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江云寒出现


    “黄熙禾,你怎么来了?”司马庆惊讶看着来人。


    这张脸,就算变老了,司马庆化成灰也都记得。


    随即,他看着黄熙禾节节攀升的气势,以及手中出鞘的灵剑,脸色一变。


    “你不是成为凡人了吗,怎么还能动用自己的灵力?”


    随即司马庆联想到刚刚失联的手下,脸色难看,难道说,黄熙禾杀了他化神中期的手下?


    似乎是看出司马庆心中所想,黄熙禾冷觑着他,“没错,人是我杀的。”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薄情寡义,没想到你是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灵犀还这般小,你都舍得让她去死,虎毒尚且不食子,你都下得去手!”


    说到激动处,黄熙禾不由得咳嗽了几声,点点鲜血溅出。


    司马庆原本被黄熙禾的突然出现打得措手不及,不过看到黄熙禾如此虚弱的模样,脸色缓和了一些。


    黄熙禾这般虚弱,应当是打不过他。


    不过,他目光一深,转而有些愤怒看着她,“熙禾,我是有苦衷的,你误会我了。”


    “闭上你的狗嘴!”黄熙禾也懒得和他多说。


    一剑劈向他。


    剑风凌厉,带着怒火与无穷的威势。


    司马庆没想到黄熙禾一言不合就动武,险而又险避开攻击眸光一冷,“黄熙禾,我对你已经足够耐心了,我是化神后期,而你,就算现在动用了禁术,恢复曾经元婴巅峰的修为,你还是打不过我!”


    “放弃吧,你现在寿命凋零,过多动用禁术只会走向死亡!”


    “打不打得过,试试就知道。至于死。”黄熙禾剑尖指向他。


    “杀了你,死也值了。”


    说着,两人的灵力攻击撞在了一起,爆裂开。


    “铿。”


    冰魄剑撞击上接连不断的攻击,发出尖锐的鸣音,带起点点火星子。


    天魔哈哈大笑,萦绕着黑雾的利爪朝着慕珏背后抓去,慕珏躲闪不及,生生受了这一击,瞬间皮开肉绽。


    而天魔的攻击也没有因为慕珏受伤就停下,反而更加神出鬼没,每一爪,都让慕珏痛到咬牙。


    而司马庆也站在慕珏对面,血河扑面而来,仿佛要将慕珏淹没。


    两面受敌,慕珏目光却很是冷静。


    他心知自己很难敌得过天魔和司马城主的联手,不过现在要做的,是拖延时间。


    除了他以外的人已经逃离此处,只要撑到十宗的元神尊者来援救,就能解决当下的危机。


    慕珏想的很好,然则形势却变幻得异常快!


    “不玩了,猫戏老鼠的游戏着实无趣得很。”天魔突然停下攻击,伸出舌头,舔了舔慕珏溅出来的血。


    味道倒是不错。


    它嘻嘻一笑,“小修士,接下来我要出全力了,成为我的养分吧。”


    原来,刚刚慕珏能够抵挡两者的攻击,不过因为天魔想要戏耍一下他。


    天魔话音刚落,一股庞大的魔气溢出,它突然化作了虚影,然后,黑影一路拔高,十丈,百丈,千丈!


    一只巨魔显出真形,巨魔脸上,是千千万万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它的身躯臃肿,四肢粗壮,四肢延展出的扭曲触手是它的汗毛,周身的雾气幻化成了无数双邪眼。


    “这万万千凡人充沛的血气,实在令我快活!”


    天魔哈哈大笑,随着法阵的运行,它的修为也不断提高。


    转瞬间,就破开了元神三重的屏障!


    而破开屏障之后,也没有停滞,反而一路势如破竹向前。


    “你拿什么阻挡我?”天魔戏谑地看着脚下渺小如同蚂蚁的慕珏。


    慕珏心中一紧,他没想到十方无极灭绝阵的效力竟然如斯强大!


    不过一会,就让天魔突破。


    要是再过片刻,说不定,这只天魔会成为新的魔主!


    “师妹她们,不知道如何了,有没有通知到宗门长辈?”慕珏沉重想道。


    这只天魔,除非是十宗掌门这般的人物带着镇宗法宝亲自来除,否则,谁也镇压不了。


    司马城主早在天魔突破的那一瞬间,就跪倒在地,狂热拜服。


    他已经被半改造成天魔躯体,对于上位的天魔,完全臣服,只想跪倒在天魔脚下,任它驱使!


    “结束吧。”巨魔威严道,声浪滚滚。


    它抬起脚,踩向慕珏。


    慕珏想要躲避,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动分毫。


    躲避不了的话,他会死!


    慕珏心中的灵兆传来了强烈的危机感。


    然而。


    他躲不掉,完全躲不掉!


    元神三重的空间锁定,不是一个未满元神的修士可解的。


    慕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庞大扭曲的身躯向他靠近,默默抬剑,试图放手一搏,负隅顽抗。


    千钧一发之际。


    冰魄剑上紫色的流苏终于光芒大放。


    “啊啊啊!”


    刺耳的哀嚎足以将人都耳膜震碎。


    不过这哀嚎,却不是慕珏传出的。


    而是巨魔。


    此刻,巨魔被削掉了一只脚,整只魔重心不稳,轰然倒地,翻滚哀嚎着。


    而慕珏身前,是一个他早已熟悉的背影。


    “江云寒!”慕珏震惊。


    他没想到,江云寒竟然会突然出现,看着他,再看看手中剑柄上的流苏。


    慕珏瞬间明白了什么。


    江云寒回望着慕珏,紧接着眺望远处的法阵,他没想到,慕珏竟然会面对如此危急的形势。


    不过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慕珏,长话短说,我是一缕分魂,这具身躯只有本体五成实力,只能出现一分钟。”


    “我会帮你牵制住巨魔,你去破坏那座法阵,法阵不破坏,天魔就不会死,,只有破坏那座法阵,才能解决你当下的危机。还有,一切小心,以自身安全为重。”


    说完,江云寒不再看他,展开领域攻向那只巨魔。


    而慕珏看着江云寒的背影,吞下一颗恢复伤势的丹药,咬牙连忙飞向法阵。


    法阵运转的每一秒,都有无数人因此死去。


    “住手!”司马城主眼看慕珏接近法阵,立马上前,挡在慕珏身前。


    血海领域铺展开,化作一道天堑,阻挡着慕珏。


    “滚开!”慕珏怒吼一声。


    冰魄剑一挑,将整座血海捣碎。


    司马城主领域被破,吐出一口血,他没想到眼前的修士剑招竟然如今恐怖。


    然而,法阵的重要性令他没有分毫退让,反而更上前一步。


    司马城主大吼一声,身躯极速膨胀,化作一只似人非人,似魔非魔的怪物。


    “我的领域可不止这一点威力。”


    说着,司马城主再次展开了他的领域,血海涛涛,其上凝结一团团灰色混沌之物,每一团灰雾,里面都有无数人的痛苦怨恨。


    “凡人怨!”


    灰雾将血海包裹,朦朦胧胧的血海掀起层层波涛拍向慕珏。


    慕珏在雾气刚一出来之时,就听到耳边传来无数怨恨咒骂的声音,无数怨气与恨意交织的负面情绪侵蚀着他。


    “这司马城主,不知杀了多少人。”慕珏看向司马城主的目光满是杀意。


    只有穷凶极恶之辈,杀了无数人才会让怨气化作实质,形成凡人怨。


    可以说,眼前的人,甚至比天魔还罪孽深重,比巨魔还魔性!


    慕珏展开领域,直直迎向血海。


    哪管他人凶恶,我自一剑破之!


    刹那,双方也交手在一起。


    “陈师姐,掌门和几位长老都没有回应。”阮碧空脸色难看。


    他们刚刚一出来,就撕开了传送符,辗转几次才离开西运洲。


    等脱离了西运洲,他们心中那种大难临头的预兆才淡去。


    甫一落地,阮碧空就打开了传讯令牌,然而却没有丝毫回应。


    “怎会如此,封道友,你们这边有消息吗”陈紫云拍了拍黄灵犀的背,一边安抚一边看向封不邪等人。


    经过这几次传送,黄灵犀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眼中有些不安。


    封不邪收起令牌,道,“我们玉霄剑宗的掌门和长老也没有消息,不过我刚刚询问了代理掌门事务的师姐,她说这几日我们宗门的掌门和长老都去围剿二魔主了。”


    “二魔主现身了?”


    “不只二魔主,四大魔主最近都显出了行迹,十宗的掌门和长老基本倾巢而出,全都去围剿了。”封不邪补充。


    “怎么会如此凑巧。”陈紫云蹙眉。


    危急时刻,竟然一个人都联系不到。


    那大师兄怎么办?他还困在西运城。


    “我们宗门还有一些闭关的长老,我让代掌门师姐联系了。”封不邪道。


    “西运城里有元神二重巅峰的天魔,非元神尊者不可匹敌,我也联系一下宗门,看能不能调派一些长老出关。”陈紫云点点头,也说道。


    不知为何,陈紫云总觉得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而在及其遥远的封禁虚空中。


    江云寒手中的剑一顿,偏移了一点方向。


    让原本狼狈的大魔主寻了点罅隙,仓皇逃脱。


    江云寒脸色满是凝重,他发觉自己的分魂竟然被惊动了。


    慕珏,是遇到什么变故不成。


    得快点解决大魔主这个麻烦了。


    江云寒心想。


    手中的剑更快了几分,打得大魔主措手不及,形神差点覆灭。


    而在慕珏初初对阵司马城主之际,黄熙禾和司马庆的战斗已经接近白热化。


    司马庆不断逃窜着,他没想到黄熙禾竟然如此厉害!


    单单是一手噬灵剑法,就让自己身上的灵力不断流逝。


    不过片刻,他就感觉自己的灵力消耗了大半。


    他一个化神后期,竟然敌不过黄熙禾一个元婴巅峰。


    而黄熙禾还在不断地挥剑打击他。


    司马庆咬牙,“你疯了吗!黄熙禾,你真的想要杀我?!”


    黄熙禾冷冷一笑,“我从不说虚言。”


    “你这个疯婆子!”司马庆猝不及防间又中了一剑,终于维持不住温和的面孔,咒骂道。


    第62章 杀夫


    “我疯,也是你逼的。”黄熙禾说话间,剑再次砍向司马庆。


    越战,她的灵力越充沛,战斗状态越高昂。


    司马庆的灵力持续不断通过噬灵剑法被她吸收,她的身体就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贪婪地吞噬着每一丝灵力。


    她天生就适合战斗。


    无论敌人是强是弱,都敌不过她噬灵剑法的侵蚀,被她斩于剑下。


    以弱胜强的战斗,在黄熙禾几十年的修行生涯中,数不胜数。


    她曾是太上剑宗最耀眼的宝珠。


    若是没有司马庆,没有中途命运的波折,她合该成为修界端坐高台上的尊者。


    “撕拉。”


    黄熙禾一剑划开司马庆的喜服,司马庆胸膛上立马出现浅浅的血痕。


    他急退几步,感觉丹田空荡荡,灵力几近于无。


    司马庆心中沉重,他知晓黄熙禾天赋异禀,却不知道她这般厉害!


    二十年没接触剑,没有修为的人。


    能在短短时间做到这种地步吗?


    “熙禾,你真的要和我走到这一步吗?”司马庆突然停下动作,目光沉痛。


    “走到这一步,从来都不在于我,而在于你。”黄熙禾难得耐心道,“我何错之有?”


    “是,你是没做错!”司马庆不知被黄熙禾哪句话戳中了痛处,忍不住抬高了声音,“你向来高高在上,你从来都不在乎,不在乎修为,不在乎生老病死,是我自己庸俗,我经不住考验!”


    黄熙禾静默。


    “可我是人啊!黄熙禾!我是人,我有生的欲望,十年八年,我可以陪你玩凡人的游戏,做一对逍遥世外的眷侣,可二十年了,我也会恐惧。”


    “恐惧失去修为后,皱纹爬上我的脸。恐惧精力慢慢流失,某一天醒来连跑动都变得艰难。恐惧像是蜉蝣一般死去,默默无闻。”


    “可明明,是你先答应我的,也是你说长生不如厮守,肯废弃修为和我下山,一起游历凡间。”黄熙禾终究忍不住道。


    若不是司马庆自废修为,她亦不会为之抛却一切!


