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傅文慎,我和江云渊接吻这……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 陆昭正在做梦。
他的睡眠质量一向还不错,所以也不经常做梦。这一回的梦来得突然又特殊,他清晰地意识到, 他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
对于普通人来说, 十六岁不过是高中生涯的开始。
而对于陆昭,他人生中所有重大的转折点几乎都发生在这一年。
他的母亲于他生日前去世,甚至还没来得及陪他度过十六岁的生日。他的外祖家生意遭受重创,双重打击之下选择移居国外,而他的养兄傅文慎,在这一年和他告了白。
其实他和傅文慎真正在一起也就一年多的事。
但傅文慎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在他还浑然不觉的时候, 他周围的所有人i就几乎都快默认了他们俩就是一对。
等他意识到这件事, 他已经被“谈恋爱”很久了。
当然, 这事也不能全怪傅文慎。
那会儿他对傅文慎确实没什么防备, 母亲去世给他的影响很深,他变得不怎么爱接触人, 也开始喜欢发脾气,整天呆在家里, 要不就是去飙车。
始终陪在他身边哄着他的,就只剩下自小陪他长大的傅文慎。
意识到梦到自己十六岁的时候陆昭就觉得有些烦躁, 只是这个梦境虽然光怪陆离, 却没有唤醒他那些过于难熬的回忆。
相反,他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一个酒店的包厢。
……这包厢有点眼熟。
陆昭想。
好像是谁过生日的时候订的。
这段时间他偶尔也外出, 但次数不多。
每次出去都得跟傅文慎报备,未成年omega一个人在外面确实容易遇到危险,他理解, 但嫌烦,所以轻易不出去。
所以这应当是……
陆昭想起来了,陈锦过生日。
这小子过生日一向讲究排场,恨不得把八竿子打不着边的祖宗十八代都请过来,陆昭觉得他烦,但又给他面子。
只是到了场合,他不喝酒,也不跟着玩牌玩骰子。
他当时只是呆在一旁,差不多了就走。
怎么会梦到这个?
陆昭有些不解。
印象里,这场生日酒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梦里的他手上拿着杯汽水,实际的他心里却有些发懵。身体的疲惫和梦里的混沌同时掣肘着他的思维,以至于不远处传来起哄声的时候,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换做往常,或者说过去,对于这种酒桌上的起哄他完全不会感兴趣。
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他情不自禁地就转过了头。
雾色朦胧,梦里一切都是飘渺的。
隔着昏暗的灯光,他看到了人群簇拥的中心。
那是一张清冷又淡漠的脸。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休闲衬衫,领口扣子开了两颗。明明是随性的造型,但看到对方的时候,陆昭脑海中还是瞬间浮现出了三个字:
装逼怪-
装逼的人有很多,但装逼怪只有一个。
从陆昭真正脱离懵懂时期,江云渊在他心中就是一个非常让他牙疼的存在。
他是陆昭的竹马,但是比他大了四岁。也就是说,当陆昭上初中的时候,江云渊已经高中了。
哦不,大学。
这人上学还跳级。
青春期的小屁孩都是骄傲的,尤其是陆昭这样从小就当金尊玉贵小少爷养着的omega。其实现在回想,他心里是佩服江云渊的,也不觉得对方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那个时候,还是不爽。
不爽也埋在心底,至多是在心血来潮看对方学校表白墙铺天盖地都是某人稿子的时候在心底嘀咕一句“有什么帅的”。
转头吃饭遇见,也还是得不情不愿叫一句云渊哥哥。
……所以,装逼怪在说什么来着?
陆昭费劲地回忆。
说来奇怪,他明明记得自己并没有参与这场起哄,但是看到对方的剎那,他脑海中就自动浮现了这群人的对话。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当是有人问了江云渊:
你有没有理想型。
老实说,陆昭觉得那个人问得很没意思。
问理想型有什么用?
江云渊说“有”,然后呢。
如果是他,他想知道,就一定会直接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是谁。
简单粗暴,但快捷。
当然他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但还是听了一嘴。
当时江云渊说……
他说……
他说什么来着?
刺耳的闹铃声骤然响起来,陆昭差点心脏骤停。
他猛地睁开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酒店天花板。
陆昭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默默瞅了三秒。
三秒后,他抱着被子坐起来。墙上的挂钟指向早晨六点。
他醒过来。
而今天,是他和江云渊的婚礼。
*
在洗手间洗漱的时候,陆昭认真思考了一下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的梦。
得出的结论是:
都怪江云渊。
这一个月以来他们都在备婚。虽然说钞能力摆在那里,但陆昭这人的性格就是没办法将就的。哪怕只是一个半真不假的婚礼,他也不允许就这样敷衍了事。
这是他自己的强迫症,所以他没打算麻烦江云渊,只是跟他说了一下暂停了实习。
只是他没想到,半个月后,江云渊也请了假。
他的理由很简单:结婚是两个人的事。
江云渊从第一天踏进江氏开始就没请过一天以上的假,一请就是半个月。半个月里除了必须要他做的紧急事务一概不处理工作,所有人大跌眼镜。
陆昭每天担惊受怕,生怕哪天一睁眼就看见江氏员工提着棍子出现在家门口。
后来他才知道,之所以是半个月,是因为前半个月,江云渊一直在赶进度,把能做的事情都提前做掉了。
也正是因此,他们有了很多的时间在一起。
在这期间,他们偶尔会聊起过去。
多半是陆昭先开头,搬家搬着搬着就开始忍不住念叨。
开头通常是“你那个时候……”。
结尾是“喔”。
梦里的事也是这种时候提的。
他和陈锦吃饭,席上陈锦全无在陆昭面前的嚣张气焰,僵硬且不自在。回去的路上陆昭阴阳怪气江云渊高冷,后者就道:“有么?”
“他生日我还去过。”
他顿了顿:“那个时候你也在,你十六岁的时候。”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其实他和江云渊并不是没有吃过饭。至少在他出国前那一个月,他们还是有过交集的-
门外传来敲门声,陆昭说了声“进”。
alpha走进来。
他今天穿了件样式简单的黑色大衣,里面搭了件白色的薄羊绒。看上去斯文又禁欲。陆昭原本只打算看一眼,后来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然后陆昭含了漱口水,含糊不清地说:“五分钟。”
他们今天要做的事很多,这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好在只有一天,他可以勉强忍一忍。
“不急。”江云渊道。
他倚在洗手间的门边,就这样看着陆昭洗漱。
陆昭身上还穿着宽松的睡袍,帽子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熊。他经过江云渊的时候,后者突然伸手,揪了一下小熊的耳朵。
陆昭:?
他回头怒目而视。
江云渊勾了勾嘴角,脸上带着无辜。
他说:“蛮可爱。”
陆昭说:“……饿了,有饭吃么?”
“给你带了,在客厅。”江云渊直起身,“吃完再走,不着急。”
临走之前,陆昭把充电线丢进收拾好的包里。
这里是他临时住了半个月的岛上酒店。而在此之前,他已经把他大部分的东西都运到了他们的新家。
今晚,他和江云渊要一起搬进去的家。
*
一个月以前,陆昭和江云渊进行了一场无疾而终的对话。
那场对话开始得突然,一度像是在往失控的边缘试探,但是最终,它还是按照既定的方向收了尾。
那天的晚些时候,他们一起去拿了婚戒。
说实话,还没下定决心之前,陆昭是忐忑的。
这种忐忑源于对未知的恐惧,他潜意识里一直排斥着他们即将结婚的事实,甚至不惜放任自己沉浸在工作之中。
但是这天之后,他感觉自己没有那么紧张了。
尤其是江云渊放假陪他之后。
也就是真正在一起相处时间久了,他才发现,江云渊其实并没有传言的那样不适合结婚。
他的确性格很冷,话也不多。和陆昭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但真正需要他的时候,他永远都会在。虽然他不会说太多安慰的话,但理性的分析足以让陆昭这样本身也不是很情绪化的人恢复镇定。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想,和江云渊这样的人谈恋爱也蛮不错的。
然后他就想起来,他还没和江云渊谈恋爱。
但他们已经要结婚了。
陆昭:。
世事果然永远都那么奇妙-
吃早餐的时候,陆昭提起了昨晚上做的梦。
他说:“昨天晚上,我梦到陈锦生日那天了。”
江云渊的眼神看上去有些意外。
他说:“你还记得?”
