但被拉着唠了一晚上之后她就没耐心了,她倒也没反驳, 只是含笑道:“现在知道着急了?当时让你别犟,大大方方地去看你不肯,现在都十来年了,你紧张又有什么用, 以云初的性子应该不会把你赶出来的。”
沈云初从小就是个温柔安静的性子,还十分乖巧,和两个嫂子处的都不错,哪怕最后发生了那种事,他也没对两个哥哥说过什么重话。
早些年宋寻春觉得那种性子很好,是普罗大众都喜欢的夫郎样子,但后面她就不那么觉得了,她时常在想,如果云初是一个泼辣大胆的哥儿,当年是不是有机会逃过一劫,尽管这样的想法没有道理,但宋寻春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后来第一次见林樾她就喜欢,平日里也不拘着他,就有这方面的原因。
过了这么多年,再回头想,沈正初也不知道自己当年是怎么想的,明明那么多人都劝过他,他还是不为所动,因为觉得“无颜面对”自己的弟弟,就真的再也不去见沈云初,只敢做那种偷偷摸摸的事。
这些年他不是没后悔过,只是他已经错过了那个云初最需要他的时候,再想去,他也不敢去了,不敢去面对沈云初的眼神,这回一家人都劝他,又有了一个看似完美的借口,他才狠下心答应了,但嘴上他还是没有泄露的,“你这人,怎么问东扯西的。”
太阳升起,沈家一行人踏上了去清溪村的路。
路上因为沈正初走的急,一家五口没多久就进了清溪村,随后又跟着沈正初熟门熟路的找到了沈云初的家。
他家的院墙是土坯的,透过院门能看到里头的三间茅草屋,墙体有些斑驳,屋顶的茅草放得也不均匀,不过院子里却干干净净的,十分整洁。
原本沈家人默契地让开了一步,想让沈正初敲门,没想到临门一脚沈正初自己往后退了,把林樾露在了最前头,林樾一时无言,最后只得拍手叫门,“小叔叔,你在家?”
过去了好半晌,院子里依旧没一点动静,沈正初心凉了半截,难道云初还是不愿意见他吗?也对,当年但凡他有出息一些,也不会让自己的亲弟弟那样出门……
林樾没让他继续脑补,抬手拍门,又叫了一遍,这回终于有动静了。
不过传出的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你们是谁?来我家有什么事吗?”
透过门缝,沈家一群人都看清了那个小男孩的长相,沈正初一眼就认出这是云初的孩子,长得和云初起码有八分像,之前他过来的时候都是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走从来没进去过,只是听说云初有了两个孩子,这还是第一次见。
林樾本想着到这一步他就不用说话了,结果一回头,沈家人一家四口都看着他,仿佛在等他问下一句话。
林樾:“……”
他只得无奈转头,柔声问道:“我们是云初叔叔的家人,沈云初是你爹爹吗?他今天不在家吗?”
小男孩凑近了一点,站在门后扒拉了一下门缝,细细打量了门外站着的五个人,最后看向了沈正初,“是我爹爹,我爹爹好像是有家人,但他今天不在家,你们改天再来吧。”
这回宋寻春终于开口了,要是改天,沈正初十有八九又不敢来了这事儿不能再耽搁,“小侄儿你知道你爹爹去做什么了吗?可以带我们去找他吗?或者你说个地方,我们自己去找。”
门后的小男孩又犹豫了许久,才半信半疑的问道:“你们真的是我爹爹的家人吗?”
宋寻春点头,又拽了一把后面的是沈正初,含笑道:“真的,这就是你爹爹的哥哥,也就是你二伯,我是你爹爹的嫂子,你二伯母,这三个是你爹爹的侄儿们。”
不知道沈云初对孩子说过什么,但总归现在小男孩儿已经相信了他们,“那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去叫我爹爹回来,但我妹妹还在睡觉,你们不能进来。”
沈正初下意识点头,“伯伯知道了,你放心,我们就在这里等。”
等待的过程格外漫长,沈正初一直来回踱步,望眼欲穿地看着小男孩跑走的方向,也不知是盼着沈云初来,还是不盼着他来。
约莫两刻钟过去,方才跑出去的小男孩终于跑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一对夫夫,高个子的那个腿有些瘸,走的极慢,正低着头和旁边的人说话,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十年过去,沈云初的长相其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瞧着依旧是温和的,沈正初看着对面走过来的人,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当年的事,除了他爹和他自己,他不知道还能怪谁,怪对面这人要娶他弟弟吗?但看他爹的做派,就知道没有这个人也会有其他人,他脸上的表情都是僵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这个所谓的“弟夫”。
沈云初看着对面的一家五口,久久无言,直到身侧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像是突然泄了一口气,看着沈淮之和沈凌之笑道:“你们都长这么大了。”随后又看向林樾,声音更加温和,“这就是淮之的夫郎吧,长得真好。”
一听这话,林樾就知道这位小叔叔是有关注他们的,在这一点上倒真的和他爹像是亲兄弟。
林樾三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回话的,但说的内容却不尽相同,沈淮之兄弟俩都只叫了一声“小叔叔”便没了话,十足的近乡情怯,反倒是林樾还往前走了一步,笑容明媚,“小叔叔,第一次见您,有些唐突,您别怪罪。”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今日来,除了看望小叔叔,还有一件事儿想和您说。”
在林樾看来,想说什么话那都得先进去家门再说,这站在门口能说明白个什么呢?看着也不像样,有个说话的由头,两方人也好顺着台阶下。
果然,沈云初虽然没表现出欢迎,但也开口请他们进去了,虽然只说了一句就扭头和他儿子说话了。
“早饭还温在锅里,你吃了吗?你妹妹起来了吗?”
