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大秘境一别后，后来太上剑宗的弟子都为了魔灾奔波在外，慕珏已经很久时间没见到齐临了。
当初齐临还是金丹期巅峰，如今已经是元婴中期了。
齐临死死盯着慕珏，目光中全是不解，“为什么要下山？”
慕珏很平静，“去追寻属于我自己的道路。”
“黄师姐的下场你难道不清楚吗？为什么执意下山，为了那个寒云剑尊，难道你就要抛下同门，抛下宗门，远走高飞？”齐临咬着牙质问。
“你说错了，并不是我为了寒云剑尊而做了何等选择，而是我选的道路中有他。我做的选择都出于本心，也并未放弃修行，只是走了不同的路，待我修行有成，我会回来的。”慕珏耐心和他道。
“虚无缥缈！万一你回不来呢？凡人的寿命如此短暂。”齐临说着，声音竟然有了些许哽咽。
他狠狠低下头，背过身去。
慕珏有些惊诧，他一直以为齐临并不喜欢他。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修行的，他修行忘情道，齐临修行绝情道，两者并不属于同一脉。
然而齐临似乎一直把他视为眼中钉一般，每次见到他不拿话刺他似乎就不痛快，还总是一副厌恶他的模样。
慕珏：“我以为齐师弟讨厌我。”
齐临重重抹了一把脸，眼眶微热，“我是讨厌你！”
迎着慕珏惊讶的目光，齐临抬起头，“但你很厉害，修行努力天资又高，每次都会被同门长辈夸奖，我一直都跟在你身后，想要超越你，不知不觉，我在你身后，在修行路上越走越远，走到我曾经没料到的高度。”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你是我追逐的目标，尽管现在的你已经让我望尘莫及，但不可否认，你是我敬佩的对象。”
“我不想你走。”齐临真心实意道。
慕珏摇摇头，“齐师弟，谢谢你的劝诫，但我意已决。你不必一直跟在我身后，其实现在的你已经足够优秀，足够担当得起任何人的夸赞。”
齐临沉默了，最后他深深望了慕珏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突然想到什么，回身，“我会努力修行的，百年后，我想听你夸赞我一声。”
最后，他别别扭扭唤了一声，“大师兄。”
扭头匆忙离去。
慕珏听出了齐临的言外之意，暗道，齐临就算是祝福也说得如此委婉。
他回神，遥望齐临背影消失在远处的群峰中，缓缓露出一个笑。
慕珏从回来后，便正式宣告卸任首席大弟子的位置。
首席大比如火如荼展开，最后由陈紫云拔得头筹，陈紫云这几年突飞猛进，如今已经修至元婴后期，剑法炉火纯青。
慕珏递过首席弟子的衣冠，欣慰笑道，“如今师弟师妹们应当称呼你一句大师姐了。”
陈紫云动容地看着慕珏，重重点头，“我会努力做到和你一样好的，大师兄。”
慕珏温和道，“我相信你，紫云。”
要说在太上剑宗，谁和慕珏的关系最好，非阮碧空和陈紫云莫属。
这二十来年的修行岁月，除了剑，便是同门陪伴着慕珏。而阮碧空和陈紫云，由于同龄，又都很粘着他，慕珏闲暇时会指点他们，一来一回，顺理成章成了他最要好的师弟师妹。
听闻慕珏要下山的消息，阮碧空和陈紫云并不像是其他人那般惊诧又反对。
在确认慕珏心意已决后，他们出乎意料地支持慕珏，让他随着心意走。
“我以为，你们也要如同齐临或者同门一般，长篇大论劝导我。”慕珏微微挑眉，喝了一口茶。
陈紫云长吁了一口气，“早前我就有所预料，当初寒云剑尊来宗门之时，便与你夜间论剑。后来十宗大比，大秘境之行，西运城魔灾，只要牵扯到寒云剑尊，大师兄就会变得反常，我和阮师弟心中都为你着急，担忧你无法过这道情关。”
“如今你下了决断，我们心中的石头反而落下了。”
慕珏没想到旁人竟然比他看得更加通透。
阮碧空接过陈紫云的话，继续道，“大师兄，我和陈师姐修习幻情道，贯彻的是游戏人间，多情又不专情的态度，也因此见过太多为情所困的人，自然看得透彻一些。有的时候当局者迷，我们看到了曾经的痛苦，如今你摆脱了迷茫，甚至提到寒云剑尊，眼中有光，比从前快乐了许多。”