“……我的记性还没差到那个程度。”陆昭说,“你提了我就想起来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不仅记得,还记得当时有人问你有没有理想型,你没说话。”
是的。
醒过来之后他想了起来。
他在梦里记不得江云渊当时说了什么,是因为对方根本没说话。
本质上,他是个八卦的人。
所以哪怕他表面上装着在发消息,耳朵也有在听。
没说话有两种解释。
一是懒得说,二是默认了。
陆昭看着江云渊,若有所思。江云渊也看着陆昭,看上去有些沉默。
片刻后,江云渊道:“我的理想型是你。”
陆昭神色不变。
“一会儿婚礼上这么说可以么?”江云渊问。
陆昭:。
他耸了耸肩:“你的自由。”
他咽下了最后一口三明治,跟着江云渊站起身。
临走前,江云渊叫住他,然后给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领子。
他轻声说:“我的荣幸。”
*
江云渊负责开车,两人一起到了婚礼的场地。
在那里,婚礼的总策划已经指挥着酒店的工作人员把整个场地布置完毕。天空一碧如洗,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他们准备了两套方案,PlanB是草坪婚礼。
陆昭私心里比较属意这套,他前两天一直在看天气,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
江云渊去和总策划沟通。沟通不需要两个人,于是陆昭找到了门口的陈锦。后者正在帮着布置气球,听到动静回过了头。
“哟。”他阴阳怪气,“新郎官儿。”
陆昭说:“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陈锦说:“你都要跟别的alpha结婚了,我能说出什么好听话来。”
陆昭:。
他决定无视陈锦的攻击:“问你个问题。”
“如果一个alpha说理想型是你,并说这是他的荣幸。”他道,“你觉得这算什么?”
陈锦说:“算他有自知之明,我把他揍跑的时候可以考虑轻一点下手。”
他顿了顿:“江云渊除外。”
陆昭:?
“为什么?”
“因为他是你的正牌老公,他正大光明。”陈锦面无表情,“这只能算他知情识趣会说话。”
陆昭被水呛了一下。
等他缓过来,他才道:“挺好,看你怨气这么足,我就放心了。”
“一会儿傅文慎可能会来。”他道,“记得用上你现在的攻击力,争取用语言攻击把他打倒,加油。”
陈锦一怔:“傅文慎要来?”
“嗯。”陆昭懒懒地道,“我就一个哥,不然呢。”
这回呛到的轮到了陈锦。
他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道:“……陆昭,你和江云渊,你俩牛的。”-
陈锦不知道的是,牛的从来不是陆昭。
陆昭巴不得傅文慎不要来。倒不是真觉得他会闹出什么事,只是怕麻烦。
傅文慎这人他了解得很。
在他心里,他或许很重要,但地位绝对搞不过权力和利益,至多持平。在目前江云渊明显表露出了威胁的情况下,他不至于真的为了私事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
傅文慎大概率也不会来。
不来还可以自欺欺人,来了就大概率破防。再怎么心性稳,自己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和别人在一起,是个人都会有情绪波动。
更何况他占有欲还那么重。
如果陆昭是傅文慎,他不会来。
但是他没有考虑过另一个因素,那就是江云渊。
傅文慎不想来,但如果江云渊想让他来,他能有无数种方法。最终,傅文慎接下了请柬。
当时陆昭吓得差点从沙发上掉下来,他去问江云渊,后者的语气轻描淡写:
“看他不爽。”
所以想让他更不爽一点。
这里面的个中缘由自然不能告诉陈锦,陆昭只含糊地道:“反正一会儿你给我控制好他,你就做这一件事,别让他乱咬人就行。”
陈锦抽搐了一下嘴角。
他顿时觉得肩上的任务无比沉重,原本糟糕的心情变得更糟糕了。
事实证明,陈锦的预感是正确的。
*
傅文慎真正踏上这座小岛的时候,已经日暮西沉。
此前媒体有过预测,陆氏小少爷一朝看走眼,如今落魄得人人可欺,为了不得罪新任陆氏家主,这场婚礼会不会变得无人问津。
这个预测至现在被一笑置之。
上流圈谁都不是傻子。陆昭怎么样先不提,他的结婚对象大家都看在眼里。江氏这些年风生水起,没人会不给江云渊面子。
气势凛冽的alpha面无表情地踏进庄园的剎那,整个现场倏然一静。
陈锦心里一紧。
他刚要硬着头皮上去,傅文慎就径直略过了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一瞬的寂静后,所有人又开始若无其事地交谈。
有人走上前,跟傅文慎寒暄。
傅文慎随手从侍从那里拿了一杯酒,看上去冷静又得体。
只是交谈了几句,他又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这回,所有人都懂了。
这位陆氏的新任家主其实并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他慢慢地喝着手中的酒,眼神牢牢地盯着一个方向。那是一会儿新人要走出来的位置。陆昭没了父母,长兄如父,婚礼的第一见证人理应是他。
他就这样喝完了杯中的酒。
也就在此时此刻,灯光暗了下来。
司仪开始说开场词,简短的几句话过后,穿着款式略微不同、但搭配和谐的白色西装的alpha和omega出现在门口。
霎时间,场内出现了一阵起哄。
无论是哪个圈层的人,对于甜蜜和完满这类的词语,都有着本能的亲切和向往。
傅文慎握着酒杯的手停在了那里。
他看着陆昭。
omega今天少有地化了淡妆,衬得他愈发眉眼精致,淡色的薄唇都像是点缀了鲜妍。他看上去依旧是傅文慎熟悉的矜贵散漫,但眼角眉梢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种紧张不是畏惧,也不是惘然。
而是一种纯粹的,第一次独自面临人生大事的青涩。
他的身旁,江云渊牢牢地牵着他的手。
他们距离傅文慎不过咫尺之遥,只要他伸手,就能够到陆昭垂在身侧的手指。
然后,只要他用力,对方就会像一只脆弱的雀鸟一样,毫无办法地被他攥在手心,只会发出惊慌而愤怒的叫声。
只要,没有江云渊。
捏着高脚杯的手指越攥越紧,傅文慎眼神幽深。
而此时此刻的高台之上,有人却趁着司仪在cue流程光明正大地说小话-
陆昭是真没想到他会这么紧张。
这种紧张让他想起了上学的时候被pre支配的恐惧。好在还有江云渊拉着他的手。于是被pre支配的恐惧就变成了上学的时候好兄弟手拉手逃课去网吧,结果双双罚站。
他跟他的“好兄弟”站在台上,后者跟他耳语:
“你前男友一直在看你。”
陆昭:“……”
他抽了抽嘴角:“那我能怎么办。”
他还能远程意念控制傅文慎让他不要看他不成?
江云渊轻轻笑了一下。
他今晚看上去心情不错,而且——
陆昭的意思是,跟他对比起来,对方简直游刃有余。要不是知道江云渊只是做任何事都习惯做到最好,他差点都要怀疑这不是对方第一次结婚了。
左右也是闲着,他索性跟江云渊继续聊起了天。
他说:“话说回来,你用什么方法把他弄过来的。”
虽然他一直觉得傅文慎难搞。
但真的看着对方坐在下面一脸恨不得把他撕了但又不得不为了面子假装平静的样子,陆昭……
对不起。
他是真的有点爽。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江云渊也配合着放轻了声音。
“有块地,陆氏想要。”他低声道。
陆昭:“然后?”
