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 36


    如果不是RPG里面的炮弹空了, 我绝对会把它对准面前这张脸的。


    太贱了。伏黑甚尔。


    “你有病?”我盯着他,问,“把小孩扔过来是想给我生腌了吃?”


    他移开了目光, 无所谓地说:“我在给你送钱。”


    “……?脑子有病就去治。”我把空了的包扔进房间,脑门上蹦出一个问号, 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他倚在门边, 支着腿, 抱着手臂看我把武器一样一样拿出来整理, 懒懒地解释:“十种影法术。这还不值钱?卖去禅院至少十个亿, 不错吧?”


    太棒了, 十个亿呢,如果我不是刚刚才把禅院家的嫡子捶进了水里的话。


    我埋头在抽屉里翻来翻去,掏出一个小型手雷, 拉了栓后扔向他。这家伙的□□力量一概得好, 哧溜溜的手雷被接住后, 他随意地看了一眼, 没有扔出去。


    而是顺手一捏……直接将手雷捏得熄了火。


    “还有别的么?”他说,“一次性扔过来好了。”


    我闲得浪费我的弹药储备?把他当成空气后,我自顾自地把东西整理了一遍,期间他一直看着我, 眼神意味不明,直到我取走了一些储备, 提着背包掠过他准备离开。


    他直接跟上了我的脚步。


    我走了几步,他也跟了几步;我停下来转身看他时, 他也停下来, 露出满脸无辜、骗牛郎店富婆最合宜的表情。


    “……”


    我诚恳地建议:“我有一家店,你加入的话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你愿意加盟进来么甚尔君?”


    他说不。


    “那你跟着我干什么,”我变了脸。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你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我的脑子宕机,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他的那句“还知道现身”。对了,他之前好像找我来着……找我干什么?


    “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我说,“我已经退休了。退隐之地不欢迎不速之客。”


    他不要脸地答:“那你管我去哪里?”


    这天真是没法聊。但凡他拿出对付牛郎店里的富婆的一点虚假来对我,我都不至于看到他这张脸就头疼。


    我果断回头往下走,他继续跟着我;路过看守时,老头儿用谨慎而隐晦地目光观察我们两个之间的猫腻,伏黑甚尔说:“收收你的眼神。”


    老头缩了回去,眯着眼睛假装自己在打盹。


    走出门后,他还跟着我。快要坐上新干线的时候,我终于忍无可忍了,皮笑肉不笑道:“请问你的终点站是哪里?今天我心情好可以帮你买票。”


    他做出思索的神情,突兀地问:“你的终点站呢?”


    ……喂喂,不是吧。


    我扯了个地点:“北海道的冲绳。”


    他说:“我没学过地理,但这两地方不挨边吧?”


    “那就横滨好了。”


    “这就是你把那小子扔去那里的原因?”


    麻烦你不要乱讲话。明明是你先把你儿子扔了的、这么一说反而好像是我的错了一样。


    “我要去大阪。”


    “假的。”


    “我要去京都。”没有瑕疵的、冷淡的看不出虚假的脸。


    “……”


    “……假的么,啧。”他却看穿了它,撇了撇嘴,眉眼下垂,眼中闪出了难得的决心。


    “铛——!”


    男人从肩膀上的咒灵口中抽出了天逆鉾,从上而下、劈空直划,刹那之间,幻境就碎裂了,周围的路人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暴徒,他不在意地甩了甩手把天逆鉾收回,看向我:“喂,这么心虚做什么?”


    “——所以说啊,大小姐。你想去哪里?”


    我一只脚都踏进了列车门,他无视列车员的眼神,紧跟了上来,简直就是甩脱不掉的蛔虫。


    明明没有咒力、却凭着极致的□□力量和恐怖的直觉发现了幻境的存在。我本以为能够支撑到列车开动的幻境,被他三两下划拉碎了。


    我努力克制脾气:“我不想动手,麻烦你该回哪里回哪去。”


    他找了个好位置坐下,还帮我也占了个位:“那你打死我我也没话说。”


    “……”


    早知道刚才在据点就动手了。


    现在这么多人,反而束缚了我的手脚。伏黑甚尔不会在意他人的性命,但我——姑且——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


    我不是退休了吗?


    怎么会有退休杀手役,会在退休后冒出“电车杀人狂魔”的新闻啊……?


    没有到并盛町,我就下了车,一路往偏僻的地方走。他似乎没发现、或者说根本不在意是个陷阱,直到我们停在一片人烟稀少的河堤边。


    “你惹怒人真够有一手,”我自言自语,活动一下手指关节,他仍然是很随意的姿势,却及时在我的攻击到达之前躲开了。


    我的刀很快,但他更快;甚至我的幻境都抵不过他的直觉,可这又如何——?


    咒力在我的手中凝聚,由虚入凝,旋而化成实质性的动能,我没有捕捉伏黑甚尔的方位,而是在空中闪现数次,阻下了他试图打断的动作。


    被凝聚的咒力光球一般悬浮在我的手心,伏黑甚尔开始急速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他的动作很快、但谁说他是天下第一呢?


    以我为中心,光球扩大,在一片荒芜人烟之地迅速赶上了伏黑甚尔的身影。被压缩的力量得到解放,膨胀到了恐怖的地步,一瞬间爆发出的光亮直接将男人的影子啃食。


    “呼……呼……呼………”


    “…真够狠的,大小姐。”他的声音在风中泯灭成虚无。


    草皮被掀了个干净,黄土都被翻了一番,远处,风声汹涌之处,一个人影在黄沙中显现,伏黑甚尔勉强站立,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喂,我还没死。”


    “——你就不能对我心软一点么?”


    “……”


    啧。


    ·


    盛夏之后,天气变得更加燥热,秋天逐渐入侵并盛町,模糊着人对时间的感知。


    并盛中学。


    午休时,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了便当盒。


    “便、便当盒——???”


    看到我手里的东西后,大家不约而同睁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沢田纲吉率先发出了奇怪的呻吟,仿佛看到了世界奇迹。


    也能够理解。今天之前,我一直都在吃“百家饭”,连便当盒都是有一天狱寺隼人别别扭扭扔给我的,“不要老是麻烦十代目!”那家伙说,然后我每天举着个空盒子等人给我扔寿司、小香肠——看上去更像是要饭的了。


    但没办法,我不会做饭,Reborn可以作证,硬要算的话,便利店里最廉价的饭团都比我的手艺好上一百遍。所以说举着空盒子要饭也挺好的,至少能吃。


    可是今天不同。


    我的便当盒里放满了食物,除了炸物、蔬菜,还有水果。就是水果的切法和某些店里的手法一模一样……不过无伤大雅。


    我把一根天妇罗塞进嘴里嚼嚼,满意地点头。


    沢田纲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饭盒,有些卡顿地问:“这是魔术吗?凭空变出食物的魔术?”


    “……”有种微妙地被侮辱了的感觉。


    “其实我雇了个保姆,”我说,“包三餐和清扫,很划算的买卖。”


    山本武疑惑地问:“所以为什么会雇保姆?阿临家没有人打扫卫生吗?”


    他撸起袖子自告奋勇:“如果房子太大、一个人打扫不过来的话,我们可以帮忙的!对吧,阿纲,狱寺?”


    被点名的两个人都点了头,表达了友爱精神。但我没按套路出牌:“是这样的。我父母双亡,所以需要请人打扫卫生。”


    “……”父母双亡。


    沢田纲吉干笑着说:“啊啊,原、原来是这样吗……哈哈……怪不得月见同学总是、一个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几人停住了话头,看天看地看便当,就是不看我。


    就是说嘛。普通人真的很容易被这种事情困扰……对吧?


    在一片尴尬得让人发指的寂静中,Reborn从墙角里跳了出来——这个形容让他听上去像一只蟑螂——全无情意地催促我:“啊。拜托,我想吃天妇罗。”


    我宽容地挑了最小的一根塞给了他。他嚼嚼嚼,又用黑黝黝的眼睛看我,指着列恩:“它也想要。”


    蜥蜴呆呆地看着我吐舌头,被我一戳就翻跟斗,在我的手指上缠绕着爬了几圈,很乖。


    因为大家之前一直有把便当分享给我,我也没有吝啬,大方地把几份切得很漂亮的牛排给了他们。


    “请吃,”我不眨眼地说,“不好吃的话我会把那个厨子扫地出门的。”


    他们不明觉厉地向我夸赞牛排的美味,山本武尤其一针见血,“牛排切得刚刚好呢!每一刀用的力好像都一样、肉很入味诶!”


    “谢谢夸奖,”我恬不知耻地接受了赞美。


    放学之后,我压榨沢田纲吉他们帮我做值日。


    未来十代目踮着脚擦黑板顶端的粉字,吐槽:“月见同学不是说应该自己做自己的值日吗?”


    我把椅子倒摆上桌面,表示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后勤潜力新人兼未来十代目默默看了一眼上次值日生被我踹进的角落,机智地选择不揭发。


    山本武的动作比我快多了,他一边摆正桌子一边笑:“这种团建很有趣诶,下次可以多来点!”


    狱寺隼人握着扫把,指着我恨铁不成钢:“棒球笨蛋!这是什么团建!明显是这个女人在压榨我们啊!”


    沢田纲吉弱弱地为我正名:“嗯、其实这也算不上压榨……”


    我气定神闲:“怕买不到今天的《月刊世界之谜》所以气急败坏了吗?你还嫩着呢蠢隼。”


    Reborn给我扔了一颗糖果:“闭嘴,别学我说话。”


    狱寺隼人先是发愣,猛地反应过来之后踹翻了两张桌子:“你这女人……!谁允许你这样叫我的!”


    沢田纲吉慌乱地去扶桌子,好像回想起了不妙的回忆,忠诚左右手开始大声反省并道歉起来。彭格列更慌乱了、一手扶桌子,一手还要扶他,还是山本武哈哈大笑过来帮他解了围。


    我把糖纸剥开,将糖扔进嘴里,喊:“拜托拜托,不要偷懒,好好值日!”


    “明明这是你的值日!不要理直气壮地使唤十代目啊!!”


    “……”切。


    摆脱了左右手困境的沢田纲吉重新握住了扫把,开始打扫教室的最后角落,我们闲聊着说起了最近的新闻。


    “听说最近有奇怪的人出现了,看起来特别凶、好像是刚刚从监狱里面出来的。”


    沢田纲吉道:“月见同学一个人回家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从牢里出来的小混混可打不过我。”


    他抿起嘴笑了笑:“嗯……我知道。不过,我总是害怕这些犯人、火并什么的。所以不由自主有些担心。”


    山本武把窗户一扇一扇地关起来,走到我们身边时深以为然地点头:“据说那是个杀了好几个人的连环杀人犯!一定要小心啊!”