    她原本拥有一切。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我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我被遮蔽了,我以为情爱能敌世间一切。”司马庆继续道。


    “可事实证明,我错了。”


    一开始,司马庆确实和黄熙禾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


    可没过多久,他就厌倦了。


    厌倦了平淡的生活,厌倦了波澜不惊的凡人生涯。


    不过是十来年的时光,情爱就化作溪水流逝,东流不复回。


    他开始怀念作为修士的人生。


    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位高权重凡人膜拜。


    一开始,他对黄熙禾很愧疚。愧疚于自己有这样出格的想法,明明他们承诺过白首偕老,鬓雪相拥。


    可时日一长,这份愧疚反而化作了怨恨。


    怨恨她活得透彻,怨恨她矢志不渝。


    倒显得他如此丑恶。


    他反悔了。


    于是他离开了,修习了魔功,修为重塑,一日千里。


    而黄熙禾依旧过着凡人的生活,对于司马庆共堕魔道的威逼置之不理。


    两人渐行渐远,反倒成了一对相杀的怨偶。


    “说到底,不过是人心易变,深情难共。”黄熙禾苦笑着嘲讽。


    “你说得不错,这世间,向来人心难测,所以我也不打算当人了。”司马庆说着,嘴角突然露出一抹笑。


    紧接着,他的身形也如司马城主一般剧烈膨胀,身体拔高到三丈,皮肤变得黝黑,手臂处长出黑色的鳞片,化作了一只半人半魔的存在。


    他竟然也半改造成天魔之躯!


    “天魔之躯的我,足以触摸化神巅峰的境界,黄熙禾,我们确实应该做个了断,这次,我不会因为残留的浅薄的爱意对你手下留情。”


    “我会杀了你。”司马庆一字一句坚定道。


    “终于不再拖延时间叙旧了吗?”黄熙禾眼中闪过一丝讽刺,都说世间你最了解的就是爱人或者仇人。


    在黄熙禾眼中,司马庆两者皆是。


    黄熙禾早就看出了他想要拖延时间转换天魔之躯的意图,不过她也不打算阻拦。


    其实,她的噬灵剑法,比起克制修士,更克制能量体。


    噬灵,吞噬的从来不只是灵力,而是万物之灵,所有能量,都可以被她鲸吞蚕食,化作自身实力的一部分。


    倒不如说,司马庆变换了身躯,更合她意。


    “做个了断吧。”黄熙禾再次将灵力注入了噬灵剑中。


    司马庆的眼睛翻成了猩红色,他长啸一声,径直朝着黄熙禾攻去,伸长的爪子闪着寒冷的黑光。


    黄熙禾不躲不避,持剑迎面接住了这一招。


    当利刃接触到爪子的时候,像是被泼了硫磺一般,司马庆感觉到自己的爪子正在消融。


    这是怎么回事?


    他连忙收回了手,然而已经太迟了。


    黄熙禾趁他慌乱那一刻,突然诡异般施展身法,接近他,抬剑一刺。


    正中他左爪掌心!


    而后她狠狠一踹,带着穿透掌心的剑将司马庆踢倒在地。剑狠狠地透过手掌,扎在地面上。


    魔气在司马庆身上流走,像是卸了闸门的大坝,失控地流向黄熙禾。


    “这一剑,为被你剖腹取婴的无辜婴孩而出!”黄熙禾逐字逐句道。


    说着,她大力抽出噬灵剑,转而扎向他右手掌心,利剑再度深深陷入地面。


    “这一剑,为被你助纣为虐无辜死亡的凡人而出!”


    噬灵剑再次贯穿,这次穿向他的左膝盖,将他的左膝盖骨彻底捣碎。


    “这一剑,为差点被你的贪婪和懦弱害死的灵犀所出!”


    黄熙禾大喘了一口气,连番的战斗让她原本苍老的身躯备受摧残。


    然而她依旧稳稳拿着剑,拔出再朝着司马庆右膝盖狠狠怼去!


    “这一剑,为我自己所出!”


    “你背信弃义,不思其反,威逼胁迫,反倒让我痛苦多年,你该受四肢具残之刑!”


    最后,黄熙禾深深望着司马庆。


    司马庆痛苦得扭曲的脸上满是哀求,他满眼泪水祈求着,祈求着黄熙禾留他一命。


    丑恶又可怜。


    “该结束了。”


    黄熙禾淡淡道。


    而后剑光一闪,一剑穿心!


    司马庆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双目圆瞪,不甘心地直直盯着她,生机断绝。


    他死了。


    黄熙禾如梦初醒般,她松开剑,低身探了探司马庆的鼻息。


    一片死寂。


    黄熙禾的手突然开始颤抖,表情剧烈变化,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她想大笑,却又不自主流眼泪。


    她想要痛哭,却觉得不值当。


    司马庆真的死了,被她一剑穿心,正中胸膛。


    她亲手杀死了曾经想携手一生的爱侣!


    黄熙禾颓然跪倒在地。


    原本以为已经麻木的内心此刻千疮百孔,黄熙禾失魂落魄望着扎进心脏的剑。


    是非对错,都被她一剑了断。


    兰因絮果,这世间事从来非人所愿。


    耳畔传来了狂乱的尖笑声。


    刺耳又振聋发聩。


    “哇哈哈,黄熙禾,我果真没有看错你,你真狠呐!”


    “不过一剑,你就杀了他,斩断了情爱,杀伐果断,这样很好!”


    “哭什么,你应该开怀大笑的,不是吗?”


    是啊。


    我应该笑的。


    我应该高兴的,司马庆死有余辜,情爱的羁绊已经被我斩断。


    黄熙禾脸上缓缓,缓缓勾起了一抹笑。


    然而眼瞳深处,无喜无悲,仿佛一潭死水。


    她抬首用手擦掉了泪痕,脸上的死皮纷纷脱落,犹如昆虫化茧成蝶一般蜕变,手上的肌肤也重新变得白皙光滑。


    那些经岁月刻画的斑痕和茧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一瞬,黄熙禾的面容就变成二八年华的少女模样。


    双眸似水,明眸善睐。


    不过,一切终究是不同了。


    那一双眼,饱含经年的风霜,带着沉沉的暮色。


    她的样貌恢复了年轻,心却停留在迟暮之年。


    化神初期,化神中期,化神后期。


    随着样貌的改变,黄熙禾身上的气势也蓦然改变,修为节节攀升。


    直到化神后期巅峰,修为才停止增长。


    黄熙禾站起身,狂风吹起她的长发,她在一瞬间完成了蜕变。


    “要死了!”


    在另外一边,一只巨魔仓皇失措地逃跑着,它的身躯已经从千丈缩小到了几丈高。


    江云寒每一次挥剑,都会斩断它半截身子。


    不过几次,就将它削弱成眼前的模样。


    幸亏它是天魔,而且有法阵源源不断的补充,否则,在江云寒出第一剑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


    “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剑修?”巨魔在内心不断咒骂。


    它是四大魔主出了秘境之后,才自然诞生的天魔。


    根本没有经历过秘境之时,江云寒一剑挡万魔的场面。


    若是它曾经见过江云寒,就不会有此疑问。


    江云寒看着逃向远处的巨魔,停下脚步,不再追踪。


    时间不够了。


    再过一个呼吸,他的这具化身就会消失。


    想着,江云寒脚下突然起了一个法阵,法阵上的金色纹路出现在剑刃上。


    布满了玉霄剑。


    经过神秘纹路的加持,玉霄剑此刻看上去威势无穷,江云寒蓄力一掷。


    玉霄剑正中巨魔后背,从背后贯穿整颗心脏。


    巨魔轰然倒地。


    江云寒的身影也在一瞬间变得模糊。


    “慕珏,接下来靠你自己了。”江云寒喃喃道。


    只要法阵在,天魔就不会死去。


    不过他已经削弱了天魔九成九,慕珏应当能够应对。


    被江云寒挂念的慕珏依旧在战斗。


    司马城主实力不强,凝聚的血海和怨气却格外难缠。


    尽管慕珏已经将他打成重伤,他依旧颤巍巍地站着,不断耗损着本源阻碍着慕珏靠近法阵。


    此刻的司马城主,其实已经没了自我的意识。


    被改成天魔之躯的他,脑子中全是天魔为他下达的命令。


    要保护好法阵!


    于是他奋不顾身地抵挡着慕珏。


    慕珏烦闷地看着司马城主,司马城主保命手段颇多,短时间无法杀死。


    正当慕珏想要拿出杀手锏,了结他之时。


    一道蓝色的剑光劈向司马城主。


    同时传来的,是黄师姐的声音。


    “师弟,你去破坏法阵,我来阻挡司马老贼!”


    第63章 大悲大喜


    慕珏来不及惊讶黄熙禾的容貌变化。


    狠狠一点头,便飞驰向法阵。


    身后的司马城主正准备去追,黄熙禾已经朝他攻去,剑刃直劈向他面门。


    “老贼,看招!”黄熙禾大喝一声。


    看向司马城主的目光全是厌恶与仇恨


    对于这个罪孽滔天,堪比邪修,又觊觎黄灵犀体质的老匹夫,黄熙禾欲除之而后快!


    司马城主被阻挡了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慕珏飞离,原本就不理智的脑袋更是愤怒,从鼻腔中逸出一口恶气。


    不管不顾开始扑向黄熙禾。


    “来得好!”黄熙禾毫无畏惧。


    双方瞬间缠斗在一起。


    慕珏轻身一跃,进入了法阵内部。


    甫一进入,他便感深入骨髓的怨气结成的寒意。


    这份凉意极为不寻常,即便慕珏是冰灵根,也感觉到寒冷无比,汗毛直立。


    慕珏连忙催动着灵海中的道纹,驱散了这股寒冷。


    周围萦绕着一股死气。


    从法阵开启,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无数凡人死去,庞大的死亡数量让死气充满整座法阵。


    目之所及,只有死亡和绝望的气息。


    等闲修士进入,修为凝滞,神魂混乱,再加上刺骨的温度,恐怕无法前进分毫。


    但慕珏并不是普通修士,且不说他已经熟练掌握了元神领域,再加上道纹的辅助,这点负面的干扰无法影响到他。


    慕珏脚步稳稳,在法阵中探寻方向。


    冰魄剑发出阵阵白光,一旦有天魔虚影靠近,都被一剑湮灭。


    慕珏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破坏阵法核心。


    金色的道纹浮在前方,指引着方向,金光驱散了周围的寒意。


    慕珏没管法阵中源源不断产生的天魔虚影,这些都是依托法阵而生的,只要将法阵破坏,虚影不击自散。


    几乎是进入法阵的片刻后,慕珏就锁定了核心所在。


    他一剑破开迷障,迎面的是一只巨魔。


    这只巨魔就是之前那只元神三重的天魔,被江云寒几剑重伤削弱后,它就逃窜到法阵内部疗伤。


    感应到慕珏到来,巨魔又惊又怒,一旦让眼前的修士破坏法阵,它必死无疑。


    巨魔挥舞着利爪,嘶吼着朝慕珏攻来。


    慕珏不慌不忙地抬剑格挡。


    放在之前,慕珏完全打不过元神三重的存在。


    然而现在。


    巨魔已经被江云寒砍成了重伤,身躯也缩水成人形一般高。


    再打不过,慕珏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很快的,在巨魔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它的一双利爪就被削下来,断面光滑。


    一击得胜。


    慕珏乘胜追击。


    又是一剑,向巨魔的头颅挥去。


    头颅从脖颈上滚落,巨魔痛到四肢乱舞,然而慕珏的领域将其身躯牢牢定住,无法挣脱。


    最后一击。


    慕珏学着江云寒的模样,将巨魔拦腰截断,巨魔再次被削弱,完全失了战力,它滚落在地上的头颅恨恨看了慕珏一眼。


    随即,头颅连同两半身躯瞬间化作了黑雾,逃遁到身后的法阵核心藏身。


    慕珏几步走到核心处。


    只要击碎了这座法阵,一切危机可解!


    法阵核心是融合了魔胎的天魔蜕,巨魔的一缕魔魂也寄托在此处,法阵抽取的血肉精气持续不断灌注,天魔蜕一呼一吸间,变得越来越生动。


    好似随时都要活过来一般。


    慕珏极快地抽剑,横劈在其上。


    法阵核心却纹丝不动,丝毫不受影响。


    慕珏又尝试了几种攻击手段,然而都徒劳无功。


    眼看慕珏无法破开防御,藏身在天魔蜕中的巨魔瞬间得意起来,“你放弃吧,十方无极灭绝阵的核心无坚不摧,你不可能破坏的,等我恢复了,就是你的死期!”


    它能感觉到,寄托在核心处,被重伤的魔魂和躯体快速恢复着,只要等他恢复,就可以杀了这个化神修士!


    对于慕珏,巨魔恨之入骨。


    要不是他召唤出那名剑修,它可能早已突破元神三重巅峰了!