江云渊替他将刚刚爆出的彩带摘掉:“我告诉他,我准备截胡。”
陆昭:“……”
江云渊想了想:“其实要说服董事也很简单。不过对目前的江氏来说,暂时还不需要那块地。总而言之,我告诉他,他不来的话,可能会损失将近3个亿。”
“我是说。”他道,“他的公司。”
陆昭实在没忍住:“……也是我的。”
就这么欺负他们家。
“现在还不是。”江云渊笑了笑,“等是了再说,不会让你亏一分钱。”
陆昭将信将疑。
而他们身侧,司仪已经说完了那一段长而华丽的祝词。
*
穿着纱裙的小姑娘来到台上的时候,陆昭已经被繁琐的流程折磨得两眼发直。
也怪他没有提出异议。当初江云渊跟他商量婚礼仪式的事情的时候,他还跟对方称不上太熟,不好意思提太多意见。
于是一切的意见最后都变成:
都可以。
都可以的结果就是婚礼该有的不该有的流程一样都没少。
双方致辞(陆昭绞尽脑汁江云渊云淡风轻版),双方家长致辞(江家父母一脸淡定陆昭这边悄无声息跳过然后全场默视傅文慎版),以及甜蜜回顾——
陆昭都搞不清楚什么时候拍摄的,但是居然真的有版。
他一度以为这个环节会跳过,直到灯光全部熄灭。大屏幕上放出的画面青春而质朴。
不是别的,正是小时候的陆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陆昭才恍然惊觉。
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共同的记忆。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人。
出生之后就有过的婴儿合照,小的时候照顾他们的亲人给他们拍下的玩耍视频,年少时互相捉弄留下的玩具和信件。
一桩桩,一幕幕。
陆昭仰着脸看着,看到那张歪歪扭扭的娃娃亲契约书的时候,心里居然有一点恍惚。
好像……
他和江云渊真的是这样,从小的时候一直走到现在,顺理成章地缔结婚约。
细水长流,彼此相爱。
这个念头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紧绷,这个时候,江云渊说出那句“我的理想型不是类型,至始至终只是一个人,他的名字叫陆昭”的时候,就像是在他心上说的那样。
陆昭感觉自己毫无招架之力,明明衣着光鲜却满身狼狈。
最关键的是,他逃不了。
到了最后一刻交换戒指,他终于松了口气-
戒指就是早就订好的婚戒。
这对经设计师之手、独一无二的戒指在夜晚中散发出流光溢彩,让近处目睹的人眼中都流露出了讶异和羡慕。
来这里的,大都记得当初的报道。
他们都知道,这对戒指是江云渊和陆昭一起选的,名字叫destiny。
浪漫的来源,浪漫的寓意。
从这一刻开始,怀疑他们是利益联姻的人才少了许多。而此时此刻,陆昭看着戴在手上的戒指,心里也很满意。
他拿出对方的那一枚,只是即将给对方戴上的时候,江云渊的嘴角却突然勾了勾。
他说:“突然想起来,之前签完那份契约书,我们也互相戴过戒指。”
小孩子做过家家都是做全套的。
作为当时被评选为最登对的两个人,陆昭和江云渊的那份契约书简直源远流长。好不容易摁完手印被“送入洞房”,小朋友们又兴高采烈地拿出了一对玩具塑料戒指。
他这么一提,陆昭也想起来了。
他比江云渊小,其实对任何记忆都有些模糊。但奈何江云渊记性太好,总是要来提醒他。他抽了抽嘴角,险些没绷住。
片刻后,他才给对方戴上了戒指。
戴完,他才道:“那咱俩这得算二婚,江少爷。”
就算是二婚,戴完戒指也是要拥吻的。
因为婚礼有过彩排,陆昭对此有心理准备。虽然他们有过合约,但在外人面前,总得有点儿亲密行为,不然就真的太塑料了。
这他是接受的。
当然,接受是一回事,真正经历,又是另一回事。
其实江云渊很绅士。
像是知道他接受不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太过深入,所有的辗转碾磨停留在唇瓣。在外人看来,他们抱在一起吻得如痴如醉。
但是现实是,陆昭眼睫发颤,只是被简单碰了嘴唇,就感觉自己腰有点软。
就在他丢脸之前,江云渊一把扶住了他的腰。
他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沉默了一瞬:“有空去测个匹配度?”
陆昭没能说出话。
深入的气息交换让他现在周身都是alpha的味道,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腺体在隐隐发烫,这是高匹配度信息素互相吸引的表现。
平复些许,他小声“嗯”了一声。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alpha的眸色深了一些。
少顷,他才放开omega。
自此,他们的结婚仪式结束了最后一个流程。
在所有人眼中,他们已然彼此绑定。
*
婚宴进行到尾声的时候陆昭还是提前回了楼上的酒店。
他最近本来就是在发情期的范畴内,随时备着抑制剂。一个吻猝不及防地勾出了他的情潮,撑完前半场,他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江云渊送他上了楼。
作为晚宴的主角,他还要招呼客人。
临走前,他把抑制剂、水和充电线等所有陆昭可能需要的东西都放在了他的床头柜,然后俯下身用手背贴了贴陆昭的额头。
确认他还没有产生发情热之后,他才道:
“有事打我电话,我一直在。”
陆昭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双干净的眼睛。
他有些迟缓地低头:
“好。”
江云渊走后,他又躺了一会儿。一直到抑制剂开始生效,他才感觉自己恢复了力气,于是坐起来回了几条消息。
回着回着,他就出了神。
……其实。
他想。
比起抑制剂,好像江云渊离他远点的效果更好。
他觉得有些凄惨,又觉得有些好笑。匹配度高对于平常的AO来说明明是好事,到他们这却成了拖累。
就在他犹豫着到底要约哪家医院做匹配度检测时,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他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陆昭似有所觉,抬起了头。
隔着一层楼的高度,傅文慎站在泳池边上,隔着一扇窗和他遥遥对视。
捕捉到陆昭身影的剎那,他的眼神中突然流露一种明显扭曲的怨妒。只是很快,他的眼神就恢复了漠然-
几乎是瞬间,陆昭就想挂电话。
换做平时,他可能还要乘胜追击地讽刺对方一下,但是现在他还有些不舒服,实在不想和傅文慎多费口舌。
只是,就在他挂电话之前,傅文慎抢先开了口。
“别紧张。”他说,“从你的房间外到酒店门口,不说站了几十个保镖,至少也有两位数。别说我了,苍蝇都飞不进去,你不用担心。”
陆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其实他担心过把傅文慎叫来的安全问题。
不过江云渊不可能考虑不到这种事,他就没有提。
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大动干戈。
无论如何,他彻底放了心,他开了口,声音冷淡:“你找我什么事?”
“你发情期要到了。”傅文慎道,“是么?”
陆昭没有说话。
“你的事我都记得。”傅文慎笑了笑,“如果你已经被江云渊标记,那你不会到现在还在用抑制剂。那天见面,你身上也没有他的味道。”
他顿了顿:“你们根本就没有过亲密行为,对不对。”
陆昭皱了眉。
“不是谁都和你一样。”他道,“脑子里一天到晚都是那点事。”
“你错了。”傅文慎道,“陆昭。”
他突然连名带姓地叫陆昭的名字,声音里却依然带着笑:“什么叫爱欲?对于alpha来说,有爱就会有欲,这是生理的本能。”
“我不知道你和江云渊达成了什么交易。”他道,“但是我劝你,不要拿自己当赌注,去赌一个alpha的自制力。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陆昭:“……”
“当然。”傅文慎道,“我们小昭一向招人疼。”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也有可能,他像我一样,容忍了你的小脾气。那陆昭,他又凭什么?以他的身份,可是有很多漂亮的omega想要爬他的床的。”
“你确定,你们的交易能约束住他?到那时,你会沦为整个上流社会的笑柄。”
他一字一句,陆昭沉默地听着。
只是末了,他突然笑了一声:“傅文慎,我和江云渊接吻这件事,就让你这么破防么?”
*
不是没有过动摇。
在傅文慎开口的时候,某个瞬间,陆昭的确心弦微动。
但几秒后,他就清醒了。
傅文慎为什么要来找他?