    我以为他们应该都知道了我的实力了才对。至少,我不会被普通的家伙击败——这种共识应该存在于他们的脑海中才对。


    结果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传言添得完整,又异口同声让我注意安全,最后倒垃圾的狱寺隼人走过来喊“喂棒球混蛋快把窗关上垃圾要被吹飞了!!!”,他们才停下了唠叨。


    我从口袋里摸出了两颗糖,一人一颗地分发。


    山本武拆了糖纸,说蓝莓味的好吃;沢田纲吉说想先保存着、之后再吃,将糖攥得发紧。狱寺隼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噢!”我恍然大悟地说,“忘了你了!”


    于是也一视同仁地给了他一颗。


    “……”


    放学之后,我们在路口处分道扬镳了,期间他们试图邀请我去沢田家写作业,我说不行,我怕保姆把我的家拆了。


    “什么保姆会这么过分啊……”


    沢田纲吉看着远去的背影,有些失落地嘟囔。


    “蠢纲。这么容易被骗,之后坐上了十代目的位置也会被手下架空成傀儡哦。”


    墙边的砖石突兀地分开了一条缝隙,Reborn幽幽地出声,将弟子吓了一跳:“Reborn!拜托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啊!”


    “很奇怪吗,”黑黝黝的眼睛看向了沢田纲吉的手心,突然,杀手翘起了嘴角。


    “借花献佛……你很喜欢吃糖么?”


    沢田纲吉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杀手没有解释,压低了帽檐,语气恢复了幼稚而冷淡的童音:“白痴。被偷家了还什么都不知道。”


    ——太蠢了。


    ·


    关上锁后,门上的樱花挂件晃了晃,我把脱下鞋子,看着沙发上躺着的人形垃圾问:


    “你也退休了吗?”


    “没有,只是没处可去了。”


    男人一手捏着遥控器调频道,一手垫在脑后,满不在乎地说:“饭菜都在厨房里。”


    我把书包扔到角落,走到厨房,桌上盖着四菜一汤,分量正好,摸起来还温热,正好能吃。


    我打开冰箱,曾经空荡荡的格子现在塞满瓜果蔬菜,还有几瓶酒。环顾四周,原本积了尘埃的灶台等地方都擦得干净了,但他不太用烤箱之类的工具,所以上面还有微小的尘迹。


    我端着饭走出去,这人正在看赌马频道,赛况进行到决战关头,他看上去却兴致缺缺,想也知道他下注的那匹马提前出局了。


    “你要住几天?”


    “不是吧大小姐,我才住了两天就赶人?”


    他跟我喊:“不要趁着我刚把你房子扫完就让我滚蛋行不行?”


    “所以说为什么来找我……。”我无语地道,“你去横滨不好么?你儿子还在那呢。”


    他露出可怜的神色来看我。像只猎豹装猫来接近猎物,偏偏总是有人上钩。


    鲜少有人知道,咒术杀手不仅战斗力超一流,在牛郎店里也是不可多得的头牌。这男人很能利用自己的优势去换点利益,且完全能拉下脸皮,你知道的,富婆大多吃这一套。


    我免疫他那张脸和坚强的表情。但不幸,我和他有一点微弱的交情:基于此,那天之后,我同意他在我这里暂时落脚。


    他发现我不为所动也不在乎,只舒服地在沙发上跷腿:“那小子在哪关我什么事?”


    他无所谓道:“反正禅院,横滨,他到哪里活不下去?比我强多了。”


    “我没听说过咒术杀手老得赚不了钱活不下去了的传闻。”


    “啧……。真肉麻。”他说。


    我看他。他任由我打量,坦坦荡荡。男人嘴角边的疤痕已经很淡了,他本人又是那种散发凶气就能被以为是连环杀人犯的类型,本质上,我不该对他产生任何同情。


    然而他坦荡得让我吃惊。


    男人说:“但我感觉很难活下去。”


    “……”我说,“一周后滚,否则你就下黄泉比良坂去好了。”


    他满不在乎地回应,“一周后再说。”


    我进了房间,隔音很好的门扇把声音隔绝在外墙,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他也不会听到我的;然而,我仿佛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


    ——如同我们初见之时。


    ·


    当时,伏黑……不,禅院甚尔约莫十三四岁,已半脱离了禅院家,虽然还没有名义上的离去,但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会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凭着0咒力的体质钻进不同的帐中,到别家族地逛一圈,再悄无声息地离开。屡试不爽之后,他变得随意起来,有一天,“不知怎么回事”,他是这么说的,他跑到了佐藤家。


    他翻到墙边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抬头看向了他。他露出了一点愕然的神色,但很快就消去了,少年大摇大摆地跳进了我的院子,吃我的苹果:“你一个人吗?”


    我说对,但你别吃了,我就这一个苹果。


    他一口咬了半个苹果,嗤笑说败落的家族连给女儿吃个苹果都扣扣搜搜。


    然后想起了什么,问我到底是下人还是有点儿身份的“主人”。


    我平静地说,两者之间。


    他把嘴里的果渣嚼巴嚼巴咽了下去,一副喉咙被噎住了的表情。苹果放了两个多星期,早就干瘪失水了,他啧啧称奇:“你爹妈呢?”


    “都死了。”


    他少年时期已有了实力远走高飞,我却才三四岁年纪,无法彻底脱离封建的家。父母双亡、下人懈怠,我比他手里那只干瘪的苹果还瘦。后来我还会更瘦、可是这个时候的我看上去可怜极了。我坐在屋檐下看雨时,偶尔会在水面中看到自己幼瘦的脸,便毫不犹豫挥散水面。


    彼此的甚尔还没彻底进化成人渣,他有些犹豫地说,那要不,还给你?


    说着把剩下的半只苹果递了过来。我看着上面的牙印,仍然很平静:“我不喜欢吃苹果。”


    否则哪里还轮得到他啊。


    他三两下把苹果啃了,坐到我旁边,问我刚才是怎么发现他的。


    “刚好看到。”


    “嘁。骗人的小鬼。”


    “好吧,其实我只是在看太阳。”


    “你说谎话不眨眼么?等会就要下雨了。”


    “所以你什么时候走?”我说。


    他说:“不知道。你呢?”


    我也说不知道。


    我们两个像故事里打哑谜的和尚一样,你一句我一句,每一句都偏移了最初的本衷。我的鼻尖突然一凉,第一滴雨落下来时,他才站起来,说我要走了。


    我以为往后就不会见面了,友善地和他说再见;他翻墙出去了,第二天又翻墙进来。


    “小鬼,想不想去打游戏?”他兴致勃勃地说。


    我口气冷淡道:“你多余的善心可以施舍给大院门口那条狗。”


    他露出思索的神色:“狗也会打游戏?”


    狗不会打游戏,我俩会。


    他带着我翻过墙壁,我们跑到了步行街,开始用游戏厅外面的游戏机打拳皇,我很快就上手了,打遍一条街的小孩儿后,我开始和他对打。


    从被一拳KO到有来有回到每次都能险胜他,我用了三个月。三个月后,我的体重明显长了,很多个午后他跳进我的院子,和我一起晒太阳。


    那个时候,我开始对他的呼吸变得了如指掌。他懒洋洋地,全然不在意我掌握了他的脉搏和心跳,像是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又过了几个月,我听说他叛离了禅院。但没再等到他到佐藤家,我也离开了那个小院子。很多年,我们没有再见过。


    直到几年前,我在意大利崭露头角、到日本完成任务,才再次遇到他。


    彼时,他正在一个顶级牛郎店卖笑。我么,我的目标是一个黑/道上有权势而喜欢出入风月场所的女人。我不懂这贩卖小孩的女人为何要在这灯光扑朔不明的地方享受虚假的爱,却在走廊上和他狭路相逢。


    他看我的眼神很陌生,我一点头,便掠过了他。直到我们的刀同时架在了女人身上,我才知道与他撞了目标。


    “七百万美刀,”我说,“对面的给你多少?”


    他说:“五百万。对半分?”


    “对半分。”


    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被捂住,在狭小的空间里,她的血在洗手台形成镜面,倒影中,我冷淡的眼神像是很多年前我在看雨。


    伏黑甚尔一点变化都没有。年少时就成型的天与咒缚,让他的身体状态保持在巅峰,无论是脸还是身型都维持数年而不变。


    我说:“林。你呢?”


    他的眼球缓慢地转了一下,盯住了我,男人咧开了嘴角:“伏黑甚尔。”


    “……”窗外的月光比太阳明亮。


    ·


    或许是伏黑甚尔的缘故,并盛町隐隐约约暗流涌动起来,山本武他们给我说了几个有人被偷袭的传闻,我不禁猜测那个连环杀人犯也许形容的不是伏黑甚尔,而是别的谁。


    而伏黑甚尔躺了两天后终于不再整天家里蹲了。他开始接任务,神出鬼没,偶尔半夜我起床喝水,会发现他正在沙发上看无声赛马。


    “没有声音的话很不爽吧,”我怂恿他,“为什么不自己出去买个房子呢?”


    “我没钱,”他回。


    他在随便一匹马上投的钱就够买下一处二居室了。但这人宁可把钱打水漂,也不愿意给自己找个落脚点。


    我找了个空地,又和他打了两架。说实话,造成的伤势够他死几回了,但凭着恐怖的身体恢复能力,他没过多久就又躺到了沙发上。然后不做今天的饭。


    ……报应轮回吗?云雀恭弥的沙发我就不该躺。


    白天的时候伏黑甚尔出现得更少。我准备上学时,便当摆在桌子上,其人不知所踪。我腹诽他是田螺姑娘。


    上学路上,我遇到了云雀恭弥。他倚在墙边,看着学生三三两两地走进校门口。我走近时,他的目光在我扯开的领口上停留了片刻:“风纪规定,扣子至少要扣到第二颗。”


    我嫌天气发热,领口扯开了一大片,但他平日里根本不会找这种茬:“什么事?”


    “并盛町来了一群野狗,”他说,“你只能被我咬杀,所以千万别被咬住了。”


    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等你能摸到我的头发再说吧。”


    实力至上者,想要将他制服就要用武力。在意识到我短时间内不会离开并盛町、也很难摆脱这战斗狂魔后,我不留余力地和他打了几次。


    他的进步飞快,但我是三个月就能在拳皇打赢伏黑甚尔的人。很多次,他连我的头发丝都抓不住:我的头发都长到肩膀了。


    他撇开眼,说,“总会有那天的。”


    黄鸟飞到我头顶,啾啾地叫,“那天!那天!”


