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刘肃(八)
是了,岑先。
多么不起眼,又多么重要的人啊。
他甚至比那哑奴还要不起眼。
当徐鸯在却非殿第一次见到他,听了他像是发自肺腑的一番话,听了他满腔的赤诚与敬爱,她就再没有疑心过他。
为什么要怀疑这样一个宫人,一个身世凄惨,一个善解人意,一个总把自己默默隐藏在阴影当中,只有需要的时候才出声,为皇帝解忧去乏的,完美的内侍。
还好没听清,比起想从徒儿心中听到什么,她更担心小徒弟知晓自己心中絮絮叨叨的话都被人听了去后,会就此锁了心言,日后再不敢乱想,这可真是太让人难过了。
卫崇摇摇头,撑着自己坐起来几分,“没什么,魇语罢了,你去看看药?”
“你快躺下,你躺好,我去看药。”
徐鸯这一脸紧张的模样,倒是让不甚舒服的人莫名轻松了几分,抬手敲了敲小家伙的额头,“为师散个发髻罢了,瞧把你紧张的。”
素手就着发簪一拉,本就随意挽在脑后的发髻顺势散落,银丝倏忽落下,铺了半身。
耳尖忽然,有点烫。
徐鸯抬手捂着耳朵,气息都乱了几分,磕巴道:“我去看看药,师尊好好休息。”
而后,带着她的心声一趟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差点在门口滑一跤。
小徒儿不知何处来,不知具体年龄,但这么一看,却还是个孩子心性。
卫崇试图屏蔽耳朵里那些一刻不断地尖叫声和夸她好看的声音,调了些术法来,皆无用处。
这段时日实验下来,除却净室外那道设下就撤不了的绝对屏蔽的术法结界,其余术法都没办法隔绝徒儿的心声,今日所做不过是明知无用的情况下——
再挣扎挣扎。卫崇早就打好了招呼,因而秦思悦见到熟悉的白金配色便知道是何处来的人,将预先备好的药递给她,“盒子里的是你筑基要吃的丹药,一旁捆扎在一起的是卫崇的药,旁的没了。”
少女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问:“我师尊她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啊?”
“她身体没什么问题,是心肺的问题。”秦思悦顿了手上的动作,斟酌片刻,道:“她先天不足,心脉较之旁人先天羸弱多病,十分脆弱,不堪风侵雨寒,故而冷风一吹,比常人更易生病。”
少女瞪大双眼,“什么意思?有治好的方法吗?”
“毕竟是先天不足,只能调养着,没什么治疗的办法。”女人淡淡应着。
徐鸯揣着一颗沉重的心坐在朱雀背脊上飞回去,莫名觉得有些不对。
按理说,穿书,不说必须按着剧情走向发展,至少人物设定不会变吧?从她轻易替代刘肃拜入卫崇门下开始,她就隐隐觉得不对,如今卫崇这个人设更是有如此大的变化……
字幕闪动了一下,平白冒出来一行,「剧情发展仅供参考,可尝试走出剧情。」
徐鸯:啥?
卫崇叹了口气,和衣躺下,稍松了几分精神,自她那羸弱的心肺而起的灼烧感又裹了上来,逼出几声闷咳。
她合眼欲歇,徒儿的声音却从门外传来。
徐鸯:“你代我去把这药递给卫长老吧,可以吗?”
“仙长,我们灵物不可近主人的身的,你这有点难为我了。”被徐鸯拦下的小魂弱声道。
“不用近身,你放进去,放到桌子上。”
“卫仙长……”小魂快哭了。
卫崇实在听不下去,清了清嗓,扬声:“徐鸯,别再难为她了,进来吧。”
嘎吱一声,徐鸯放轻了步子,待盘子放定,卧榻上的人才松松掀了眼睑,“为何不愿进来?”
徐鸯敛了神思,低声道:“到修炼的时间了,徒儿怕耽误功课。”
【因为,我不敢看你。】
虽是阴雨天气,仍有熹微的光自窗框撒入,银发微闪,无甚血色的面容又添几分柔弱。
偏生的,卫崇总是挂着浅淡笑意,唇角勾着微妙的弧度。
身为一个穿书前有着众多纸片人老婆的渣女,徐鸯花心中又有几分痴情,虽然三个月换一个老婆,但心头始终有一个放不下的角色,那个角色简直就是集她所有XP于一身——
白发、红眼、腹黑、柔弱、高智商、很温柔也很冰冷……
最重要的是,还是姐姐。
她为这个角色创作了不少难以言说的内容,可以说把那个游戏里的所有女性角色都拉来做这个姐姐的1,是这角色出了名的嬷嬷。
如今来到这书中世界,面前这女人,除了不是红眸……
徐鸯紧咬下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今日这人病了这么一遭,柔柔弱弱,眼尾甚至还因着呛咳微微泛红,抱在怀中时也分外柔软。
她强压着自己敛了心神,温声道:“师尊,喝药吧。”
卫崇心中呵笑,冷了声音:“徒儿这么急着让为师喝药,是急着去修炼吗?往日怎不见徒儿如此用功?既是如此,徒儿去修炼吧,本座倒也没有柔弱至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地步。”
“没有,我……”徐鸯决定拉秦思悦来背锅:“秦师伯说,这药要温热着喝才能发挥全部功效。”
“师尊,今日天凉,药温降得也快,还是早些喝了吧。”
她知晓卫崇是因着方才的犹豫而置气,此时却是有苦讲不出,只好哄着这人喝药。
【若是将病拖得严重了,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并发症,依秦师伯说她心肺功能本就不好,可别拖成心肌炎了。】
【我该怎么告诉她我不是不想见她,也不是急着修炼,只是……她这么柔弱,我好想亲她……】
卫崇顺着银发的手僵了一瞬,不动声色地提了提衣领,轻咳一声:“将药端过来吧,你说的对,是得温热着喝。”
【这种话应该更不能说吧?哎呀,怎……嗯?愿意喝啦?】
【哎呦,我的师尊尊啊,可快点好起来吧,全仰着你讨生活呢。】
卫长老就看着自家这个心理活动分外活泛什么都敢想什么都在想的小家伙,木着一张脸,十分清冷幽静地道了一声:“好的。”
这小姑娘到底是怎么装得如此纯净可爱的?