他明明知道自己没办法出入这里,也影响不到陆昭。但他还是要打这通电话。
这通电话的目的不是为了劝说陆昭,也不是为了提醒。傅文慎很清楚,都走到了这一步,陆昭不可能再回头。
至于陆昭和江云渊的关系。
如果他们是真爱,那么迟早会进行标记。陆昭只是不想那么快,并不是柏拉图爱好者。
如果他和江云渊是交易,那就更好了。
那他们之间是不是有实质性关系,根本影响不了任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利益共同体比感情而联系的纽带更牢固。
所以,傅文慎说的话根本不重要。
相反,他一连提出了两种可能,这其实是他自己在心里不断地猜测。他也不确定陆昭和江云渊现在进行到了哪一步,是什么关系。
但是他嫉妒。
婚礼上的那个吻让他嫉妒得发疯,他迫切的想要和陆昭接触,想要从他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他想要让陆昭离开江云渊,为此不惜往江云渊身上泼一切他能泼的脏水。
尽管他知道,这大概率无济于事。
而搞清楚这一点之后,结果就不可能只限于无济于事。
这通电话的开始,陆昭并不打算搭理傅文慎。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改变了想法。
一直以来的迷茫,被背叛的失望,一度走投无路的绝望。所有的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他身上锋利的尖刺。
在这一刻,他决定不再任何一个可能的时机放过对方。
他平静地开了口:“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我不仅会和他接吻,还会和他做更多的事。”他道,“今天之前,他是我的男朋友,今天之后,他是我的alpha。他是我的,我也是他的。”
“我们会牵手,拥抱,接吻。会标记,会做/爱。做一切合法AO应该做的事。”
话音落下,他毫不意外地听到了电话那头粗重的喘息声。
陆昭勾了勾唇,轻声道:“今天晚上,在你现在看到的这张床上,他会咬我的腺体,进入我的生殖腔,然后在那里成结。”
“听爽了吗?只可惜,这些都跟你没关系。”
“——本来是有的,是你自己放弃了。”
“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犹豫,挂掉了电话。
顺着视线,他看到傅文慎狠狠地将手机摔在了地上。甚至将路过的侍者都吓了一跳。
陆昭的心情终于舒畅。
他转过身,下一刻,他僵在了原地。
清冷淡漠的alpha倚在门上看着他,神色不明,不知已经来了多久。
第二十六章 “如果我们真匹配度很低怎……
隔着一扇玻璃, 陆昭还能依稀听到楼下人的喧哗和议论。
楼上,保安队长匆匆地上来:
“江总,楼下……”
“我知道了, 傅先生是么。”江云渊开了口, 语声平静,“请出去就行,让酒店算好损失出一张账单,到时候送到陆家,让傅先生照价赔偿。”
他顿了顿:“如果有人拍照不用拦,让他们拍。”
保安队长应声去了。
临走,他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房内。
只是一瞬。
他自知不能多看, 很快就匆匆收回了目光。陆昭不知道刚刚那出在他心里究竟钩织成了怎样的一幕豪门大戏, 他也无暇去想。
他现在浑身僵硬, 原本滚烫的血液都像是冻住了。
好半天, 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尾音带着一丝恍惚。
“有吗。”江云渊看了眼手机。
然后他告诉陆昭:“距离刚才我送你上楼已经四十分钟过去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陆昭还有些潮红的脸上:“看来你对抑制剂不太敏感。”
就算是S级的omega, 体质也是各有差异的。一般来说,如果不是有特殊的病理性问题, 抑制剂最终都会生效,只是生效的时间会有不同。
对抑制剂敏感的人从濒临发情的状态完全恢复可能只需要十分钟, 但是有的人就需要更长的时间。
现在看来, 陆昭属于后者。
此外,江云渊之前就发现,陆昭人很随性, 抑制贴却始终贴得一丝不茍。结合刚刚那个浅尝辄止的亲吻时对方的反应,江云渊几乎可以断定:
陆昭是对信息素很敏感,且对抑制剂很不敏感的类型。
这对omega来说可不算是好事。
江云渊若有所思, 陆昭人却已经慌了。
他先是条件反射地就要遮挡江云渊的视线所及,然后反应过来这样的动作实在很傻,一系列的动作之后,他只剩下僵硬的一句:
“那,那又怎么了。”
强装镇定,但是结巴。
江云渊:。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往里走。
这期间,他松了领带,顺手脱掉了西装外套。
喝了酒,外面不觉得,房间里的温度却有些高,不太适合穿外套。
这一系列的动作做完,他才重新看向了陆昭。陆昭人已经贴到后面的落地窗上去了,看起来碰一下就要炸毛。
这个样子实在不多见。
江云渊起先觉得有些好笑,后面笑意却敛了些。
如果可以,谁不想一直天不怕地不怕,肆意张扬。害怕只是因为现在无所依凭。
而即便是这样,陆昭的眼神里也藏着冷静和坚定。
江云渊觉得,这比他柔软的样子更动人。
他终于开了口:“没有别的意思。”
“深入的了解能够更好地让我们在合适的时机互相帮助。”他道,“比如刚刚,既然不舒服,其实你不用和他说那么多。直接挂掉电话通知我就行。”
陆昭逐渐冷静下来:“……那效果可能没有那么好。”
江云渊垂眸。
倒也确实。
于是他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道:“走吗?”
陆昭说:“嗯。”
他重新回到房间内,江云渊把他的外套递给他。
穿好衣服,两人一起离开了酒店,在夜色中上了被装饰喜庆的婚车。
*
他们要去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他们的新家。
也就是这个时候,陆昭才发现,他刚刚那些话中还犯了一个说重要也不重要的错误。
无论如何,江云渊都不可能在那张床上……
因为他们根本不住那儿。
在他思考的同时,江云渊开了口:“没事,吵架有几句没发挥好很正常。”
陆昭:“……”
他实在没忍住:“其实你可以选择不听。”
“没办法。”江云渊道,“外面比较冷,不想呆着。”
这人又开始欠揍了。
陆昭竭力忍住打人的冲动,试图反击:“上流社会的绅士一般不这样,也不怕冷。”
江云渊打方向盘:“绅士?谁?”
陆昭:“……”
他服了。
他自暴自弃:“他一直这样,对我不肯跟他更进一步的事情很介意。虽然他嘴上说着不介意。我知道诛心没什么用,但是能让他不痛快的机会不多,所以我就说了那些。还有就是,我不想他继续给你泼脏水,听着很烦。”
他顿了顿:“其实我那会儿也不是不愿意,就像你猜到的,我的腺体对信息素很敏感,频繁临时标记可能会引发问题,所以我对标记这种事很慎重。”
他一口气说完,江云渊没有打断。
末了,他道:“最后一句话可以不用说。”
陆昭愣了一下,意识到他说的是那句“其实我也不是不愿意”。
“……”他瞪了江云渊一眼,但没什么杀伤力。
江云渊自然也没在意。
他只是客观地作出了自己的评价:“其实面对你的时候,他应该很不自信。”
陆昭怔了怔。
“只有不自信的alpha才会考虑用标记来绑住omega。”江云渊道,“这应该和他的成长环境也有关系。”
陆昭试探着道:“但也有我没有给他安全感的原因?”
江云渊看了他一眼。
他顿了顿:“也有。但你不是说是他死缠烂打么,根本不是情侣,你给他安全感干什么?”
陆昭:“……”
好像也是。
想了想,他又觉得不对。
怎么说着说着,傅文慎连他前男友都不是了?
发情期烧得他有些恍惚,但他不得不承认,江云渊和往常一样吃饭喝水版平常的语气很轻易地就消除了他的负罪感。
他松了口气,开了个玩笑:“那你应该是推崇柏拉图的一员吧。”
谁都会没有安全感,江云渊应该都不会。
他说这话的时候只是随口一提,但一直到车子停下,江云渊都没有说话。
车子停稳,陆昭解了安全带就要下车。
然后,他听到江云渊开了口:“高估我了。”
陆昭怔了怔。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句颇有些突兀的话是承接的哪一个问题,江云渊就道:“走吧,时间不早了,我预约了明天上午的匹配度检测,早点休息。”
*
房间是早就定好的。
他们的婚房最终选择了之前江云渊带陆昭去看过的那个别墅。
陆昭住在了他当初最喜欢的那间带露台的卧室。
房间里的布置都是他一手操办,空气中都透着亲切。陆昭原本以为这个特殊的、对他意义重大的晚上他会失眠,但事实是,躺在那张海洋色的床上时,他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早早地爬了起来。
吃过早饭,两人就去了信息素检测中心。
等报告单需要半个小时,抽过血,陆昭就和江云渊坐在了一旁的等待区。他们俩都是出挑的长相,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没过一会儿,一个人鬼鬼祟祟地靠近了他们。
这是一个中年男性beta,长相平平无奇,但自带一种防着所有人的偷感。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就让人想报警把他抓起来。
他先是想跟陆昭搭话,被一旁的江云渊用淡淡的眼神制止之后,他只好转向江云渊:“两位先生,你们好哇。”
他搓了搓手:“我看你们是结了婚才来的,怎么结婚之前没去测个匹配度啊?一般小夫妻好像都是婚前测匹配度的,你们这很少见哇。”
陆昭:“……”
当然是没有那方面的需求,所以谁也没想到。
他从小到大就不会说谎,和江云渊的塑料婚姻是他的心头大石,时时刻刻生怕说漏嘴。他正神经紧绷地思考着怎么回答才能更自然,就听江云渊道:
“这件事跟您有什么关系么?”
陆昭:“……”
术业有专攻。
在面不改色地应对质问和怼人这方面江云渊显然比他高了不止一个段位。
他干脆地闭上了嘴。
男人不甘心地又追问了几句,发现面前这个alpha油盐不进之后,他终于摊了牌。
“我这里有几样好东西。”他冲着陆昭挤眉弄眼,“很多匹配度测出来低的小夫妻都来我这买的,当然,匹配度稍微高点也可以用哦,你懂的,生活需要一些情趣。”
陆昭:。
懂了,卖药的。
这事儿当然是禁止的,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有匹配度低的真爱,陆昭还知道有不少AA恋OO恋,这个时候,这种药就挺有用了。
当然,跟他和江云渊反正是没关系。
江云渊用一句“举报电话就在前面那块板上”吓走男人后,陆昭老神在在:“现在的产业链真花哨。”
江云渊看了他一眼。
“你说。”陆昭实在是无聊,“如果我们真匹配度很低怎么办?”
