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齐连忙点头,“对,就是她,小叔还记得她吗?”


    徐端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地扫了一眼他的自行车。


    明明小叔什么都没说,但徐思齐就是感觉他生气了,明明刚刚听说不是给他“对象”,而是给舒今越找工作的时候,小叔的态度都还挺温和的。


    小叔生气不会大发雷霆,就是会静静地看着你,看得越久,他心里越是打鼓。


    他想起四岁那年,因为太过喜欢一本邻居小孩的连环画,他悄悄趁人不注意带回了家,后来小孩找不到生气了,八岁的小叔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知道是他拿的。


    后来,他实在受不了小叔的眼光,他哭着把东西交出来,父母狠狠教育了他一顿,从那以后,他就特别害怕小叔,小叔说东不敢往西。


    “你打算把人情还清。”这是肯定,不是疑问。


    徐端坐在黄花梨的太师椅上,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


    徐思齐咽了口唾沫,“是,主要是我看她们家也挺困难的,能帮一把是一把。”


    “呵。”


    徐思齐还想继续解释,他不是忘恩负义,他甚至连给她买工作的钱都准备好了,他真的没打算让她花一分钱。


    徐端却抬手制止了,“说说看,最近都给人找了些什么工作。”


    “机械厂不好插手,我和我爸给她找了街道办、区图书馆、文化馆、百货商店门市部,但竞争挺激烈的,都没成,今天找的是农药厂……”


    前面,徐端脸色如常,听到农药厂的时候,眉头皱了起来,“不成也罢。”


    “可……可她假期马上就结束了,不能再拖……”


    徐端看着墙上一幅青松图若有所思,“这事你别管了,好好上学。”


    这意思是,小叔答应帮忙了?!徐思齐一喜,就要说谢谢的话。


    谁知徐端却似笑非笑看着他,“别以为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徐思齐没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叔却已经起身回他屋去了。


    ***


    此时的舒今越也没闲着,在建设大桥下车后,她就在那附近溜达,这一次她又换了一副打扮,一身蓝色工装外,穿着一件花棉衣,两根浅黄色的麻花辫垂在胸前,一顶雷锋帽压住眉眼,露出雪白的小脸。


    看起来像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跟上次的“东北少年”判若两人,一路逛过去,压根没人把她认出来。


    这一次她学精了,也不到处找买家,只找个角落悄悄蹲着,观察所有人,见到看起来像文化人的,就上去小声问两句,听话听音,见对方没意向就立马撤。


    一连问了四五个,都没人感兴趣,她开始迟疑,自己这副半大孩子模样确实没啥信服力,想买的人也担心她是不是偷拿家里东西出来卖,万一家长发现会扯皮,就跟上次卖野山参一样,即使有心想买的也会犹豫。


    “小姑娘,你要卖旧书?”一直蹲她旁边一个大叔小声搭讪。


    今越记得他是专门倒腾粮票的,地方票倒全国票,粗粮倒细粮,似乎手里很有点关系。


    她点点头。


    “你这么卖是出不了手的,我认识一朋友,他认识一位喜欢收集旧书和邮票的老教授。”


    今越知道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卖自己好,静待下文。


    见她神色淡定,一点也没有一般这个年纪孩子的浮躁,男人顿了顿,心说这小女同志还挺沉得住气。“我也不跟你卖关子,他帮忙牵线,你可以跟那老教授见一面,聊聊,要是合适说不定能给家里添个大件不是?”


    他也知道规矩,没要求她先把东西拿出来看看,今越还真不想暴露,她想把这本古书卖给懂行的人,而不是二道手。


    只有知道它价值的人,才会珍惜它。


    “到时候要是成了,你给他两成就行。”


    舒今越立马皱眉,“不行。”


    “两成是道上规矩,总不能让人白忙活,小姑娘你年纪小,不懂这些道理……”


    “三块钱。”


    “啥?”