    慕珏没理会巨魔的挑衅,他默默收回了剑。


    巨魔看着他收回剑,以为他放弃攻击了,眼前一亮。


    没曾想,慕珏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块一丈高的灰色石头。


    “无坚不摧?我看是你的法阵坚硬,还是我的混沌石坚硬!”慕珏冷嗤。


    混沌石,是世间最坚硬的物质。


    他不信,破不开法阵核心的防御。


    “落!”慕珏右手手掌张开,由上而下挥动。


    混沌石高高升起,直至十丈高,又在巨魔的惊恐目光中重重落下。


    “咯吱。”


    只一下。


    法阵核心的护罩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丝丝裂痕出现。


    “住手,你这个天杀的修士给我住手!”巨魔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幕。


    慕珏充耳不闻,不断地召唤着混沌石撞向护罩。


    一下两下。


    十数下之后,法阵核心那层防护罩终于失去了防御力,彻底支离破碎。


    巨魔眼看大势已去,连忙想要逃遁。


    慕珏可不会犯轻敌这种低级错误,大手一捞,就抓到一缕如蛆虫一般不断挣扎的魔魂。


    巨魔刚要求饶,就被慕珏毫不留情碾碎。


    灭杀了巨魔后,慕珏看向法阵核心的天魔蜕。


    没有丝毫犹豫。


    慕珏抬起剑,向着天魔蜕刺去。


    在慕珏进入法阵之后,黄熙禾和司马城主的战斗也由一开始居于下风的局势转为上风。


    黄熙禾并没有慕珏的机缘,慕珏得到了剑石,炼化之后领悟了元神领域,才能在化神期匹敌元神期。


    她有的,只有自己的剑和特殊的噬灵体质。


    一开始,她只能艰难地应对司马城主的领域攻击。


    时不时还会被打伤,道道伤口出现又愈合。


    然而,她却丝毫没有退却,噬灵剑每一次出击,都狠狠抽取血海的能量。


    无论是血海,还是其上凝结的怨气,对她而言都是大补之物。


    越打,反而越精神,灵力更充沛。


    司马城主本就被慕珏消耗了大半丹田的魔气,对上黄熙禾一开始还能占据优势,后来就渐渐力有不逮。


    而黄熙禾却越战越勇。


    此消彼长,很快,这场战斗黄熙禾就翻盘了。


    司马城主只能节节败退,身后的血海开始溃散,魔躯布满了黄熙禾留下的剑痕,龟裂开来。


    他的眼中开始出现恐惧,忍不住后退。


    黄熙禾完全不给他逃离的机会,一跃而上,怒斥一声。


    “今日你逃不掉的,给我死!”


    噬灵剑应声而落。


    司马城主被从正中劈成对称的两半,黑色的鲜血喷涌。


    霎时生机断绝。


    见司马城主死得透透的,黄熙禾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她手撑着剑,仰头一笑。


    她此生的逆鳞便是黄灵犀。


    原本她没想过杀死司马城主和司马庆的。


    谁让他们觊觎黄灵犀的体质,动了坏心。


    只能说,一啄一饮。


    一报还一报。


    一切不过是他们父子二人的报应罢了。


    就在黄熙禾杀了司马城主之后不久,风云突变。


    那覆盖着全城的法阵突然节节破碎,原本被法阵吸血的修士突然发现,笼罩在他们头上的阴影突然散去。


    高台上现在只剩下三成不到的修士,元婴期的修士早就被吸成了人干,只有化神期和元神期的修士还吊着一口气。


    他们原本已经认命了,神情灰败颓丧。


    如今看着法阵消散,一名姿容出众,风采无双,单手持剑的剑修从容从法阵内部一步一步踏出。


    纷纷反应过来。


    法阵破碎了,他们这是得救了?


    他们面面相觑,神情从绝望到欣喜若狂。


    黄熙禾和慕珏对阵司马城主的战斗都被他们尽收眼底。


    如今司马城主已死,法阵也被破坏。


    意味着此处危机已解,他们有生路了!


    这种柳暗花明,绝处逢生的狂喜,不曾经历过的人不会懂的!


    司徒城主晃悠悠站起身,拱手朝着慕珏的方向试图道谢。


    他的灵力虽说被阵法抽空,但好歹是元神期的修士,相比于那些半死不活化神期的,好歹还能站起身。


    他刚想说什么,就感觉身上原本消失的压力又回来了。


    “怎,怎么回事?”


    司徒城主惊慌道。


    抬眼一望,却发现所有瘫在地上的修士表情也变得痛苦万分。


    比刚刚还要恐怖的吸力疯狂压榨着他们,他们的脸庞,身躯很快干瘪下去。


    而脸上,还定格着狂喜的表情。


    显得怪诞又滑稽。


    与此同时,原本破碎的法阵处,突然亮起了黑色的纹路,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显现。


    慕珏刚踏出法阵,还来不及放松,便眼睁睁看着原本被他破坏掉的阵法,突然变化。


    一个更加庞大,魔气更加浓郁的法阵在原本的基础上浮现。


    霎时天际消散的乌云再次笼罩。


    “哈哈哈,终于轮到我出场了,我可是等了好久了!”


    黄熙禾突然弯下腰,狂笑道。


    发出的声音却是那么粗糙,骇人。


    “师姐?!”慕珏紧了紧手中的剑,惊道。


    “小子,好久不见了,呵呵呵,那个剑修不在,现在可不是在秘境,我看谁能护着你!”


    “黄熙禾”一双猩红的眼睛瞪向慕珏,恶意满满道。


    “天魔,不,四魔主!”不过是开口的瞬间,慕珏已经认出了它的存在。


    当初在秘境,遇到的四大天魔,只有四魔主最有心眼。


    电光石火间,慕珏想到了很多。


    比如,黄熙禾作为凡人,为何还能发挥出原本的实力,甚至于,斩杀司马父子。


    还有,曾经在黄家,她不愿意离开,表现得有些诡异。


    慕珏从不愿意怀疑她。


    一切疑惑之处都被他忽略。


    然而现在事实却证明,黄熙禾,早就被天魔蛊惑,暗中占据了身躯!


    想到此,慕珏目光冷冷看向“黄熙禾”,“你把黄师姐怎么了?”


    “既然我出现了,你说呢?”四魔主戏谑看着他。


    第64章 逆转


    四魔主话音刚落,便大张开手,张狂大笑,狂风猎猎灌进衣袖,将“黄熙禾”瘦弱的身影撑得有些鼔胀。


    此刻“黄熙禾”身上开始浮现墨色的魔纹,脸上,手背上到处都是,魔纹流动着,将法阵抽取的能量源源不断汇进这副躯体。


    夸张的笑容挂在脸上,一双红眸满是恶意地望着慕珏,杀意凛冽。


    任谁看去,都能知道,这副躯体已经换了个主人。


    慕珏冷着脸,直直迎向四魔主那双血眸 “你是什么藏在此处的?为何要附在黄师姐的身上?”


    成功地占据了这副躯体的四魔主心情颇好,于是也有了充足的耐心和慕珏交谈。


    “什么时候?大概是半月前吧,谁让我在这里发现了这具万灵吞噬体呢?那只元神二重小天魔不识货,错把珍珠当鱼目,这座城中,最珍贵的,就是这副躯体了。什么魔胎,血气,不过都是寻常之物。只有这具身躯,能让我吞噬血祭百分百的能量,突破魔神!”


    四魔主得意地说着,它并没有把这座城的人看在眼里,这座城中,在它看来,就有价值的就是黄熙禾。


    不过在那只元神二重巅峰的天魔和司马城主商议要布置血祭阵法时,四魔主也没有阻止,反而乐见其成。


    有人和魔劳心劳心替他操心,他只要接收成果,何乐而不为?


    就算司马城主和那只天魔没有被黄熙禾和慕珏杀死,四魔主也准备在最后捏死他们。


    说到慕珏。


    四魔主滴溜溜的眼珠又转向他,“小子,我记得你和这具身躯的关系很好啊,可惜她被我杀了,难过吗?悲伤吗?那就对了!我就喜欢看你们这些修士绝望的模样嘿嘿嘿。”


    “卑劣无耻!”慕珏咬牙怒斥。


    “卑劣无耻?这是和你们修士学的呀。在秘境的时候,你和那位剑修可是狠狠给我们天魔上了一课啊,你忘了吗?”天魔故作疑惑看向他。


    慕珏不再说话,抬剑朝它攻去,然而四魔主只是轻飘飘一挥手,就让慕珏如遭重击。


    倒飞十几米后,慕珏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断了,疼痛难忍。


    然而他强撑着身躯,努力站着,依旧冷然和四魔主对峙。


    “别不自量力了,你一个小小的化神期还想要伤我不成?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现在杀你,现在杀你多没意思啊。”四魔主上下打量了一下慕珏,接着道。


    “我要你看着我突破为至高魔神,在你最绝望的时刻再杀了你,才能解我在秘境时被你们算计的心头大恨!你说,要是那个剑修知道你死了,会是怎么样的表情,说不定会哭得很难看呢,毕竟你可是他的心上人。”


    四魔主像是看到了什么美味一般,舔了舔嘴角。


    “至强者绝望哀恸,自暴自弃的画面,该是何等的美味啊!”


    “说到底,你不过是害怕江云寒。”慕珏嘲笑。


    “怕?我为什么要怕他?他又不在这里。”四魔主恶意地朝慕珏笑了笑,“他也不可能在这里。”


    “你什么意思?”慕珏闻言眯起了眼。


    四魔主不明意味地笑了笑,“你不是在拖延时间,等着十宗的修士救援吗?”


    慕珏并不疑惑四魔主知晓他的拖延的目的。


    只是,天魔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等不到的,你们十宗所有实力强一些的元神修士都被我们牵制住了,困在了我们天魔专属的虚空中。你挂念的剑修,或许还在虚空中追踪大魔主吧,不过他们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调虎离山之计,都是为了成全我成为大自在魔神!”


    慕珏冷汗直冒。


    原本他还想着,陈紫云等人出去了,或许很快就能联系到宗门。


    可是,四魔主的这一番话,让他意识到,他们早就陷进了天魔的筹谋中!


    江云寒,甚至十宗的掌门,都被天魔调虎离山。


    慕珏心中沉重。


    他只有一个人,修为不足,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四魔主突破?


    如今的四魔主,已经是元神三重巅峰。


    再进一步,就是相当于飞升仙人的魔神。到了这种修为,就不再是元神期能匹敌的了,就算是江云寒也不行!


    而且,慕珏没有忘记,除了四魔主,还有其他三位魔主。


    只要四魔主突破,必定会襄助其他魔主一并突破。


    天魔的突破比修士简单许多,只要吸收海量的血气和生灵的负面情绪,就有机会晋升。


    可想而知,到时候的世间,恐怕会成为魍魉魑魅之域。


    该怎么办呢?


    慕珏脑海中种种念头掠过,却没找到个好的办法。


    汗水布满了额头。


    欣赏了一会慕珏六神无主的模样,四魔主才慢悠悠道,“看来法阵中血祭的能量也积累得差不多了,该我突破了。”


    说着,四魔主双手高高举起,大张开口,一股庞大的死气和血肉精气像是浪潮一般涌现他。


    慕珏浑身被定住,无法攻击,只能睁眼看着。


    四魔主疯狂笑着,已经预想到自己黑袍加身,登临至高魔神的画面。


    他笑着笑着,突然岔了气。


    “怎,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无法吸收能量?”


    四魔主表情陡然变化,面目狰狞。


    与此同时,变故突生。


    原本覆盖在“黄熙禾”身上的魔纹突然像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纷纷恐惧褪去,连带着被魔纹吸收的能量,也倒行逆转,涌回法阵中。


    “我的死气呢?我的血气呢?怎么跑了?”四魔主气急败坏。


    然而,很快他就顾不得这个了。


    因为他的魔魂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一半的魔魂突然被撕碎,吞噬。


    “痛,好痛啊。”四魔主捂着脑袋哀嚎。


    而“黄熙禾”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两种表情,一半脸上疼痛不已,另一半脸上神情冷淡,双眸也有一只重新变回了黑色。


    “黄熙禾!”


    “黄师姐?”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不过一个满怀怨恨,一个充满惊喜。


    “黄熙禾,你怎么还能有意识?我明明已经吞了你的魂魄!”


    另一半脸上,黄熙禾冷冷一笑,“只要我的意识清醒,就不可能被你吞了魂魄,你觊觎我的万灵吞噬体,却不了解它,阴沟中翻船,滋味不好受吧。”


    “原来你都是装的!”四魔主咬牙切齿,怒火中烧。


    装成被他蛊惑的模样!


    当初,它便是看黄熙禾被抛弃,一无所有,修为俱废,万念俱灰。


    才会钻进她的识海中,诱惑她。


    而黄熙禾杀司马父子,也是它煽风点火的。


    只要黄熙禾大仇得报,必然会意识薄弱,魂火虚弱,再加上她已经被自己蛊惑,趁虚而入轻而易举,就可以顺理成章吞噬她的魂魄,接管这副躯体。


    四魔主没想到自己如此谨慎,都会被摆一道。


    “你的三言两语,蛊惑不到我,要不是担心你为非作歹,我根本不会配合你。”黄熙禾道出了真相。


    早在四魔主附身在她的躯体时,她就察觉到了,然而感受到天魔元神三重的强横气息,再加上最近西运城紧张的形势。


    黄熙禾便装做了被蛊惑的模样,将计就计。


    “好啊好,你们修士果真险恶!”四魔主呕得想吐血。


    既然无法接管万灵吞噬体,不如就将他们全都杀了!


    四魔主刚想脱离黄熙禾的身躯,却发现自己被禁锢在了黄熙禾体内。


    “想走,没那么容易!”黄熙禾运转着灵力,身躯化作牢笼,镇压魔魂!