“媒体会不会嘲笑啊。”他道。
江云渊把一句“不然就撤回举报找他买药”硬生生咽回去,换成了:“那更能说明我们是真爱,不是受信息素的影响。”
他顿了顿:“你跟傅文慎的匹配度多少?”
“86%。”陆昭道。
一个很高的数值。
江云渊“嗯”了一声,像是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说到了这件事,还在发情期余温的陆昭喉咙有些发干,他低声说:“我不太在乎这个的。”
……高不高,低不低的。
就算匹配度真的很低,如果是他很喜欢的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和对方在一起。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要说这句话,说出的一瞬间自己都怔了怔,好在这个时候里面刚好叫到了他们的号,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站起了身。
看他们匹配单的是一个很年轻的beta男医生。
他看着面前的单子,若有所思。
陆昭和江云渊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这个表情,霎时,陆昭心里一紧。
医生抬起头,看到了他们:“来了。”
陆昭突然有种被等候多时的、虎视眈眈的感觉。
他心中愈发没底。
“我看两位都是S级。”医生道,“omega有去做过单独的信息素基因检测吗?信息素敏感等级评分是多少?”
“做过。”陆昭说,“96。”
话音落下,科室里的人侧目。
就连江云渊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信息素敏感等级就是测试omega对信息素的敏感程度,满分100,一般80以上就是敏感患者,90以上的在人群当中少之又少。
医生“嘶”了一声,在纸上记了一笔。
“再去做一个吧。”他道,“确定一下。”
陆昭:“……好。”
他拿着检测单去了,江云渊皱了皱眉。
等陆昭离开,他开了口:“医生,我的omega身体有什么问题么?”
“没。”医生答得很快。
然后他顿了顿:“我看你们结婚了,但他身上还没有alph息素侵入的痕迹,你们是不是还没有过夫妻生活?”
这个问题很突兀,江云渊顿了顿,面不改色:“嗯,他还小,有点儿害怕。我也不着急。”
医生了然。
“是该害怕。”他道。
这一回,连江云渊也沉默了。
“结果出来了跟你们详说吧。”医生道。
他不再多言,江云渊顿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暂时耐心。
不多时,陆昭拿着和以前相差无二的报告单一头雾水地回来了。
医生接过,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陆昭:“……”
江云渊:“……”
医生站起身:“你们俩跟我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江云渊低声道:“没事。”
他牵了陆昭的手,带着他往里走。掌心微凉,陆昭愣了一下,没有选择放开,心却跳得快了些。
两人一直跟着医生走到了底,然后进了一个小房间。
“结束了就可以走了。”医生道。
说完,他就关上了房间的门。
陆昭和江云渊面面相觑,前者道:“……我们进黑店了?”
“没有比这更权威的检测机构了。”江云渊道。
他没有说选择这家机构是因为它的人文关怀也很不错。信息素匹配检测中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检查,有些是需要omega独自面对的,这种时候,检测人员的素质很重要。
他顿了顿:“坐吧。”
陆昭跟着他坐下来。
两分钟后,房间内骤然响起了声音,陆昭吓了一跳,抬起头,发现是墙上挂着的水晶小屏幕。
陆昭:“……”
他忍不住小声吐槽:“干什么,生理科普吗?谁没上过生……”
他的吐槽停了下来。
水晶屏幕上,一行标题跳了出来。
上面赫然显示:
稀有高匹配度性知识健康科普(S级AO适用版)
底下是一行小字。
陆昭僵硬地视线下移,看到了“检测者双方信息素匹配度”后面跟着的数字:
97.6%
第二十七章 烟火最好的观看地点是摩天……
陆昭和江云渊一起坐在那, 沉默地看完了那段长达十五分钟的科普。
一段,充斥着人文关怀和专业的科普。
整段科普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个部分是基础普及,告知两个人S级AO、高匹配度的基础概念, 以及这样的高匹配度的结合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第二个部分则是具体实操, 重点在于标记、X行为和成结的注意事项。
刚开始播第二个部分的时候,陆昭还有些不自在。
但他很快被科普片里毫无感情的电子机械音和看起来光明严肃充满学术气息的词汇给击败了。
而且,第二个部分的内容给他产生的冲击让他根本无暇害羞。
科普里说,和一般人猜测的类似,高匹配度确实会带来更强的契合性,这也是他们普遍推崇高匹配度结合的原因,但是如果匹配度超过了一定的临界值, 也并不一定是好事。
最简单的, 强契合性会导致理智的缺失。
要是alpha没有足够的自控力, 是真的能把自己的omega搞进医院的。
如果不幸——
这不是原用词, 这是陆昭自己加的。
如果不幸真的有哪个倒霉的S级omega找了高匹配度的alpha,对方还是同样的S级。那么还有一点挽救的余地。如果他自身对信息素的敏感度不高, 那么也足够承受标记和成结带来的快/感。
陆昭手上捏着的那张敏感度单子突然变得无比烫手。
他想起了之前他们的那个吻。
那个时候他以为他之所以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因为他本身的信息素敏感度高。
……等等。
他“唰”地一下看向了身旁的江云渊。
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一般, 江云渊顿了顿,简单地道:“有反应。”
有反应, 只是陆昭不知道。
而江云渊这样的人说有反应, 那一定不是简单的信息素波动。
陆昭:“……”
你在忍些什么啊!
这种时候装逼会有人给你发老婆吗!
他要是早知道这些,跑到国外都不会和江云渊协议结婚的好吗!
第三部分是安抚。
视频里用一种慈爱的语气表示,每一次真爱的结合本身都是充满美好的, 只要AO双方都保持一定的小心和注意,未来还是充满希望的。
陆昭已经绝望了。
科普片播完,他起身就走。
江云渊跟在他身后, 神色不明-
陆昭气势汹汹地往外走,一路上引发了许多围观。
刚刚他和江云渊就因为出众的外貌颇受瞩目,这会儿只是做了个检查,这个漂亮的omega就脸色大变,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刚刚试图卖药的男人这会儿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只是他刚准备凑上去,omega一眼瞥到他,脸色瞬间就变得更难看了。
不等男人开口,omega就面无表情地道:“医生,这里有人非法卖药,你们管不管?”
工作人员:“……”
卖药的男人:“……”
卖药的男人一脸惊恐地被带走了,临走的时候都没想通刚刚看起来还甜美安静的omega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如此暴躁。
他走了之后,陆昭深吸了一口气,就要往刚刚检测医生在的办公室走。
只是临进门,他突然犹豫了一下。
人来人往,隔着无数道好奇的眼神,他看向了不远处的江云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从刚刚开始,江云渊就一直没说过话。
没说话,也没任何情绪波动。就像是在听一件普通而平常的事情。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是不是应该……
陆昭不自觉地停在了原地。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江云渊抬起了眼。
然后,他对着陆昭笑了笑。
陆昭抽了抽嘴角。
……笑什么笑。
再笑把你当场把你拉走领结婚证你信不信?
他不觉得江云渊会看不出来此时他的崩溃和下意识的逃避。
但是江云渊已经开了口。
“小昭。”他轻声说,“没关系,做你想做的。”
陆昭抿了抿唇。
片刻后,他踏进了面前的门。
里面的医生已经等候多时,看到他的脸色,毫不意外。
他说:“要为你申请相关的援助么?”
这不是对他们感情的质疑,而是必须走的流程。
无论是匹配度过低,还是匹配度有异常。如果是已经结了婚却客观条件不适合结合,那么作为相对弱势的omega一方,可以申请一定的援助。
由omega协会和本人共同评估,如果omega想的话,可以单方解除婚约。
这种情况其实很罕见,因为它需要相当苛刻的条件。
但是眼下,面前这对AO的情况却很典型。
他等着对方开口,同时内心有些遗憾地想,可惜,难得看见这么养眼还走到了一起的一对。
“……不用。”
“其实主要就是交一些材……嗯?”