“吃了,妹妹也吃过了,只是吃完又回去睡觉了,我在打扫院子,他们就来了。”
小男孩今年已经八岁了,如果不是他妹妹这两天生病,他这会儿也不会在家,早就跟着他爹爹们下地去了。
进屋后,沈云初就招呼道:“桐儿,去倒两杯水来,小心烫着手。”
“知道了,爹爹,我这就去。”
小男孩跑出去后,堂屋更安静了,两家人相对无言,林樾在心里叹了口气,重新开口道:“小叔叔,怎么不见妹妹,这次过来也没什么好东西,就给弟弟妹妹们带了点儿点心,都是适合小孩儿吃的。”
沈云初对着林樾一直很温和,此时也笑了一下,才开口道:“多谢你惦记着他们,小梧昨儿吃坏了肚子,现在还睡着,等会儿她醒了再叫她过来。”
说起孩子,屋里总算有了点热闹的样子,寒暄了许久,才由宋寻春说起正事,“云哥儿,前些日子淮之侥幸中了秀才,名下也有了免赋税的田地,你是他小叔叔,自然也该有你一份,我们商量好了挪三亩田的份额给你,东西不多,只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你别嫌弃。”
沈云初眉头一皱,当即就拒绝了,“不必了,嫂子,我已经不是临水村的人了,也不能再要这个。”
沈正初一下就急了,视线在宋寻春和沈云初两人之间来回,嘴巴张了又张,但最后还是没说话。
最后,宋寻春直接揭了沈正初的老底,语气十分平淡,她没有想让沈云初原谅甚至是感激的意思,也无意掺和他们兄弟俩的事儿,只是道:“抛开你哥不谈,这么些年,我们也一直惦记着你,这回你侄儿有了这么一点出息,你这个做叔叔的,怎么也要收着。”
沈云初当年切切实实是怪过沈正初的,甚至是怨,他从小就和二哥关系好,然而到头来二哥还是没帮他,出嫁那天,他差点儿就在轿子里上吊了,只是最后没狠下心。
嫁过来那晚,他才知道这门亲事,是尚文彦他娘死活要定的,他娘生了病,眼看没几天活头了,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一辈子打光棍,回家没口热饭吃,硬逼着他答应的,沈云初嫁过来没几天,他娘就去了。
沈云初觉得这事儿挺可笑的,凭什么呢,她不想她儿子孤单一个人,就没想过她去买的那个哥儿不愿意嫁吗?
成婚后,尚文彦一直和他分床睡,在他娘去世后,尚文彦还问他愿不愿意和离,沈云初先是狂喜,最后,他还是摇头了,因为十几岁的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养活自己。
后来又过了两年,他才慢慢接受尚文彦,愿意和他搭伙过日子,但他心里仍然是恨的,许多年过去,他心中的恨并没有退散,只是除了他爹,别的他都不怨了。
第76章
沈云初看着对面局促的沈正初, 突然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其实他知道, 在他出嫁的第二年,沈正初就开始给他送东西, 头两年他都是直接扔掉的,慢慢年岁大了, 性格又平和了许多, 这才把东西收下, 也惦记着要回送些什么。
他知道沈正初当年是无能为力,他现在也没有怪他, 只是记忆里的二哥已经褪色了, 就做个普通亲戚也挺好的, 人生苦短, 不必再计较这些旧事,既是自苦, 也让他人劳心。
“二嫂, 我收下, 多谢你们, 也谢谢淮之,淮之有出息了,小叔叔很高兴。”
宋寻春高兴极了,“好, 好,就该如此才是,今年过年我让淮之他们小两口上门来请你,一定要回家来多住几天。”
沈淮之跟着点头, “小叔叔,腊月我们就过来接您。”
沈云初眉头微皱,他记得宋寻春不是这种性子,按理来说,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他接受,两家人慢慢来往,怎么一下就到年底要回去了。
宋寻春见他皱眉,又轻声道:“你许是不知道,我们已经分家好多年了,这次回去是回我们自己的家,不是那边。”
沈云初还想再说什么,对面的沈凌之已经兴致勃勃地开口,说到时候要带两个弟弟妹妹去哪里玩了,林樾和沈淮之也开口了,话不多,但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欢迎与亲近,沈云初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只道:“若是有空闲我们就过去。”
这回算是给沈正初找到话头了,一早上沉默无言的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刚才看你们从地里回来,是还有什么活计没做完吗?”担心沈云初不理他,所以他看向的尚文彦,只眼角余光停留在沈云初身上。
说实话,尚文彦是有些受宠若惊的,他和云初成婚并不像普通人,家里人又这么多年没有来往,这回突然来人,他脑子里什么念头都钻出来了,生怕听到什么坏消息,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和颜悦色,“是刚从田里回来,刚收了稻子,现在还在忙着耕田。”
沈正初没问为什么不去租借一头牛,因为这除了家里不宽裕以外几乎不会有别的原因,他们刚分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为了省十几二十文钱,宁愿自己挖一整天。
“田地农时重要,总不能因为我们来反倒耽搁了,要不这样吧,弟,弟夫,你带我们去田里瞧瞧,刚好今天我和淮之来了,怎么也帮你们把田耕完再回去。”沈正初说着话就站起来了,甚至还往外走了两步,十分迫不及待。
沈淮之有些不明白他爹是怎么突然冒出这个想法的,第一次上门做客就去帮人家耕田,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但偏偏他爹又很高兴,所以他只能跟着站起来,喊道:“叔父,我爹说的是,趁时候还早,现在去今早许是能耕完一亩。”
尚文彦有些无奈,低头看了一眼沈云初 ,见他没有拒绝的意犹豫了许久才回道:“那你们跟我来吧。”他左腿不便是天生的,这会儿虽说走得慢,但还是能看出痕迹。
沈正初父子俩就默默地跟在后头,直到出了院门,才旁敲侧击的开始打听沈云初的事。
他们一出去,屋子里的氛围明显轻松了一些,再加上林樾刻意地分享一些在镇上摆摊遇到的趣事,小孩儿衣裳的款式等,两人说话也热络起来,不多时,林樾怀里已经搂上了刚睡醒的小姑娘,正忙着给她喂点心。
哥哥年纪要大一些,这会儿正像大人一样和沈凌之说话,没说多久,时间就来到了中午,沈云初起身去灶房做饭,宋寻春母子三人也跟着去了。
沈正初三人回来的时候,沈淮之手上还牵了一头牛。
林樾疑惑问道:“怎么还牵上牛了?这个村我们好像没什么认识的人吧?”
沈淮之摇头,低声道:“是我方才回村子里找芳林姑姑租借的,小叔叔家才刚开始耕田,还剩不少没耕,借头牛回来争取今天多耕一些,明儿再来一早上就差不多了。”
“那你和爹明儿来早一点,都快九月了,是得抓紧耕,不然都没法种麦子。”林樾说,“也别累着自己,上次耕田的时候不是还说腰疼吗?”
沈淮之点点头,又安抚道:“上次是因为连着干了几天重活,这次不会了,你别担心。”
中午的饭桌上,沈正初兄弟俩终于说上话了,沈云初盛饭过来,沈正初接了,并且说了一句,“快别忙活了,你赶紧坐下吃饭,等会儿该凉了。”
沈云初:“嗯,我晓得了。”
傍晚,夕阳西下,晚霞漫天,沈家一行人吃过晚饭,便准备离开了,今天是第一次见云初家的两个孩子,宋寻春昨天晚上就备好了红封,让沈正初送给他们。
“小桐,小梧,这是伯伯和伯母给你们的压岁钱,之前都错过了,就从今年开始补上。”
不等两个小孩儿拒绝,宋寻春又重新掏出两个红封放到了沈云初的手上,“当年你们成婚我们没过来,这就是给你们的礼钱,你收着。”
沈云初并不想要,并且连两个孩子的他也不愿意收,最后好说歹说才勉强收下,他又把白天就准备好的礼物递了过去,“嫂子,这是我自己做的一些腌菜和晒的干货,你们带回去吃个新鲜。”
宋寻春高高兴兴地接了,“好,好,之前在家的时候,我就爱吃你腌的酸菜,这回总算又吃上了,等过年的时候也让淮之他们俩带一些我做的过来给你尝尝,这些年我的手艺也长进了不少。”
两家人寒暄了几句,沈家一行人才告辞离开,尽管今天没说上几句话,但沈正初已经心满意足了,这次进了屋子,下回肯定能多说几句话。
回到家,正遇上沈广初过来,一见他们就欣喜地迎上来,“你们可算回来了!”