“而且我和紫云师姐对大师兄有信心，我们相信你肯定能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阮碧空坚定道。
“是啊，我等着大师兄得偿所愿，成为开山立派的第四位祖师呢！”陈紫云轻松一笑，调侃道。
慕珏有些动容，自始至终，阮碧空和陈紫云都站在他身后，默默支持他任何决定。
他释怀一笑，“那就借师弟和师妹吉言了。”
这一天，天空像是被大火燎原一般，布满了火烧云，从浅橙到殷红的霞光连成一片，目之所及，俱是如烈火般的云霞，仿佛天地笼罩了一层赤色轻纱。
慕珏一步步坚定不移地向前走，辞别了所有人独自下山。
雪峰上依旧飘雪，送行的人眺望着他的白衣一点点被淹没在那柳絮一般的雪点之中，渐行渐远，最后像是融入了宣纸的水一般，淡出视线。
慕珏一路上不曾回头，他走下了飘雪的雪峰，沿着青石板的台阶而下，穿过了那巍峨的山门。
直到看见在山门后静静等待着他的江云寒。
他顿足，突然回首朝远处望去，雪峰遥遥居于最北侧，依旧孤寒不可触，缥缈的群峰，巍峨的山脉连绵不绝，这是他几十年生活的宗门。
离开之际，他什么都不曾携带。
只有雪峰上被微风拂过，飘落到指尖的雪融到他手中，化作了他的温度。
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感触。
会再见面的。
慕珏在心中轻轻念道。
无论是故人亦是雪峰上的雪，山峰上的鹤。一切慕珏熟识的人和物都被他记在了心中，等待着再度相见。
离开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开始。
想着，他再不回头，直直走向江云寒。
“等很久了吗？”
“不久，我知晓你会来，所以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阿珏就出现在我眼前了。”
“是吗，江云寒，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会说话了。”
“我听人说，情人之间要擅长表达，才会让对方体会到真情，我在慢慢学，刚刚试着与你说。”
“如此，学得不错。”慕珏点点头。
“阿珏喜欢这样吗？”
“自然喜欢。”
两人说着，手牵着手慢慢走下山。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于他们而言，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慕珏下山之后便散了功，彻底忘却了曾经的功法，一朝从移山倒海的大修士沦为凡人，慕珏颇有些不适应。
不过这种不适应来源于身体的不适应，他心中倒是接受良好。
成为凡人除了行动没有从前方便，无法御剑，无法施法。其余的并没有他曾经忧虑的那般可怕。
他年纪尚轻，即便散去了修为，依旧是正青春年少的岁月，样貌依旧风华绝代，芝兰玉树，又经历了不少大起大落，多了一番岁月沉淀的从容和优雅。
江云寒见慕珏散了修为，紧跟着也封印了自己的修为。
他告诉慕珏，“我想同你生同衾，死同穴。若你无法功成，我便陪你慢慢变老，眠于凡间的墓穴中。若你悟道重修，我便陪你一起飞升。你的身边，必须有我的存在。”
慕珏早已知道江云寒对他的执着，闻言笑了笑，道了一声好。
两人就此在凡界中游历，他们居于世俗中，如同神仙眷侣一般，逍遥又自在。
曾经在凡界中，病弱的慕珏不能游行，他们最远只能到郊外游玩。
似乎是要弥补当时的遗憾，两人一路行一路游玩。
他们去过温婉的南方水乡，行至气势磅礴的山水之境，丈量过荒无人烟的塞外，走过如今被遗弃的仙人之址。
路上的风光无限，然而他们最在意的只有彼此，也只是彼此。
他们虔诚地爱着彼此，没有一丝阴霾和不快。心意如同琉璃般澄澈透亮，流光溢彩，惹人心醉。