“暂时不用。”陆昭面无表情,“……有没有那种,易感期和发情期使用的强效抑制剂,我记得,如果情况特殊的话,可以走专门的申请通道。”
*
拿了药回去,江云渊发动了车子,却没有立刻将车驶离。
车内轻音乐重新响了起来,果不其然,陆昭见他没立刻开车,就说:“你易感期准么?跟我同步一下吧,我也好做准备。”
他的语气冷静如常,已经没有了刚刚休息室慌乱的样子。
“准的。”江云渊颔首,“每个月3号到7号。”
易感期的天数也有长有短。
正常的数值一般是2-3天,也有极端的情况甚至几个小时就能搞定,当然,这种一般都是腺体发育不太完全的alpha。
五天……
陆昭感觉自己有些牙疼,但还是在手机日历上把这段时间标注了出来。
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之前这段时间好像都没跟你待在一起过。”
他去实习之前,这段时间江云渊从不会来他的酒店。实习之后,好像每逢这几天,对方也都不怎么见其他人,一直待在自己的办公室。
这两种情况都很常见,所以陆昭没往心里去。
现在一对时间,他才发现里面的巧合。
江云渊没否认,只是道:“我易感期一般会打抑制剂,但没什么抑制剂比物理隔绝更有效。”
这是应有的社交礼仪。
陆昭默然。
片刻后,他道:“……我的发情期这段时间被影响了,有点混乱。正式的发情期的话,一般也是五天,在月末。”
“没撞上。”江云渊评价,“很幸运。”
陆昭深以为然。
他收起日历,就听江云渊问:“不害怕么?”
陆昭手一顿。
江云渊偏头看他,用一种陈述的语气说:“这样高的匹配度,如果我想对你做什么,你会比面对傅文慎还反抗不了,不害怕么?”
相较于平时,他的语气有些不太一样。
陆昭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是他能回答江云渊的问题。
他说:“没必要,我们又不是真结婚。”
江云渊神情微顿。
“而且……”陆昭说,“这事影响的也不止我,你都没嫌麻烦。就算我真的有顾虑,也应该先和你商量。我的想法是,没这个必要。”
他顿了顿:“我相信你,江云渊。连自己的易感期都控制得这么好的人,不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一个omega。”-
离婚是不可能离的。
至少不能因为这样荒谬的理由离。
这是陆昭的想法。
刚刚在看科普的时候,他的确很意外,同时也有点崩溃。混乱的情绪充斥在他的脑海,他的本能反应就是逃避。
但是站在门口的时候,他又冷静了下来。
他逃什么呢?
他和江云渊又不是真的结婚,根本没有适用这些问题的环境。
而且……
陆昭想 。
江云渊义务帮忙,前前后后忙了这么多些天,结婚前他不提,现在结婚了,他又说不结就不结,感性上陆昭知道这可以理解,毕竟这事谁也想不到。
但理性上,他实在做不来这种事。
说到底,如果他自己真的上心,就应该在婚前想到匹配度的问题来做测试。
这是他自己的疏忽。
陆昭的性格,如果一件事他也有责任,他就不会允许别人因为他增添麻烦。他也不是真莽撞,他对这件事有自己的预估。
他的判断是,以他对江云渊的了解,对方不会做这种事。
至此,他逃避的念头彻底打消。
其实原本他并不打算和江云渊说这些,但既然江云渊问起,他也没有主动隐瞒。
他的话音落下,江云渊久久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才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omega要有最基本的警惕心。尤其是长得好看的omega。”
陆昭眸光微讶。
如果他没记错,这应该是江云渊第一次很直白地夸他。
他耳根一瞬间烫了一下。
江云渊发动了车子。
陆昭给了他回答,他也不会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结。
说到底,对于他们目前的关系来说,这确实是一件虽然注意、但也没有重要到时刻放在心上的事。
他以为这场对话到这里就是结束,车子开出去五分钟,陆昭却突然又开了口。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他说,“不管是不是约会,烟火最好的观看地点是摩天轮的顶端,其次是海边。”
江云渊眼神微怔。
“但是很好看。”陆昭笑了笑,“其实我一直想去那家店打卡烟火表演,去了两次,第一次刚好暂停表演,第二次都进店门了,傅文慎临时有事,也没看成。”
“那是我第一次坐到那个位置上,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烟火。”
“是和你一起看的,我觉得很开心。”
第二十八章 你俩当时在热吻吗?……
陆昭说这句话的时候, 是真心的。
他不是个会说漂亮话的人。
相反,他我行我素的名声之所以能传开,很大一部分原因, 就是因为有一张天塌下来都能顶着的嘴。
他的身份也能包容他这点任性。
真心话, 所以说出来没有任何的障碍。说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不对。只是说出来之后,陆昭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话似乎有一些不合适。
不能说过界。
因为如果他倾诉的对象是陈锦,那么说了也就说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陈锦不会专门订情侣座带他去看一场烟火。而他也不会特意对陈锦说这样的话,并且说了之后还会感觉有些微妙。
从前,陈锦和江云渊在他这里都是竹马一样的存在。
从某一刻开始, 两人在陆昭心中的定位已经不一样了。
而陆昭很清楚, 这一刻开始得很早。甚至可以追溯到江云渊敲开那扇门, 把他从酒店带走那一晚。
再怎么纠结,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陆昭感觉最近自己用这句话安慰自己的次数有点多。
总之,他强装镇定。
而这一回, 江云渊的沉默比上一次更久。
久到陆昭都开始有些犯困,打算从袋子里把强效抑制剂的使用说明先翻出来看一下的时候, 他才终于开了口。
他说:“不客气。”
陆昭一怔。
这话……
怎么感觉不太江云渊?
这人不是向来能出口的没有一句废话,伤害极大、攻击性极强么?
车子发动, 路边的风景慢慢向后。
陆昭有些茫然地转头。
然后, 他看到了江云渊有些僵硬的脸侧。
两秒后——
“喂前面有东……”
“砰”的一声,保养得极好的迈巴赫就这样直直地撞上了面前的路障,发出一声让人心痛的巨响。陆昭拽着安全带, 抽了抽嘴角-
#海岛世纪婚礼
#豪门不可不说的二三事:陆氏小少爷陆昭一O钓2A始末大起底
#陆氏新人家主傅文慎现身机场,疑似情伤
#陆氏豪门二三事,遗嘱风波究竟如何落幕?
#陆昭江云渊 撞车
“……不是, 凭什么。”陆昭看着热搜标题,嘴角抽搐,“凭什么是他撞的路障,最后我的名字在前面,几个意思?”
“娱乐圈好像有个说法。”陈锦叉了一块牛排,声音含糊不清,“谁的名字在前就是谁买的热搜。”
他把牛排咽下去,“不过我真的很好奇,江云渊是怎么做到在停车场,周围没有移动的车,并且车速二十码的情况下撞上路障的。”
他顿了顿:“你俩当时在热吻吗?”
陆昭:“……”
“我俩当时在车/震。”他面无表情地道,“满意了么?”
“精彩。”陈锦拍手。
经过婚礼,他已经对这两人彻底免疫。
现在的心态大概是:他倒要看看,这两人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的天,陈锦道:“对了。”
“我听说陆氏对这场婚礼很关注。”他道,“最近这段时间,你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陆昭垂眼,喝了口茶。
然后他笑了笑:“有啊。”
“不然我大费周章结这个婚。”他轻飘飘地说,“不就没有意义了么?”-
陆昭早就知道陆氏很关注这场婚礼。
准确地说,从开始备婚,他和江云渊的一举一动就都没有掩饰,相较于他们俩之前的态度,简直称得上高调。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精心筹备的婚礼,而婚礼当天,陆昭和江云渊毫不顾忌的拥吻照更是广为流传。
谈不上相不相信,至少到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两人在联姻这件事上是来真的。
江氏在站队陆昭这件事上,也是来真的。
出席婚礼的不止新郎。
当天晚上,无数人看到了言笑晏晏的江父江母。
他们脸上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婚礼的第二天,就有陆氏的旁支联系了陆昭,表面上是恭贺新婚,实际上就是来拉近关系,顺便打探情况的。
陆昭全都客客气气地回复了。
这不是他的风格。换做以前,对于这种见风使舵的人,他理都不会理。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陆昭需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力量。
这也是江云渊提醒他的。
婚后没几天,他就照常去了江氏上班。
收到络绎不绝的消息时,他正坐在江氏总裁办公室那张贵得能买他命的沙发上玩手机,他说:“我堂哥他七姑她儿子的小情人居然有我联系方式,真是不可思议。”
江云渊沉默着捋了一下关系,然后他说:“那个男孩子跟你的便宜弟弟陆晟是一个团的。”
陆昭:“……哇哦。”
他正犹豫着如何应对,江云渊就说:“这种人的关系网比你想的还要强。先留着吧,实在不行,留着恶心一下陆晟也挺好的。”
陆昭深以为然。
他回了个可爱的表情,然后继续下一条。
其实他虽然上了班,但江云渊并没有给他派什么活,就是纯粹地让他不要在家里闷着。而陆昭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利用这点时间做了很多事。
与此同时的外界,江陆两人的联姻爆点持续了一周,但这终究不比娱乐圈八卦。低位热搜挂了一阵,媒体大肆报道了一阵,事情就渐渐尘埃落定。
除了有所预感的圈内人士,大多数人都意味这就是暂时的句点。
而真正的爆点,就是在此时此刻来临的。
婚礼一周后,陆氏小少爷现身机场。
当天在场的记者并不多,因为大家都熟悉了这位小少爷的脾气。真要在这种场合问他是绝对问不出来的。
但是这一天,当记者真正向他提问时,他却停下了脚步。
这个问题是:陆先生,请问您和江先生的婚姻除了感情因素,是否还存在一定的利益考虑。
前半句只是客气,后半句才是重点。
陆昭垂眸思索了片刻。
片刻后,他才开了口。
“我不会和不喜欢的人结婚。倒是你提到的利益考虑。”他笑着说,“你们该去问傅文慎。问问他当初低声下气死缠烂打要给我做狗的时候,心里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这是陆昭第一次用言语公开揭露一直以来他和傅文慎关系的真相,话语毫不客气。在场的记者眼中都是意外。
闪光灯和快门声开始快速响起。
嘈杂的人声中,有人高声道:“陆先生,您的意思是,您的养兄是为了家主之位所以才刻意接近您的吗?”