    他看着我给云豆啄了会儿手指,什么也没说。


    ——这就是他失踪之前,给我的所有印象了。


    ·


    睡梦中,我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讲话。


    “可是,月见同学还在——”


    “你真的想把她牵扯进来么?想清楚,蠢纲。”


    “……”


    “没有保护的能力,却心生怜悯,沢田纲吉,这很蠢。”


    “你太小看她了。——如果想到十年后,光像你现在这样畏畏缩缩,是绝对不可能的。”


    “……”


    “我明白了。Reborn。”


    因为是熟悉的人,我的反应雷达没有报警。他们的脚步声走远了,我因为前夜锤了伏黑甚尔一顿而缺觉,便犯困地继续打盹。


    ·


    ……然后。


    一觉醒来,好像所有人都消失了。


    诶,世界终于毁灭了吗?


    ·


    结果并盛街头还有人。走出空荡的校园时,风纪委员们正严肃地奔走着,看到我时,上次和我打招呼的那个激动地跑过来喊,“大姐头!”


    “委员长大人失踪了!怎么办啊!!!”


    失踪就失踪,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GPS。


    我有端揣测:“也许他是去偷偷收保护费了,这样可以不分给你们钱。”


    飞机头焦急的表情凝固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我不是在开玩笑……不对,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委员长大人真的消失了!”


    原来,云雀恭弥几个小时交代了他们工作,之后就不见了人影。本来委员长就神出鬼没,他们也不放在心上,随着时间推移,这群人才渐渐慌了。


    “不可能不出现的!今天是收保护费的日子、委员长大人怎么可能不出面!”


    好的,我替并盛町大小店主感谢恶霸今天歇业。


    飞机头全然不懂我的幽默,急得团团转。


    他们请求我回想什么时候有见到过云雀恭弥。我感到莫名其妙:“早上的时候见到过算吗?”


    “别的时候呢?”


    “别的时候我在睡觉,他到处巡查风纪,能和我有什么碰面的机会么?”


    本来之前中午的时候我会去他的办公室里躺着。但最近伏黑甚尔大摇大摆得让我反思是不是不该霸占别人的沙发……所以我今天干脆一觉睡到死了。


    等下,他们没喊我吃午饭…?


    我才意识到,平日里放学时都会见到的面孔也全部都消失了。


    飞机头犹然自顾自地叨念:“不对啊……有很多次看到委员长大人站在那边的楼层,那里不是正对着您的教室吗?”


    我才知道,云雀恭弥在那边楼层停驻的时间越来越长,几次风纪委员们都遇见了他,但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许是因为我大多时候在睡觉、周围又有沢田纲吉他们带走了我的注意力吧?


    总之我应该是对他没什么所谓的。


    “……”


    “………”


    辞别了风纪委员们,在后者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的眼神中,我不为所动地加快了脚步。


    一路上的人流显著减少、咒灵变得躁动不安。风雨欲来的气氛笼罩在并盛町上空,穿过阴云铺盖的街道,我回到了家,伏黑甚尔不在,樱花挂坠在门上晃着,房间变得冷了。


    睡了一个白天,我一点困意都没有。打开电视,马上出现了赛马频道,我随意点了一匹马,等着它何时冲过终点线。


    电视上充斥着观众的呼喊声,“加油”“可恶啊我的钱给我跑起来啊!!!”“太好了就这样保持下去”之类的呼声在信号中变得碎化,聒噪地鼓进我的耳朵中。


    那匹马如我所愿地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站,一瞬间,狂呼声、鼓掌声,人们狂热的脸庞在像素中变得扭曲,房间里跳满了影子,我把目光向外移,发现天已经黯淡无光。


    ……所以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啊?


    “呼……”


    我呼出的空气几乎要凝成水雾了,明明还是夏天。


    终于,我站了起来,随便披了件外套,推开了门,踩着半白不亮的月光,沿着咒力浓度加深处,走向了未知名的远方。


    ·


    “……假的吧,”我说,“你不应该还蹲在牢里吃老鼠么?”


    他说,老鼠不好吃。


    废弃的教学楼里,玻璃全部都碎了,植物肆意生长,将这里变成了蛮荒的乐园,还不等我动手,荆棘就自动挥舞着根枝游走了,我一路走到森林的尽头,六道骸正坐在树上,眼中闪烁着血色的字数。


    “为什么来这里?”


    他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我,古怪地问:“你又为什么会来?”


    好问题。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好好蹲在家里看电视不好吗?顶不济我也应该翻看起最新一期的杂志消遣等待睡眠了。


    结果我现在站在有着泥泞的黄土中,林中滴下的水带着昆虫与树叶的黏湿。六道骸打量着我,突然,他说:“你不该来的。”


    “可我还是来了。”


    “……”


    不要演古龙梗了好吗?好的。


    我直视他,问:“你把那群人都弄去哪里了?”


    幻术师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从树上跳下来,靠近了我,当呼吸与心跳近在咫尺时,他停下了。


    “A032,你的心为什么变得那么软了?”他腔调古怪在我耳边说,“我还以为你死都不会再卷入这种风波。”


    “我也以为你会一辈子吃老鼠了,”我揉了揉耳朵,眼都不眨,挥散了他的身影。


    不远处,幻术师重聚了形体,他握住三叉戟,冷淡道:“我会将他们杀死,夺取彭格列的身体,毁灭所有的黑手党。”


    他凝视着我:“林,你想离开,就应该束手旁观。”


    我顿了一下:“杀死所有人?”


    他的嘴角向上扬,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怎么,你舍不得?”


    “那倒不是,”我慢条斯理地说,“只是不管怎么说,你都没那个本事——杀死所有吧?”


    虽然和沢田纲吉他们相处的时间远远不如我和六道骸的,我也很明白后者的实力,但我不以为六道骸能够成功。


    眼里燃起火焰时就能够拼死去完成不可能之事、勇于说出自己心声的沢田纲吉;永远笑哈哈却能够敏锐地察觉到细微之处,以击打棒球的从容去对付敌人的山本武;虽然咋咋呼呼可是八岁的年纪就在里世界闯出了名声、智商绝佳的狱寺隼人;以战斗作为生命的准则、纵使面对强敌也会一次又一次挑战的云雀恭弥……


    并非有意偏袒,但是,六道骸是无法对付这样闪亮的少年的。灵魂里潜藏的力量,是能够击败一切的不可说。


    六道骸嗤笑了一声:“是么?那就希望他们不要那么轻松、地死了。”


    他消失在一片雾气中。我坐上了他原本在的树枝,听着隔着夜色传来的声音。月光仍然浅淡,像女人无血色的脸,我晃着腿。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人来到了树下。


    “……”


    “失败了吗?”


    他在树下看着我,月光将他的眸子铺上一层薄薄的水色。


    凝聚的虚影中,青年的面容维持不了多久就会消散,他很快就要回去吃老鼠了吧?我说:“本来都逃走了,为什么又自投罗网呢?”


    “排名小鬼不肯说你在哪里,但我猜出来了,”他没头没脑地说,“并盛町是什么好地方吗?为什么你也在这里。”


    “你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他短促地说,“只是为了夺取彭格列的身体……就这样的理由。”


    实体被狱囚带走,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虚假的影子,什么都做不了。他保持着抬头看我的姿势,月光淹没他的时候,幻术师整个人都消失在了空气中。


    我收回目光,恶意地揣测他会不会真的吃老鼠?又感到了一阵一阵的无趣。


    Reborn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身边,他和我一样作为旁观的角色,身上的西装一点儿凌乱的痕迹都没有。我问他,大家都还活着吗?


    “啊,还活着。倒是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呢?”他也问了和六道骸一样的问题。只是其中意味,未免有所不同。


    少年们的脚步声在树林中响了起来,向这里而来。沢田纲吉气喘吁吁地喊“Reborn!为什么跑这么快、”,山本武和狱寺隼人的脚步一个稳一个急躁,此外错落的脚步声在林中荡起鸟雀的振翅,他们看到了我。


    树上,我低下了头;树下,他们都抬着头看我。


    明亮的月色中,他们的眼里倒映着我的身影,居然如此清晰。


    第37章 Chapter 37


    因为探望可怜的病号云雀恭弥, 我上课时晚了一些,远远就看到讲台上的藤本开始了催眠的进程,斟酌片刻, 我索性在学校里逛了一圈,等到了课间再回到教室。


    刚走进门, 就看到他们几个围在一起, 聊着什么。


    山本武摸了摸下巴:“最近的传闻吗?没怎么打听…发生了什么?”


    狱寺隼人煞有其事——看他的表情, 他是真的相信这世上有灵魂存在——“都说学校里有鬼, 就在那栋教学楼里, 每天晚上三点都会有鬼数楼梯, 发出奇怪的数字。”


    沢田纲吉弱弱地问:“奇怪的数字?”


    我适时地出声:“4、3、3、9、13、”


    “……???”


    “——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捂住耳朵,平静地看着爆发出一阵恐慌大叫的沢田纲吉,摇了摇头:“彭格列的未来实在是让人堪忧。”


    棕发少年反应过来, 涨红的脸慢慢平复, 他按着心脏镇定下来:“原、原来是月见同学。抱歉……我, 等等, 不对!这是恶作剧吧!恶作剧啊!”


    我:“我只是刚好在数外面的鸟而已。”


    “数鸟的话怎么会从4数到3啊!完全不走心的敷衍……”


    “好吧。教学楼里确实有鬼,是长着长长的舌头、有八只眼睛、最喜欢吃金枪鱼的鬼。”


    “金枪鱼”的读音和“纲吉”的很像。少年呆呆地看着我,猛然反应过来,脸都红透了, 向后战术性仰倒:“假、假的吧!怎么会有喜欢吃金枪鱼的鬼?”


    “当然是假的,”我点头, “话说为什么连这种谎话都信?”


    “真是的……”


    他嘟囔着什么,我没听清, 山本武兴致勃勃地接过了话头:“但他们都说得很有那么一回事呢!有人亲眼看到了钢琴的键凭空动了起来, 弹的曲子是——”


    沢田纲吉马上紧张地跟读:“弹的曲子是——”


    “是婚礼进行曲,”山本武说, “所以大家都说那个鬼是因为没有和心爱的人结婚而痛苦、不愿离去呢。”


    狱寺隼人满脸不可置信:“不应该是一些别的什么曲子吗?怎么当了鬼还想结婚?”