倒也不是说她在心里念叨的那些不纯净可爱……好吧,确实不纯净可爱。
谁对着一个病人想“我想亲你”啊。
卫长老端着碗的手都在颤,乖徒儿本还低眉顺眼站在一旁,余光瞟到柔弱的师尊似乎连碗都端不稳了,好心上来扶了一下。
成功呛到了她的师尊。
又是几声重重的咳嗽带着气喘,红意自眼尾漫开,银发轻抖又无力落下,又增几分柔弱。
咳嗽的间隙,女人冷声道:“出去。”
徐鸯刚端起蜜饯的手顿在空中,应了一声:“是。”
——为何要集字?
彼时,是因为只有朱津的信才能“迫使”聂永相信朱津有卸磨杀驴的意图。所以不得已而为之。
但今时今日,原因当然就不一样了。
岑先一定得——或者说,刘肃一定得——伪造这封寻常无比的信,是因为聂永的信,他不敢盗,盗了也无用!
盗了第一封,还有第二封、第三封。他只能用这封假信来替换,让聂永与徐鸯都以为信没有丢,这样,聂永不会再寄,徐鸯不会再问——
这样,才能短暂地瞒过徐鸯,任城以西的许州军,动了。
第 122 章 刘肃(九)
“还有事要‘劳烦’你。”徐鸯说。
这会儿,她的怒气已经消弭了近半,神色渐渐冷漠下来,只是眼中仍有冰冷的怒意在平静地燃烧。王琬看了一眼,便好像被烫到一般低头,沉声应道:
“陛下请赐示。”
“这信……不知道聂永原本送来的信是怎样的,但大抵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刘肃费尽心机,图谋的应当就是淮北与青州,再包抄我们……卫氏宗亲里一半以上的软骨头,恐怕早已和他私相授/受了。”徐鸯顿了顿,道,
“两年前的事,朕要你再做一遍……你能做到吗?”
王琬闻言一怔。
两年前,正是他一身孝衣,独行几百里,远涉青州,靠着一封信,解了洛阳一城之围。
几只小家伙日日被拎去浣溪峰突飞猛进,好不容易适应了脑海里每日盘旋着小徒儿的心声的卫长老反而不适应了。
好在如今眼前还算有正事待做,不算太过安静无聊。
卫崇进来时,掌门眉头拧的都快成川字,见她来了,招了招手,“这里有一些信息,来帮我一起看。”
“这都是什么文书?”
“调查出来的这次招收的所有弟子的背景。太多了,下次大会我一定不收这么多了。”
若是徐鸯在这儿,她一定会想,“这话没有意义的,就像你每天早上都说晚上绝不熬夜一样,永远不可能实现。”
可惜小卫儿不在。
卫崇方捧着一本书坐下,门外跌撞跑进来一位小弟子,声音发颤,“掌门,贺兰长老邀请您去浣溪峰一趟。”
约半个时辰前。
三人小组和黑猩猩已经缠斗了两轮了,此刻贺兰长老叫了暂停,允许几人中场休息一下。
徐鸯今日倒是拔出了剑,只是此时此刻也累到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抱着剑鞘勉强坐直身体,她的两侧,两个人大咧咧地坐着,再不谈什么个人风范。
徐鸯:再起不能(仰面倒下)。
眼看贺兰长老又要掐诀合拢结界,少女赶忙伸手叫停,“师叔,我们真的不行了。”
“小姑娘家家的说什么不行了,再来一轮。”
总觉得师叔说的话里别有深意,但现在也不是细究的时候,就三人目前的状态,再来一轮是真的不行了。
徐鸯手脚并用爬了两步,哭嚎一声,“师叔,饶了我们吧。”
“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正经性子。”贺兰眠眠哈哈一笑,抬手唤出三个水球裹住小家伙们,带到身边来,“休息会儿吧,刚好其他小姑娘也要练练。”
其他小姑娘?
难道还有其他人上赶着来遭这份罪的吗?
谁啊,这么弱……智……
女女女,女主!?
徐鸯脚下一软差点从水泡里掉出去。
原来剧情里有这一段吗?她怎么不记得了。
她连忙喊出字幕,【刘肃有这段剧情吗?】
「没有。」
坏了,这是她改变故事线后带来的蝴蝶效应吗?本来不会出现在浣溪峰的人出现了,甚至还看到她了。
小卫子默默推着水球滚到了贺兰眠眠身后,贺兰长老身材虽不甚伟岸,如今却是她最好的靠山。
贺兰余光瞟到这小家伙的行动,又想起来前几日卫师姐提到的这小家伙分外害怕这位天品火灵根的弟子,悄无声息地勾着三个水球都向身后藏了藏。
她对这小姑娘也没什么好感,莫名有一种基于动物本能而产生的天然的排斥,简单来说就是看到这姑娘她就想炸毛。
很莫名其妙,但还是防备几分的好。
她这小小动作,落在徐鸯眼里又是一阵感动落泪——呜呜呜,果然猫猫是人类最靠谱的主子,谢谢猫猫长老呜呜呜。
场地中央,刘肃也只是淡漠地扫了一眼这边,行了个礼,长剑出鞘,直指方才休息没多久的黑猩猩。
为了安全起见,贺兰眠眠在给几人安排对手时,也不会挑战力过于强横的对手,这只猩猩也只有筑基后期的修为而已,因而也是需要休息片刻的,此刻这小小人族又来,它也只能哀嚎一声,做好准备。
刘肃后撤半步,火焰凝成一条线,勾了剑锋两侧,横在身前,似是一份阻挡。
徐鸯见缝插针地看着这场战斗,看清刘肃身上的灵力波动后,讶异道:“练气后境?怎么这么快。”
距离上次见面,也不过才过去十来天,她都还被卫崇勒令在练气后境再待一段时间,这人竟然已经从练气中境到练气后境了吗?
女主的天赋,恐怖如斯。
猩猩猛一砸拳,四肢并用,向这边冲来。
刘肃后脚发力,同样以最快速度冲了出去,同时勾在剑锋两侧的火焰缓缓延长,又在前端聚拢,勾成一把新剑,无端延长了许多剑身。
少女眉目冷然,脚下速度不减,长剑直冲对手的心口而去。
“停手!”结界外,女人冷喝一声,但并无效果,火焰剑尖已然接触到猩猩胸口的毛发,燎焦了一片,甚至隐隐有推入之势。
反倒是猩猩,听到这一声后当即站在原地,只做格挡,不再进攻。
水幕忽地弹起,已然没入的剑尖被无声攀上来的水链紧紧裹住,拔出,连带着它的主人都一并飞了出去,而后被链子紧紧捆缚,跪在空中。
别说徐鸯和柳若映了,就是孟尚自己都没有见过如此生气的贺兰长老。
她总是挽着俏皮的发髻,干什么都含着一股娇俏的笑意,总让人忘记这是一位长辈。
此时此刻,女人冷着眉目,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毛笔,声音极冷:“本座叫你停手,你听不懂吗?”