“广叔,你来是有什么事吗?”沈淮之问道。
沈广初点点头,笑道:“你今儿一早送来了契书,我中午就和他们说了,那几户人家都在祠堂里等,早早签好了契书,就想等你们回来给你们道谢呢。”
沈淮之当即就拒绝了,这种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下的感谢,只会让双方都不自在,没有这个必要。
“广叔,不必如此,有这个心就好,不必再当面道谢了。”
沈广初摆摆手,“你的意思我也和他们说了,但他们都不肯,只说一定要谢谢你,尤其是老刘家的,按辈分我都得叫奶奶,而且年纪又大,这我怎么拒绝呢?”
沈淮之没法子,只能和林樾一起去了祠堂。
祠堂里沈芳林也在等着,她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事儿的,要说不高兴是假的,但想想又觉得不该要,尤其是其他几户几乎都是家里揭不开锅的,让她怎么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呢?
不过今天暂时还没轮到她说话,在场的人中她是小辈,最先开口的就是沈广初口中那个老刘家的奶奶,年近古稀,牙齿都掉光了,但精神头还好,现在还能下地干活,前几年他的儿女们先后去世,他之前是跟着孙子过活,不过前两年就自己搬回了老屋。
“小淮之是有出息的大小伙子了,祖祖谢谢你。”
沈淮之和林樾连忙一左一右地扶起了老人家,“您折煞我们了,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虽说不是一家,但咱们一个村子的也是亲如家人,能帮您我们也高兴。”
在场的除了老人,还有一个少年人,瘦的像麻杆儿一样,瞧着只有十来岁,“谢谢淮哥,还有林樾哥哥,等我长大会报答你们的。”
这个小孩儿的身世,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然而不见后娘做什么,反倒是他这“后爹”,去年竟然一狠心就把人赶出来了。
村里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儿,别说村长,几个族老长辈也看不过去,联袂去了他家,先是好言相劝,最后还放了狠话,这才逼得他给出了几亩薄田和一间破屋,十来岁的小伙子,没日没夜的种地,再加上亲戚邻居的接济,这才勉强养活自己,所以沈淮之给的这一点儿,也算是帮了他的大忙了。
沈淮之拍了拍他的肩,不太熟练地安慰道:“过两年长大就好了。”
后头的沈芳林并其他几户在林樾两人的强烈要求下,都只简单道了谢就各自散开了,这会儿的功夫,外头天都黑了,得抓紧回家去,不然走夜路容易摔着。
他们走后,沈广初才开口道:“淮之,樾哥儿,田地的事儿已经差不多了,咱们村卖田的有两家,一个是你们邻居周秀莲家卖三亩,还有一个是沈二家,他们夫妻俩带着个孩子也种不了那么多,想着给孙子多留点儿钱,地则有些零碎,这家一亩,那家一亩的,总共有四亩,剩下的估计得买荒地了,如果你们想要方便些,现在那也能再等等看村里还有没有卖田地的。”
听到这儿,林樾没急着问荒地的事儿,而是问道:“广叔,不瞒您说,我们家和这周婶儿家并不和睦,之前就常有冲突,这回要是买了她家的地,估计要更不安宁了。”
沈广初捋了一把胡子,回道:“你们两家的关系我心里有数,这回要是有别家愿意卖,我也不会答应她来问,但她已经保证过了,这田一旦卖给你们,她就利索地把地契给你们,价钱方面只要和其他人一样就行。”
林樾总觉得这话可信度不高。
第77章
做买卖都讲究一个你情我愿, 尤其是田地这种大宗的买卖,花费的银钱多,买卖双方又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所以只要有一方有顾虑,那这买卖基本是成不了的。
林樾一向是个怕麻烦的人, 买周秀莲家的田,日后保不准哪天要扯皮, 又是邻居, 闹起来不好看, 不如直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今年买不到就明年, 村里总有人是要卖田地的, 实在不行多买几亩荒地, 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等着这亩田种的稻下锅。
沈广初打心底里是更亲近沈淮之一家的, 但这回周秀莲说得诚恳,他也想着再试试, “樾哥儿, 你的顾虑我也知道, 这样, 明天其他几家来祠堂交接地契的时候让周秀莲也来,到时候你们再商量商量,要是实在不愿意就罢了,叔再给你们问问, 我们村百来户人家,肯定会有人想卖田地的。”
“叔不是偏帮她家,只是她要卖的那几亩田确实不错,离你家又近, 有一亩就在你们家门口,和你家那块田挨着,这要是买了到时候你们把田埂挖了,放田水,种稻都方便。”
林樾点了点头,他也知道那块田,比他家的还略大一些,不过平时放水不经过她家的田,所以他也没在意,“广叔,那就按您的意思来,明儿和其他几人签了契书再和她商量。”
沈广初又看向沈淮之,见他也跟着点头了,便笑道:“那成,我等会儿去和她说一声,对了,明儿你们最好是一家都来,若是确定了要买,淮之你就和你堂哥一起去请沈家二叔爷,大伯爷,李家的那个三叔爷,还有周家的二伯爷,刘家的祖奶奶,由他们做个见证。”
“到时候再让卖地的几户把他们要卖的田地周边有土地的那几户都请过来,确认好边界没有争议了,我们才好去丈量土地,顺便重新埋两块石头下去做新的地界,现在就定下来也免得以后牵扯不清,最后再把丈量的面积、价款数量写在契约上,双方签字画押后,等去县城的时候带去,让官府的人员作证。”
之前沈家买地的时候沈淮之并没有跟着,所以林樾和沈淮之这回都是第一次买田地,两人都没想过买地会这么麻烦,四目相对间,两人突然同时深吸了一口凉气。
林樾看沈淮之的眼神突然带了打量,这不像沈淮之的习惯,只是沈广初还在等着,他也没空多想,开口应道:“多谢广叔,我们记下了,明天一定早早过来,还有别的需要带的吗?”
沈广初摆了摆手,“别的没了,对了,淮之有纸笔就自己带来吧,之前有人买田地都是去请读书人来写契书,这回总算不用去了。”
沈广初没有读过书,是后来去镇上做工跟着人家学的,只会简单几个字,虽然能看懂契书但是不会写,之前村里有需要书写契书都是找的沈明之,早年读过几年书,可惜后来没考上童生,也没再继续读了,现在在镇上做工。
当年沈家买田地的时候也是他写的,那个时候沈淮之刚去私塾没两年,年纪又小,一来是写不了,二来村里人也不相信他这个小小子。
沈淮之有些迟疑,“广叔,我写是不是不合适,不用避嫌吗?”