在某个平常的日子，慕珏和江云寒行至一座边塞小城。
这个地方的王朝如今处于和平时期，边塞十分繁华，沿街到处都是商贾走贩。
慕珏和江云寒如今都是凡人的身躯，赶了一天的路，便决定在这座城中休息。
他们走进城，却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铁嘴神算，铁嘴神算，一卦十两，不准不要钱！”
一名身着青衣相貌出尘的男子坐在卦桌前，身旁两个少年少女卖命地叫唤着。
然而，或许是因为贵，或许是觉得不靠谱，门可罗雀。
“凡不知？”慕珏认出来此人，走上前去。
凡不知今日便觉得心慌慌的，然而起了一卦却算不出，心中惶惶。如今看到慕珏吓了一大跳，再看见他旁边跟着的江云寒，整颗心都跳得飞快。
竟然遇到了这个煞星！
连话都来不及讲，凡不知掀桌而起，捞起两个徒弟拨腿就跑。
然而，还没等他跑路，就被江云寒拦住了。
“剑尊，您饶了我吧！根本不是我学艺不精，没能让人死而复生。而是您旁边的慕道友本就好端端地活着，不要再对我喊打喊杀了，我是无辜的啊！”凡不知如丧考妣。
遇到江云寒，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当初只差一点点，他就亡于差点走火入魔的江云寒剑下。
慕珏看到凡不知已经对江云寒产生了阴影，连忙上前道，“凡道友，你误会了，我们这次来是向你道谢的，之前云寒的手段过于激烈，惹得你不快，我们向你道歉。”
江云寒跟着点点头。
凡不知见两人语气平和，江云寒的态度也十分诚恳，才放下心来，“你们的歉意我收到了，遇到你们算我自个倒霉。”
慕珏对于凡不知阴阳怪气的话并不介意，正常人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不能平息怨气，“无论如何，都需要感谢你，冥冥之中为我和云寒牵了姻缘，如今我们才走到了一起。”
凡不知这才发现慕珏和江云寒身上的姻缘线竟然变得如此醒目，两条线纠缠不清，似乎要融为一体，红得似血一般。
这说明两人之间的爱意早已超越了生死。
凡不知此生断过不少姻缘卦，还不曾见到缘分如此深，如此情投意合的一对。
他张目结舌。
太上剑宗和玉霄剑宗的恩怨，就连他这一个游离于修界之外的人都有所耳闻，这两人竟然真的要修成正果了？！
“不必谢我，你们之间的缘分很深，就算没有我，迟早也会走到一起。”凡不知震颤完，才发现两人身上没有一点修士的灵气，突然有些钦佩两人的决断。
慕珏拿出了之前在古魔窟中收获的精魄，当时他和江云寒一人收获了一个，“这个东西，一为道歉赔罪，二为道谢。若是凡道友不嫌弃，便收下吧。”
凡不知目光复杂地盯着这两枚精魄，他的两名徒弟根骨不佳，修行了十来年也只是练气初期，他为此苦恼不已。
天机阁早已没落，洗髓伐骨的天材地宝哪个都不是他能够拥有的，尽管天机阁传人的身份让他注定这一生颠沛流离。
但他这一身衣钵，总得找人传下去吧。
“多谢慕道友了。”凡不知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也拒绝不了。
见凡不知收了赔礼，慕珏露出满意的笑。
一旁的江云寒冷不丁道，“我曾经听闻，凡道友知晓一种法咒，能将两人的灵魂彻底绑定，心意相通，生死相依，就算是转世轮回，也依旧能凭着感应寻到对方的踪迹。”
慕珏第一次听闻这种秘法，他看着江云寒，有些讶异。
凡不知听他如此说，有些犹豫，“是有这种秘法，不过这需要两人之间心甘情愿才能完成。”
而且施展了这种秘法的，大部分都后悔了，可惜就算是如何哀求都没了反悔的余地。
最后这句话，被擅长察言悦色的凡不知吞进了腹中，没说出来。
“两位道友想要施展这样的秘法？”
江云寒将问询的目光投向慕珏。
慕珏很早之前就想过，若是他重修失败，岂不是和江云寒只有一世的姻缘，等两人投胎转世，便再也记不起对方。