“自你们申请前来训练,就应该有人反复告诉你们不可真的起杀心,不知道吗?”
女人停在距离被锁住的人三步的位置,手捏了又捏,最终极为克制地收了毛笔,冷声道:“本座允你给自己辩解一下。”
“野兽罢了。”少女依旧倨傲地扬着下巴,“既是战斗,就该做好生死准备。”
贺兰猛地握紧手掌,低喝:“去叫孟尚来,这就是她教出来的好徒弟?”
*
孟尚和卫崇来的时候,就看到三只小的凑在一起,瑟瑟发抖,躲在角落,不敢说话。
闯了祸的人被捆着跪在堂下,而这一峰的主人,面色冷清,见二人来了才缓和几分。
卫长老扫了小三只一眼,同徒儿的视线交错一瞬,小家伙赶紧就偏头错开。
【我可没闯祸,罪魁祸首不是我,别看我别看我。】
孟尚:“这是怎么了?”
端坐主位的人冷哼一声,“有人瞧不起这生了灵智,进退有度的妖兽族呢。”
少女偏生的今日格外硬气,扬声道:“晚辈从未如此说过。”
【这女主真的好蠢啊,当着妖族的面瞧不起未完全开智的兽族,这不是找死吗?】
【也就原著前期不怎么写孟尚,不然我感觉按这人的性格也得好好折磨这可怜娃。】
徐鸯撇撇嘴,不愿再看这个蠢人被哄得团团转。
卫长老就撑着头,一边听场上发生了什么,一边又听徒儿心里絮絮叨叨的话,权做补充。
高位之上,贺兰转了转腕上玉镯,忽然笑了,“师侄如此杀意昂扬,若不是看不起妖兽一族,那就是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比如不死不休的战斗?”
【诶?话题是怎么忽然转过来的?】
卫崇含笑看了眼还没反应过来的三小只,到底还是孩子,看不清局面态势,也经不起诈。
经不起诈的人已经变了脸色,虽然微弱,却也很容易被察觉,只是没一人点破。
贺兰也好似心情忽然好了起来,隔空点了点这人,“掌门师姐,她,不可再踏上此峰。”
“你也走。”
从来到走只说了一句话的孟尚:……
她好似那个大冤种哦。
*
【磕到了磕到了,掌门这都不生气,嗷嗷嗷,磕到了。】
卫崇无奈看了眼抱着剑乖巧跟在她身后,格外云淡风轻,一脸严肃正经的徒弟,这么久了,她实在想不通这小家伙如此正经严肃的外表下怎么有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
磕到了,结合以前听到的信息,指的是她还觉得孟尚和贺兰小猫是一对儿?
额,不对,应该说,觉得这俩可以是一对?
小小年纪,倒是会在心里拉鸳鸯谱了。
也不知道另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心里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丰富的情绪。
这一个个的,长了嘴也不知道用。
“师姐!”贺兰眠眠跺了跺脚,抱着这人的胳膊一阵晃,“你怎么跑神啊,快夸我。”
“好好好,我们眠眠今天特别威武,特别霸气,很厉害。”
“嘿嘿。”
徐鸯默默低下头,压着自己那个扬的比AK还难压的嘴角。
若不是她还有点良知,真的很想给猫猫长老拉十个八个……的啊。
【猫猫长老和师尊谁1谁0呢。】
【猫猫长老这么可爱,舍不得她做1,但师尊是白发美人诶,怎么能做1呢……】
【师尊……】
卫崇轻咳两声,打断自己傻徒弟的深思——不是孟尚和贺兰吗?怎么又拐到她身上了?
徒儿这伦理道德观念实在出人意料。
“小卫儿,去和你的两位师妹总结一下今日的战斗。”她淡声说着,眼尾略过这人,回到身前小猫身上。
贺兰眠眠看了眼抱着剑的小家伙,低声说:“师姐,我跟你讲哦,这小家伙也就是看起来正经。”
卫崇柔了眉目,“她怎么了?”
“她之前打不动了,求饶的时候,哈哈哈哈,好可爱哦。”
“嗯,本座知道。”女人说着,带着淡淡笑意看向在一旁认真总结的三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姑娘总是对她有几分提防,似乎是怕她被剧情“掰正”,回到刘肃那一方。
且不说这所谓“剧情”究竟有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她实在想不通为何书中的自己会选择那样一个甚至不会隐藏自己的蠢货呢?
十天,从练气中境到练气后境,若是真有如此天赋,就不会四个月才堪堪到练气中境了。
还有她那自然而生的杀气,很难不让人多想。
贺兰长老板着手指,仔细数着种种不对,最后叹道:“真是好生奇怪,她若是有人,又怎么会这么莽撞?她若是背后没人,很多事情又解释不通。”
“师姐,调查的背景里是怎么说的呢?”
下邳城主府中的监牢很空,大抵也是有一阵子没有迎来“住客”了。她提着没甚用的灯,由有些陌生的小内侍跟着,一路穿过好几间空空荡荡,也很破败的监舍,来到了岑先的面前。
岑先终于抬头,神色在栅栏与灯光的辉映下格外分明。大抵他也根本没有想到进来的脚步声正是徐鸯本人,所以直到此刻抬头,才满面讶异。
这里很安静,脚步声回荡许久,才终于没入黑暗之中。
“……殿下怎么来了。”
徐鸯没有说话,是岑先哑着声音开口。
闻言,她无声地笑了笑,又把灯往上提了一些。这会儿,她的心才真是冷静了下来。
“当然是来问你,为什么叛朕。”她说。
第 123 章 刘肃(十)
一听此话,岑先的神色大变。
他猛地站起身来,又很快因为锁链的牵扯而颓然坐下。那原本因灯光而终于有了起色的脸色,也同样再度被阴影吞没。
于是,他说话的时候,也几乎像一坨可怜的、没有形状的阴影在说话。
“小、小人……”他磕磕绊绊地说,“其实——小人不想狡辩,但——小人不是想背叛殿下的。”
有一瞬间,徐鸯几乎想笑。
无论是这些话语本身,还是岑先那有意无意的,或是拉近他们距离,或是带着点威胁的,称呼——这会儿,没有旁人,他还称呼她为“殿下”作甚,难不成到了这个地步,还会“忠心”为她保守秘密?