沈广初突然一拍脑袋,“你说的有道理,那这回还是请你二堂哥石之写,不过纸笔你要是有就带来,自备纸笔只需要给一文钱,若是让石之自己带,那你们还得再给两文钱,不合算。”
“多谢广叔,时候不早,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家里沈正初和宋寻春知道此事也觉得他们做得对,“是该如此,与其买了他的田,到时候上门掰扯,不如买别家的,除了位置有些差别,别的都大差不差。”
倒不是怕了她,只是这做买卖又不是求人办事,不需要委屈求全,自家人满意的就是最合适的。
翌日,沈正初父子俩从沈云初家回来就立马收拾好东西,一家人一起去了祠堂,本以为他们来得还算早,但到的时候才发现其他人都到了,连沈广初都在门口等着了。
几家人在祠堂的侧屋里寻了几个条凳坐下,林樾就开口了,“各位叔伯婶婶,买田和买地的价钱,我们都提前打听了,不仅咱们村,还有附近几个村的,市价都是上等田地一两六钱银子一亩,中等一两三钱银子,下等一两一钱银子,有些极好的田地能卖到二两银子一亩,所以这回我们也是打算按照这个来,若是您诸位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出来咱们再商量。”
林樾进门差不多两个月,沈家的事情大多就由他和沈淮之决定,沈家夫妇俩只在他们拿不准的时候帮帮忙,所以这回也是由林樾和他们商量。
对面的人大多也没有意见,不管是谁,总归是沈家人,只有那一两个老顽固,看不惯林樾一个哥儿,小小年纪就当家做主,余光一直在打量沈家夫妇,试图通过眼神让他们“醒悟”,不要这样放任,至于别的话也是没有的,毕竟还等着做买卖。
田地作为农人最重要,最宝贝的东西,平日里少有愿意卖的,想买的人多,但真正买的也很少,因为价钱不便宜,家里没有牛的,买一些地回来也侍候不好,倒不如先把钱攒起来,所以能两相合宜的时候很少,好不容易他们想卖的时候有人买,他们也不想搞砸。
卖田地的几家也是提前商量好的,价钱方面就按照市价,至于这田地是属于哪等,除了看地契,还要看今年的收成,毕竟这田地他们精心侍候了几十年,每年的肥都是撒的足足的,有的田现在每年的收成比起当年能多好几斗。
众人商量的内容是由沈二伯转达的,因为他是卖田地的人中相对年长的,卖的也多,足有三亩。
林樾一直很平静,去镇上买个针线都得砍价,让掌柜的绕个一文钱,这买田地,怎么也得来回掰扯好几回才能定下来,现在双方都愿意按照市价已经很不容易了。
“诸位叔伯婶子说的都有道理,只是这收成,咱们天天下地的都知道,除了土地,每年的雨水气候都会影响,更别说闹虫闹病的时候了,只按照今年的也不合适,若是要参考,只至少也得近三年的收成,咱们取个中间的量。”
一下子对面的几人都按捺不住了,七嘴八舌的争论起来,“我觉得樾哥儿这法子也可以,这收成别说近三年的,近五年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按这个来也可以。”
“欸你这人,这怎么可以,今年和去年都还好,虽说今年下了大雨,但收成没差太多,前年那旱得几个月不下雨,收成也不行,怎么能这么算呢?”
“就是,我不同意。”
“也还行吧,要不是三年,是五年,那五年前的时候收成更差呢,这好一年差一年的,取个中间也好,都不吃亏。”
……
他们商量的时候沈家人都没说话,甚至还主动出去了,给他们腾出地方来,良久,林樾都开始看地上的蚂蚁了,沈广初才出来叫他们。
“樾哥儿,你们进来吧,他们商量好了,愿意按你的法子来,只是想取四年的中间量,你看这?”
榆水村和临水村离得近,每年什么气候林樾也是知道的,他在家的时候也年年都下地干活,对自家的收成记得一清二楚,四年前那个时候收成确实不差,但也就是不差而已,算不上好,所以这会儿和沈家几人略商量了两句,他就点头答应了。
“那就按四年的来,只我们让了这一步,那么一会儿丈量土地的时候,各位叔伯婶娘可也要让我一步,总不好让我们买个田还和隔壁的人家起冲突。”
这丈量田地看似简单,内里也是有门道的,谁知道这块田当年分到手里的时候有没有占了别人的田埂地头呢,重新丈量田地是最容易起冲突的,这要是被隔壁田地的主人家发现了曾经占过他家的,那别说买卖了,当场打一架都是有的,林樾他们这种买地的极其容易被波及。
林樾说话声音不小,屋里的人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不少人当即拍胸脯保证,“樾哥儿你就放心吧,你叔叔/婶子不是这样的人。”
等一群人商量好各处细节,拿上家伙式儿去田里丈量尺寸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因方才把能想到的问题都商量了个遍,这会儿也很顺利的买到了三亩上等水田,两亩上等山地,两亩中等山地,一共花了十两六钱银子。
随后又一一签了契书,按了手印,林樾当初就把银钱给了。
这水田的契书上签的是林樾的名字,这也是之前宋寻春夫妇就决定好的,沈淮之去府城这两趟,林樾手里的银钱花了不少,他们早就惦记着要贴补一二,现在买田地签契书正是时候,到时候去官府请人做了证,这就是林樾的田了。
“各位叔伯婶子清点一下,若是有没算对的现在就说,要是走了就算银货两讫了,到时候再来找我也是不算数的。”
林樾这话带着打趣,脸上又一直带着笑,所以众人也都笑开了,连声道:“樾哥儿这话说的,我可得再好好数一遍。”
“可不是嘛,我也得再数数,这要是少了得给我加,多给了我可不还啊。”
“哈哈,你这人脸皮忒厚,还想占小年轻便宜啊。”
众人数完银钱也没急着走,因为还有一家没丈量水田的,正是那周秀莲家,方才他们商量的时候他们夫妇就一直没说话,这会儿他们都拿到银钱了,也不知道这家还卖不卖。
第78章
按照林樾的想法, 昨儿他委婉地表示过拒绝,那么今天周秀莲大方的接受,再或者说一个她也不想卖的场面话, 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毕竟田地一直都是紧俏的东西, 想买的人很多,也不差他这一个。
但现在明显周秀莲还有别的话想说, 尽管关系不睦, 但对方也是长辈, 林樾没法儿扭头就走,只得抬头看向周秀莲, 不过他也没开口说话就是了。