“这是你的理解。”陆昭淡定地说,“我可没有这么说。”
他越是这个反应,越是变相地在承认。记者们愈发兴奋。
今天来的记者里,虽然大多数都是例行公事,但也有部分是做足了充分准备的。当下,有人就立刻察觉出了陆昭态度的变化。
他们联想到了江氏最近的动作。
距离陆昭较近的地方,有个小伙子试探着道:“……陆先生,大家都知道,江陆两家原来也有不少合作,据我所知,这些合作目前并未停止,您知道这件事么?”
这话细究有些拱火的嫌疑,不过在场的人都很清楚,陆昭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果不其然,他平静地道:“我知道。”
他笑了笑:“我的alpha征询过我的意见,但是我跟他说,没必要。”
这个笑很漂亮,在场的人都晃了一下神。
然后,他们听到陆昭轻飘飘地道:“陆氏姓陆,不姓傅。从前不是,将来也不会是。既然是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做伤害它的事?”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
至此,所有人都明白了今日陆昭一反常态的原因。
这是一次宣战。
陆昭在用这句话告诉傅文慎,也是告诉所有人。
他从来就没有放弃过拿回属于他的东西,而从现在开始,他的反击,开始了。
第二十九章 未婚夫变成了……
说完这些话, 陆昭就进了安检。
他今天要去的地方不远,大约两个小时的航程。所以他只带了一个行李箱,托运之后一身轻松。就像只是出来散了个步。
阳光明媚。
他坐在候机厅打开手机, 看到了来自江云渊的消息。
未婚夫(即将结婚版):看到头条了
这回这么快?
陆昭若有所思, 打字,说的却是别的:
不好好上班,检举揭发了
未婚夫(即将结婚版):。
未婚夫(即将结婚版):这么凶
未婚夫(即将结婚版):你接受了第一次采访,后续应该会有很多媒体陆续找上门,必要的时候找荣铖,让他给你雇几个保镖
这事倒不是江云渊危言耸听,陆昭自己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回复“好”, 然后补了句“谢谢”。
那边回了个句号。
过了一会儿, 就在陆昭以为, 江云渊已经在忙工作的时候, 对方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未婚夫(即将结婚版):爽了么?
陆昭指尖一顿。
片刻后,他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他回:
嗯。
发完这句话, 他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的阳光。
今天天气很好, 就像是一个从早晨就开始的好兆头。
这让陆昭相信,今天只是一个开始。之后, 他想要做的事, 也会顺顺利利-
计划是早就想好的,只差实施。
方案由他和江云渊共同制定,他提供想法, 江云渊听着,偶尔凭经验里指导几句,尽管在方案里, 江氏仿佛才是那个主角。
他们的方案很简单。
陆氏的依凭是陆氏集团。
那么,只要获得陆氏集团的绝对控股权,陆氏的家主自然而然会受到质疑。
所以,关键就在于这个“绝对控股权”。
陆氏是家族企业,陆仁康向来喜欢权力牢牢掌握在手里的感觉,所以他手上的股份是最多的。现如今因为遗嘱,这些股份转给了傅文慎。
他成为了目前陆氏持股最多的股东,占股57%,掌握着陆氏绝对的控制权。
很显然,这一部分的股份是不用想的。
陆昭也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
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争取剩下的股份,或是收购,或是和股东达成合作。无论如何,他手上首先要握住陆氏的一定比例的股份,至少要能在股东会上有一席之地。
其次,就是商业上的操作。
一个公司要正常运行,那么首先要做到的就是稳定。
股东们并不都是陆家人,如果现任的掌权人无法给公司带来持续稳定的收益,反而处处受挫,接连导致亏损,那么股东必然不满。
到那个时候,这件事就不再是家族纷争。
傅文慎费尽心思得到陆氏,不会只想得到一个破产的结局。只要他不是鱼死网破的性子,那么这事就还有得谈。
从前这个方案难如登天,因为陆昭没有人脉,也没有足够的资金。
有了江氏,困难算是解决了一半。
这也是陆昭敢于在记者面前放话的原因。
但是解决了一半,还有一半。
首先,如何争取剩下的股份,是陆昭当务之急必须要考虑的事。
今天,他要去往的地方,就是他的第一站。
*
发完那个“嗯”,陆昭并没有关手机。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会儿很想跟江云渊多聊几句,尽管他知道江云渊半小时之后有个很重要的会议。他们的时间一直是互相同步的,为了防止不必要的意外发生时联系不到。
这是在匹配度检测报告出来后,江云渊提议的。
最终他还是理智回笼,没硬拉着江云渊讲话,只是按灭屏幕之前,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地方。
陆昭其实没有乱给别人备注的习惯。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给江云渊的第一个备注就不正经,以至于后头一路放飞,眼下已经成为了一个需要迭代更新的实时吐槽器。
结婚是已经结了,不存在什么即将结婚。
未婚夫也不再是未婚夫了。
未婚夫变成了……
陆昭的手指微动。
陆昭的身边坐着一个小女孩。
从刚刚开始,她就有些好奇地注视着陆昭的一举一动。
在她看来,这个漂亮哥哥看上去虽然拽,但行为举止奇奇怪怪。一会儿对着屏幕笑,一会儿又开始出神,让她觉得很有意思。
她盯着陆昭看了很久,在某个时刻,她看到陆昭突然咳嗽了一声。
然后,潮红就漫上了对方的耳廓。
不等她看清对方此时此刻的脸色,对方飞快地敲了几下手机键盘,然后迅速地按灭手机,若无其事地站起身。
也就在这个时候,广播里传来了登机的声音。
她有些懵懂地收回了目光。
而不远处,陆昭捏着手里的手机,只觉得那是块烫手山芋。
但一直到登机,他也没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
第三十章 不对劲。
下了飞机, 陆昭去酒店放了行李。
托登机时的那段采访,他落地的时候人比来的时候多了一倍。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提前雇好的保镖替他挡开人流, 护着他上了车。车子一路疾驰, 很快开到了附近的一栋别墅。
下了别墅,门口已经有人迎接。
陆昭原本想给江云渊报个平安,但门口的管家已经迎了上来。他只好把手机塞回去,对身旁的人道:“跟你们小江总说一声,就说我到了。”
他顿了顿:“一会儿你不用跟我一起进去,无聊的话可以去周围逛逛。”
他的语气挺客气,因为这是江云渊的人。
一旁的管家看出了端倪, 躬身:“这位先生一会儿可以随我去休息室喝杯热茶。”
男人自是应声。
交代完, 陆昭踏进了门。
不多时, 穿着白色睡袍的女人自旋转楼梯上懒懒地走下来, 眼也没抬:“小昭来了,坐吧。”
陆昭微微颔首, 随即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佣人给他倒了杯热茶,他接过捧在手上, 没有立刻喝,却是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周围。
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 女人开了口:“小歆和阿晟今天都有通告。”
被看出了想法, 陆昭也没有任何尴尬。
他神色如常:“有工作是好事。”
女人笑着叹了口气。
陆昭这话纯粹客套,但对于她和她的一对儿女来说,再火的流量都不如一个正式的身份。陆仁□□前给了她不少钱和财产, 却从未承认他们的身份。
她没有对这句话发表任何看法,只是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关于陆氏, 我们在你的婚礼前已经初步达成了共识,今天你来,是有什么事么?”