何况,她也根本不再需要了。
“你不想背叛朕,但是,把王琬送粮的路线透露给刘肃,把淮州布防透露给刘肃,还把聂永的信换了……”徐鸯缓缓道,“你这不叫‘背叛’的话,恐怕也没有什么人称得上是‘背叛’了。若是朕再晚几日发现,恐怕整个淮州都要给你送出去了!”
“——不!不!”岑先惊声道,“小人不是想这样的——是他胁迫小人——”
【防风吗?不受霜寒侵袭,应是不错吧?老天爷,起拍价一万五千两?!为什么比那套防御法器还贵!】
【一分钱一分货……不然……】
柳若映自然注意到了这人忽然僵住的手,凑过来一看,“你是不是看上这个了?你不是有近百万两,咱们试试?”
“恐怕只能二选一……”徐鸯低喃着,又一次理解了为什么说拍卖是富人的游乐场,她不过借了人势,有了几分银钱,面对这薄薄一本小册,却依旧是有心无力。
原著中详写了那套防御法器,之后的拍品并未写的太细致,她努力回忆原文,也只能想起来在法器后,还有几个达到几十万两的物什,想来这件法衣是其中之一。
手中的钱,不一定够。
孟尚捧着糕点看过来,“你想送这个给卫师伯?”
“可以吗?”
“不知道,而且,你钱不一定够。”
“……”
少女一脸无辜,眼见这阴晴不定的人又开始磨牙,默默端着糕点坐远了些,扬声道:“这小间的糕点真香,不亏。”
“吃货!”
柳若映插入对话:“够与不够,先试试吧?那套防御法器对你而言也是极好的,毕竟你总是冲在最前面的。”
徐鸯眉心微凝,缓缓点头。
【那只能先试试了,希望法器不要花我太多钱……我想保我这条小命,可我也想力所能及帮帮她。】
【就当……报她这段时间以来,对我的照顾了。】
天不遂人愿,法器拍卖时,价格一路走高,因着徐鸯并未同刘肃般每次极为高调地加价,只是一直跟价,也给了其余人机会,一路紧咬。
直到,花销来到八十万两。
【再跟一次,若是不行,那便放弃了。】
“三号加价,一千两。”无甚情感的侍女报出跟价,场上顿时安静一片。
目睹了全程的秦思悦摇了摇头,“估计就到这里了。”
“这三号客人当真执着,不过这套法器,也不算他亏。”
“下一件便是那套法衣了,你……你干什么?!”
秦思悦看着卫崇施然举牌,一时愣在原地,又听得这人雍然同身侧侍女道:“两千两。”
侍女报价:“天字一号房,两千两。”
三号房内,少女默默松了一口气。
【亏了便亏了吧。】
【也不会是刘肃买去了,她现如今应该也付不起这么多。】
【只要别落在她手中就好,感谢天字房的大佬。】
天字房内,秦思悦抬手按了按这人的脑门,确认她今日没有发烧后,呵呵一笑,“疯子。”
卫崇白她一眼,施然道:“买回去给徒儿玩玩。”
“需要这般加价?”
这东西买回去,于她们而言没有任何用处,白白费钱,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啊!
呵。秦思悦在心底冷呵一声,又觉不爽,接连冷呵数声,而后默默翻了个白眼。
卫崇不置可否,脑海中那个方才还心惊肉跳不敢呼吸的声音顿时活跃起来,【谢谢大佬谢谢大佬,下辈子愿意给大佬当牛做马,谢谢大佬。】
一套法器而已,如何就当牛做马了?不过她的徒儿向来满嘴……哦不对,满心跑火车,她也就听听,就像听秦思悦此时的唠叨一般,左耳进,右耳出。
做不得真。
很快,法衣被端到了台上,一番简单介绍后,还没等落锤,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三号房,六万两。”
卫崇端茶的手一抖,又一次呛到了自己。
等这次结束了,她定要好好教徒儿如何辨认这些物件的价值,而不是如此依凭心意,肆意开价。
她的钱,也没有来的那么随意。
此刻那小家伙还在沾沾自喜,【我这决心直接拉满,应该能吓到不少人吧?】
卫崇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是吓到了,冤大头到吓人。
秦思悦:“这法衣最多值两万两,这三号小间的,是不是有点傻啊?方才也一路追价……蠢。”
卫长老点点头,红唇轻启:“蠢。”
锤音落定,再蠢的人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冤大头。
买东西砍价的时候,卖家答应的越爽快,砍价的人心里越膈应。
她们会始终反反复复想起来一句话——要早知道,多砍一点了!!
【天啊,我……好亏啊!!!】
【原著你怎么该写的不写啊,呜呜呜呜。】
卫崇单手掩面,竭力盖住唇角那无法抑制的笑意,但绷紧的肩背和微颤的银发还是暴露了她此时的心绪。
徒儿怕是,此生都不愿再踏入这座拍卖行了。
这件事被徐鸯记了一路,以至于回峰途中,冤大头这三个字儿时不时就闪出来扎扎她的心。
她可以为三十的外卖付费,但她不想替五块的配送费付费,同理,这件若是真的被炒到了十万多,花销大就大了……
但如今六万两都显得格外冤枉,这简直是在把她的心掏出来狠狠戳洞啊!
人未至,声先到,听到徒儿这细弱蚊蝇的哼咛声,卫崇将拍下来的法器拿了出来,懒懒地撑着头,静待某位将自己称为【折翼的天使】的人回来。
徐鸯这小家伙,实在是可爱的过分了些。
许是徐鸯这一路都过于蔫儿了,落地后,朱雀还十分郑重地按了按她的头,权做安抚。
“谢谢,但我实在没心情。”徐鸯欲哭无泪。
进门前,她自戒中取出法衣,小心翼翼地叠放整齐,深吸几口气,推开门,银发女人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师尊还是那么美……美貌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钱花……但可以让我这点钱花得值当一些。】
像是自我安慰一般,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捧着怀中珍宝走到卫崇面前,“师尊,这是我今日在山下买的刻了众多符阵的法衣,是我给您的生辰礼。”
生辰……
原来,这小姑娘近段时间如此折腾都是为了她的生辰吗?