    舒今越十分冷静,她算是看出来了,这男人也是牵线搭桥的,他们在这里做倒爷赚一份钱,做中间人还能再赚一份,卖得出去他们有钱拿,卖不出去他们也没啥损失。


    拿准了他的心态,今越愈发压价压得死死的,最后说好,只要是通过他牵线的中间人卖出去,无论多少,她都给那人五块钱的辛苦费,至于他俩怎么分,那不是她操心的事。


    择日不如撞日,今越表示家里老人生病等钱救命,那倒爷于是将她载到一条胡同里,让她等着,自己去找那“朋友”,最后再由那朋友带她去医科大学门口找那位老教授。


    都是公共场所,今越倒也不怕他们会使坏。


    “这是医科大学的张教授,今儿来找他老人家,小丫头片子你可算是找对人喽,咱们张教授在收集古籍这一块,是这个。”中间人竖起大拇指。


    舒今越观察那老头,花白头发,黑边框眼镜,洗得掉色的中山装,确实像个文化人。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万一这伙人是合起来黑吃黑呢?作阿飘那么多年,她可是看过很多电视小说的。


    张教授话不多,点点头,开门见山提出要看看是什么书。


    今越却不急着拿出来,反而问:“张教授您听过《妇人千金良方》吗?”


    张教授点点头,“但凡通岐黄的都听过。”还把作者是谁,主要生平事迹和学术观点有什么,成书年代准确无误说出来。


    今越点点头,其实这本书与家喻户晓的《伤寒杂病论》《本草纲目》不一样,作者虽也是一位名医,但因门人弟子较少,流派传承早就断了,其著作只在小范围的中医圈子内传播,一般的中医学生还不一定知道呢。


    张教授能准确说出作者生平和学术思想,言语之间还不乏推崇,倒是让舒今越意外。


    不过,老头话锋一转,“可惜,我也只是幼年时期听家父提过几句,此书真本目前收藏在京市博物馆内,就是普通手抄本市面上也没了。”


    “是,这几年中医古籍被人打着‘破四旧’的幌子破坏了不少,就连中医从业人员也大大减少。”今越记得她曾看过一篇报道,六六年之前,全国中医从业人员有三十五万,可到了七八年只剩十四万,直接锐减三分之二!而西医从业人员则是翻了三倍之多。


    这是一种令人痛心的变化,今越一直有个想法,第一步留城活下来,第二步收集整理这些遗落的“珍珠”,第三步才是发扬中医和报仇。


    她的生活阅历少得可怜,想法也简单。


    张教授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神色放松下来,“倒是难得,遇到你这么个小友。”


    中间人立马接话,“那张教授您可得给她个公道价,他们家老人住院等着救命钱呐。”


    今越脸色有点发烫,连忙掏出护了一路的《妇人千金良方》。


    张教授眼睛一亮,接过去仔细翻看起来,“虽不是真本,但从纸张和讳字缺字来看,应该是清朝后人抄录的,也算得上珍贵。”


    今越还真不懂这些,什么玉扣纸什么讳字缺字的,她终究不是科班出身,没有专业的医古文常识。但她知道,这本书应该是找到了真正适合它的买主了。


    “我也不欺小同志,这本书要拿到市面上能卖二百五十块往上,但要遇到合适的买主需要时间,你要是急等用钱的话,我给你220,怎么样?”


    他推测舒今越家里应该有人是中医界人士,不然不可能对中医这么了解,更不可能有这本手抄本。


    中间人“啊”一声,掏了掏耳朵,“张教授,这这这……”这么贵!


    张教师却懒得跟他解释,外行人只看到钱,对内行来说,这是无法复制的珍贵文献资料,是中医学发展史上不可或缺的一笔,没了就真的没了。


    “我待会儿还有课,这样吧,我没这么多钱,你要是急用钱,我可以再给你加三十块,但需要换成奶粉票,成不?”


    这年头的奶粉票是高级干部才有的待遇,普通人拿着钱也买不到,舒今越立马点头——她这具身体真的太需要营养了。


    半小时后,揣着215块现金和30块的奶粉票,在中间人捶胸顿足的懊恼长叹声中,舒今越愉快地回了家。


    当然,怀揣巨款,她还是绕了几圈,甚至真去医院溜达了一圈,才回到柳叶胡同。


    奶粉票不算,她现在已经有370啦,这样的古书要是再来两本,她买工作的钱就能存够啦!


    不过,她也知道这样的漏捡一次就已经足够好运,想要再贪心是不可能的,等工作落实下来还是得找舒老师和赵婉秋借点,顶多再借三四百,虽然啃老很惭愧,但这是关乎未来的大事,在他们能力范围内,他们应该也会帮的,至于将来,她只要一工作就会努力攒钱还给他们……


    然而,她刚迈进东厢房,就听见有人说出了她的心声——


    “这钱我一定会还的,爸你就借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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