    此言差矣,死了都要爱的人多了去了,你真是孤陋寡闻,爆炸君。


    “也许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是执念,”山本武解释说,“总之,执念太深就变成了鬼,阴魂不散地捉弄着夜晚去教学楼的人。”


    他话音一转:“所以,我们今晚要不要去教学楼?”


    沢田纲吉结巴地跟着他转折:“晚晚晚上去教学楼?”


    黑发少年一脸天然地点头:“对啊!听说鬼在白天不会出来。”


    沢田纲吉:“那我们不应该白天去吗?为什么要晚上去?”


    看得出来,他们根本不在同一频道。山本武道:“夜间探险!我们是要去探险的啊!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鬼,这种事不是很有趣吗?”


    看得出来,狱寺隼人已经意动了,他难得站在山本武一边怂恿:“十代目,请和我们一起去吧!我一定会不辞万险地保护您的!哪怕真的有鬼……,”


    他不知从何出掏出了炸药,一脸正气凛然:“我也绝对会把他们炸飞的!”


    快醒醒啊,蠢隼,物理攻击和法术攻击不在同一图层。


    沢田纲吉犹豫不决,目光游移,半晌他把踌躇的目光投向我:“月见同学去吗?”


    我歪了歪头,指自己:“我吗?”


    他期待地点头。


    我说:“不去。”


    然后把背包扔到了椅子下面,熟练地学Reborn做出打瞌睡的姿势:“晚安大家。”


    “……现在才早上啊!!!”沢田纲吉崩溃地大喊,我半梦半醒地把从病房里顺出来的橘子扔过去塞住了他的嘴。


    “闭嘴,蠢纲。”


    “……”


    他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


    放学的时候,他们又问了我一次,要不要一起去教学楼探险。就连沢田纲吉脸上都多了一些期待,大概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但我还是拒绝了。这世界上确实有鬼:只是,不是谁都能够将自己的灵魂留在这世间徘徊,不是谁都能够用执念来抵抗时间。并盛町这样的小地方,是不可能诞生出能让人类看见的鬼魂的。


    明知是谣言,却还大半夜不睡觉去探险。我闲得慌么?


    回到家里,樱花的挂坠莫名其妙掉到了地上,滚在角落里。我把它捡起来挂上,换上新买的拖鞋。


    伏黑甚尔不在,但晚饭在就行了。翻出《啄荒纪事》、把加热了的饭菜端到身前时,我以为这是一个平静而称得上愉快的夜晚。


    直到我感受到……


    冲天的咒力气息撕开了隐藏的幕布,在并盛町中狂乱地舞动着触手,将人类的情绪变得压抑而低迷。力量、力量、力量,癫狂的粒子在空气中波动着,只等待着展开领域,就能将领地中的猎物彻底绞杀。


    是特级咒灵。而且它出现的方向……


    我的目光投出窗外,穿过层层的钢筋建筑、树木与鸟,在空气中凝聚成一个具体的地址。


    并盛中学的教学楼。


    ·


    “嘭!!!”


    “呼、呼、呼……”


    心跳声在轰隆的大地震动中越发激烈,费劲地拔动双腿与同伴们往前跑,已经跑了很久了,但身后的怪物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仍然穷追不舍。


    肌肉一阵一阵地发酸,呼吸也开始变得艰涩,逃离却还遥遥无期。棕发少年大口大口地呼吸,肺部变得烧灼起来,忽然,一道攻击猛烈地袭来,他往前一扑翻滚在地,原本所在的地面瞬间被巨石覆盖了。


    “阿纲!!!这边!!!”山本武大喊一声,扯着他的手,拉着他跑到了一处立柱后面。狱寺隼人的额上都是冷汗,火药陆续爆炸,他身上的储备不多了,但那怪物却毫发无伤,闪着寒光的狰狞面孔更是对准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同伴的呼喊就在耳边,若即若离,随着心绪浮动而化成怪物的呼啸。


    起初他们踏进教学楼,楼内风平浪静。但不知发生了什么,走到某个地界时,沢田纲吉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几人同时停住了脚步。对于危险的敏锐救了他们——片刻之后,他们同时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咔”。


    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了。


    ——之后,直接杀向了他们!


    舌头上低落的涎水将地砖融化,腐蚀的酸性气味充斥四方。贪婪的八只眼睛看向他们,分明已经在打量哪一块肉更美味。刹那之间,沢田纲吉顾不得“真的有八只眼睛啊?!”的念头,便与众人向外奔逃起来。


    不妙的是,这里似乎被“围”住了。几次遭遇鬼打墙之后,沢田纲吉又懊恼又庆幸:懊恼的是没有带上Reborn,庆幸的是,月见临不在。


    山本武是几人之中最乐观的,他随手捡了根棍子,分明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却舞得有模有样,几次击退了对手的攻击,此刻也是他给众人鼓劲:“没事的!坚持下去!白天到了鬼就会跑了!”


    先别说离太阳升起还有好几个小时、单说后面穷追不舍的玩意、山本你居然把这个当成鬼吗?!


    看清了同伴脸上的表情,山本武挑飞一颗飞向后脑勺的石子,耸肩道:“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嘛。说起来幸好阿临不在,不然也太糟糕了。”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但沢田纲吉点头赞同了他的话。对他而言,现在唯一的庆幸就是那个人没有——


    没有——


    他睁大了眼睛。


    在一片物色中,看不见、摸不着、无法穿越的屏障被短暂地打开,少女的身影于昏淡的夜色中踏了进来,她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与此同时,怪物的咆哮骤然增大,狂暴得能够摧毁一栋楼的攻击向那处呼啸而去:


    会死、会死、会死!!!


    “不——!!!!”


    火焰在他的眸子中晃动,燎原之火点燃成了焚山越野的太阳,力量在身体中涌动,抱着必死的决心、抱着保护那个人的决心,少年风一般奔过去,一手按住了少女,一手向后放出了炽热的火焰,刹那之间照亮了四周。


    “月见同学!”


    ·


    到并盛中学时,Reborn正在喝咖啡。


    我没忍住沢田纲吉附体:“大晚上喝咖啡的不怕睡不着?”


    他抬眼说:“所以这不是纯美式。”


    教学楼内,学生正在奔生奔死,教学楼外,无良教师正在看戏,何等荒谬的一幕。


    但这也说明了,几个人都没事……嗯,至少没死。


    隐藏在我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孵化的咒灵当然归我管。何况这是特级:如果我不出手,明天并盛町就不是乡下小镇了,没准会变成乡下废墟。


    咒灵还没有彻底稳定在特级的境界,领域并不稳定。我信手撕开一个入口,走了进去,还没站定,原本昏暗的四周忽而明亮起来。


    火光、璀璨而热烈地向我扑过来,把我带得向后倾倒,我睁大眼睛,剧烈的心跳声震耳馈聋,而身上,明媚的火焰烧灼着,挡下了所有攻击。


    沢田……纲吉?


    第38章 Chapter 38


    狂暴的气流掀起了我的头发, 将我们向后吹,我的衣袖被风吹鼓得盈起,呈现向后的姿态, 我本人却在原地一动不动。


    并不是我使了力气、而是抱住了我的人,他的力量出乎寻常得大, 将我整个人按住, 固定在方位之间, 火焰将咒灵向我投掷而来的攻击焚烧殆尽。


    回过神来, 沢田纲吉已经放开了我, 他金色的眼瞳在夜色中明亮得如同白昼的晴空。


    “月见同学、请一定要小心。”


    他轻声地说, 呼吸喷涌着热气,我听到少年的心跳跳动、他转身,迎上了那只特级咒灵, 留给我一个单薄、却又义无反顾的背影。


    虽然动作还很青涩、不乏失误之举, 但已经有模有样了。在意识到正面攻击难以一击致命后, 少年开始改换招式、尝试着从正面进攻。


    面对吉娃娃都会大叫着向后摔倒、一点波澜都能够将他惊吓的家伙。此刻眼中却是一派镇定, 在每一次跳跃躲避中遵循着身体的直觉,规划着下一次攻击,火焰照亮了原本黑暗的教学楼,将人的影子拉长。


    Reborn从我身后走了进来, 目光凝视着作战的影子,我听不懂他的语气:“这次我没有用死气弹唷。”


    这是完完全全的、发自沢田纲吉内心而出的火焰与力量。真是荒谬啊:懦弱的人对自己不在意、却在需要保护的人面前爆发出了勇气, 义无反顾地迎上了可能将自己打倒的危机,就像一个合格的黑手党首领一样。


    我第一次认可了他, 说:“有点十代目的样子了。”


    杀手转头看我, 萌萌地问:“那要加入彭格列吗?”


    “不要。”


    “阿临!小鬼!你们怎么在这里?!”


    急促的脚步声在我们的聊天中逐渐靠近,山本武的身影向我们靠近。其实我刚才看到他了、只是彼时他正在持棍应对狂暴的气流中乱飞的巨物, 尚且无暇回头来看我。


    此时勉强能够喘一口气,他跑到了我的身边:“你怎么在这里?”


    我歪着头道:“来看鬼。怎么样,见到了吗?”


    少年脸上流露出一抹苦笑:“啊,见到了,真是了不得啊。……这真的是鬼吗?”


    不知名的怪物绝对不止是“鬼”的范畴。如果不是他随身携带着那个护身符,而后者又在第一次凶猛的攻击中发挥作用、为他们挡下了一击,他们可能连第一波攻击都躲不过去。


    说到护身符……


    山本武有些失落地道:“你送给我护身符已经报废了。抱歉,阿临,我没有把它保护好。”


    他伸出手,上面已经褪了颜色的符文显得灰扑扑的,沾着少年的汗水与灰尘,看上去和他一样狼狈。


    但他的眼睛还很明亮,沾着灰的脸上,只一双眼在火光中夺目。


    “没关系,”我把护身符拿了起来,吹一口气,术式作用时,灰尘流走、符文重新镀上颜色、咒力重新被塞回概念体中,我把它递回给山本武:“喏。好了。”


    它变得完好无损了。


    “……”


    他愣愣地问:“是魔法吗?恢复如初之类的……?”


    是我的术式【朽异】。不过,某种程度上,这和魔法也不相上下吧?我厚着脸皮承认:“是的,我是不世出的魔女,给我一万日圆,我就能帮你占卜你的姻缘。”


    他摩挲着护身符,谨而慎之地把它放回了胸前的口袋里,又问,那阿临可以再帮我把我的外套复原吗?