看着小姑娘努力快乐又难掩失落,但即使这样还在偷偷想这礼物是不是不得师尊喜欢……虽然最后的落点总是钱花得值不值……但莫名的甜腻忽然就腾了起来,紧紧裹着卫崇的心脏,一跳一跳,甚至因着这双清澈又懵懂的眼睛,更快了几分。
她竭力压下气息,轻声问:“原来,近些日子都是在筹划此事? ”
不提还好,一提,徐鸯就想起了前段时间做的一系列破事,还未等她细想,带着些许薄茧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谢谢,我很喜欢。”女人声音轻柔,带着几分不可言明的魔力。
落在头顶的手因着火灵根修士体温,格外温暖,徐鸯甚至不敢抬头,耳尖顿时红透。
卫崇:徒儿心里这个咕嘟咕嘟的声音怎么那么像水烧开了?
她收回手,含着浅淡笑意,温温开口:“好巧,我也有礼物要给你,要猜一猜是什么吗?”
徐鸯眨眨眼,质朴地摇了摇头。
【不年不节的,师尊为何要送我礼物?】
女人支着自己的下巴,凤眸中流光潋滟,轻挑唇角,“我想你应该很好奇,和你们同时下山的刘肃去了哪里。”
萎靡不振的人忽然直了腰板,目光灼灼,直盯着面前的女人,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我就说,虽然刘肃这次没那么多钱了,但按剧情她确实该出现在那里,没钱也会出来遛一圈,怎会毫无踪影,原来是师尊吗?】
卫崇点点头,手中流光一闪,“在此之前,先看看这件物什吧。”
“这是!那套法器!”直愣愣站着的人晃了晃已然生了根的双腿,不可置信地靠过来,捧上这套银白色的法器,“师尊,你……”
“为师知三号小间是你,也知你定会对这法衣感兴趣,如何,你我师徒,尚算是心有灵犀吧?”
“可是,师尊你为何要加两千两……”
【有那钱,干啥不好啊,分明额外加价一百两就不会再有人追了。】
【好亏啊!!!!】
卫长老靠入长椅中,施然道:“你为何报了六万两,我便为何报了两千两。”
“再说了,”她好似变戏法般,素手一翻,几张银票出现在手中,“都是自家的东西,作甚在意那么多?”
“好啊。那烦等在下吃完这顿饭。”
“——你别给脸不要脸!”董度怒道,“我跟你说,你没几日好日子过了,等我们拿下淮州,你会亲眼看见——”
“是吗?”逢珪顿了顿,淡淡地说,“我怎么感觉……这地在震。”说着,他又微微偏头,好像很认真地问:
“——你确定取虑这一座小城,能顶得住两万大军的进攻吗?”
饶是董度,也是一惊。
……大地确实在震颤。
“……不对!”董度遽然回神,斥道,“你别想着故弄玄虚骗人了,这淮州我们是势在必得!”
“势在必得?”这回,逢珪真切地笑了,“真的吗?如果势在必得,为什么要辛苦在淮北藏那么多兵马——”
“谁说淮北藏了兵马——”董度一惊,喝道。
“我说的。”逢珪道,“刘将军手下的将领,十个有九个,在下都认识。我进取虑城,只消看一眼,这么多人都不在,能不知道吗——还是说,子虑觉得我是瞎子?”
第 124 章 刘肃(十一)
“——徐钦就在城下,这会儿,带着万余人正在围城。”刘肃说,
“他哪里来的胆子?”
几个月以来,这是头一回他的房中气氛如此压抑,茶盏滚落在地上,地上洒着的茶水都快干了,但几个跟随他一路的将领连大气也不敢出。
一片死寂。
终于,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实在特殊,一声缓一声急,听起来顿挫,而几个沙场老将更是一听便能听出脚步声的主人——是个瘸子。这取虑城能随意进出的瘸子还能有谁?
于是,当门被董度推开时,他们也终于能缓了口气。
不为别的,至少刘肃的怒火有了可以倾倒的对象。
果不其然,刘肃黑着脸,目光一下子落到了门边,一直盯着董度有些吃力地把门关上,才冷冷开口:
甚至这另一份的内容都不用看了,就已经可以确定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徐鸯咽了咽口水,拿起另一份,其后就是她熟知的内容,富农之女,家境殷实,只是父亲早亡,母亲要将她送人,她不愿,逃了出来,这才入了仙山,修道寻仙。
“我觉得这两份都有问题。”少女按着桌面,略平复着心情,“且不说为什么查出来两份,她上山那日,衣着荣贵,算不得大富大贵,也不可能是逃出来的人。”
“而且,她行为举止并不端庄,又有着不合年龄的狠厉和不知何处而生的杀意……”
【如果不是后面剧情,她和魔尊明显是初见,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魔尊派来的细作了。】
【不过细作来我们这儿干嘛,不应该去更大的宗门吗?比如那个那个……天成仙门,第一大宗门,不比我们这儿有价值的多?】
这小姑娘,上云宗也算不得什么很小的宗门了好吗?
至于天成仙门,既然上云宗都已经有了缺口,他们那边只怕是只多不少,更得提防。
不过这就和她们没关系了。
卫长老淡然地敲着桌面,缓声道:“这查出来两份的经历倒也奇怪。”
“各大宗门在招收弟子后都会暗中查访一下身份背景,时间也都大差不差,所以,查出来了那份富农出生的背景。”
手指一顿,话锋一转。
“后来,我又派人暗中询问,不说是调查,便问到了那份富商的背景。”
女人撑着下巴,今日没有出门的打算,白发被一根木簪随意挽在脑后,散在肩上,随着她的声音起落、笑意深浅轻轻晃着,连带着她接下来说的话都有些不可言喻的逗意。
“徒儿,你说我们再去查查她,会查出来什么结果呢?”
“你说,她会知道我们去查这么多次吗?”
“你说……”手指勾起一抹银丝,“她会是哪一方的棋子呢?”
女人盯着自己手中的秀发轻轻一笑,落在徐鸯眼中又是一阵心跳过速。
【这个女人,是个妖精……】
徐鸯紧紧揪住膝盖上的衣服,深吸几口气,平声开口:“我觉得,至少不是修仙各派的人。”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不是吗?”