而周秀莲夫妇见林樾不说话也不叫人, 心底顿时来了怒气, 要不是紧着用钱, 他们绝不会上赶着来受这气,尤其是周秀莲, 之前她还看不上宋寻春, 没想到这会儿却是要给他们低头了。
真要说起来, 其实周秀莲也没有多大的坏心思, 莫说杀人放火,就是偷鸡摸狗也不敢,顶多占点儿便宜,她就是那种单纯地见不得别人好的人, 面对别人总有一种“嫌你穷、怕你富”的心态。
尤其是面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对门儿邻居,平日里哪家煮个肉,香味都能飘到另一家的那种,她这种念头直接到达了顶峰。
早些年沈家穷得快揭不开锅的时候, 周秀莲偶尔也会接济他们,脸上也有个笑模样儿,宋寻春当年真的以为周秀莲是个好相处的,还想着常来往,虽然穷也和她有来有往,并不单是周秀莲给他们东西。
结果没多久,宋寻春就发现周秀莲跟其他人说他们家如何如何穷,她给那点儿东西就当施舍了,宋寻春气得和她大吵一架,从此两家人再没有来往,只是为了不闹得太难看,平日里遇见也会点个头,偶尔说上两句话。
但周秀莲这人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舍得下脸皮,不说远的,就说今年她还和林樾吵过一回嘴,但此时的周秀莲就是能笑容满面的和林樾说话。
“樾哥儿,咱们是房前屋后的邻居,田地也大多挨着,我家要卖的那三亩田你也是知道的,那都是一等一的上好水田,每年收成都好得不得了,你们要是买了绝对不吃亏,而且刚秋收完那田我们就耕过了,你们现在可以直接往里头种菜,种麦子,比买荒地不知道要省多少功夫。”
林樾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但凡对面这人不是周秀莲,这三亩水田他肯定会买。
“婶儿,我知道你家的田好,前两天收稻子的时候还瞧见呢,那收成比我们家的好多了,只是这回我们已经买了不少田地了,又惦记着去买两块荒地,尤其是我们家屋后那一块,不瞒您说,我们真是惦记挺久的了,这买了荒地,我们手里就没余钱了,实在没法子再买您家的田了。”
“咱们村这两年日子过得不算差,就算现在没有人买,想来春耕前也会有人买田的,婶子不如到时候再卖,说不准到时候行情好,还能多卖些钱。”
林樾说话温温柔柔的,脸上的笑一看就真挚得不得了,但话里话外就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不买。
这一时的方便后面不知道会带来多少麻烦,要真是买了她的田,林樾都能想象到,未来的某一天他就会在村子里听到诸如他们仗着自家有个秀才,亦或是仗着和村长关系好,就低价买人家的上好水田,不管是什么话,总归是不好听的。
林樾也知道自己可能是多心了,说不定这回周秀莲就是真的想卖田,并且也真的下定决心以后不会胡乱攀扯他家,但凡事有万一,他不会赌。
周秀莲脸上的笑都僵了,“樾哥儿你要不再考虑考虑,或者问问淮之,还有你公公婆婆。”
沈淮之听到他的名字,抬眼望过去,平静道:“婶儿,我没什么意见,都听小樾的。”
沈正初夫妇也跟着点头,“这点儿小事,樾哥儿做主就好。”
周秀莲:“……”
买田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她真是受不了了,没见过哪个卖东西的低声下气成这样的,“不买就不买,哼,我就不信还卖不出去了。”
周秀莲一扭头,拉着她男人就走了,隐约还听到一个声音说急用钱,让她再商量商量,紧跟着就是周秀莲骂人的声音。
这声音不仅林樾听到了,围观的人也听到了,要是平时他们顶多围观,但今儿刚做了生意,怎么也要表示一下,不过片刻,他们就七嘴八舌地开口了,这个是常有理,“不是我说,这秀莲脾气也太大了,于情于理都不该这样对个小年轻摆脸色啊。”
那个忙着安慰人,“哎呦,樾哥儿,你可别多心,这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秀莲这性子是没办法了,不像你,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大气。”
林樾都没搭腔,只是笑着朝他们道了谢,临走前又说起最后一件事儿,“各位叔伯婶子,这地契后天得带去县城让府衙里的官爷做个见证,还得劳烦你们出个人,或者是一家出一个跟我们走一趟。”
卖了三亩田的沈二伯自然当仁不让,连声道:“樾哥儿你放心,这事儿你们广叔已经提前说过了,到时候我跟着你们一起去,顺带帮忙押送今年收的粮食了。”
林樾和沈淮之同时应道:“那就多谢二伯了。”
商量完正事,林樾和沈淮之还多留了一下,和沈广初商量后天去县城的各种细节。
林樾真的等不及了,早点儿买好田地,该开荒开荒,该播种播种,等忙完家里的事他就要去镇上摆摊了。
深秋将至,天气渐渐转凉,林樾前两天还抽空和宋寻春出去了一趟,找村里的篾匠定做了一个大的蒸笼,就是为了一次能多做些点心,到时候还能把家里的炉子直接带去镇上,像发糕荞糕这些,热气腾腾的时候吃味道更好。
有了大蒸笼,还能做一些包子馒头,蒸饺烧麦什么的,这样就不用担心冬天卖不出去凉粉,导致收入骤减了。
林樾焦急的情绪虽然不明显,但沈淮之也察觉到了,他默默地加快了抄书的速度,一有空闲就开始抄,争取能在九月底就抄完交稿,这次抄的多,就算去除笔墨的成本也有十多两银子,等拿到这笔钱,想来林樾就不会这么焦躁了。
沈家一行人高高兴兴的回家,没等吃完晚饭,这高兴的情绪就被冲散了,无他,沈大伯来了。
沈德初是昨天才知道他二弟家要买田地的,还没等他想出个法子占点便宜,今天出门就听说已经买了七亩田地,过几天还要再买几亩荒地,粗略一算就是十几两银子了,这家里出个秀才果然不一般,真要说起来,这秀才也应该有他家一份才对,他可是沈淮之的亲大伯,沈正初的亲哥哥呢。
他想归想,但没那个胆子,小时候和沈正初打架他都是常输的那一个,不过每次打完架爹都会帮他,所以他也没觉得沈正初厉害,只是莫名地有一点儿怵他。
今儿出门前,沈德初是特意和他爹说了的,就想着万一老二不听他的,有爹的话在,他就不信老二一家敢说什么。
“淮之,开门,我是大伯。”