如今听到能让两人就算轮回也能在一起的方式，慕珏坚定地点头，“没错，请凡道友告诉我们要如何做。”
秘法的施展格外简单。
只需要取两人的心头血，再辅以天机阁的至宝，勾勒一道法阵就能完成。
慕珏和江云寒在静室中看着凡不知布置，待他收笔之后，慕珏突然感觉到心中多了一道莫名的感应。
他忍不住看向江云寒，“我察觉到你现在很高兴。”
“阿珏也是。”江云寒看着他，情不自禁地笑。
心有灵犀的感觉很奇妙，又让人莫名安心。
凡不知由衷祝福，“希望慕道友和江道友顺利飞升得道，成就修界的美谈。”
第一次，他施展这个秘法如此顺畅，甚至不需要天机阁至宝的辅助。
他想，就算是没有他的插手，两人应当也会因为过深的默契和爱意共鸣，或许如今，他们的灵魂中已经有了对方的身影。
就算没有这道秘法，他们也能在转世之后，靠着冥冥之中的感应找到对方，再度相爱。
告别了凡不知，慕珏和江云寒再度踏上了游历的旅程。
一路上，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稀奇古怪的事。慕珏和江云寒始终不曾在一处地方停留太久，他们走走停停，感悟这属于凡人的岁月。
有时候，走得累了，江云寒会默默地背起慕珏，江云寒习惯了照顾他。
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渐渐的，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
岁月如流水一般悄然，慕珏和江云寒不再年轻，行动不再如年少一般敏捷，岁月的风霜让他们脸上开始有了纹路。
然而他们并不在意，依旧悠悠地，缓慢地相爱着，看遍这世间无数湖光山色，在流水最深处深情拥吻。
某一日。
他们一同攀峰，这座雪山让慕珏想起来他曾经居住的雪峰。
昨夜大雪纷飞，今晨停了。
清晨的日光照在了雪山上，将崖顶裸露的黑色岩壁照得发亮，仿佛金子一般。皑皑白雪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温暖。
迎着朝霞，他们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上。
他们走得很累，停停歇歇，脸上却全是愉悦。
望着这日照金山的场景，慕珏突然想起，他和江云寒第一次在修界见面的场面。
那时候，他迎着雪峰在日光下练剑，没想到那天会遭遇不速之客。
亦没想过有一日能与江云寒如此和谐地一同观赏着雪景。
雪山高不可攀，然而他们依旧登上了最顶峰，江云寒抽出剑，支撑着身体，一拐一拐带着他走到了山顶。
在最顶处，慕珏触摸到了山间的白雪。
是暖的。
雪是暖的。
正如他此刻的心，有什么在心中生根发芽，渐渐苏醒。
他极目眺望，天地悠悠，自己不过是沧海中一只沉浮的蝼蚁。
本该渺小。
可他爱这个世间。
爱一草一木，爱这世间的繁华和孤寂，更爱眼前之人。
他看着江云寒，心中满溢的感情让他泪流满面。
他后知后觉。
原来爱意早就生根发芽，彻底苏醒。原来至情可以是万物，也可以具象化为身边之人。
雪山之巅，两个渺小的身影仅仅靠在一起，他们拥抱着，似乎要将彼此打破，化作水和泥，融合在一起。
他们拥吻着，此刻世间万象，俱是对方的眉目和容颜。
在平静中，慕珏重塑了金丹。
他深深凝望着江云寒，“江云寒，我看见了。”
看见了至情道的存在。
看见了自己心中的感情。
“我知道。”
江云寒和他头抵着头，抚摸着他的长发。
天空突然飘起雪，大雪纷纷扬扬，很快将两人的鬓发染得雪白。
他们此生已然共白首。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岁月，他们的爱意永远诉不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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