*
“这是你们的失误,不是我的。”刘肃捏着一枚黑色玉佩,咬着牙,声音微怒,“既是你们的失误,为何要扣下我的丹药。”
“……”
“够了,现在还不能确定另一波人究竟是谁,也只能说也许有嫌疑……”
“……”
“但没了压制,我会立即暴露的。”
许久,玉佩中传出来一道冷淡的女声,替代了先前那人,声音泠泠,出现的瞬间就压得刘肃说不出话。
女人语气淡淡,“丹药会放到合适的地方,不要碰你不该碰的东西,还有,别忘了你答应本座的事情。”
“冰雪玲珑心,应该很好找吧?”
女人单方面断了联系,只剩刘肃捏着玉佩默默咬牙。
冰雪玲珑心,冰雪玲珑心,按理来说应该就在徐鸯身体里啊,为什么没有呢?
这山上,难道还有其他的天品冰灵根吗?
思绪乱做一团,体内的火灵根也狠狠灼烧着她的丹田,瓶中最后一枚压制血脉的丹药泛着光,诱着她伸出手。
这是一枚毒药,也是一枚解药。
从她开始需要它的那天起,就注定了今天。
可是……
如此大的纰漏,应该已经给她惹了不少怀疑和麻烦,她又该如何去接近卫崇,如何去压制这股不受控的火,难道要她靠这药一辈子吗?!
徐鸯,徐鸯,一切的变数都是这个人。
丹田的烧灼转为刺痛,催促她吞下这最后一颗药丸。
*
徐鸯将这段时间来她对刘肃的思考和原著中的部分内容糅合在一起,一点点讲给卫崇。
女人不仅一次都没有打断她,一双凤眼中满含欣赏和鼓励,看着她,让她继续讲。
心底长久以来的紧张与不安被这温和的目光缓缓抚平,心中忽地平添了许多的勇气,引导着她讲出最后的想法:“刘肃身后,应该有我们不知道的势力,不是魔族,或者不仅仅是魔族。”
她得出了一个和原著可以说完全不同的结论,可脑海里的字幕平静到仿佛死了一样,这个世界也没有任何波动。
对于穿书而言,这是合理的吗?
—— 喂,你的傻白甜恋爱脑女主快被我想成一个反派了诶!
她看的那些小说里,穿书的一旦违背剧情,不是会被雷劈火烧吗,怎么她这里这么平淡?
心绪乱成一团,偏生的对侧的女人又含着笑意,看得她分外脸热,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长舒一口气。
“这就是我的全部想法了,师尊。”
【如果我以前遇到的老师都像师尊一样好就好了……】
【师尊她人真好,我好喜欢她啊……】
卫崇敛了神色,轻咳两声,“目前长老们的想法也是这样,按兵不动。但你放心,也不会让她胡作非为,你也不需要那么害怕了。”
徐鸯轻抿薄唇,眼睫轻颤,点了点头,“好。”
【所以,师尊今日所做,俱是为了让我安心吗?】
【更喜欢师尊了……】
卫崇弯了弯眼眉,仅仅是随手所为,就能让这孩子在心中这般念叨吗?
她又敲了敲桌子,“其余几人你应该也很在意,看一看吧,然后……”
“我们来聊聊你。”
徐鸯瞬间僵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看着小孩儿瞬间挺直了脊背,好不容易放松了下来的手指又捏紧,卫崇在心底偷笑。
逗小孩儿确实有趣。
她笑的开心,声音都软了几分,逗弄道:“怎么了?害怕了?”
“我就是在外门长大,没什么可怕的。”徐鸯十分心虚,强顶着气势道。
卫长老不置可否,“只是觉得,在外门长大的孤儿能如此聪慧,实属难得。”
【其实,哪怕是原著中昙花一现的徐鸯也十分聪明。在她下线后,剧情里偶然也会提到她,十分机敏,九分玲珑,最大的缺点是不爱说话。】
【我不过是知道的多一些,又多了几年的经验,这才聪明点,应该是远不及原来的卫大佬的,哎。】
徒儿敛了神色,想着想着又露出了那副如同受伤了的幼兽一般的神态,看的卫崇直想揉揉这小孩儿的头,但一想到这小姑娘念叨着喜欢她,又给她自己降了温。
孩子还小,哪里明白这种喜欢是什么含义呢?
徐鸯最终只是低声道:“前街后巷走多了,懂得多,就聪明了点,都是小聪明,拿不上台面的。”说着,眼尾低垂还勾了一抹红。
卫长老:好可怜,好委屈,好想揉徒儿的小聪明脑袋。
鉴于不能揉徒儿的头,卫长老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手,犹豫再三,自纳戒中取出一沓修仙界通用的银票,递给徐鸯。
忽然收到巨款的小卫儿:……?
【师尊要包/养我吗?】
【多少个零啊这是……个十百千万……】
【嗷!!!!】
卫崇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被这一声嚎穿了。
她下意识捂了捂耳朵,好在徐鸯还沉浸在数钱的快乐里,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异状。
徐鸯仔细地数了两遍,规整好,又递还给卫崇,十分认真:“师尊,太多了,我拿着实在是问心有愧。”
这都有近一百万两了吧,天啊,她知道卫崇有钱,但她不知道卫崇这么有钱,这么多银子给出去像是洒水一般,浑不在意。
“不必有愧。”女人轻蹙眉目,又推回去,“半年了,从未给过你月钱,宗门弟子月例也一直是发到我这儿。”
她顿了顿,补充道:“再过几日,山下那家拍卖行会开一场拍卖,你也可以去看看,总归是需要钱的,你先拿着,不够再说。”
【师尊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好诶。】
【不过我本身也只打算稍微借点,这是不是太多了些,单靠月例我似乎……还不起。】
卫长老及时开口:“你我之间,不必言借,这钱既然给你了,你就好好拿着,不要有负担。”
“为师不缺这些。”
前世今生都穷的四面白墙一扇门的徐鸯眨巴着眼,银票被她贴在胸口,小心翼翼,如捧着举世珍宝一般。
换来师尊的忍俊不禁。
后来还以此事嘲笑了她数十年。
*
富婆说话真的好有杀伤力和威慑力哦呜呜呜呜。
*
上云宗外有一圈依山而建的镇子,从内向外分别是外门所在之处,和其他的一些市集,外门落于此处而不是山上,也是为了给弟子们提供些勤工俭学的机会,也因此养活了不少如徐鸯一般的可怜人。
平日里她们下山蹭饭玩乐多在外门周围,一众身着月白长袍的外门子弟中,内门弟子的浅紫长袍以及长老弟子的各色私服非常明显,倒也不会受到太多关注和影响。
再向外走,就是普通人居多的四个镇子,而此行要去的拍卖行则是在较为靠外的沉水镇上。
徐鸯目前对这个拍卖行的评价只有一个字,远!