    他的外套早就在攻击中被石子划得破破烂烂了。


    我同意了。打了个响指,他的外套就变成了下午离开时的状态。什么?抄袭齐木O雄?说真的,在这方面上他还是差了我一筹吧。


    我本以为山本武是爱惜外套,但他摸了摸完好的布料之后,把外套脱下来,按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笑了。


    “阿临真的很厉害……但是,晚上有点冷了。”


    他挠了挠自己的脸:“不会怕冷吗?上次见的时候,你还披了别人的外套。”


    他说的是上次我从横滨回到并盛时,和云雀恭弥打了一架后从手下败将身上扒下来的战利品。虽然他不说、但现在看来,他似乎有些介意。


    我出来得急,身上只穿了薄薄的单衣,虽然能用咒力覆盖身体保留温度,但布料上叠加的气味和热意是无法复刻的。人眷恋着这样的温暖,我也偶尔放纵,便默认了这一行为,披着他的外套,又问:“不上去帮忙吗?”


    山本武露出了一个笑,他说:“我只是、想像阿纲一样在战斗之前,往身体里注入力量。”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少年就无畏地冲向了不远处的战斗中,加入了战场。


    我们几句交谈之间,沢田纲吉已与咒灵交手数十回合,山本武一手挥下,钝圆的木棍居然削开了咒灵的躯体。Reborn正记录着什么,想必是身体数据和以后的作战计划;狱寺隼人的炸药用光了,手臂上还划了一道口子,只能在下面分析咒灵的弱点。


    咒灵的灵智随着咒力的提高而攀升,使出的战术越发狡猾。


    “可恶、可恶!这家伙能从哪里突破……连被击中眼睛都无所谓,这是什么怪物?!”


    他咬牙切齿而快速地观察,忽而大喊:“十代目,打它的脖子上面!”


    沢田纲吉的动作几乎和他的声音同时出现,少年手中释放着火焰,攻向咒灵的脖颈处,如同一道流星般迅速而恐怖,咒灵躲避不及,发出了狂怒的咆哮:“吼————!!!”


    咒力上涨到临界点,终于量变转化成了质变。狂怒的咒灵彻底展开了领域:


    “领域展开·区域轮回!”


    天地景象骤变,原本在火光中明亮的教学楼内部顷刻间暗了下来,入目之处颜色变成虚无与不定,灰蒙的雾气吞噬着、哭嚎着:“死——死——死——!!!”


    沢田纲吉等人脸色变幻,只觉得躯体中被注入了一片融化的铅,游走着压制了他们的动作。一瞬间,四面八方的攻击不再猛烈,而变成了游刃有余而笃定的静止。


    死、死、死。


    轮回之前是死。


    哪怕经历了考验、迈出了第一步、拥有了直视前方的路的勇气,可彭格列的十代们现在还太过弱小,展开了领域的特级咒灵绝不是他们现在就能解决的大麻烦。


    会真的……死在这里吗?


    这个念头出现时,沢田纲吉看着远处观战的Reborn。杀手仍然不紧不慢地记着什么,表情保留在一种轻松的状态。以这些天的相处经验来看,沢田纲吉猜想他信任着某个人。


    信任着……某个人?


    沢田纲吉迟钝地想。


    Reborn会和他说,月见临和他不同,至少现在不同,“一流的人物,蠢纲,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你一辈子都不会和她产生交集”。


    沢田纲吉懵懵懂懂地想,月见同学很厉害。可是,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呢?


    唯有亲眼所见,你才明白,你们之间隔着的路,需要你跋山涉水地靠近、否则你们之间相隔的万水千山,让你看她一眼,都要等过了好多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咒灵狞笑着,攻击对准了猎物,眼中充满了势在必得与切实的贪婪。


    我说:“领域展开——又枯荣。”


    “————?!”


    平淡得与紧急的现状格格不入的声音,一瞬间就被扭转的形势,虚无与死亡与停滞的世界开始流转,植物诞生又死亡,再诞生;动物出生直至化为枯骨,新的动物又在枯骨上睁眼;又枯荣一岁,以死以生。


    想要对付领域,就只能用另一个领域来抵挡。


    能够展开领域的咒灵至少是特级以上;现在的界内特级咒术师屈指可数,本质上,这只咒灵应该天下无敌,只可惜:


    “挺厉害的,”我说,“如果你不是在并盛町的话。”


    庞大而可怖的咒灵发出庞然的咆哮,不甘而痛苦:“你是谁?你是谁?!”


    我没回答它,挥手之间,咒灵的身躯融化、消逝,如同三维生物接触了二向箔,在痛苦中融成不被观测的飞灰。皮毛融化、血肉滴落、骨骸化作湮粉,没有留下任何的……


    等等。


    我走过去,低下身子捡起了一节干枯的手指。


    谁那么缺德,在教学楼啃鸡爪……?


    ·


    我们走出了破旧的教学楼。


    除了我以外,全员狼狈。我正想跟他们说之后不要随随便便招惹鬼神、有灵异事件的地方一般都是咒灵作怪,忽而听到了月夜下的一阵脚步声。


    “……”


    内里穿着病号服、外面披着风纪委员外套的云雀恭弥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看向破烂的教学楼。


    教学楼摇摇欲坠,忽然,一根钢筋承受不住水泥的重量,啪嗒从天而落一面墙壁,在地面上荡起阵阵灰尘。


    现有元素:并盛町,并盛中学,风纪委员长,爆破的教学楼和深夜违纪。


    我:“……”


    我默默地指了指旁边数人:“我路过,看到他们在炸学校。”


    先指沢田纲吉:“这是主犯。”


    又指山本武:“这是帮凶。”


    最后指狱寺隼人:“这位提供作案工具。”


    三人脸上同时露出了连在看到咒灵时都没出现的惊恐的表情。


    不久前还是病号的风纪委员长如同恶魔般冷笑,握着浮萍拐扑了上来:“咬杀!!!”


    “哇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第39章 Chapter 39


    伏黑甚尔躺在沙发上问我:“你要去哪?”


    我发现门上的樱花挂坠又掉了。捡起来挂上去时, 我漫不经心地答:“学园祭。”


    他说:“所以你穿成这样出门?”


    我看了看身上的服装,穿的不是蟑螂服,感觉还算良好:“怎么了?”


    他把目光转回赛马频道:“……没什么。”


    我便把门阖上了, 准备走时想起什么,又把头探回来:“对了, 今晚不用做饭, 明天也不用。”


    他懒懒地扯了扯嘴角:“大小姐, 现在都开始嫌弃我的饭了?”


    我说, “今晚和明天都不回来, 你做了也是白做。”


    他哼了一声, 没再说什么。


    ·


    学园祭,算是日本特有的学院开放活动。这一天里,每个班级都作为一个单位, 以教室为活动基点, 用各种各样的点子来吸引客人的到来。


    半个月前, 班长在讲台上发表演讲, 大力鼓动同学参与进来,同时要求每个人给出主题和想法,最后抽签决定。同学倒是都很有兴趣、踊跃参与,把当时正在梦里吃寿司的我给震醒了。


    山本武问我有什么好点子?


    我睡得七荤八素, 看着他的脸,觉得他像一个寿司:“开一家寿司店吧。”


    他咧开嘴笑了:“虽然我也很想赞同, 但同学们应该意愿不高噢?”


    我撑着头想了想:“那就开展睡觉比赛……。”


    他掩着嘴,半晌还是没忍住笑出声:“阿临晚上都去当小偷了吗?怎么什么时候都能睡着?上次我们差点被打扁的时候、我看到你也差点闭上了眼睛噢?”


    他说的是前段时间Reborn给他们进行的特训。那天夜晚之后, 咒灵成为不可忽略的培训一环, 杀手不知从哪里抓来了咒灵,让沢田纲吉他们对练。


    这事本来和我无关, 但Reborn说可以把列恩借给我玩,只要我愿意在旁边看着他们。


    ……我承认,我还挺喜欢这只小蜥蜴的。它应该也蛮喜欢我:在旧金山的时候,傍晚晒着黄昏时,它会爬到我的手指上,和我一块儿静止不动。


    我同意了,但问他我去那儿的意义是什么?明明他也能解决咒灵、且完全不会留下痕迹。


    杀手说,“你在那里就够了。”


    总之,我就这样半加入了他们的培训之中。大多数时候,他们在下面打生打死,我坐在天台的边缘,腿在空中晃着,和列恩一起眯着眼睛,有一种老太太晒太阳等死的惬意。


    没想到被山本武发现了我在打盹。不知道为什么,我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心虚,转移话题道:“那就开展吃菠萝比赛。”


    “好奇怪的比赛,还有别的吗?”


    “……”


    轮到我们投票时,我信心满满地在纸条上写“炸办公室大赛”,然后投进了木箱中。我觉得如果开展这个比赛,我至少能拿第一名。


    但我的提议第一轮就被当成玩笑话否了,锅盖头班长很不高兴地说“认真一点!不要太懈怠了!”,把我的纸条杀鸡儆猴地扔到了一边。


    几次挑选和投票后,呼声最高的是女仆咖啡厅。


    “等下、不是女仆咖啡厅吗?为什么是——”


    “传统的女仆咖啡厅也太老套了啊!我们想要脱颖而出就必须放大招才行!”班长一脸决意,握拳道,“要吸引大家的目光、决定不能就这样轻飘飘地过去了!”


    “那这也不是让我们男生穿女仆装的原因吧?!”


    “没错!十代目说得对!你这小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居然敢主使十代目穿女仆装!?”


    “嘭咚”一声,班长的桌子倒了。班上的男生们义愤填膺地起义,怒瞪背叛了他们的同性班长。班长顶住了压力,大挥手:“一切都是为了学园祭!不要为了个人的利益而吵闹了!”


    又“咚”一声,他的椅子也倒了。


    班里闹成一片,这下是彻底睡不着了。男生们奋力反抗试图让他们穿女装扮女仆的班长,女生们反应过来后则兴奋地加入了班长的行列。


    我戳了戳沢田纲吉:“诶,阿纲。”


    他回头看我,脸色发红:“月、月见同学,你也觉得离谱吧,穿女装什么的……”


    我面不改色地说:“我觉得你穿裙子一定很好看。”


    他趔趄了一下,往后仰倒,整张脸都红透了:“什什么啊!穿裙子怎么会好看!”