沈家一家五口这会儿都在灶房里,今天家里有喜事,他们也想庆祝一下,沈正初刚割了一块腊肉下来,这会儿正忙着烧肉,宋寻春也舀了一瓢豆子泡上,预备着一会儿煮酸菜红豆汤,酸菜的酸爽和红豆的软糯充分混合,下饭一绝,都不用别的菜,只一勺红豆汤,就能吃一大碗饭。
听到外头的声音,夫妻俩手上动作都停了一瞬,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自从分家,他们的来往就是每年他们送米面粮油回去的时候,还有日常带些零碎物件和吃食去看沈奶奶的时候,沈德初从来没来过他们家,今儿突然来了,用脚想也知道没什么好事。
沈正初脸上的笑一下就淡了,“淮之,去开门吧。”
沈淮之点头应了,起身开门把沈德初迎了进来。
沈正初一家五口没一个人说话,沈德初许是年纪大了,脸皮也厚了,一点儿不自在都没有,反而还在院子里四处打量,时而点点头,一副十分满意的样子。
等打量够了,沈德初才施施然地进了灶房,也不管有没有人理他,自顾自道:“老二啊,爹让我来问问,你们买地怎么也不和他商量,这要是商量了,爹出面说不定能多买些。”
沈正初冷冷道:“不必了,没钱买。”
沈德初被噎了一下,瞪了他一眼,又看向了沈淮之,“淮之,考中秀才怎么也不回家一趟,你们爷爷惦记你呢,你如今是秀才了,抽空也教一教你们堂兄,他脑子聪明,你现在帮他,说不定他明年也能中个秀才,到时候你们兄弟俩也能互相扶持。”
沈淮之语气还不如他爹呢,“朽木难雕,恕我无能。”
沈德初没听懂前半句是什么意思,只觉不是好话,当即板起脸,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长辈样子,“淮之,不是大伯说你,你都是秀才了,这说话做事也要注意些,不能什么话都说,叫人听着还以为你这秀才是假的,实际是个无能的人呢。”
林樾看得瞠目咋舌,这脸皮厚得,他真是自叹不如。
沈德初还想再“指点指点”沈淮之,就被沈正初不耐烦地打断了,“有事说事,没事就走。”
沈德初气了个仰倒,就这又臭又硬的性子,难怪不讨人喜欢,他今天来是给他们面子,没想到老二还是这么不知好歹,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79章
沈德初头一扬, 眼一斜,得意洋洋道:“爹说了,你们家如今阔气了, 那每年送过去的东西也要翻倍,除了米面柴火这些个不值钱的, 四季衣裳,鸡鸭鱼肉一个都不能少。”
沈正初头都没抬, “没有, 要是嫌米面不值钱, 那今年就不送了。”
村里最富裕的那家也不敢说他家顿顿吃白米饭,吃白面, 沈德初杂粮饭都吃不饱呢, 竟然就敢说米面不值钱了。
沈正初说不上是多孝顺的人, 但每年该给的东西也没少过, 在村里不说第一等,也是分家出来的儿孙孝敬长辈相对比较多的了, 为的也不是沈平, 而是沈奶奶。
更别说他当初分家出来不是像别人家老屋里住不下了, 所以分出来重新盖房, 地基是家里的,父母也帮衬,他是迫不得已才硬撑着分的家,别说帮衬了, 当年分给他们的那两间破屋,还是沈正初和宋寻春掏了五百文钱买下的。
沈德初哪管这些,他是长子,他儿子是长孙, 他爹说了,沈家有的就应该是他们的,现在只是让沈正初多给点儿东西,他凭什么敢不给。
“哥今天劝你一句,让你给你就给,不然到时候爹去县衙告你们一状,说你们不孝,我看到时候淮之这秀才还做不做得稳。”
又不是当官了,还做不做得稳,沈正初差点就气笑了。
这些年他打听得清清楚楚,要是读书人传出不孝的名声,十有八九会影响考试,所以这些年他们除了该给的东西给了,平日里还忍着让着,就是担心影响淮之。
再者,自家老娘还在,他们老两口还吃的一锅,为了娘,这东西也不能不给,至于每年偷偷给的银钱那就是他娘的私房钱了,怎么花不管,但手里不能没钱,当年淮之读不了书,弟弟被迫嫁人,娘哭得肝肠寸断,偏偏手里没一文银钱,全都在他那个偏心眼的爹手里,沈正初当时就下定决心,以后只要还有一口饭吃,他就要给他娘钱。
若不是宋寻春的爹娘这些年都相继去了,那么这银钱也是要给那边一份的。
现在淮之已经是秀才了,他们也不必再受这窝囊气,每年给的那么多东西,那都是在村里人眼皮子底下给的,就算他爹真的去告,沈正初也相信县衙里的老爷不会听信一面之词的。
而且沈正初心里还有一个不太适宜的念头,那就是一个苛待儿孙的老头子,和一个刚考中的,对祖母,父母,乃至岳父岳母都孝敬的秀才,怎么想都是后者更让人相信,就算他爹占了辈分和年纪的便宜,那还有他娘呢,他娘肯定会帮他们的。
“爹要是敢去就去,我等着县衙里的官差老爷来押我。”
沈德初气得不行,偏偏又不敢真的答应这话,像他们这种小老百姓,别说县太爷了,见官差都会腿抖,哪敢真的去告状,不过是想吓一吓他们,没想到沈正初这么油盐不进,他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一看这僵住了,林樾突然抬起头,笑得异常灿烂,“大伯,您别气,我爹就是这样,不会说话,这样,我有一个法子,绝对能让大家都满意,您要不要听一听?”
沈德初有了台阶下,也愿意给林樾一个面子,这会儿他也不嫌弃林樾牙尖嘴利了,笑得一口黄牙都露出来了,“还是我们樾哥儿有眼力见儿,说说看,大伯也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的人,也不像有些人,跟那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这话是个人都知道骂的是沈正初,林樾脸上的笑还挂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他也没站起来,就这样依靠在椅子上,随意道:“大伯啊,我们都知道爷爷更看重您,您是长子,这我们可比不了。”
沈德初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看着林樾的眼神里带了鼓励,“这看中长子那不是应该的嘛,谁家不是这样的。”
我呸,谁家是这样的?就你们老沈家不讲究,还当是什么好名声不成。
林樾:“大伯,那既然这样,我的提议正合适啊。”
沈德初更好奇了,莫不是不仅给爹娘粮食,还要给他们?