    “元神期,该死,你怎么会是元神期?!”四魔主目眦欲裂。


    它没想到黄熙禾连自己的修为都伪装了!


    若是黄熙禾只有化神修为,四魔主还能轻巧脱离她,然而元神期的万灵吞噬体,全力施展之下,禁锢之力远超想象,就连四魔主都无法轻易挣脱。


    四魔主发狠了,它开始和黄熙禾抢夺身躯的使用权。


    “敢算计我,你也别想好过!”


    于是,“黄熙禾”的身躯像是抽搐一般,一会儿大笑,一会儿沉默,一会儿双手互搏,一会儿左脚扳倒右脚。


    慕珏看着“黄熙禾”面目扭曲的模样,不知道该怎么帮。


    过了片刻,黄熙禾短暂地恢复了意识,看向慕珏,“师弟,我撑不了太久,我的修为比四魔主弱,禁锢不了他太久,一旦他挣脱,我们都会死。你用手中的剑,杀了我!”


    “不,不,难道你要杀死你的师姐吗?你不是将情义看得很重吗?”四魔主赶紧抢夺了控制权,斥责道。


    黄熙禾死了,自己在她的在身躯内,就算死不了,也得元气大伤!


    “师弟,你知道轻重。”黄熙禾再度出现,信任地看着慕珏。


    “闭嘴,你想死,我还想活!”四魔主气道。


    双方又开始新的一轮身体争夺。


    慕珏咬牙,握着冰魄剑的手有些不稳,他的剑刃直指向“黄熙禾”心口。


    他从未对同门下过手。


    然而,现在却不得不做。


    慕珏闭了闭眼,将所有的压力和不忍都压再睁开眼,目光中满是坚定。


    眼看着慕珏真的要下手,四魔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抢过身躯,险要地避过慕珏这一剑。


    然而,它躲过了正面的一剑。


    却没躲过背面的一剑。


    噬灵剑悄无声息出现,正中“黄熙禾”后心。


    “黄熙禾,你真狠呐!”四魔主不甘咆哮。


    背后的剑,正是黄熙禾自己指使的。


    她自己杀了自己!


    “师姐!”慕珏赶紧走向倒在血泊中的黄熙禾。


    他没想到,黄熙禾在最后,都不舍得让他承受压力,她知道慕珏不忍,所以选择自己动手。


    他早就知道,黄熙禾最是温柔。


    黑气从黄熙禾身上飘出,凝聚出一缕虚弱的魔魂,这是四魔主的魂魄。


    此刻它已经元气大伤,虚弱无比,却还在不甘地咒骂着。


    慕珏伸手抓过魔魂,没有理会骂声,将它放进了可放置活物的空间中。


    四大魔主早已在人间无数人身上设下了无数锚点,杀死了它们的魔魂,它们也能很快于人心中复苏,所以,抓住了魔主的魔魂,只能镇压或者封印。


    不然,修界也不会有古魔窟。


    古魔窟,封印着上古的无数大魔。


    慕珏做完这一切,连忙蹲下身子,察看黄熙禾的状态。


    黄熙禾此刻目光涣散,然而神情却是少有的宁静,她看着慕珏,笑了笑,“师弟,辛苦你了,临终之前,有个熟悉的人在我身旁,挺好的。”


    慕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心中有很多疑问,却问不出口。


    “有些事情,我没法和其他人诉说,一直放在心中,反而郁结,趁此机会,倾诉给你,也好,我知道你如今也和我当时,有着同样的仿徨。”


    “早在很久之前,我就深思过改换道路的问题,我失去过修为,但是你重新遇见我之时,我已经重修至元神期。”


    第65章 故人心易变


    黄熙禾说着,眼中突然浮现起往日种种的画面。


    一幕一幕,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事实证明,她依旧不曾忘却。


    她并不是一个绝情之人,亦做不到白芷那般情爱不动于心,妄念不动其形。


    或者说,她骨子里,反而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


    在太上剑宗长大的她,按部就班修习了绝情道的功法。


    下山历练是每一个修习了绝情道的弟子必做的功课,然而,对她而言,这一切反而是灾祸的开端。


    此后,命运让她一步步偏离原定的道路。


    遇到司马庆,只是一个巧合。在一次历练中,她阴错阳错救了狼狈逃出父亲掌控的身受重伤的司马庆。


    往后的许多年,黄熙禾于深夜辗转反侧之际,总是在心中拷问自己,若是她那时没有下山,没有拯救司马庆,结果是否会不同。


    她不知道答案。


    然则年少的爱火总是炽烈,很快就将黄熙禾的理智焚烧殆尽,直至某天,她发现自己的道心上已经充满了裂痕。


    无论如何修习功法,她都无法进步分毫。


    甚至于,修为还在倒退。


    她做不到就此斩断妄念,斩了情郎,转修忘情道。


    太上剑宗有过先例,忘剑祖师便是在绝情道心俱毁之际,手刃爱人,成就忘情大道。


    当她在深夜将剑刃对准同床共枕的司马庆时,她却看到他睁开的双眼,就那么默默看着她,带着宽容与理解。


    似乎她做任何事,他都不会反抗,就算是让他死。


    那一瞬间,她的剑掉了。


    绝情道也顷刻崩塌。


    她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噩梦的开端总是风平浪静的,看不出征兆,但其中潜藏的惊涛骇浪,难以同外人说。


    黄熙禾下山了,一身修为俱废,道心破碎,在同门不解,师长哀叹的目光下,牵起了情郎的手,一步一步远离山门。


    夕阳在她背后落下,似乎预兆着她如流星般划过又快速陨落的修行生涯。


    走到尽头,黄熙禾若有所感,她回身望向那座巍峨的山门,太上剑宗群峰依旧屹立,北部最遥远的雪峰飘起鹅毛大雪。


    不知为何,竟有一片雪花跨越千山万水,吹到她的脸上。


    冰凉,又温暖。


    带着故人与故土的温度。


    她发现,她依旧放不下。


    放不下宗门,放不下曾经的羁绊。


    太上忘情剑典,只有三条道路吗?


    为什么,至情至性之人,反而得不到善终?


    绝情道不适合她,那她为什么不能尝试走其他的道路,前人没有走过,并不代表着她不能开辟,不是吗?


    以至情入道,或许可有一线希望。


    黄熙禾偏头看向司马庆,司马庆为了她,已经自废了修为,化身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他已经为他付出了那么多,连性命都能交予她之手,她完全可以相信他。


    于是,她将一颗至情道心寄托在了他身上。


    如果失败,那么两人就此度过凡人的一生,也算是善终。


    如果成功,黄熙禾开创了新的道路,司马庆也可以恢复修为,甚至与她一并登临大道。


    然而,黄熙禾却没有想过,人心易变,情爱莫测。


    就算她矢志不渝又如何,将道心寄托在别人身上,大错特错!


    她能控制自己的思想,却无法控制枕边人的想法。


    “下山之后,我通读了万遍太上忘情心经,加上从前的一些奇遇,在失败了一千五百六十次后,总算琢磨出一点至情道的入门心法。”


    “不过十年我便恢复了往日的修为,甚至更进一步,然而我并没有对司马庆说,因为开辟道路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尝试,万一失败了,还要空欢喜一场。”黄熙禾目光追忆。


    想到后面发生的种种,黄熙禾又叹了一口气,“然而我没想到他变得如此之快,不过短短十年,他就变得暴躁易怒,畏惧于死亡甚至憎恨于我,他逃了,以邪功再次入道,将我囚禁起来。”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初见的欢喜终究面目全非,黄熙禾妄图以至情入道,终究因枕边人的反复而功亏一篑。


    在司马庆离开后,黄熙禾一夜白头。


    原本恢复到元神期的修为和重铸的道心一并,节节破碎,再也不复返。


    那一天,黄熙禾看着屋檐下倾盆的大雨,一步步颤巍巍走回屋里,她神情平静,眼中却是深切的哀恸,仿佛历尽了世间沧桑。


    一夜之间,她变成了行经就木的老妪。


    “这世间情爱不可测,至情至性之辈,往往伤得最深。世人常说情深不寿,直到那一刻我才了悟,再情深意笃都会走向尽头,就像滚滚的江水终有河岸,我错了。”黄熙禾


    “我不该将道心寄托在另一人身上,不该将情爱看得太重,开辟道路,何其艰难。至情之人,大多不得善终。或许我们的终点,便是洗去凡心,褪尽铅华,铸就那颗真正的无情道心,我走了一条歧路。或许那个深夜,我将那一剑插进司马庆,一切都会不同。”


    黄熙禾脑海中闪过着这二十年的一切,就仿佛躺在悬崖边上做了一场噩梦,如今,噩梦醒了,她亦跌落崖底,碎身碎骨,无影无踪。


    慕珏静静听着黄熙禾倾诉,他知道,黄熙禾并不需要他评判什么。


    然而,看着黄熙禾如今奄奄一息的模样,慕珏忍不住有兔死狐悲的感触。


    悲伤于她的遭遇,也联想到自己。


    他亦不知不觉在原本的忘情道上走偏。


    原来,早已有人试图走其他的道路,这条道路上,已经是骸骨累累。


    如今,黄师姐也即将倒在这条道上。


    而自己呢?


    黄熙禾不知何时握上了他的手,闪烁着泪光看向他,“师弟,我已经倒在了这条道上。这一条路上可通天,然而更多的可能却是万劫不复,你不要走错,师姐我便是前车之鉴。”


    “将道心寄托在他人身上,是最可笑的,人心是世间最可怖的存在。”


    黄熙禾字字泣血。


    在这一刻,她终于悟了,为何太上剑宗只有三条道路,条条道路最终都走向断情。


    情爱如风,反复无常,捉摸不透,稍有不慎,半道上便会万劫不复。


    唯有断情绝爱,斩断妄念,才能永绝后顾之忧,直至飞升。


    前辈之人早已明了。


    慕珏心中仿佛被金钟惊醒,他恍然发现,原本自己坚韧的忘情道心上早已有了条条裂缝。


    不知不觉间,江云寒已经影响自己到如斯地步,只要江云寒在,他的妄念就无穷无尽,再也斩不断了。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杀了江云寒,一了百了,真正摆脱阴霾。


    要么改换道路,在这条已经骸骨累累的道路上继续探索。


    无论哪一条,他都下不了决心。


    面对着黄熙禾的劝解,慕珏沉默着,心却越来越乱。


    他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做。


    黄熙禾没有在意慕珏的缄默,她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


    “师弟,我死之后,就将我葬在雪峰中吧,雪峰那么高,在那里,我可以时时刻刻都看到宗门的地界。雪峰是你的地盘,我想你应该不介意吧。”


    慕珏摇了摇头。


    他怎么可能在意。


    “还有灵犀,让白芷好好教导她,她是个乖孩子。”黄熙禾絮絮叨叨地说着。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真切。


    世间如此之大,却早已没了她的容身之地。


    西运城容不下她,太上剑宗也容不下她。


    或许,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死亡反倒是一种解脱。


    轰隆隆。


    几道紫色的闪电劈下,照亮了整片城池。


    城池之上的天空,黑雾退散,乌云慢慢聚拢过来。


    哗啦啦,大雨瓢泼。


    黄熙禾的身躯在大雨中消散,甚至连灰烬都不剩下。


    一道微光闪过。


    慕珏沉痛地看着手中出现的两件物品。


    一本书和一颗灵珠。


    书是黄熙禾送他的,临死之际,黄熙禾最后将自己对至情道所有的感悟汇聚成一本书,交到慕珏手中。


    即便她劝慕珏坚持自己的忘情道,然而她却还是给他留了这本书。


    黄熙禾的思虑总是如此周全。


    这颗灵珠,也是她最后留给师门的馈赠,以弥补这么多年,她心中对于师门的愧疚。


    大雨冲刷着周遭一切,洗尽了魔气与邪恶,陆陆续续有凡人在地上醒来。


    起身茫然地望着一切,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怎么突然就倒下了。


    黄熙禾逆转了阵法,血气和灵气通通通过阵法返还给了原本被抽取的人,只要体质不是太差,死去的大部分人都能复生。


    因为他们的灵魂不曾消散,都笼罩在血祭的法阵之下。


    原本四魔主想要把这些魂魄全都收集起来,慢慢吞噬。


    结果反而成就了他们这些凡人的生路。


    慕珏静静站在雨中,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直到此时,十宗支援的修士才姗姗来迟。


    数十道流光满目焦急地降临在西运城。


    他们都被四大魔主耍了!


    原本以为四大魔主都出现了,他们倾巢而出,肯定能够剿灭,杜绝后患。


    结果,它们唱的是空城计。


    其中,四魔主更是面都没露,就将一队修士困在了虚空中。


    好不容易他们从虚空中出来,就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才急忙赶了过来。


    这其中,一道白色的流光最为快速,直接撕裂了空间,降临在西运城中。


    此人正是江云寒。


    江云寒一进入城中,就看到了慕珏的身影。


    看着慕珏站着淋雨,江云寒连忙往他的方向飞去。


    一道阴影隔绝了雨雾,慕珏抬眸,眼中无波无澜。


    “慕珏,你怎么了,无事吧?”江云寒伸手探向他的衣袍,似乎想要检查一番。


    慕珏突然握住他的手,发问,“江云寒,我能相信你吗?”