    “怎么不好看了?”我打量着棕发少年,东亚男性的身量一般不如欧美般健硕,且发育期也会稍迟一些,这个年纪的男生体型偏高佻瘦弱,沢田纲吉是典型的东亚人:虽然多日的训练让他身上多了些肌肉,但他仍然是适合扮做女生的。好吧,这样的特质其实适合杀手:变装潜入目的地,没什么是比扮作弱小的女生更方便的了。


    沢田纲吉目光游移,不敢和我对视,倒是山本武饶有兴致地说,他还没穿过裙子、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不会吧,这人的觉悟很高诶。我回头看,黑发少年脸上的好奇和跃跃欲试让他在众男生的义愤填膺中显得格格不入。


    再如何义愤填膺,男生们的呼声还是被无情地压下了,只得到了一些微不可闻的补偿:班长一手敲定了学园祭的任务,男生们女仆装、女生们则穿男式西装扮演执事。


    男生们大呼:“这算什么补偿啊?!这也是补偿吗?!”


    呼声完全被女生的笑声压下了。很快,就有人开始心如死灰地浏览购物网站上“低调的女仆装”了。


    ·


    我穿的西装是从箱底翻出来的。不同于Reborn,我对西装没有偏好,还有些厌恶——严格来说,我对所有束缚人的身体、如和服一类的衣服都是厌恶的。那会让我的行动受缚、执行任务时难以放开手脚。


    这套西装应该是很久之前一次我为了执行任务而买的,因为没有破损,我姑且还保留着它、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还没有走到校门口,就已经能听到热闹的人声从校园里面传出来。


    风纪委员们乱成一团,因为学园祭的原因,学生们不用穿校服,穿成什么样的都有。一个飞机头被吓得猛然后退三步,不远处一个打扮成大蜘蛛的学生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校门;几个女生扮成了动物,一猫一狗一羊晃着尾巴向前走;一个男生推着一车砖头,和风纪委员据理力争这是学园祭需要的材料。


    飞机头们的脸色显而易见得灰败。必须要说明的一点是,云雀恭弥不在:否则,学园祭能不能办得下去还两说。


    “阿临,你来了?这一身很衬你啊!”


    刚刚走近教室,山本武就眼尖地看到了我,向我大力挥手。他旁边的男生们也被“调教”得有模有样,下意识向到来的客人微笑。


    “……”我默默地扭过头想要跑掉。


    女仆装、不只是穿上裙子戴上假发好吗?


    试问一群大男人穿着女仆装,走路时大大咧咧地露出安全裤、腿毛不刮、脸都不洗——这样的女仆咖啡厅,到底谁会来光顾!除了山本武,这群男生简直就是奇行种!客人都会被吓跑的吧!


    还不如执行我的炸办公室大赛提议呢。我虚着眼后退,突然撞上了一个人:“喂……?”


    狱寺隼人手脚发直地后退:“你你你,你堵在门口干什么?”


    我转身,发现这家伙给自己收拾得还像模像样,至少没有露出腿毛、也没有脸上冒油,只是给自己加了超多的配饰摆件,让他整个人的风格变成了“暗黑女仆”。


    我竖起了大拇指:“今天真漂亮呢,隼人。”


    他的脸爆红起来,不知是害羞还是生气。他气冲冲地说:“你这家伙……!是不是你提议的女仆咖啡厅?!”


    “?”


    “不是我,”我说,“但我说的是真的,你今天很漂亮。”


    他不明意义地嚎了一声,捂住了脸。山本武走了过来,笑道:“为什么不夸我?阿临,我今天怎么样?”


    说着,他和我比了个剪刀手wink。


    “……出道去当女团吧,”我评价道,“然后观众就会踊跃给你扔臭鸡蛋和烂菜叶子。”


    倒不是说他这幅形象辣眼睛。只是,黑发少年展现出来的生命力与阳刚之气和他身上的粉色裙子——是的,粉色,还印了花,鬼知道谁给他选的——格格不入,是那种上了台刚咧嘴笑着唱出一句,就会被观众喊,“快滚蛋!”,的类型。


    他露出思索的表情:“听上去很糟糕……”


    “那个、呃,我……”


    沢田纲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了过来,我回头,他刚刚才来,正在门外有些不安地站着,不安的因素皆来源于他身上的服装。


    应该是奈奈的功劳,他身上的女仆装很合身,很适合他,传统的黑白色搭配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沉静的气息,平时乱翘的头发现在也服服帖帖地垂了下来,发着软。平时少年眼中的怯弱,在换了一个身份,就变成了合时宜的害羞和腼腆。


    我摸了摸下巴:“裙子下面藏刀了吗?”


    他战术后仰:“什么?”


    我随手拿起手边的配饰,走过去帮他戴上:“藏了刀,你这一身就完全能潜入目的地动手了。”


    “……”


    他睁大了眼睛,刚刚戴上的兔耳朵垂下来,将他眼眸衬得像是一罐蜂蜜般甜蜜蜜。


    这什么天生(变装)杀手圣体啊,彭格列。


    ·


    除了一部分招待客人的“女仆”和执事,还有一部分同学负责制作咖啡和后勤,此外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后,可以自由地去别的班级闲逛。


    我和三人组都被分配到了招待客人的行列里。我还好,只要冷着脸盯住对方三秒,客人就会默默地退避三舍;他们三个就不一样了。


    山本武招待的客人最多。作为校园明星,很多人就是冲着他来的,女生们蜂拥而上,满脸害羞地指明“那位女仆”接待,把他忙得不可开交。偶尔有空隙时,他和我抱怨:“阿临为什么这么清闲?”


    我把他头上的犬耳扶正:“因为我不打棒球。”也不是校园明星。


    狱寺隼人意外得也很有人气,酷帅、混血、拽哥,他其实一直都挺有名,此时暗黑女仆风的装扮更是亮眼,他不得不耐着性子穿梭在人群之中,送上咖啡时会从鼻子里哼一声。……不久,这个动作就成了他的招牌,女生们要求他再哼一下试试。


    狱寺隼人:“……”


    他头上的猫耳耸动,暗黑女仆握紧拳头,努力地克制住了把桌子踹倒的脚。


    沢田纲吉可能是最倒霉的。因为他的女仆装很受欢迎——受男生欢迎。有人手贱地揪他的兔耳朵:“兔子小姐,我要一杯拿铁。”


    沢田纲吉:“……”


    Reborn也坐在了客人位上,点单:“手磨咖啡不加糖谢谢。只要我闻到一点甜味马上就送你去上路唷,蠢纲。”


    沢田纲吉找到我的时候,脸上挂着面条宽泪,整个人都在吐魂:“怎么会这样……”


    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头:“你还不如去当杀手呢。”


    他惊吓地打了个嗝,把魂魄吸了回去。


    “……”


    等我们都完成任务、能够换班的时候,他们好像都被摧残得不轻,只有我脸色还算好。


    “要一起去别的店看看吗?”山本武说,“听说隔壁弄了一个游乐园。”


    游乐园?


    我坐在桌椅木制的“过山车”上,后面依次跟着沢田纲吉、山本武、狱寺隼人,在一群学生用嘴发出的音效中,我们过了两个“坡”,走下来时,他们问我们要不要再试一次。


    “一次五百日元,”他们说,“再次体验惊险刺激的过山车!”


    这么黑,你们怎么不去当会计?


    我们在走廊间闲逛,路过很多人。大家的脸上都挂着青春又璀璨的笑容,三人也渐渐高兴起来,说起来之后的小长假规划:“明天就开始放假了,这么说,也很快就要放暑假啰?”


    太有端联想了,话说什么时候放暑假啊?


    大概三天的小长假,最后一天撞上了日本的某个节日,据说附近会有庙会,沢田纲吉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思考片刻:“赶得回来就去。大概。”


    “嗯?阿临是要去那里吗?”山本武装若无意地问。


    “嗯,去东京一趟。”


    “东京……?是因为那两个……”


    没等他说完,没等我回答,我们就拐进了一间装潢古怪的教室:说古怪,是因为它的门用纸糊了恐龙、鸟、白云、骨头之类的装饰,飘带和碎片洒在地上,这班学生还用了假的花草来装饰四周。


    还以为是什么呢,结果进去一看,里面摆着一张桌子,一个巫师打扮的女生嘴里念念有词,看向我们问:“同学,要不要卜一卦?学业、财富、爱情,都可以占卜噢!”


    山本武马上就停住了话头看向我,突然笑了:“诶,阿临上次说自己会占卜姻缘。”


    他凑过来和我咬耳朵:“和这位比,你们谁厉害?”


    我把他的脸推开:“蠢武,我当然是骗你的。”


    他在嘴里咂磨了下这个称呼,嘴角翘得更高了。


    我们四个人之中,最好骗的居然是狱寺隼人。他犹豫了一下,别别扭扭地走过去坐下:“喂……帮我占卜一下……”


    巫女伸出手:“五百日圆谢谢。”


    狱寺隼人的情绪被打断:“……”


    他噎了一下,从口袋里抽出纸币拍在桌子上,气势汹汹:“占卜我未来是不是十代目的左右手!”


    巫女开始呜啦啦地念“咒语”,没听懂,可能是菠萝语,总之是编造的发音。但我发现,她的身上泛起了一阵微小的咒力波动,这波动影响着她的话语。


    我听到不远处有这个班的人小声私语:“幽子真的很厉害!她随口一说就能说中我明天会出什么事!上次如果不是她,我就要和那辆车撞上了呢。”


    “对啊,真的很神奇!话说为什么来的人这么少呢?明明幽子这么厉害。”


    就凭你们门口那些乱七八糟的装饰,会有人来才奇怪了吧。


    在狱寺隼人提心吊胆的注视中,幽子睁开了眼:“啊,虽然不明白什么十代目左右手的……但是,水晶球说你会得偿所愿噢。”


    “我就知道!”


    狱寺隼人跳起来,激动地冲向彭格列:“太好了!十代目!我果然是您一辈子的左右手!我绝对不会辜负您的信任的!请继续信任我吧!”


    山本武摸了摸下巴,也坐到了座位上,付出五百日元。


    幽子把钱收下:“同学,你想占卜什么?”


    山本武顿了一下:“诶……刚才我没想好啊哈哈哈哈,只是想要占卜一下。嗯,这样,帮我占卜一下——”


    他说:“帮我占卜一下,我以后会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那边正在回应狱寺隼人的沢田纲吉突然动作一僵,停了下来。


    巫女望着山本武的眼睛:“就只是这个吗?”


    “对,就是这个。”


    幽子的手摸上水晶球,进行占卜前摇动作。山本武一脸放松,只是身体有些紧绷、而另外两人也不知为何,有些紧张的样子,盯着巫女。


    “占卜出来了……好吧只是一半。”


    女生的嘴角向下撇:“水晶球说得很模糊,我也感受得也很模糊。你很专一诶?一直喜欢同一个人……你们的关系好像会很近。”


    山本武:“很近?”