“爷爷更看重你们,那跟你们一起生活肯定更高兴,这两个老人,大伯您和我爹各养一个不是正好吗?到时候让奶奶跟着我们过,您也不用担心村里的闲话,只是跟着我们过也不是不回去,隔三差五地就回去看看爷爷。”
他嫁过来这几个月,经常和沈淮之一起去看望奶奶,每次去沈奶奶都要给他塞东西,就上回还给他们各纳了一双鞋底,那针脚密的,林樾自己是没有那个手艺的。
林樾自认和沈奶奶的感情还不够深厚,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沈奶奶对他们一家这么好,尤其是对沈淮之,上回沈淮之要去府城考试前一天他们俩去看望她,沈奶奶还悄悄给他们塞了个布包,里头全是铜板,也不知道老人家攒了多久,他们哪肯要这个钱,但沈奶奶硬逼着他们收下了,说是不收以后就不要去看她。
林樾冒出单独赡养沈奶奶这个想法后就和沈淮之说了,沈淮之当时都愣了,后头他才说自己早就有了这个念头,只是现在家里不宽裕,想着以后手里有余钱了再和他商量。
他俩都有这个念头,沈正初夫妇和沈凌之自然也有,只是村里确实没有这样做的人家,就是兄弟轮流赡养老人,那也是老两口一起的,所以他们也没说,没想到一家五口竟然想到一块去了。
沈德初听到这话一下就炸了,他又不是蠢,沈家二老现在还下地干活呢,加上老二每年给的粮食,根本不用他掏一文钱,甚至他爹还有私房钱贴补他们,这要是老娘跟着老二过了,那不就不能白得那么多粮食了。
“不行,你个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哪有让老人家分开过的,不像话。”
林樾这回是真开心了,“大伯您怎么这么不知道变通呢,这哪里是让老人家分开了,只是吃住在我们家,咱们两家要说远那也不远,溜达着不就过去了”
“而且爷爷不是嫌我们送的少,想来奶奶应该不嫌,那奶奶和我们过不是正好吗?”
不送就不会嫌少了。
没等沈德初说话,林樾又接着道:“大伯您放心,奶奶跟我们过了,爷爷我们也不会不管的,每年还是会送东西过去的,至于这边,大伯你们要是不想送也没事。”
“谁说我们不送了?”
沈德初是觉得他娘偏心老二,但要是不送东西,那不是让人戳他们脊梁骨吗?
林樾终于站起来了,上前扶了一把沈德初,喜笑颜开,“大伯您这是答应了?哎呀,我就说我这个主意不错,大伯答应也是应该的。”
沈德初脑子终于转过弯来了,大声道:“谁说我答应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就被林樾和后面跟过来的沈淮之半拉半推送出去了,林樾还挥了挥手,“大伯,您放心,等我们去县城回来就去和奶奶商量。”
话音刚落,沈家的院门就“哐当”一下关上了。
要赡养沈奶奶这话说出口,沈家人都是当了真的,宋寻春都起身去收拾屋子了,沈淮之成婚前住的那间屋子现在堆放了不少杂物,收拾出来给沈奶奶住正合适,床都是现成的。
翌日,沈家人也没等到再次上门的沈德初和沈老爹,因为村子里一大早就想起了敲锣的声音,“咚”的一声,震醒了附近所有人。
“收秋税了,午时前将该交的谷子送到祠堂去,现场称重。”
说是午时,其实总有那么一两户会拖到晚上才交,前些年通知的落日前交,结果折腾到半夜才收齐,后来就改成午时了,虽说也耽搁,但天黑前基本能收完,除了几个月前那回因为通知的匆忙,又改成了傍晚收齐。
锣响一声,人喊一句,不多时,村里人就全知道这个事儿了。
今年收秋税日子和去年一样,而且还提前通知过,临水村人也有条不紊地收拾了自己的稻谷,或背或抗送去了祠堂。
路过沈家时,十有八九还要感慨一句,“这有个秀才就是好,都不用交税了。”
“可不是么,今年要是手里有余钱,我怎么也要把我家那小子送去读书。”
……
沈家今年不用交税,但他们也起来了,沈淮之要去祠堂帮忙,林樾几人要下地给剩余的一点儿零散活计收个尾。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林樾和沈淮之更是早早起来,换上干净衣裳,拿上契书银钱,跟着临水村送粮食的队伍一起去了县衙。
上回去是沈正初赶的车,林樾三人轻轻松松就去了县城,这回就不行了,骡车和牛车上拉的是粮食,人都是自己走路。
带的干粮和水都在沈淮之背着,林樾手上就拿了个竹扇扇风,给自己扇两下就给沈淮之也扇一扇。
这回去县城的除了林樾一个年轻哥儿,其他都是大老爷们,因为沈淮之拉着他走在最后面,倒也没人打趣他们,只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才有人叫他们。
一行人去指定的地方交了税就各自分开了,只两个人守着车,其余的都去了各处采买东西,一年才来一回县城,都想着给家里的媳妇夫郎,父母儿女带些东西。
林樾和沈淮之两人则跟着沈广初去了县衙的另一个地方,同行的还有沈二伯,正是要去交接地契,顺便购置荒地。
第80章
虽说原计划的六亩水田最后只买到了三亩, 但林樾和沈淮之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只买八亩荒地,如果明年春耕前还是没买到水田,那就再买三亩荒地。
县衙里除了知县、县丞、主簿、典史外, 还设了三班、六房,这六房各自掌管的事物与朝堂上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相近, 只是朝堂上的掌管一国,县衙里的掌管一县, 其中掌管土地、赋税的是户房, 今日游江县下各个村镇交上来的秋税正是由户房接收。
不过负责土地和赋税的不是同一个官员, 所以林樾四人交完税后又去了另一个屋子。
说来也巧,户房里一个引路, 跑腿的门吏在沈淮之来县衙登记那日也在, 当时沈淮之进了县衙后正是由他领的路, 今儿又瞧见沈淮之来县衙, 还正巧是他当班,便开口问道:“沈秀才这是要找户房的老爷们?”