    第66章 斩情证道


    慕珏的语气很轻,比起向江云寒质问,更像是在询问自己。


    倾盆的大雨将他的的衣袍打湿,发冠不知何时在战斗中遗失,以至于乌黑的长发散乱,几簇头发打在脸上,雨水顺着脸颊流进了衣襟。


    他眨了眨眼,眼睑上挂着的雨珠,一滴滴顺着眼角滑落,印出两道蜿蜒的泪痕。


    迷惘浸透了他的瞳孔,显得有几分脆弱。


    这是江云寒第一次看见慕珏如此狼狈的模样。


    他心中一紧,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为何慕珏如此失魂落魄。


    更不明白慕珏没来由的这句问话是什么意思。


    江云寒只是顺着本心,回答道,“我永远都不会欺骗你,或者背叛你。”


    永远?


    慕珏心中咀嚼着这两个字,“永远,是多久?”


    “在我有生之年,只要我的魂魄尚存。”江云寒索性也和慕珏一样,撤回了灵力,任由雨水打湿身躯,他一字一句认真道。


    “你说得好生轻巧。”慕珏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微嘲的笑意。


    修士的一辈子,可比凡人多太多了。


    几千几万年过去,沧海桑田,星移斗转,山无棱天地合,时光最是无情,会让一切原本以为无坚不摧,无法改变的事情彻底改头换面。


    黄熙禾自以为能够生死相随的爱情不过持续了不到二十年。


    就连慕珏。


    其实他亦不太想得起来,十八岁那年和江云寒相遇的种种回忆。


    而距离他十八岁那年,甚至还没过去十年。


    江云寒沉默稍许,他不明白为何慕珏会在今日钻这个牛角尖,看着慕珏似乎不信,江云寒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这便是我内心最真挚的想法,若你不信,我可以发天道誓言,若违此誓,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脱。”


    慕珏闻言甩开他的手,“我不需要誓约的禁锢!”


    誓约,只会在违背的时候生效,却无法左右人心。


    人心说变就变,哪里是一条誓约能够桎梏的。


    慕珏背过身,望向黄熙禾消失的方向。


    其实比起不相信江云寒,慕珏更不相信自己。


    他今年不过二十来岁,对于修士来说,这个年纪过分小了。


    若他选择了另一条别人从不曾走通过的道路,他真的不会反悔吗?


    情爱过分虚无缥缈,伸手触之不及。


    至情入道,便要至死不渝。


    他没有试错的余地,而且就如前人一般,他大概率会走向失败。如果他失败了,修为俱毁,众叛亲离,便一无所有。


    黄熙禾可以笑着坦荡地接受成为凡人,庸碌一生的结局。


    而自己,真的能接受吗?


    慕珏侧眼看向江云寒,他无法想象,凡人那短短的一生。朝生夕死,浑浑噩噩,不知天地悠悠,大道浩渺。


    或者说,他生来就出生于修士世家,走上修行一途顺理成章,前途坦荡。


    人总是会对于自己不曾了解的事情感到恐惧,慕珏也不例外。


    他恐惧于未知,恐惧于失败,更恐惧于人心的莫测变化。


    “江云寒,你应当知道,我修习忘情道,可你总是屡屡出现在我身边,救我护我,亲近于我,让我思绪散乱,每当我想要斩断妄念之际,你又让我动摇,我已经没办法轻飘飘说这些只是对我道心的历练,对我毫无影响,可我不想这样。”慕珏转回身,慢慢道。


    江云寒静静听着,他听出了慕珏的纠结痛苦,然而他亦无法淡然地表示,再也不打扰慕珏,就此与他分道扬镳。


    只有这一点,他做不到。


    “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因为犹豫不决,情爱斩不净,修为再也无法寸进,甚至于修为俱毁,沦落成一个凡人。”慕珏陈述着,像是在评判一个陌生人。


    “若是成为凡人,就能与你厮守终生,我甘愿放弃修为,和你做一个凡人,我们心中都有彼此,逍遥一世不好吗?太上剑宗和玉霄剑宗,少了你我二人,并不会如何,这一点你想必比我清楚。”江云寒看向他,目光很亮,带着十成的真挚。


    他们都是各自宗门的天骄人物,然而两宗底蕴深厚,飞升的祖师和长辈众多,不缺他们的锦上添花。


    “可一世太短!”慕珏苦笑着摇头,语气坚决。


    “如蜉蝣一般过完一生,难道是真的逍遥吗?而且,焉知你我能从一而终,矢志不渝。凡人无法做到的事情太多了,一场天灾,一阵飓风,就像是野草一般被折断,而你我本身,是只手倾覆山海的修士,诸般落差,你真的不会不甘吗?”


    慕珏质问着江云寒,同时也质问着自己。


    黄熙禾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一切的悲剧来源于巨大的落差造成的不甘心,因为不甘心,所以滋生怨气,慢慢的,由爱生恨。


    慕珏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通透,那般洒脱。而且,自始至终,他都对于江云寒和他的这份感情保持着怀疑态度。


    他们相识不过七年,对于修士漫长的一生来说,短得令人叹惋。


    就连慕珏自己也不解,短短几年,为何他们就会走到这般纠葛不清,剪不断理还乱的局面。


    现在江云寒倾慕着他没错,可他能一直情深意笃吗?


    将一颗道心寄托于他人身上,慕珏心有惶恐。


    “你要我如何证明我之真心?”江云寒看穿了慕珏的仿徨,他安抚似的开口。


    “或许,唯有剖开真心,才可知。”慕珏目光沉沉看着他。


    冰魄剑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上,寒光凛冽。


    “那便来吧。”江云寒不闪不避看着他,甚至露出了一抹笑。


    慕珏的眼神突然变了,变得冰冷无情,他看向江云寒。


    手中的剑不受控制地抬起。


    他想要试试。


    试试能不能狠下心。


    既然江云寒愿意将命给他,他为何不能取呢?


    只要杀了江云寒,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波折。


    忘情道他依旧能走下去,他不会偏离原本的道路,就像所有人期许的那样。


    情爱缠身的痛苦,和对于未知的迷惘都将烟消云散。


    冰魄剑一寸一寸抬起,抵住江云寒胸膛,顷刻间,已经有红色的鲜血浸湿衣裳。


    江云寒撤下了所有防御,只是温和看着慕珏。


    对于他来说,死在慕珏手下,成全他的道,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慕珏的手不自觉开始颤抖。


    明明只要再用力,再用力,就能够将那颗鲜活的心脏彻底刺穿。


    可莫说一寸,就连一分一毫他都无法施为。


    强烈的痛苦让慕珏面目扭曲,他终于体会到,要手刃所爱之人有多么难。


    可他做不到,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他想呐喊,嗓子却嘶哑得很,只是眼角不自觉流出晶亮的泪珠,他倔强地看着江云寒。


    狠狠将冰魄剑往地上一抛,尖锐的金属碰击声传来。


    “你赢了,江云寒。”慕珏语气沙哑颓废。


    斩情证道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


    可若真的容易,就不会有那么多倒在这一关的忘情道弟子了。


    慕珏突然感觉自己嗓子很痒,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甚至让他躬起了身子。


    他的身形看起来单薄,如同纸片一般。


    江云寒十分担忧,想要上前搀扶,然而慕珏却不给他近身的余地。


    这场咳嗽似乎连着他的血肉,将慕珏的精气神抽散了。


    一大口鲜血被他咳出来,出了秘境后,慕珏兢兢业业修炼,修为已经攀升至化神后期。


    然而,此刻,他的气势时强时弱。


    隐隐有要跌落的趋势。


    原本就已经有裂缝的道心,又平添了几处缝隙。


    慕珏强撑着直起身,压抑住咳嗽声,他克制住自己不再去想江云寒,也避开他关怀担心的目光。


    只是沉沉开口,“我最近不想见到你,让我冷静一段时日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云寒默默看着慕珏离去,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又变成了不欢而散。


    他垂下眼睛,失落不已。


    他的存在,反而让慕珏痛苦难过了吗?


    西运城的事情就此了结。


    这座城池已经成了不详的死城,萦绕着诅咒的气息,天魔的阵法终究影响了这个地域。


    十宗的修士各自负担了一部分凡人,将他们迁徙到了自己的疆域中。


    而西运城,就这样被人抛之脑后,彻底成为了历史。


    慕珏带着黄熙禾的遗言和遗物带回了宗门,按照她的遗言,将她的衣冠冢立在了雪峰上。


    而黄灵犀,则被白芷收为大弟子,正式修习绝情道。


    黄灵犀并没有那么无知,相反,她似乎天生聪慧,早已从蛛丝马迹中知晓了上一辈的恩恩怨怨。


    但是为了让黄熙禾放心,她一直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快乐模样。


    黄熙禾死后,她也褪去了伪装的天真,早慧的她由于父母的纠葛,天性冷情,对于亲密关系避之不及。


    或许黄熙禾也知道黄灵犀的性子,才将她托付给白芷。


    时光飞逝。


    转眼就过了半年。


    这段时间,慕珏要么就在山下除魔,要么就在忘情崖中思悟,巩固修为。


    如今他的修为依旧是化神后期,却很长时间不曾有进步。


    他正值一个修士最巅峰的时期,修为本该突飞猛进。


    不再坚韧的道心,终究影响了他的修行。


    即便从那一天起,他再也不曾见过江云寒。


    身后传来仓促的脚步声,慕珏回身笑道,“阮师弟,又有什么修界的新鲜事要与我说?”


    自从慕珏在忘情崖闭关,担心他无聊,三不五时,陈紫云和阮碧空两人就过来探望,分享一些修界的八卦。


    慕珏想了想,上一次说的八卦,好像还是合欢宗苏沐风和紫霄宗纯元子两人因为宗门的棒打鸳鸯,转而私奔去了凡间,气得两宗掌门大闹彼此的宗门,成了修界的笑柄。


    阮碧空站定,摇头苦笑道,“大师兄,这回我要说的可是大事,而且还与你有关。”


    “哦?什么事。”慕珏好奇。


    “缥缈宗的掌门找到灭亡四大魔主的魔魂的办法了!”


    第67章 进入幻境


    这半年,四大魔主中,除了四魔主的魔魂之前在西运城被慕珏和黄熙禾联手镇压。


    剩下的三位魔主,也陆陆续续被十宗的大能困住,缉拿回来。


    凡间的魔灾断了统领,如今虽说还有小股新生的天魔势力作祟,但也已经是秋后的蚂蚱。


    再怎么样,都蹦跶不了多久。


    十宗的修士,除了一些实力层次较低的弟子依旧在山下除魔卫道,实力高的大能都陆续回了宗门。


    然而,如何处置这四只魔魂,众人却没有一个共同的定论。


    原本,十宗的修士是把四只魔主的魔魂通通都镇压在古魔窟中的,毕竟古魔窟中存着上古的封印。


    可没想到,四只魔魂狡诈无比,竟然吞噬了古魔窟残留的天魔虚影,合体迈进了魔神的门槛,差点冲破了封印!