对于她们三个还不能爬云御剑的小菜狗而言,自山上一路走下来到沉水镇,需得走一个多时辰,腿都要废了。
进入镇子,远远就能看到许多人都在一家店铺前排队等候,街道边甚至还有店小二在安抚排队的人群,想来就是拍卖行了。
许是看她们自仙山方向而来,不待走近,一位小哥迎了上来。
郭茂应声闭嘴,他甚至给卫崇去了一个怜悯的眼神。就像是无声的“我从前说什么来着”。
轻飘飘的一道眼神,却教卫崇的脸慢慢地胀红了。偏他的确与徐鸯正处在那岔路口呢——徐鸯的那句“等回京”,他可是从来没忘,就差写下来让她签字画押了,可徐鸯是再没提过一次——他不禁也看向徐鸯,眼神又变得有些湿漉漉的。
但腹诽归腹诽,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但听话地收回视线,生硬地帮忙转移话题,道:
“……是,还是谈正事吧。将军带来的人马和辎重怎么安排的?”
“哦对……大将军提醒的对。我还得去见一趟逢彦璋呢——他来取虑了吗,还是留在下邳?”
闻言,房中二人一默。
徐鸯把手中那拨弄沙盘的小细棍放下,发出有些刺耳的“喀啦”声。卫崇看着她的脸色,正要替她解释,便听见她竟先开了口。
“他在取虑,城内。”她说,又补充道,“刘肃应当还没杀他,但快了。”
第 125 章 刘肃(十二)
有了郭茂带来的人马,还有他带来的、收复许州的消息,这围城之事越发顺利了。
或者说,已经不能称之为“围城”了。
两三波援军来了,又好像没来过一样被徐鸯绞杀在城下之后,这许淮两州交界处,刘肃原本精心布下的一列列筹码一般的军队,没了他的统领,早已自乱阵脚。不说那被徐鸯吃掉的半数援军,就说是驻守在原处的另一半,也因兵力分散,很快便被协动的萧彰、孟尚等人所击,丢城失地。
如此一来,再加上郭茂已经沿途拿下了许州南边的两郡,自可谓是形势大好……只等吃最后一道大餐了。
刘肃。
其实刘肃本人应当也知道大势已去了。淮北那样的局势,他埋下的都是伏兵、“阴兵”,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要偷袭,要掌握先机,占的也正是这个“快”字。那么,既然都已经过了月余仍没有动静,其结果也可想而知了。
当然,也少不了徐鸯与卫崇命人在城下“好心”传信的作用。
此时的刘肃,只不过是贼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罢了。
但他又能撑几日呢?
“三位可是自上云宗而来?”
一阵沉默。
【我,我社恐啊啊啊,你俩怎么不说话呢。】
徐鸯屏息凝神,不准声色地看了眼身旁两人,这俩也在偷瞄她,三人一时都卡在此处。
得,社恐聚会了这下。
总有i人被强迫做e人,习惯了习惯了。
她只好深吸一口气,勾起灿烂笑容,“是的,我们自山上来,咱们这个,为什么排这么长的队?”
“啊,是这样的,咱们拍卖行呢,门票最低押金五十两,交了之后就需要在此排队进入。也可以押入一百五十两,可以直接进场。”
小哥说着,不算很大的眼睛里闪着光,这光徐鸯可太熟悉了,里面满满当当写着三个字,“快掏钱。”
身侧是一眼望不到的队伍,身前是满眼精光的店小哥,徐鸯挂着一脸的心疼,挣扎着取出几张银票,正打算递给这人,柳若映抬手制止她,温和有礼地询问道:“这一百五也同那五十一样,是尽数返还的押金吗?”
“额,不是,其中有五十是不会退还的,但进场后会为几位准备绝佳的位置,会……”
柳若映微抬手打断他,行了礼,扯着两人转身就走,“不必了,我们排队就好。”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花冤枉钱和排队,让我排队我卫愿不来了。】
【但是花五十两买个加速位,那我还是排队吧。】
徐鸯认命地叹了口气,耳侧,柳若映正在和孟尚解释为何不能交这一百五。
“因为我们很穷。”小柳一脸认真。
“可是,徐鸯不是有几……”
两人同时捂住了这分外质朴的少女的嘴。
傻孩子,财不外露啊!
*
队伍缓慢龟速地前进,前后既有闻讯而来的各宗道友,也有自凡尘界来凑热闹的普通人,横竖这五十两后面还会还回来,权当看个乐子。
排队也有乐子可以看。
修道之人耳聪目明,不说远的,近处几人随口而言不用专心都能被听得清清楚楚。
三人就听着排在她们前面的大娘从家长里短到街坊四邻地扯闲话,扯着扯着,话题就扯到了她们身上。
还能有什么呢?无非就是嘲笑她们穷,自仙山而来还在这儿同她们一样排这个队。
琐碎话语一旦挑起来便停不下来,自几人逐渐蔓延开来,外门近些日子又收了什么人,又有什么新笑料。
可总有一人把控着话题,不依不饶,总是往她们身上绕,话里话外都是嘲笑,嘲笑这几位仙家道友还要陪她们一起排队。
听得徐鸯脸一阵红一阵白,但她又不擅同人争论,在现代时也是一个棉花人,只能在心里念——
【无事,总不能一会儿把我和这个碎嘴老太婆分到一起坐,没关系没关系。】
【呵呵,惹到我,你算是踢到棉花啦!】
孟尚紧紧捏拳,在山上养了快半年,她早已不是最初见面时那个羸弱的小姑娘,此时的她圆了好几圈,也长了不少个子,快赶上徐鸯的了,头发依旧是挽了个高马尾在脑后,此时再生气,颇有几分威压隐隐渗出。
听了许久,她低声问:“我们分明有钱,为什么还要忍着?”
徐鸯宽慰她道:“咱不花冤枉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听就好了。”
大娘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干脆放开声音嘲道:“三个小穷娃娃,说的自仙山来,不会从外门来的吧?怎么穿自己的衣服呢?这是不是违了你们的门规啊?”
【狗在放屁狗在放屁狗在放屁……】
“还以为这仙门子弟有多好呢,还拒绝我家小儿子,不过如此嘛。”
【狗在放屁狗在放屁狗在放屁……】
【外门都不收,你儿子是有多废?不理不理不理……】
柳若映十分艰难地把孟尚快攥进手掌的指头分开来,看着她手中的血痕,还没来得及心疼,身侧白衣少女闷着头走了出去。
“诶,师姐,你作甚去?”