    她皱着眉:“很奇怪…很奇怪,就是很近的意思,你们关系很好,可是我看不懂。这样吧,我退你一半钱。”


    她给山本武找回二百五日圆。


    山本武抓了抓头发,释然了:“好吧,反正这种事情也不一定准。就算准了……”


    他看向我,眼里涌动着一种珍贵的情绪:“我们也可以改变的,对不对?未来还没来呢。”


    我点头赞同。命运这种东西就是吃硬不吃软:你软弱它便将你当软柿子捏,你铁着头反抗到底,它反而拿你没办法。


    沢田纲吉也递出了五百日圆:“请给我占卜、”


    他说:“我想知道,我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幽子问:“你指的是事业、财富、还是爱情?”


    他抿着嘴,抬起了眼睛:“占卜我未来还是那么普通吗?永远追不上……算了。占卜我未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身份的人吧。”


    幽子同意了。她闭上眼睛,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喔!成为了了不起的人呢!不过,身份的话……黑手党?”


    她抱着水晶球向后仰倒,表情惊恐:“喂喂,你这家伙看上去其貌不扬,结果居然是个不良吗!”


    沢田纲吉哭笑不得:“不是,不是不良。”


    他挠了挠脸,试探着问:“真的是了不起的……人吗?没有骗我吗?”


    幽子没好气道:“谁骗你啊!水晶球才不会骗人呢!你这家伙快走开,我可不欢迎不良!”


    ………结果还是被当成不良给赶了起来。不过,看沢田纲吉的脸色,他似乎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只是对“黑手党”这个结果仍然还不认同。


    最后占卜的人是我。


    我问:“我什么时候能退休?”


    幽子莫名其妙地回答:“现在的退休年龄是五十五岁。”


    我指了指自己:“我说的是我个人。大师,我有二十岁之前金盆洗手…不是,有退休的可能吗?”


    “喂喂,二十岁就退休,岂不是剩下几十年都吃喝玩乐啊!这也太过分了吧!”她吐槽着为我占卜,“让我来看看……呃。”


    她有些同情地抬起头看向我:“那个。”


    “你好像……嗯……一直,都没有退休诶。”


    “……”


    假的,占卜这种东西都是假的。


    快把我的五百日圆还给我!


    ·


    玩了一下午的学园祭,回到教室大家一起收拾工具时,山本武问我:“阿临明天是要去东京吗?”


    “准确地来说,是今晚。”


    “啊,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想了想:“只是去参加一个活动。但很快就会回来。庙会的话,也许能赶得上。”


    他便笑了:“好哦,到时候我们一起参加庙会,抓金鱼去。”


    我没抓过庙会上的金鱼,因此有些期待。但这股期待在我在电车上见到某人的时候迅速消退了。


    “……”


    居然走出了并盛町吗。这诡异的感觉就像是在新地图里见到了旧地图的Boss。


    第40章 Chapter 40


    云雀恭弥, 怪物等级99,常驻区域并盛町,本体是浮萍拐, 口头禅是咬杀。


    我在电车上看到他,第一反应就是惊悚地左右看:车上的人多不多?所幸这趟列车上就我和他、另一个乘客半只脚迈进了门里, 看了看我们两个——尤其是云雀恭弥——又默默地收回了脚。


    我也准备下去, 但是门关上了。


    云雀恭弥坐在边缘座位上, 冷冷地看着我的小动作, 像怪物大招的前摇。我叹了口气, 走过去坐在他对面:“你是不是有个叫云雀恭弥的同卵双胞胎兄弟?”


    他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痴线。


    我摸了摸下巴:“云雀恭弥不是并盛町限定讨伐Boss吗?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他偏过了头:“去东京处理公务。”


    又不经意地问:“你呢?你穿成这幅样子要去做什么?”


    我夸张地后仰首:“什么?东京也被你划进并盛町的地盘了?”


    然后平静地回答:“去东京上厕所。”


    云雀恭弥:“……”


    他可能不懂我为什么这么莫名其妙。没关系, 我有时候莫名其妙得自己也想笑。


    因为即将要去做的事让我心情良好,我颇有耐心地发问:“好吧,东京有什么公务等着您大驾去处理?”


    没想到的是, 他心情似乎也不错, 回敬我:“东京又有什么厕所值得你穿成这样去瞻观?”


    我:“……”


    互相把对方噎了一遍, 我们之间的气氛很快就冷却下来。我摸出手机看最近的信息, 他则偏着头,将手臂撑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窗外掠过的山野。


    但那姿势大概不太舒服、看到的视野也少。于是很快,他便把头转回来, 看我这边的玻璃窗。视线掠过我,在山和渐暗的云中停留许久。


    少年的目光始终很浅, 我几乎没意识到他有在看我。


    “……”


    我忍无可忍地问:“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他微不可见地歪了歪头,嘴角往上翘了翘:“谁说我在看你?”


    噢, 还抵赖。


    我站起来, 心情好地和他告别:“既然如此,那你就是在看风景了?你慢慢看, 我走了。”


    目的地到了,东京此时已在夜色中亮起了霓虹灯,车水马龙,整座城市都在说话,我走出车厢,回头看,云雀恭弥仍然坐在原本的位置上,只是在看着我,目光里沉着乌色的层云,昏沉而不可见的夜晚。


    他始终平静而沉默、仅仅看着我,而不说自己做了些什么——像是他什么也没做一样。我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就像他不知道我的行动一样。然而,世人常说默契。


    电车缓缓开动,夜色中,我们就这样分别了。


    ·


    我要参加织田作之助的新书发表签售会。


    明天在这个城市的一座场馆里,在人群拥簇的地方,一个洗清了过去的黑手党要发表自己的新书,给他的粉丝们见面和签名。——简直是奇迹,对吧?


    我跟着织田作之助给出的地址导航,从宽大的街道走进偏静的片区,最后走过一条有些崎岖的小路,我站到了一个院子前。


    院子里的玻璃窗透出温暖的黄色,以及小孩儿打闹的声音与影子,忽而,窗边出现了一张小孩的脸,眼尖地看到了我,她咧开了嘴:“姐姐!”


    “什么什么,姐姐来了?”


    “太好了!”


    门“嘭”一声打开了,几个小孩一个接一个跑出来,但没有贸然扑上来,而是开始排队和我拥抱。


    没办法,我实在喜欢不起来小孩,如果他们一拥而上,我也很难克制一脚一个把他们踹飞的冲动。但是幸介他们很可爱、很懂礼貌,因此我矜持地一个个把他们抱了一下再松手:“任务完成,好的回去吧。”


    他们欢呼着拉我往屋子里走。织田作之助正满头大汗地从厨房里端出来什么,我好心地问,“需要我帮忙吗?”,他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说不。


    真嗣也做鬼脸:“姐姐帮忙的话,我们今晚就要饿肚子啦!”


    不就是上次临时帮你们煮饭的时候给你们喂了点辣火鸡面吗……。虽然我在里面加了牛奶和蜂蜜,但那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厨房中的灵机一动了好吗?


    果然我和小孩合不来。


    坐在饭桌边时,小孩们都积极地给我夹菜。咲乐让我多吃青菜不能挑食;幸介说多吃鸡腿才能长得快;优没说话,默默给了我很多虾仁。


    谁听你们的话啊。你们是小孩还是我是?真是没大没小。我进食天妇罗,并夸赞织田作不写小说的话也可以去当厨师。


    红发男人笑了:“可以试一试。等我有空,就去开一家咖喱店,不知道生意会怎么样?”


    我歪头:“如果是以你的口味为基准,那你还是写小说吧。”


    他发出了爽朗的大笑,已和过去身上萦绕着颓败与茫然的自己截然不同了。


    拥有光明的未来,和过去的自己告别。简直是童话故事了吧?


    ——等下,那织田作之助算公主还是王子。


    还是小矮人?


    ·


    “你已经飞黄腾达了,”我和织田作之助一起站在场馆的二层,看着还没开馆就已经拥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严肃地拍后者的肩膀,“如果你宣布不写小说、要去当厨师的话,你的粉丝绝对会撕了你的。”


    织田作露出点腼腆的笑:“我只是写出了一点经验之谈而已。是大家厚爱我。”


    不管他写的是经验之谈还是天马行空,总之,他的书都爆了。在织田作开始签售时,我在后场闲逛,突然,旁边的门里钻进来一个有些狼狈的家伙。


    太宰治的风衣皱成了榨菜,看得出来场馆四面八方都围满了人,他插不上翅膀、只能就这样挤进来。他气喘吁吁地说:“太可怕了……”


    人多得连他都被挤成了一团。因为昨夜临时处理一个案子,他只能今天才过来、但没想到,人会这么多。


    我看了看他前后:“就你一个人?”


    他说:“江户川倒是想来,但他被社长揪住了脱不开身。”


    我听着不太对:“那你怎么过来的?你的搭档没说你?”


    他若有所思道:“国木田么……他现在应该还在这座城市的另一头寻找‘迷路’的我。”


    “……”太可怜了。这种职场混子是每个正经打工人的噩梦好吗?


    幸好我不是太宰治的同事,因此我也颇怀恶意道:“如果一直找不到你,他会不会以为你又自杀、这回真玩完了?”


    他耸肩:“那就麻烦国木田帮我选块漂亮的墓碑。”


    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环顾四周,把手机插进了水杯里,耸肩愉悦道:“太好了,这下我入水了。”


    “……”难评。


    ·


    因为是旧识,我们从织田作那里拿到了工作人员的吊牌,挂在脖子上就能在场馆到处走。织田作跟我们说有空可以帮忙维护一下现场秩序,但太宰治开始借着这牌子搭讪女生。


    “诶,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没错。严格来说,我是织田作的朋友,能拿到内部人员的礼品。美丽的小姐,你想要一本签名书吗?”太宰治彬彬有礼地说。


    女生激动地捂住了嘴,盖住即将出口的尖叫。


    但我看得出来,太宰治夸赞的实体是“我是织田作的朋友”。他骄傲于有这样一个友人。


    这个满脸微笑而虚假的家伙,脸上终于有了真情实意的快乐,这快乐符合他的年纪,也符合他的心。说实话,我很少见这种笑容,所以饶有兴致地倚在柱子边看他。


    他忽然回过头,精准地捕捉到我的视线,向我比了个wink。


    “……”我把头扭开,这笑容出现在太宰治脸上,实在是灿烂得有点诡异……


    “小姐,您也是织田作之助的粉丝?”