    要不是寒云剑尊出手,众多镇宗法宝襄助,恐怕都镇不住它们。


    而将天魔封印的代价便是,寒云剑尊受伤,镇宗法宝破损。


    这也是慕珏这半年没见到江云寒的原因,不是他躲着,而是江云寒此刻正在玉霄剑宗疗伤,慕珏就算想见也见不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十宗的尊者都觉得,一日不除四大魔主的魔魂,就一日心中难安。


    于是,最近这段时间,十宗不断召开大典,商讨铲除魔魂的方案。


    “此话当真?真寻到了解决四大魔主的办法?”慕珏眼睛微睁,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竟然真的有方法让四大魔主死亡,不再复生。


    “听说缥缈宗的掌门在缥缈雪山设下祭坛,日夜不停祭拜三天三夜,但求尽除天魔之法,雪山神女感其为天下苍生着想的诚心,降下了神谕,神谕中暗藏灭绝天魔的方法。”阮碧空说道。


    十宗的每一宗,基本上都能联系到自家已经飞升的祖师。


    不过术业有专攻,只有缥缈宗和紫霄宗,从上古以来,便一直和邪魔外道打交道,对于除魔一事,知之甚深。


    “你刚刚说与我有关,难不成灭绝天魔一事还需我出力?”慕珏立马想到刚刚阮碧空说的话,再次问道。


    “正是如此,覆灭魔主魔魂,需要三件镇宗法宝,一为缥缈宗的阳魄剑,二为紫霄宗的伏魔镜,三便是咱们宗门的真幻镜,我过来也是奉掌门的命令,真幻镜一事,掌门已经答应了其他宗门了。”阮碧空一字一句重复听到的一切。


    他面带担忧地看着慕珏,他和陈紫云同慕珏十分亲近,自然知晓他的难处。


    作为幻情道的弟子,他们最初之所以跟随慕珏,其实是因为慕珏是幻情道祖师的直系后代,并且能够开启幻情一脉的至宝,真幻镜。


    同时,他更清楚,要真正掌控真幻镜有多难。


    这一样法宝,为当年红尘祖师所用,也是少数器灵没被驯服的宝物。一旦想要操纵它,就会深陷幻境中,除非实力强大并且意志坚韧之辈,否则根本勘不清虚实,只会永世沉沦其中。


    “真幻镜的本体,我会带出来。”慕珏面不改色点点头。


    如今他是化神后期的修为,比当初他刚进入真幻镜时的元婴初期高了不知多少,也多了几分把握。


    “大师兄,或许等你实力再高些,如今四大天魔的魔魂都被镇压,不值得你以身涉险。”阮碧空站在自己的角度劝道。


    慕珏瞥了一眼他,摇了摇头,“天魔的魔魂一日不灭,就会有挣脱封印的风险。而且,凡间如今残存的天魔,也是因为魔魂的影响,只要魔魂不除,人心中的魔种便会一直孵化。”


    而且,慕珏并不觉得十宗的人会为自己着想,他们只想要尽快斩草除根,若他推脱,说不准会以天下苍生,以大道理绑架他。


    最重要的是,慕珏垂眸,他的修为已经裹足不前了。


    就算是再怎么修炼,都无法寸进。


    这段时日,慕珏下山除魔,阅尽世间百相。


    有为富不仁者,裂帛焚琴,投银入水,打杀奴仆,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最后反倒逍遥,勾结天魔为歹一方。


    有背朝黄土,一辈子勤勤恳恳的老农,临老之际不过善心发作,施舍了流民一碗糙粮,反被恩将仇报,死于非命,身躯反被天魔占据,成了一副行尸。


    有原本亲缘众多,千恩万宠长大的富贵少年郎,被天魔蛊惑,违背伦常,杀父杀妻杀子杀女,断尽亲缘,幡然醒悟后绝望自戕,化作怨鬼。


    更有原本相濡以沫,恩爱两不疑的夫妻,被天魔迷惑心生间隙,同床异梦,最后同时将对方活生生掐死在床上,成了一对鬼鸳鸯。


    天魔横生,凡人无妄之灾。


    作恶者为非作歹,行善者不得善终。


    善恶颠倒,慕珏看不惯,修士修的本就是心,于心不合,慕珏自然要出手,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做。


    回了掌门的消息,慕珏就进了禁地。


    禁地之中,穿过一层层泡沫一般破碎的幻境,慕珏很快就找到了真幻镜所在。


    看着这一面古朴的镜子,慕珏感触良多,他第一次使用真幻镜的力量。


    是在十八岁那年。


    通过真幻镜构建了一具凡人的躯体,遗忘了前尘,投身于滚滚的红尘中,经历一场痛彻心扉的情劫。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慕珏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


    慕珏在心中沉思。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否后悔遇见江云寒。


    时光无法倒流,一切都无法重置。


    慕珏一声轻叹。


    叹息声还没消散,慕珏猛然惊醒,再度看向那枚朴实无华的镜子时,眼中带着深深的警觉。


    刚刚,他差点被真幻镜带入情绪的幻境中。


    “你怎么又来了?”真幻镜带着发出稚嫩的童声。


    “我来带你出去。”慕珏回答。


    “可我不想出去,这里我呆得挺好的。”真幻镜围着慕珏转了一圈,发出阵阵光芒。


    它可不傻,当初它被慕红尘带在修界,劳心劳力,一点好处都没有,现在它摆脱了慕红尘,才不去当苦力。


    不如在禁地里睡大觉。


    “才化神期,而且你心中有疑问和缺憾,这样的道心境界,可破不了我的幻境哟。”真幻镜善心提醒。


    “你和我出去,我就给你这个。”慕珏手一挥,一道影像凭空出现。


    正是当初慕珏在乾坤大秘境获得的万年蜃珠!


    “蜃珠,你还有这种好东西?”真幻镜惊喜道,万年蜃珠,足以让它的品质更上一层楼。


    “不过,”真幻镜话音一转,“虽然我很想要蜃珠,但是我也不能坏了规矩,只有勘破我的幻境的修士,我才能和他离开,这是慕红尘定下的规矩。”


    “我知道。”慕珏毫不意外,他也明白掌控真幻镜的规则,除非他勘破了,否则一切都是一场空。


    “你知道就好,不过看在你这么上道的份上,就算你在我的幻境中沉沦了,我也会把你捞出来的,不过那个时候,你就需要给我蜃珠作为报酬。”真幻境嘿嘿一笑。


    “可以。”慕珏言简意赅。


    “那就请吧。”真幻镜的镜子边框突然长出了短短的四肢,它扭了扭身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虚空中突然开了一扇门,门内是白茫茫一片,看不清里面是何光景。


    慕珏却并不迟疑,朝着真幻境点点头,一脚踏进了门内,人和门瞬间消失。


    而就在门消失的那瞬间,就有一股玄奥的气息冲天而起,惹得真幻镜哇哇大叫。


    “好你个慕红尘,你竟然放了一双‘眼睛’监视我,气煞我也!”


    而在极其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位面。


    虚空之上,有一人影高居于御座之上,身躯伟岸,带着玄奥又神秘的大道气息。


    人影一身金红帝袍,只手倚在把手旁,懒懒地看着身下跪伏之人。


    猩红似血的眼眸含着令人心醉的情意,噙着微笑的双唇淡化了他的威严,显出几分不羁的疏狂。


    “君上。”身下人颤抖地唤着他,目光中带着无尽的痴迷和迷醉。


    仿佛被他看一眼,死也值得。


    “无聊。”慕红尘似笑非笑,吐出这两个字。


    瞬间将跪伏之人打入地狱,彻底绝望,脸色灰败下去,还未说什么,就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清出大殿。


    “这日子可真无聊啊。”慕红尘拨弄着扶手上的金珠,目光淡然。


    总是有人来自荐枕席,可惜,后宫中塞不下了,自己也没那么不挑。


    不过总是那些人,也腻歪了。


    或许,该找点新的乐子了。


    突然,他目光一凝,随即惊奇地笑了,“真幻镜要迎来新的一任宿主了?还是个如此奇怪的小家伙?有趣,真有趣!”


    他一眼就看穿了慕珏,身为他的直系血脉,却不修幻情道,转而修了忘情道。修忘情道也就算了,竟然身上还缠着一条红似血的红线,身上还带着另一种道的气息。


    这是要转修其他道路?


    慕红尘有些讶异,没想到后辈之中也出了和他一般格格不入,不走寻常路之人。


    “既然如此,就帮你一帮罢。”慕红尘轻轻一笑,打了个响指


    一股玄而又玄的力量破开了两界之间坚不可摧的通道,悄然降临。


    太上剑宗禁地中。


    真幻镜悚然地盯着慕珏消失的方向,它察觉到,一股只手就能毁灭它的力量,钻进了幻境中。


    但愿刚刚进去的那位不要出事吧,它还没拿到蜃珠呢。


    真幻境打心底为慕珏祈祷。


    而在玉霄剑宗。


    江云寒静静在密室中打坐,陡然间心有所感,一眨眼,一道金光出现在面前。


    “这是?”


    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告诉他。


    眼前出现的力量与慕珏有关。


    想到此,江云寒不再犹豫,伸手触碰这道光。


    一瞬间,他的意识被卷了进去。


    第68章 初见


    “少爷,少爷,醒醒,莫要睡了。”


    耳畔传来催促的呼唤声,慕珏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穿着短打,面目普通,神色焦急的小厮。


    只一眼,慕珏就认出了他们。


    “少爷,你可算醒了,这天眼见快要下雨了,咱们得尽快离开了,您金尊玉贵,恐淋不得雨,我们得赶紧回城了。”其中一个小厮赶忙道,招呼着另一个一起去取放在草丛附近的行囊。


    “小六,我知晓了。”慕珏点点头,眼见两个小厮手忙脚乱地整理东西,他走向了几步之外的水潭。


    潭水十分清澈,清可见底,也映照出慕珏此刻的容貌。


    面若金纸,唇色苍白,眉宇之间羸弱温和,却遮不住那精致的五官,反而因为一丝病容有了触目惊心的脆弱美,此刻他穿着一身丝绸绣金的白衣,身姿清瘦,如同河畔上的柳树,仿佛随时都要随风催折一般。


    像他,又不像他。


    而且,一种从骨髓中冒出来的冷意,无时无刻侵袭着慕珏,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此刻的他,不再是太上剑宗的慕珏。


    而是,凡间慕府的体弱多病,娘胎带疾的大少爷,慕珏。


    今年慕珏刚满十八岁,正是向往外界的年纪,春雪消融,便迫不及待来郊外踏青。


    身旁的两个小厮,一个名唤小六,一个名唤小七,小六活泼机灵,小七老实敦厚,二人自小跟在慕少爷身边,是家生仆人,对他亦忠心耿耿。


    一切仿佛都重来,处处都真实无比,每一处细节,都和慕珏记忆中相互映照。


    这真的是幻境吗?太真实了。


    慕珏的意识有些恍惚。


    更让他惊奇的是,他竟然还保留着所有的记忆,无论是慕府的,还是太上剑宗的,俱都清晰无比。


    真奇怪,不是说进入幻境都会遗忘前尘吗?


    那他要勘破什么,幻境的虚实他已经知晓,需要他勘破的,是什么呢?


    一道雷光闪过,天穹被劈成蜿蜒的形状,一瞬间的紫光照亮整片郊外,


    轰隆隆。


    惊蛰的春雷威势惊人,雷声低沉贯耳。


    吓得小六和小七一个哆嗦。


    慕珏明智地选择立马离开了树下,不过没了树的倚靠,他只能自己站着,这具身躯可真孱弱啊。


    连站着都要耗费力气。


    “快要下雨了,我们赶不及回城里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天那般阴沉,待会雨肯定会下得很大,这儿也没地方躲啊。”小六焦急地团团转,其实他们这些奴才皮糙肉厚,淋点雨倒没什么。


    主要是少爷,本就有疾,要是淋了雨,出个三长两短。


    他们也不必活着了!


    “我刚刚去东面捡柴,看到那里有个破庙,可以去那边躲雨。”小七突然一拍脑袋,指着东方道。


    “那太好了,少爷,咱们赶紧去破庙躲雨,您看成吗?”小六看向慕珏,征求他的意见。


    慕珏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插话,然而,一切都按照记忆中的演变,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那座破庙。


    慕珏眸光一深,遥遥眺向东边的方向。


    那是他和江云寒第一次遇见的地方。


    从此,他们就纠葛在了一起。


    天道落笔曲折,却让他们在每一处钩折藏锋处相识相知。


    “少爷,上软轿吧,我和小七抬着你走。”


    “不必,我走路更快,快要下雨了。”


    “少爷,小心脚下,要不我和小七轮流背你。”


    “……我只是生病,又不是瘸了。”


    在两个小厮的簇拥下,慕珏一步步朝着破庙的方向走去。


    江云寒从混沌中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不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也不记得自己为何会流落在破庙中。


    只知道自己叫做江云寒,并且正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然而,就算是再重要的事情,他也完不成了。


    江云寒瞥了瞥满是脓疮,血肉模糊的手脚,只看一眼,就能把三岁幼儿吓退。


    他的手脚已经残疾了,四肢无法动弹,他只能匍匐着,爬着。


    甚至没办法自力更生。


    就算是乞讨,满脸的伤口和疮疤,也只会遭人嫌恶。


    何况如今,他连乞讨的力气都没有了。


    江云寒突然渴了,然而,他抬头看向上面的破瓦,原本屋檐上有积雪,前几日,冰雪消融,瓦片上就会淅淅沥沥滴水下来,他只需要张口去接。


    但这两日,春阳高照,他再也喝不到水了。


    口渴,让他的唇角皲裂起皮,然而,比渴更难挨的,是饥饿。


    整整七天七夜,他只吃了一个野菜饼。这野菜饼,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小乞丐施舍给他的,或许是没见过如他这般惨的人,连乞丐都做不成。


    饥渴让他的意识模糊,江云寒扯开嘴角笑了笑,他也不甘啊。


    但不甘又如何,或许是这个晚上,或许是下一刻下一秒,说不定他就会不明不白死在破庙中。


    运气好些,有人善心发作,草席一裹,将尸骨送到乱葬岗。


    运气不好,就这样曝尸野外,成了一具无名骸骨。


    祭台上慈眉善目的菩萨掉了漆,露出残败的上半身,显得格外落寞,身躯上的土坯和灰尘时不时滚落,使得台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灰。


    已经很长时间无人祭拜了。


    江云寒感觉自己很冷,意识也渐渐模糊,重影连连,恍惚间,他只能看到冰冷的剑光。


    然而兵器冷剑的光照不暖他的心。


    他想要真正的温度。


    可是,连菩萨都自身难保,又会有谁来拯救他这个废人。


    江云寒苦笑,手脚都使不上力,他只能怔怔看着瓦片露出的天空,等着久违的雨,他要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别人救不了便自救。


    突然,降雨来了。


    破庙的大门被人一把推开。


    江云寒惊醒一般,转过头。


    四目相对。


    慕珏看到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眸,即便是身处绝境,江云寒亦不曾绝望,只要抓住一点希望的光,就会牢牢往上爬。


    最初遇见的时候,懵懂的慕家少爷慕珏就是被这双充满生命力的星眸吸引,一步一步走向他。


    然而,带着所有记忆的慕珏,看到的却是江云寒的满身伤口。


    此刻他的手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衣衫褴褛,削瘦的脸庞上找不到一点曾经作为剑尊意气风发的模样,只有眼睛已经黑白分明,瞳仁深处倒映着慕珏的身影。


    慕珏突然感觉自己难以呼吸。


    明明他现在好好的,没被风吹,没被雨淋,可是看着江云寒这般模样,为何自己这么难受呢?像是有钝刀子在他心间反复拉扯,痛意越来越剧烈。


    江云寒不该如此。


    狼狈这个词,不该和寒云剑尊扯上关系。


    天道给予多少,便要收回多少。


    江云寒天生剑体,天妒之材,前半生的修行有多坦荡,后面的元神之劫变会有多坎坷。


    元神劫,对于每一个天资纵横的修士来说,都是一道生死关。


    迈不过,就是一条死路。


    江云寒是,黄熙禾是,连慕珏自己都是如此。


    当然,这都是慕珏往后才悟到的事情。


    当前,他只心痛于江云寒的处境,暗骂天道对江云寒的妒忌,害他至深。


    “你痛吗?”