徐鸯像是封闭了听觉般,直直向着小哥走去,不一会儿,握着三张纸回来。
“不排队了,不受气了。”她冷声道,契书一人一份,“我问了一下,一百五之上还有个二百的,位置在二楼,咱们直接上二楼。”
柳若映:“返还多少。”
少女紧咬牙关,面色悲痛,声音都在颤,“返一百。”
【没关系,就当破财消灾了,就当破财消灾了。】
【呜呜呜,我的钱啊,我的心我的肝啊!】
另两小只默默一人拿了一张银票,塞进她手中,“没关系,我们一起担着。”
*
三人走后没多久,一位侍女模样的人在队伍中看了许久,找到了方才的碎嘴子,行礼,声音却分外冰冷,“本行今日不欢迎夫人,这是夫人的银票,请夫人离开。”
不给女人争辩的机会,两位侍女紧跟而来一左一右架住这人,径直拖离了队伍,连发出声音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
进入室内,一楼还看不出来什么,跟着小二上了二楼,满屋子金钱的味道险些闪瞎徐鸯的眼睛。
并不是那种格外高调的风格,相反,若是不识货的来了反而认不出这里的诸多物件,但徐鸯认得,因为朝暮峰便是这个风格。
虽然认得,但她对这些具体的物事又无甚了解,直到三人坐定,柳若映给这两人讲解这些物件的价值,徐鸯捂着心口落泪,默默在心里哀嚎。
【有钱人都是低调奢华有内涵,世界上这么多有钱人,为什么不能多我一个?】
不多时,侍女捧着一尺有余的木案敲了敲三人小间的门,一身粉嫩,声音温柔:“请问,是卫小修士所在的小间吗?”
忽然被点名的人愣了愣,指着自己,讷讷道:“你找我呀?”
侍女忍笑:“这小间记在小修士的名下,自然是找小修士。”
她将一尺见方的木案呈上,案上摆着一则十分精致的书册,贴心解释道:“这上面都是本场拍卖的物什,小间都会有的。”
“另外,”侍女顿了顿,自袖中取出银票,低声道:“道友当真好运,小店年前最后一次拍卖,有一小间可以免费,您方才所付费用,都在这里。”
“您这是三号小间,稍后起牌便以号数为主。若有其余事物,随时摇铃即可……”
侍女十分熟练地讲完了许多事项,不等少女多言,侍女袅娜福身,端着木案离开小间,只余三人面面相觑。
“这是,咱们……?”徐鸯捧着银票,另两人不由分说一人抽出来一张,塞入自己怀中。
孟尚:“这是还给我们的。”
徐鸯:“可我还没捂热啊呜呜呜……”
少女佯做擦泪,将剩余银票放回纳戒,心里却起了几分警戒。
【真的会有这么好的事儿,这店家不会是看中我们身上的衣服,准备打劫吧?】
*
在她们头顶的房间,正在喝一杯暖茶的女人闻言猛猛呛了两口,一旁难得被她拽下山的秦思悦淡淡瞥了她一眼,冷冷一笑:“喝水的时候不要想乱七八糟的东西,容易付出生命的代价。”
“……”卫崇白了她一眼,反哼一声:“不就是把你拽出来玩玩,犯得着如此消遣本座?”
“只是?玩玩?本座峰上人丁繁盛,每日查验功课都需得一段时间,不似你,只需漫山遍野地散养一只小家伙,自是轻松。”女人浑不在意地讲着,低头看着手中的文册,面色淡淡,全不管旁边人的反应。
卫崇冷冷一笑,干脆换了个方向倚着,离这个没心肝的女人远远的。
若不是今日拍品里有这个女人所需的仙草,她才不会犯神经将这人从青叶峰上拽下来,拽来数落她。
秦思悦轻声疑问,点着书册上的一件物什,问:“这件,怎的先前未听你提过?对你极有益处,可否不拍直接拿下?”
“容本座先看两眼。”
既是师姐所说于她有益,想来确实应是分外有利,不然这人断不会浪费口舌。
秦思悦所指的是一件经由若干符师绘制阵法后制成的玄色衣裙,拥有极强的保暖防风之功效……
哪里有用?
虽未见到实物,一想到是一身玄色……卫长老十分讨厌这种看起来无甚生机的衣裙,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她不悦地推过书册,嗔道:“师姐,本座便是火灵根,这保暖之效,哪里有用?”
“并非,你这身体,多一处保护便能少一次磋磨,寒风不侵,当是极好。”秦思悦说着,垂眸思索片刻,“总之,这件压轴物什,你必须拿下。”
“改日教眠眠研究研究这些符师留下的阵法,给你其他衣服也画上是好。”秦思悦心底起了盘算,一时也不管峰上事务了,如何管好眼前这位从根上就不算好的病秧子才是眼下之事。
卫崇想到那些符师每每绘符后留下的痕迹,略有几分嫌恶,秦思悦在旁,她也不好表现出来,不然又要被这人唠叨许久。
她默然叹了一声,耳中却传来一阵感叹,原是徐鸯也翻到了这件拍品。
当城中最后能搜刮的粮食都吃光了,在轮番攻城之下,那些箭盾乃至刀枪都已经损耗无几时,他一个人的苦撑也没有意义了。
又是几次攻城,果然,刘肃手下那些人早已没了骨头,几乎丢了半个城,被打得退守城东的城主府和军营。
城中还活着的百姓,无不欢欣。徐鸯还为此停了攻势,专门花了三四天,派人把这些百姓都安顿好了——至少有处避雨之地,能吃得上一口稀粥——才又动作起来。
她择了一个艳阳天,把自己麾下的精锐都点清了,一字排开。
一边是她和卫崇,看似平和,手无寸铁,只驱马走至阵前,一边是她身后的精锐,箭簇明晃晃地对准城墙上的刘肃。
多么“不容拒绝”的一场谈判。
刘肃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一切,但他当然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站得再高,今日也是他的殒命之日。
何况城上的人大多都已面色凄惨。困守取虑这些日子,他们过得可不算好,就算再盘剥百姓,城中的粮食兵甲终究不是用之不竭的。
这当中或许有那么一两个,曾经在朱津手下受过重用的,甚至还可能见过徐鸯几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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