    身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向我搭讪,脸上羞涩,眼神躲闪,又坚定地看我。


    我低头一看,代表工作人员的吊牌被我卷到了身后去,他并没有看到。我随意地点头,他眼睛一亮,马上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您最喜欢他的哪部作品?我最喜欢他的《昨夜星》,优美的文笔和句子实在是打动人心!”


    “我没看过他的书,”我直白道,“我是工作人员。”


    我把吊牌亮出来给他看。他有些失望,但很快重振旗鼓了:“等签售会结束后,我可以请您去喝一杯咖啡吗?卡布奇诺怎么样?”


    咖啡?卡布奇诺?Reborn那张脸马上在我的脑海里跳了出来,意大利男人十分不屑地说,“加了糖精和奶的咖啡算什么咖啡。”


    “抱歉,这家伙不喜欢咖啡,”身后伸出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肩膀,太宰治恬不知耻地说,“但你如果想的话,可以请我喝,先生。”


    “……”眼镜青年落荒而逃了。


    我不满地看着太宰治,他也跟着我歪头:“怎么了?你不是不喜欢他么?你难道真想跟他去喝什么卡布奇诺?”


    他小声嘀咕:“喝什么咖啡,不如喝酒。”


    行了你别说了。我们当初几个人一起在Lupin喝酒的时候,我俩都没成年,严格来说要去牢里吃老鼠的懂不懂。


    我给了他一肘:“就算我不喜欢,那也是搭讪我的人。”


    我强调了“我”字,意思是再怎么样,那也是我自己处理的私事。他听不懂人话地告诉我:“你也可以帮我拒绝搭讪我的人。”


    ……谁会来搭讪你。


    我虚着眼把他当成了透明人。


    场馆人声鼎沸,我们站在角落里,看着织田作之助在聚光灯台下发着亮,活似个大明星:“他要是这个时候站起来跳舞,节目效果肯定拉满。”


    太宰治也赞同:“如果还能一展歌喉,明天东京的日报上,他会是头条。”


    “……”


    不管有没有唱歌跳舞,织田作之助现在都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在回并盛町的电车上,我又遇到了云雀恭弥。他仍然坐在之前的位置上,不同的是车厢里多了些人,我在人群中上车,他却一眼就看到我,弯了弯嘴角。


    这回他对面没有位置了,我大摇大摆地坐到他的身边,问:“你跟踪我?”


    他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恐吓他,“敢跟踪一个杀手,那我只能对你杀人灭口了。”


    他问:“下车了打?”


    “……”


    我诚恳地说:“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其实是我在跟踪你。”


    他的嘴角翘起来,这回真的笑了:“敢跟踪我,咬杀。”


    “……”没得说。


    相比起从并盛到东京的路线,东京出行的人数更多,车厢里虽谈不上拥挤,却也坐满了人。乘客的脸上挂着麻木和疲惫,都不出声。我和云雀恭弥的谈话声在静得让人头皮发麻的车厢中格格不入,我张口时,便觉得这一幕是我们在与世界逆行。


    是不是不该出声?


    云雀恭弥可不会管什么社会默认规则:“你去了哪里?”


    我也不是那种人:“去坐摩天轮了。”


    他偏头看我,凤眼中的笑意分明是没有信我:“你一个人去坐摩天轮?”


    我胡说八道:“路过游乐园的时候,兔子跟我说坐摩天轮打八折优惠,我就上去了。”


    “但我坐完了她才说只有两个人一起坐才能打八折。”


    他说:“这种奸商,在并盛町不会存在。”


    那还用说,在风纪委员长的高压政治之下,并盛町的商贩都老实得不得了,比我在意大利十步碰三个骗子的环境好多了。我赞许他:“并盛町确实不错。”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你喜欢并盛町?”


    我琢磨了一下:“还行。不如旧金山繁荣,不如横滨热闹(指帮派斗争),不如西西里浪漫……”


    他的脸色随着我的话越变越差,似乎下一刻就要上来给我点教训。我笑了:“但我现在更喜欢并盛町。”


    “……”他眼里的冰块消融了,少年把目光移开,“暂时放过你。”


    我又想笑。觉得他像只挺凶的鸟:你招惹它时它对你不屑一顾,远远地飞走;可是你不理它,不回应它,它又远远地看着你,在一个黄昏时落到你的肩膀上。


    他又问我,什么时候离开并盛町。


    他问这个问句时,用的似乎是个陈述句,表情也很平淡,少年没有看我,语气里没有任何挽留和期待。我无端想起那个午后伏黑甚尔翻进佐藤家的院子里、我问他的那句话,“你什么时候离开?”


    他看着我,仿佛是种催促了,我托着脸说:“三两年吧。”


    他问:“三两年?”


    我符合国中学生的逻辑,畅想:“是这样的,我之后还要读高中和大学。高中还好说,并盛没有大学吧?”


    为了防止他说出“并盛可以有大学”的荒谬之语,我志气非凡地补充:“我要考东大!”


    他没有反驳,而是说,你的偏差值还不够。


    一般考试里我只是做部分题目、太费手指的抄写题直接略过不做,这也导致了我的偏差值一般是60,但东大需要75才能够稳上。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是怎么做题的吧,空白的那些其实我都会。东大没问题的,”我说。


    他不再揪偏差值说话了,问我去了东大,便再不回并盛町了么?


    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侧过头去看他,他不避不让地对上了我的眼,对视之中,我意识到这个人的心迹很难看穿,可毫无疑问,他的想法从最初的“将这个异端分子驱除出他的并盛”转变到了“把这个人留在他的并盛”。


    诶,舍不得我。结果还挺别扭、连说出口都不愿意。我吹了口气,他微不可闻地向后仰了仰,我笑:“喂,云雀恭弥,你都出东京了,为什么不想着换一个地方久住?”


    他不置可否,连看都不看我了,只让我不要挑衅他在并盛的威严。


    不等我再说什么,电车到了站,我跳下车时和他说,“晚安”。


    他也下了车,走在我的身边,我们并行了一段路,他说,“晚安”,拐进了一条与我不同的道路。


    月光下,我们的影子一度交叠,尔后分开,最后在身后拉得很长。


    ·


    “为什么又掉下来了?”


    我嘟囔了一声,把樱花挂坠重新捡起来。这回它掉得更邪门,在门缝里,我一错眼差点没发现它。


    伏黑甚尔这回赌的那匹马大概有点夺冠的希望,他攥着遥控器跟着喝彩,没空回我,我耷拉着拖鞋走到厨房,里面的菜刚好是热的,锅炉周围也是一股热气。


    我问伏黑甚尔:“你也出去了?”


    他好像又输了,听了我这话,没了兴致地把遥控器扔到一边,恹恹地道:“最近要除灵的挺多。”


    夏天临近,除了气温燥热起来,人也被天气波动着止不住生出负面情绪,咒灵自然也应运而生得更多。


    虽说是术师杀手,但伏黑甚尔也接咒灵的单子,他前段时间早出晚归也是因为此。但显然,他忙得还不够,随着夏天的到来,他将忙得分身乏术。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固执地要在除完咒灵后躺在这小公寓里的沙发上。明明东京的生意最广、他又完全能在东京落脚,结果他现在正在看打彩频道,往嘴里葡萄。


    但我对他已经有点习惯了。真可怕,习惯……。可是你想想,每天上学前有便当吃;放学回来时饭菜都好了;免费劳动力会帮你清扫房屋。这种好事,谁能拒绝?——我常想,能这样无偿贡献的,除了田螺姑娘也就只有妻子了。


    总之我因此无法对伏黑甚尔下死手。他又挺讨乖的,我对他语气温和:“如果你不想除灵、又想弄点钱花花,我有一家店推荐给你……”


    他看了我一眼,看穿了我的算盘:“那些女人的钱,赚起来没意思。”


    赚钱还分高低贵贱,真有你的,人渣。


    伏黑甚尔跟我说,并盛町最近的咒力气息不太正常。


    “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他随意,又口气平淡地说:“那群小鬼,死了哪个你又不高兴。啧。”


    谁知道他说的是谁呢,嘿。


    “就是你心软。要是我,会有这种存在,早就一枪一个……。”


    他比了个拿枪的手势,对准电视来了一枪,模拟音效,“嘭”。


    电视上最后一颗中彩号码球彻底落了下来,他定睛一看,脸色一下臭得像狗屎。


    ·


    我躺在家里无所事事一天,睡不着。


    可能是因为没有了藤本的催眠大法,我把床底下的货和床头的都擦了一遍,做了百来个俯卧撑,却毫无困意,只能眼睁着看天花板。打开电视,伏黑甚尔常看的赛马频道正在狂奔,他之前跟我说过常投却血本无亏的一匹马今天打了鸡血一样一路跃过了终点,大冷门!可他跟我说这两天选了匹新的马来投注。打开手机,挺无聊的信息,删了拉黑名单;作业?作业不做。


    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


    我决定出门去吹风。


    一路闲逛,我不知不觉来到了沢田家。


    门没有关,院子里,蓝波和一平正在打闹,看到我来时,蓝波脸上挂着鼻涕,啊啊啊地跑进了屋子里,一平用中文和我打招呼。


    小姑娘很文静,是彩虹之子风的小徒弟。发现风在并盛町开了包子店后,我偶尔光顾生意,和风闲聊时,一平在后院里老老实实地练基本功。


    “姨姨好!”


    就是她的称呼让我满脑子黑线,我比她没大多少岁吧?可她总是比我喊大了一辈,想要纠正她让她喊我姐姐,她说辈分不能乱。


    救命啊,你才多少岁,你知道什么辈分。——再说了,喊我姨还不如喊我祖宗呢。


    果然我和小孩不对头。


    蓝波的喊声在沢田宅中尤其大声,不多时,门口里探出了一张脸,是山本武的:“阿临!你来了?”


    沢田纲吉走了出来:“月见同学、”


    “我们正想找你呢!但是不知道你家在哪里、所以就想着来阿纲家里,没准你会来?没想到真的来了啊哈哈哈哈哈。”


    山本武解释着,和沢田纲吉一起把我带进了门。不出意料地有很多人,大家都哈哈地说笑,然后和我打招呼。


    几人一边走,一边止不住期待地问我:“怎么样,阿临明天会不会去庙会呢?”


    家里很无聊。没有活动的话,会更无聊。我说去。


    他们发出了一阵欢呼,然后,沢田纲吉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我:“参加庙会的话,大家好像都会穿和服、月见同学也会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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