    慕珏一步步走到江云寒身前,蹲下身察看他的伤口,语气轻柔问道。


    江云寒怔愣地看着大门打开,看着这个少年逆着光朝他走来,仿佛从天而降的神子。


    直到慕珏蹲下身,江云寒才看清他的容貌。


    他俊美到令江云寒屏住呼吸,生怕惊扰,每一处都如此恰到好处,仿佛长在他心间。眉目间尽显富贵,一看便是金堆玉砌的出身,一双噙着泪珠的眸子带着明显的心疼,默默地,默默地望着自己。


    噗通。


    是心弦被拨动的声音。


    很难相信,前一秒江云寒还身陷囹圄,下一秒,就出现了一个如梦般美好的少年,朝他伸出手,问他痛不痛。


    “痛,但是还能忍受。”江云寒一字一句嘶哑说道,想要避开慕珏触碰他的伤口的手。


    血淋淋的模样,一点也不好看。


    “我觉得你很熟悉,好像我们在哪里见过一样,我们从前认识吗?”江云寒继续说道。


    眼前的少年他虽然没有记忆,看见他的时候却如此温暖,好像自己出现在此处,就是为了等他。


    “按理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慕珏摇摇头。


    即便这是幻境,但也是从前发生过的事情,当时,他们确实是第一次见面。


    注意到江云寒褴褛破烂的衣服,还有蜷缩在地上颤抖的身影。


    春寒料峭,江云寒此刻只是个凡人,他会冷。


    慕珏解下身上围着的貂皮大衣,围在他身上,露出个满意的笑。


    这下,他应该就不冷了。


    “公子,您还生着病,要多保暖。”见状,小六忍不住上前劝道。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慕珏要对这个手脚残废的乞丐另眼相看,这样的可怜人,城中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怜不过来的。


    “闭嘴,我不是还有一件狐皮大裘吗?给我披上就可以了。”慕珏冷淡说道。


    小六立马闭上了嘴,心中有些惊异,少爷变得比从前更强势了。


    江云寒没做声,静静看着慕珏。


    他需要温度,衣物的保暖让他很舒服,他要活着。


    不过,少年是生病了吗?


    江云寒留心观察了一下慕珏的脸色,发现他的脸色格外苍白,病容尤显。


    咕噜咕噜。


    烧开的水慢慢沸腾,天色渐晚,慕珏三人都要在庙宇中歇息。


    瓷碗中的水晾凉,慕珏端起,拨开他散乱的头发,喂到江云寒嘴边。


    “喝吧。”


    江云寒抬头瞥他一眼,见慕珏神色如常,一点也不在意他满脸疤痕的模样,也就不再遮掩。


    几口喝完水,慕珏又不顾小厮的劝解,把泡软的饼子递到他嘴边。


    江云寒从善如流,一口一口吃完。


    食物带来的饱腹感,让他混沌的意识终于清醒,也稍微有了一点力气。


    慢慢从匍匐着,一点点靠着腰部和身躯的力量坐起来,平视着慕珏。


    “谢谢。”江云寒道谢。


    “无事,我看不得如你这般的英雄落寞的场面。”慕珏道。


    “我算哪门子的英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说不准,是个地痞泼皮无赖,得罪了仇家,被追杀,才落魄到如今的局面。”江云寒苦笑着自嘲。


    “我的目光很准,你就算不是大侠,说不准也是一个将军,反正,肯定不是普通人。”慕珏认真道。


    这是当初的慕少爷的想法,慕珏一字一句复述着从前说过的话。事实也是如此,如今的江云寒虽落魄,然而浑身的气势却还在,一看上去,就非凡人。


    可谁曾想,江云寒非是凡人,而是天上高高在上的剑尊。


    说来也好笑,他们两个修剑的,竟然也能这般凑到一起,还都遗忘了自己剑修的身份,当真是命运无常,就算是修士,也会被捉弄。


    “谢谢你的认可,我叫江云寒。”在凡间挣扎这么久,这是江云寒第一次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


    “我叫慕珏。”慕珏莞尔一笑。


    一切仿佛没变,又仿佛都改变了。


    慕珏看着江云寒,露出了一抹由心而发的笑容。


    他发现,面对不是剑尊反倒是凡人的江云寒,少了修界那些糟心事,他反而更加自在。


    江云寒有些呆愣看着慕珏的微笑。


    他笑得这般好看,让他心中异样丛生。


    心跳声在寂静的夜晚中更加清晰。


    这抹笑,就好像他在破庙残败的瓦片下接到那一缕春日的阳光,如此温软,连带着心扉跟着抽出了嫩芽与藤蔓。


    第69章 悸动初始


    篝火燃起,木柴灼烧,发出噼啪的火星子,温暖的温度将庙中的寒冷驱散。


    慕珏坐在江云寒旁边,一下一下拿棍子挑拨着柴火。


    “慕珏,是哪个珏?”江云寒嘴里默默将这个名字颠来倒去念了几次,突然问。


    “君子如玉,两玉相合为珏,我出生之时,家中希冀我日后品行高洁,知行合一,如君子般行止。”慕珏耐心解释。


    其实,就算是当初忘却前尘进入凡间的慕珏,也不是真正的慕府少爷。


    真正的慕家少爷,早已在十八岁成年之前死去,当初入世,他只是借了凡界慕府中病弱早逝的少爷的身份,靠着真幻镜扭曲虚实的能力,改变了所有人的认知,顶替了慕府少爷的身份。


    只是,真幻镜构建的身躯终究是有缺陷的。


    所以这具身躯依旧体弱多病,羸弱亏空。


    慕珏并不知晓从前的慕家少爷的名姓来由,他只是和江云寒说了,作为修界的慕珏的名姓来由。


    记忆中江云寒也从未问过自己,大概是因为当时的自己也没有和他靠得如此近吧。


    当初的慕珏,对待破庙中的江云寒,更多的是怜悯。


    江云寒身上那股剑修特有的气场和不屈不折的生命力,吸引他停留驻足。


    见他如斯可怜,慕珏鬼使神差发了善心,在江云寒半昏半沉之际留下了水和粮,给他披了一件寒衣。


    那时的江云寒对他而言,是个过客,慕珏从未想过能够再和他见面。


    而如今,看着江云寒伤痕累累的模样,慕珏心中是感同身受的痛惜。


    酸楚从心中传来,慕珏若无其事将火堆上的火拨向江云寒的方向。


    他想让他更温暖一点。


    “这个名字真适合你。”江云寒认真地端详着慕珏。


    在火光的照耀下,慕珏苍白的脸被暖化,披了一层橘色的光,就像是清冷的谪仙下了凡尘,在红尘的磋磨中多了几分烟火气。


    美玉无瑕,说的就是眼前的少年吧。


    江云寒静静将所有的惊艳与心动都藏在了眸光之下,他不过一个残废之人,没有前尘,亦不会有将来,能遇见眼前的少年都是上苍垂怜。


    直到此刻,江云寒都有一种如在梦中的错觉。


    “你在这里多久了?”慕珏好奇问道。


    “不太清楚,我时而清醒时而昏沉,靠着上方那片瓦片上的天空确定时间,大概……一月有余了吧。”江云寒断断续续说着,声音像是磨砂纸一般,粗噶低哑,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歇息一阵。


    吃饱喝足,他好多了。


    但也只是饥渴退却,原先的伤口依旧让他浑身乏力。


    “那你吃什么?”慕珏脱口而出这句话就后悔了。


    江云寒只是沉默了片刻,慢慢抬头又低头,“屋檐下的水,地上的虫子,向路人乞讨的施舍。”


    人都要死了,尊严又有何用。


    活着,是最重要的。


    江云寒本以为像是慕珏这般富贵出身的少爷,听到他说的话会露出嫌恶的表情。


    岂料慕珏只是握了握拳,神色复杂难辨看着他。


    其中,竟然夹带显而易见的心疼?


    为什么?


    他们素未相识,这位慕家少爷的同情心实在过于泛滥了吧,江云寒牵了牵嘴角,他想要笑,然而嘴上的伤口却让他露出比哭更难看的表情。


    平白无故的物质施舍,江云寒能抛弃尊严,接受嗟来之食。


    可是,感情上的施舍,仿佛就有了千钧的重量。


    江云寒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慕珏,他望见自己手上如同焦炭一般黑漆漆的伤口。


    他有什么资格?


    一时间,场面缄默了下去,慕珏又问了几句,江云寒只是不咸不淡地应。


    只和江云寒说了一会话,慕珏就累了。


    这具身躯比他想象的还要容易疲累,不过是走了一会路,说了一会话,就耗空了精力。


    手脚的冰冷,连火焰都无法驱散。


    慕珏忍不住搓了搓手,咳嗽了几句。


    身旁的人没有反应,慕珏低头一看,发现江云寒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即使睡下,他依旧无法放松,眉头皱得很紧,似乎在睡梦中也经历着什么痛苦的事情。


    不过也是,这么多血淋淋的伤口,肯定无时无刻都在疼痛中度过吧。


    慕珏盯着江云寒那张早已看不出从前俊朗容貌的脸,突然想要伸手摸一摸他脸上结痂的伤口,可等他真正触碰上,却只是轻轻抚平他的眉峰。


    “好梦。”慕珏在心中轻声道。


    清晨,晨光熹微,依稀有虫鸣花落之声。


    “少爷,我们该走了。”小六和小七收拾完行李,轻声细语对刚醒来的慕珏道。


    慕珏回身看着依旧披着他那件貂裘大衣,沉在梦乡中的江云寒,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云寒太累了,连他们收拾的动静都没惊醒他。


    “少爷?”


    耳边再次传来小六的催促声,慕珏才收回目光,淡淡道:“走吧。”


    待江云寒醒来之时,庙中只有他一个身影,四下寂静无人。


    昨夜的少年已经不见踪影。


    若不是旁边留下的干粮,以及身上披的衣服,他可能会怀疑一切都是一场梦。


    毕竟应该只有美梦中,才会出现如斯美好的少年。


    不过,往后他们应该也不会相遇了吧。


    江云寒失落地垂下眼,抚摸着身上的貂裘,这是他睁眼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温度。


    昨夜的春雨,将万物洗涤,一夜之间,郊外绿意盎然,无数野花争奇斗艳,如斯美景,若是有闲暇之士,定会驻足一观,吟诗几句,附庸风雅……


    然而走在前面的慕珏,却懒得回顾走过的花丛,甚至于有些怏怏不乐。


    尽管知道很快,他就会和江云寒重逢。


    但是,江云寒在破庙中的处境,依旧让他心中不虞。


    身后的小六小七一人提着行囊,一人背着折叠的轿子,少爷想要走路,不乐意坐轿子,他们反倒轻松了许多。


    边走还边聊着天。


    “啧啧,这世道是越来越不平静了,连郊外的破庙中都有吃不饱的残废乞丐,估计他撑不了多久。”小六感叹道。


    即便慕珏交代他留了好几日的粮食给破庙中的那个人,小六依旧对他活着持悲观态度。


    “谁说不是呢,在城中,那么安全,都每日有人死去,何况郊外魍魉魑魅那么多,听说,山上每逢月圆之夜就会有山鬼作祟,幸亏咱们昨晚没遇到。”小七附和道。


    他虽然是练家子,但是对于这些精怪之事还是发憷的。


    凡间并不是一派祥和,在这个灵气匮乏,修士绝迹的边缘地带,却会因为阴气诞生出一些较弱的精怪,它们一般都在夜间作祟。


    阳气重的人可以随意驱散。


    但是对于那些身体虚弱或者受伤的人,却是灭顶之灾。


    小六和小七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到慕珏的脚步越来越慢。


    “城中也不是那么安全,听说北方大旱,不少流民造反南下,再加上北部蛮族虎视眈眈,现在的局势,不好说。”


    “所以啊,循规蹈矩活着有什么用,还不如潇洒一点,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小七哈哈大笑。


    不过说是这么说,他们却并不担忧,慕家作为阳城中的地头蛇,已在城中扎根了几百年,就算是乱世,从来也没听说过动摇世家的。


    循规蹈矩。


    慕珏突然停下了脚步。


    望向了天际,万里无云,漫无边际,很难想象,这是幻境。


    可这确实是幻境,不是时光重置,不是岁月倒流。


    他总是想着,按照原本的回忆向前走。


    被从前的回忆推着,循规蹈矩。


    他觉得之后会见到江云寒,于是克制着离开,克制着自己的心绪浮动。


    可是,谁规定他一定要循规蹈矩,一定要按部就班?