沈淮之拱手道:“正是, 一旬前县令大人赏了银钱, 还指点在下购置些田地, 今日来正是想请户房的大人做个见证交接地契, 顺带购置几亩荒地。”
“ 左侧那间屋子就是负责县里土地的老爷,今儿不巧,正是我当班,没法送您过去了。”
沈淮之回道:“不敢劳烦, 多谢您指路了。”
秀才虽说是最低等的功名,也不能做官,但想做一个吏员还是可以的,县衙里六房的书吏中就有几个秀才, 这也是门吏对沈淮之比较尊敬的原因,但尊敬的程度也就是口头上一句话罢了,因为他知道,沈淮之几乎没有可能进入县衙,这一点,不仅他知道,沈淮之也知道。
俗话说得好,铁打胥吏流水官,县令是有任期的,但小吏没有。
所以想进入县衙做吏员,不仅得有功名,还得有关系,不说旁的,只游江县县衙里户房的几位吏员,只要一打听,就能知道他们家要么爹曾经是吏员,要么再往上一辈,爷爷是吏员,个别祖辈没出过吏员的,那就是家里有钱,他家在游江县属于乡绅那一类。
吏员听起来不错,但是有一个巨大的缺点,那就是难以升迁,一般有志气的读书人都不会选择成为吏员,而是一直参加科考,因为只要成为举人,那就有机会做官了,在一些偏远的地方可以直接做县令,不过更多的还是做知县的“佐贰官”,也就是县丞、主薄、教谕等。
在知道这些规则后,沈淮之几乎没有过多思考,便决定继续参加乡试,只是乡试在省城举行,来回抛费不少,不仅如此,拜师的束脩也十分昂贵。
沈淮之之前在府城托人打听过,府学的束脩是一年五两银子,食宿另算,如果想吃住都在府学,一年十几二十两银子都不一定够用,不过若是能在府学里排到前几名,府学还会有补贴与奖励,如果不去府学而是去私塾,那费用就没个定数了,这也是沈淮之考虑先开私塾的原因。
户房里主管土地的吏员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不苟言笑,眉间的皱纹更显严肃,但是意外的好说话,听到沈淮之四人来的目的,也没推脱,当即取了文书登记注册,随着毛笔的笔尖移动,沈家的户籍下多出了十五亩田地,其中三亩水田和四亩荒地单独登记在了林樾的名下,随后就是地契交接。
毛笔搁下的同时,这个吏员交代道:“最近县衙事忙,丈量田地的事由临水村村长负责,三日后会有差役过去查看,另外,县令大人体恤民情,一亩荒地只收取六百文钱,八亩一共四两八钱银子。”
沈淮之和林樾同时谢道:“多谢大人。”随后林樾掏出荷包,掏出了四两银子和一块碎银,户房里跑腿的小吏接过后当场称重,把多余的一点儿银子绞了下来重新还给林樾,至此,便是银货两讫了。
沈广初则行了个礼,恭敬道:“谢大人信任,小老儿一定严格仔细,绝不多一分一厘。”
除了个别深山老林里的,几乎所以百姓都知道私自开垦荒地是违法的,若是被发现少不了一场牢狱之灾,这也是祖辈时代传下来的,地里刨食的农民,不知道朝代更迭是常事,但关于土地,他们知道的清清楚楚,即便有些鼓励开荒的年份,那也是要得到县衙批准的。
林樾他们有了八亩荒地的批准,那就只能开垦这么多,不过多余一点儿的田埂地头也无妨,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衙门事忙,就不留诸位了,各位自便。”
林樾几人是中午才出的临水村,来到县衙交完粮食已经不早了,等他们出去,同行的几人都买完东西回来了。
“爹,二伯,淮之,樾哥儿,你们可算出来了。”沈岩之今日也来了,不过没跟着他们进去。
“对了,淮之,你们若是要添置东西得快些,咱们得抓紧时间回去,不然天黑透了都没法到家。”
沈淮之自己是没有东西要买的,闻言就看向了林樾,低声问道:“可有什么要买的?若是要买的多我们就分头去买。”
林樾摇了摇头,怀里揣着地契,契书,他有些紧张,现在就想着赶紧回家,“不买了,没什么缺的,倒是对面有家卖烧饼的,咱们去买两个路上吃吧。”
早上出门其实是带了干粮的,但早就凉透了,那家烧饼铺子传出的香味又极其浓郁,林樾刚闻到就饿了,尤其是看到同行的人也有买了饼的,不用担心路上人多不方便吃的问题,林樾就更心动了。
若是买其他的沈淮之还能代劳,买吃食就不行了,林樾爱吃的东西多,口味也不固定,今儿想吃甜的,明儿就想吃辣的了,但又不是都爱吃,总有那么一个味道是他不喜欢的。
沈淮之抬头看了一眼烧饼铺,问道:“你在这儿等我,我过去买,铺子不大,卖的种类应该也不多,先各买一个,要是有你不爱吃的就我吃。”
林樾摇头,“我们一起去,买两个就够了。”
若是之前,林樾说不定就答应了,偏他们最近花销太大,买田地一共花了十五两四钱银子,沈淮之八月中旬得的奖赏还没捂热就花出去了,林樾还补了四钱银子进去。
现在小夫夫手里满打满算都不足六两银子,其中三两还是成婚时的家底,就这点儿银子也是留不住的,开荒费时费力,只沈家人干的话不知道得干到什么时候,少不了得雇佣几个人一起干,再加上租牛耕地,又是一笔开支。
林樾倒是有嫁妆,不过他娘是给打的镯子和银簪,非必要不动用的,沈家父母手里也还有一些,但林樾和沈淮之都想着暂时不用他们的,等实在没法子了再用,手里没钱,林樾买个饼都开始精打细算了。
不过最后林樾还是买了三个饼,这家铺子的招牌是梅干菜扣肉饼,两个巴掌大的一个圆饼,擀得薄薄的,馅料放的也不多,但烤出来味道极香,还十分酥脆,老板用油纸包饼的时候把饼掰成了两半,咔嚓一声,饼的碎屑就掉在了桌案上,几乎可以想见一口咬下去是何等的酥脆美味。
一个梅菜扣肉饼三文钱,另外还有上头撒了几粒芝麻的酥饼,饼皮刷了一层酱,只要两文钱一个,林樾犹豫再三,还是在沈淮之的“撺掇”下,买了一个肉饼和两个素的。
买完饼,两人就回到了队伍了,刚出县城,林樾就坐上了骡车,来的时候车上装了粮食没法坐,这会儿车上空荡荡的,坐人正合适,不过一辆车上只坐了三个人,还有两个人是用走的,除了林樾一直坐到了家里,其他的人都换着走了一会儿。
繁星点点,弯月当空,林樾和沈淮之才推开院门,沈凌之已经去睡了,灶房里沈家夫妇则守着灶火等他们。
院门一响,宋寻春就迎出来了,“可算回来了,今天还顺利吗?快些进来,水是刚烧开的,你们洗完早点回去睡觉。”
林樾点了点头,应道:“娘,一切都很顺利,地契,契书都拿到了,明天就能去量荒地,要是动作快,后天我们就能开荒了。”
宋寻春高兴极了,又是一叠声招呼他们回灶房,随后就拉着沈正初回屋了。
洗漱完,林樾和沈淮之就回屋了,若是平时,像今天这种不下地干活的日子,晚上总是要折腾一回的,不过今儿太晚了,林樾几乎沾床就睡,沈淮之关好门窗也跟着歇下了。
翌日一早,沈家人早早就起来了,匆忙吃完早饭,就拿上锄头农具去了沈广初家,沈广初同样起得很早,两方人一汇合,再加上几位族老,就浩浩荡荡地去了沈家后方,这儿的荒地不大,只有半亩,林樾早就惦记这块地了,就想着买下来种些菜,平日里吃也方便。
量完这一块,剩下的荒地位置就没有那么好了,除了后山脚下,就是河边有一点儿,不过都是泥沼地,一下雨就淹,沈家人也没选这儿,而是选了山脚下的。
秋收虽然过去了,但田地里还是有不少忙碌的农人,看见他们量地还过来凑了个热闹。
“这块地好啊,虽说是荒着,但里头石头不多,就是杂草多了些,开荒也容易。”
临水村人对村里的土地都很熟悉,但那是耕地,若说荒地,那就只有家里有田地在荒地边的比较了解了,为了方便,沈家人选的荒地都是旁边有地的那种,这样的荒地不好找,一行人在村子附近转了几圈才定下来,接下来就等着开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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