    他是来勘破幻境的,不是按照从前的回忆再走一遍的。


    真幻镜说了,让他跟随自己的内心。


    那自己的内心是什么想法?慕珏只稍微想了一下,就清楚了。


    让江云寒尽快摆脱困境,不要再像是乞丐一般狼狈不堪,一无所有。


    一想到江云寒浑身伤口的模样,慕珏就浑身不舒服。


    他知道后续江云寒会被人捡回来,甚至阴差阳错成为他这具身体的冲喜对象。


    可那要到十天之后,这十天,江云寒依旧经历着非常人能容忍的痛苦。


    那么,帮助江云寒脱离如今身陷囹圄的境地的,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


    明明自己有这个能力。


    他要带他离开!


    慕珏是这般想的,自然也是这般做的。


    他回头,遥遥望向远处已经成为一个小黑点的破庙,斩钉截铁道,“小六小七,掉头,我要回破庙!”


    江云寒松怔望着那扇紧闭着的柴门,或许那个少年已经走远了,甚至于已经回家了。


    他应该放下的。


    不过是萍水相逢,除了自己,有谁在乎呢?


    慕珏。


    江云寒又念了一句他的名字,悄悄将他放在自己心尖。


    睡醒后他有了些力气,两只手腕将放在地上盛水的破碗夹起,手指不能动,但手腕的力气还有。


    他起了一点斗志。


    努力活着,总有一天,他们会再相见。


    然而,还没等江云寒饮下水,大门应声被推开。


    容貌俊美的少年气喘吁吁站定,目光四下寻找着那个身影。


    四目相对间,慕珏露出一个释怀的笑。


    “江云寒,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哐当一声。


    水碗摔在了地上,碗中的水溅湿了地面,打湿了江云寒的衣服,然而谁都没有在意这个。


    “你愿意跟我走吗?”慕珏看着目露惊疑的江云寒,再次发问。


    第70章 冲喜


    “为什么?”江云寒情不自禁问道,语气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尚且还在梦中,而这容貌端美的少年,就是梦境的具体化,是他的臆想与妄念。


    直到慕珏轻轻将手笼罩着他的手,陌生的温度让江云寒心尖滚烫,陌生的悸动从指尖传到四肢百骸,让脉搏跳动的律动紊乱。


    这感觉说不上难受,却过分激烈,霎时江云寒所有的想法都化作了浮云,满心满眼只剩下眼前的少年。


    眼前的少年垂着眼眸,鸦羽似的眼睫投射着阴影,然而阴影下的眸光却如此温和,让江云寒幻视曾经在庙中仰头窥见乌云尽散后的那一抹刺破云彩的天光,神圣又洁白,让冰雪消融,让万物复苏。


    让他的心不由自主。


    江云寒不敢再看,连忙低下头屏住呼吸,就听他一字一句道。


    “没有为什么,我想带你走。”


    “好。”江云寒听见自己说。


    于是慕珏的软轿让给了江云寒,江云寒四肢无力,没办法走路,小六小七抬着他,慕珏跟在身旁。


    江云寒很不自在,他接受不了慕珏走路,自己坐轿子。


    奈何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垂眸看着这幅不争气的身体,他陷入了沉默。


    幸而山路只有一小段,不过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停马车的地方。


    四匹高头大马在前,看上去神采奕奕,后面的车厢四角垂着铃铛,顶端刷着彩漆和金漆,富丽堂皇,一看便是底蕴深厚的富贵人家才能拥有的。


    慕珏和江云寒上了马车。


    空荡荡的车厢坐了两个人,慕珏倚在靠背上,随手翻了翻桌子上的话本,看上去有些慵懒。


    而江云寒只是默默注视着他,和慕珏的独处让他感觉到一丝窃喜,他知道对方心善,不过是在可怜他。


    或许等回了城里,慕珏就会将他放下,随便给点银子将他打发走。


    不过即便如此,江云寒也知足了。


    他只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让他能多看少年几眼,或许,这就是他此生最难忘美好的记忆了。


    相顾无言,慕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按道理来说,他和江云寒不过是初识,且江云寒亦没有前尘记忆,他表现出熟稔的态度,反倒十分奇怪。


    故而慕珏只是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说了声,“我休息了。”


    就自顾自闭目养神。


    只是那股灼热的视线随影随形,让慕珏有些纳罕,难道江云寒这就喜欢上他了?


    可他也没做什么啊。


    他忍不住悄悄将眼睛睁了一条缝,正对上江云寒认真望着他的深邃眼瞳。


    两人同时一怔,江云寒慌乱地低下头,慕珏也连忙重新闭上了眼睛。


    一股奇异又尴尬的气息弥漫。


    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抵达了慕府正门,两座镇宅的石狮子一左一右护卫着,慕珏刚被搀扶着下车,就吩咐下人,“去找城中的崔大夫过来。”


    “少爷,您身体不适吗?”管家急切地上前问道。


    慕珏摇了摇头,指向刚被小六小七搬下来的江云寒,“不是我,是他。”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就连江云寒也有些惊讶。


    没人会想到,慕珏会大发善心,为一个如此狼狈的乞丐大动干戈,还要去请城中医术最好的大夫。


    奈何慕珏一意孤行,作为下人的一众人只能听从安排。


    当天晚上,慕珏便得到了江云寒的伤势诊断结果。


    全身都有被雷劈过的伤口,炙烤入骨,重度烧伤,四肢皆有被利器划过的痕迹,外加多日以来腹中饥渴,休憩不足,精气亏空。


    崔大夫对着江云寒的伤口啧啧称奇,惊叹他为何受了如此重的伤还能活下来。


    慕珏看着江云寒褴褛衣袍下惨不忍睹的伤口,心中一惊,他本以为江云寒的伤势已经很严重了,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他一定痛之如入骨吧。


    慕珏低头关切地看着江云寒,手指微动,却不敢碰触他,生怕他痛。


    江云寒迎上他的目光,露出一抹苍白的笑。


    伸出食指轻轻碰触一下慕珏的手,似乎在安抚他。


    这已经是江云寒所能做的动作的极限,剧烈的疼痛让他意识模糊,只能勉强看清慕珏的影子,几乎是本能让他做出了这一番动作。


    他不想让慕珏不开心。


    “能治好他吗?”慕珏沉重问道。


    “能治!别人我不敢说,不过他身体恢复能力如此强,想必一个月就能好完全。”崔大夫自信答。


    “那就好。”慕珏露出了进门以来第一抹笑容。


    病来如山倒,本来慕珏还打算在江云寒治疗期间去探望他,然而不过是回府的第二天,他就病倒了。


    这病情来势汹汹,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


    不过是一个上午,慕珏就从表面康健到卧床不起,一声声咳嗽越来越急,吐出的鲜血从一丝丝到一手帕,郊外的过夜终究影响了他脆弱的身体。


    从这一天起,慕珏的意识就再也没有清醒过。


    他昏昏沉沉的,隐约能感觉到换了很多个大夫,许多人探向他的脉搏,最终都匆匆离去。


    “大夫,我家少爷如何了?”


    “恕在下无能为力,慕公子本就娘胎带疾,如今风寒,更是雪上加霜,或许凡间的医术是治不好慕公子了。”


    “怎会如此?还有什么办法?”


    “命格之术,或许有望。”


    哗啦啦,过了两三天,又换了一拨人。


    洒水的洒水,跳大神的跳大神,甚至有的朝慕珏撒符灰。


    频繁的打扰让慕珏病情更重,吸入的灰尘让他的咳嗽声更加刺耳。


    直到最后一天,一个青年道士停驻在慕珏床前。


    “有趣有趣,怎会有如此奇特的命格,明明你应当在一年前就死去的啊。”


    “凡仙师,你这说的什么话。”


    “噢噢,我是说我算到了续命之法了。”青年道士赶紧道,他可不想和银两过不去。


    “什么方法?”


    “寻找和慕公子命格相合之人,冲喜。”凡不知直接道。


    “命格相合之人,如何去寻找?”说话之人叹了一口气。


    凡不知掐了掐指节,笑了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测算到那位命格相合之人就在附近,并且身上有着一块剑形的胎记。”


    旁边突然有位奴仆大声惊叫,“少爷捡回来的那位乞丐,就有一块剑形胎记!上次他在房间换衣服,我不小心瞥到了。”


    “太好了太好了,果然善有善报!”众人皆喜出望外,一副看见救星的模样。


    手脚冰冷无比,慕珏急切地寻求热源,然而身上厚厚的锦衾却无法温暖他。


    猛然间有个人影朝他靠近,熟悉的气息和热度让他想要拥抱。


    不知触碰到了什么,怀中人发出闷哼的痛呼,却反而将他搂得更紧,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慕珏,别怕。”


    源源不断的热意通过对面的身躯传给他,慕珏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忍不住窝在对方的怀里。


    朦胧间,他听到对方和其他人的对话。


    “江公子,你想好了吗?少爷对你的,可是救命之恩!”


    对方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们,嫁给慕少爷。”


    慕少爷,好耳熟的称呼,他是谁?


    慕珏迷迷瞪瞪想,神游天外。


    好像是我,我也姓慕。


    是啊,慕少爷是我!我是慕府的少爷慕珏。


    终于想明白了,慕珏倏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弹射起身,然后就撞到了一个硬物。


    “嘶。”


    慕珏忍不住捂了捂额心,然而他很快就顾不上疼痛了。


    入目的是一片红色,绣着赤色鸳鸯的的大红床铺,轻薄如蝉翼的红色床帘,对面案台上,燃着龙凤红烛,一滴一滴滑落。


    “没事吧?”江云寒急急看着莽撞撞到他身上的慕珏。


    慕珏抬头,看见一身喜服的江云寒。


    他突然浑身僵硬,略一低头,果不其然,自己身上也被套上了对应的喜服。


    他不过是病了一场,就被人赶鸭子上架,成了大婚中的新人!


    这一幕幕,慢慢和曾经在凡间的记忆重合。


    慕珏神色有些阴沉。


    他原本以为,他能够改变回忆发生的种种,至少,在他把江云寒带回来之后,一切应该都不一样了。


    然而,幻境似乎有股奇异的力量,能够将原本扭曲的情节重新掰回来。


    至少记忆里,慕珏从郊外回来,并没有生病。


    直到三天后倒春寒,在一个夜间他着了凉,才染上风寒,最后药石罔医,再后来江云寒才因为身上的胎记,阴差阳错被捡回来给他冲喜。


    慕珏本以为只要自己注意一些,就能规避后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可是,那明晃晃的喜堂,分明是在嘲讽他,自以为是。


    幻境,又岂会如此简单。


    “我知晓你不满,奈何形势紧急,我只是想帮你,之后你的身体大好,我就会辞行。”


    江云寒见慕珏一言不发,脸色难看,以为他是嫌弃自己,毕竟自己只是个乞丐。


    能和慕珏成亲,是他高攀了。


    不,不叫高攀,应当说他们之间是云泥之别。


    他是地下的尘土,慕珏是九天之上的仙子。


    江云寒从未想过和慕珏发展什么,只是看到慕珏病恹恹躺在床上,听到别人说冲喜能够帮他恢复,江云寒就义无反顾地答应了。


    即便这样,慕珏会讨厌他。


    慕珏回过神,昏暗的烛光之下,他看见江云寒的模样。


    此刻的江云寒,已经和他后面遇到的寒云剑尊长相别无二致。


    纵使有些伤口还未褪去,慕珏已经能看清他如远山般悠远的眉眼,挺拔的山根以及恰到好处的下巴轮廓,长相俊朗,落落大方。


    只不过少了一抹剑尊的杀伐果断,多了一丝面对他时的怯懦和柔情。


    江云寒不安地看着他,似乎是担心他露出嫌恶的表情,忍不住低下头。


    “我没有不满,你很好。”


    慕珏听见自己这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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