话音落下,陆昭顿了顿-
白玥这话带着真心的疑惑。
这点他知道。
婚礼前,她上门和陆昭谈过一次。他们最后达成的共识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对方要做的事。
在这之后,白玥就给傅文慎使了个不大不小的绊子。
她有陆氏的股份,这么多年也积攒了丰富的人脉。加上她其实一直有通过陆仁康间接接触陆氏的业务,她跟傅文慎的博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陆昭还要势均力敌。
她的目的也很清晰,陆晟和陆歆是陆仁康的孩子。
傅文慎都可以,他们为什么不可以。
面对她的疑问,陆昭的回答也很平静,他说:“我想买你手上陆氏的股份。”
“不可能。”白玥很直接地道。
与此同时,她脸上的笑意也敛了。她当然看到了头条,也隐约猜到了陆昭的来意,但是她依然没想到,陆昭会这么直接。
她皱了眉:“你应该知道,和你合作,我没有任何好处。”
“但是不和我合作。”陆昭对着她笑了笑,“你会面临很多坏处。”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
白玥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陆昭也不是真的要恐吓她,他平静地道:“你的面前现在有三个选择。第一,和我合作。第二,和傅文慎合作。第三,对付我的同时对付傅文慎。”
“你跟傅文慎关系并不好。”他抬了眼,“如果没有我,他根本就不会搭理你。当然,现在我在跟你谈判,为了不让我成功,他或许会用一些条件来诱惑你。”
这些话戳中了白玥的心事。她神色缓了一点:“然后?”
“没有然后。”陆昭道,“你可以选择和他合作,后果仅仅是得罪了我。但是,我个人觉得,你应该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想,不然,你今天根本不会见我。”
他的话音落下,白玥沉默了很久。
*
片刻后,白玥开了口。第一时间说的却不是响应。
“你似乎成长了许多。”她道。
她的未尽之语是,你现在的样子,一看就是江云渊手把手教出来的。有的时候,无形的影响会比标记更像暧昧的烙印。
陆昭不是不聪明,他缺乏的是经验。
有人替他补足了这一点。
但是这话她不会说。
当初陆昭来找她,她猜出了陆昭背后有人在帮他。
但是事情就是这么巧,她自己的女儿看上的、她自己也鼓励对方去勇敢追求的人,和帮陆昭的是同一个。
这就有些尴尬了。
那天陆歆回家的时候脸色很差,白玥猜到了她的进展不顺利。江云渊圈子里谁都知道,也就陆晟总觉得对方表里不一。
不成功再尝试就是了,但是江云渊会出手帮陆昭,用的还是联姻的方式。
白玥的态度并不算太乐观。
不乐观也没用。陆歆现在铁了心,只当陆昭和江云渊是商业联姻。江云渊联姻的对象是陆昭,让她心底的不甘更加了一层。
白玥拦不住。
拦不住也不想拦,只是这事毕竟不是当务之急。
于是她按下了心底所有的话,只是明媚地笑了笑:“你说得对。”
陆昭抬了眼。
“我的确不敢信任傅文慎。”白玥吐出了一口气,道,“他连你都能骗,就算我们俩联了手,也难保事情结束,他不会过河拆桥。而且,我也并不想得罪江氏。”
陆昭的态度让她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如果她跟陆昭闹翻,那么江氏也会成为她的敌人。
这不是白玥所期望看到的。
如果要她在得罪傅文慎和得罪江氏之间选一个,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而她相信,上流圈中99%的人会跟她作出同样的选择。
只是说完这句话,她却话锋一转:“但是。”
她牢牢地锁住陆昭的眼睛,这一回,她露出了心底最真实的情绪:“我和你合作,我又能得到什么?陆昭,你别忘了,我们俩可是有最根本的矛盾。”
这才是这场谈话最核心的地方。
陆昭今天来,从来就不是说服白玥。
因为他知道,从他和江云渊结婚开始,白玥就已经注定是败局。
论身份,她是情妇,她的孩子是私生子,其实和傅文慎差不了多少。本来如果没有陆昭,白玥还能凭借着陆晟和陆歆和陆仁康的血缘关系和傅文慎叫一叫板。
但是现在,陆昭回来了。
如果没有那张遗嘱,他就是陆氏再正统不过的继承人,更何况,他现在身后还站着江氏。
注定要输的死局,但白玥仍然不甘心。
她看着陆昭,而陆昭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回答。
“我不可能让你进陆家。”陆昭平静地说,“这是我的底线。”
他顿了顿:“但是我可以对外承认陆晟和陆歆的身份,让他们真正地成为陆家人。”
他的话音落下,白玥猛然抬起了头。
*
陆昭走出别墅的时候,江云渊派来保护他的那名保镖悄然跟在了他的身后。
某个时刻,他轻声道:“陆先生,江总的电话。”
陆昭“嗯”了一声,拿过了他的手机。
耳边传来了江云渊的声音:“聊完了?”
陆昭垂了眼:“嗯。”
“她说要考虑一下。”他道,“但是看她的态度,应该是会答应的。陆仁康还活着的时候,她就明里暗里要求过很多次,想让陆晟和陆歆入族谱。”
他顿了顿:“算上她收购的那些,她现在手里应该有16%的股份,不算少了。”
电话那头,江云渊并没有说话。
不远处的车子停在了他的面前,陆昭想了想,对身旁的人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去机场,时间还早。”
他并没有打算在这里过夜,而是买了晚上回A市的机票。
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正在这里度假的白玥。谈话比他预计的要短,他还有时间。
男人颔首离开,陆昭一边拿自己的手机给江云渊拨回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踩着光影勾勒的格子,耳边,江云渊的声音重新响起来。
“小昭。”他顿了顿,“其实你可以让我出面。”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冷。还是往常一般无二的声线,陆昭却莫名从中听出了一丝……
无奈。
江云渊很少有这样的情绪流露,陆昭垂了眼。
少顷,他笑了笑:“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真的。”
不舒服吗?肯定是不舒服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母亲顾云苒是比他更理性的人。不是没有过期待,但当初她发现陆仁康在外面养情妇之后,她迅速地接受了现实。
没了感情,还有利益。必要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和白玥和颜悦色。
也是在那个时候,白玥想通过利益置换换取陆晟和陆歆正式的身份,当初顾云苒是同意的,条件是陆氏的30%股份,最终,没有同意的是陆仁康。
比起私生子的名分,他更忌惮顾云苒。
接受不了的是陆昭。
在他的内心深处,陆仁康、白玥还有她的两个孩子都是他母亲的加害者,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让他们有一丝一毫的好过。
这也是他始终没有放弃遗产的原因。
陆仁康想让他和顾云苒一无所有,甚至宁可将家业托付给傅文慎,他就偏偏不让他如愿。
可是事实就是,如果不开出这样的条件,根本无法动摇白玥。
当然,还有别的方案-
江云渊提出由他来出面的时候,陆昭一开始是犹豫的。
由他出面,事情当然会变得简单许多。
但是一来,采取的手段无非就是威逼或者利诱,无论哪一种,陆昭都感觉是在往江云渊这张白纸上泼脏水。
二来……
陆昭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我也不可能什么都依靠你吧,那就真的像外人说的,我自始至终就是金丝雀,只是换了个主人了。我可不想这样。”
江云渊帮他已经够多了。
能自己解决的事,陆昭不想麻烦他。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江云渊沉默了片刻,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什么时候回来?”
陆昭已经打了车,他说:“还有一个半小时登机。”
“我在公司。”江云渊说。
这是让自己去找他?
陆昭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应声:“好。”
他挂了电话。
晚上十点,飞机降落A市。
陆昭没有回家,在路上买了点吃的,然后直接让司机去了江氏。
坐了总裁专梯一路上了顶楼,陆昭敲门的时候整座大楼已经关灯关得差不多,他敲了门,里面传来了一声“进”。
陆昭推了门进去,看到了柔和的光里正安静看着屏幕的江云渊。
*
说来奇怪,陆昭明明只出去了一天。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事情比较棘手,这一天里,他好几次都想到了江云渊。
要么就是想和他聊天,要么就是单纯地想听他欠揍又冷淡的声音。
好像哪怕江云渊不在,只要能跟他有联系,自己就会安心。
尤其是,对方在电话里叫他“小昭”,然后说“你可以让我出面”的时候。
那一刻,陆昭觉得自己应当是感动的。
但比起感动,陆昭觉得,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更明显。
所有的这些思绪堆栈,以至于他现在看到江云渊,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不自觉地慢下了脚步,而此时此刻,江云渊也抬起了头。
不对劲。
陆昭对自己说。
他和江云渊之间的气氛不对劲。
这种陌生的、黏腻的气氛不应该发生在他和江云渊中间,至少刘备不会这样和张飞深情对视。
陆昭喉咙有些发干。
也就在同一时刻,江云渊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
他神情微顿,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骤然变得深了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昭急中生智,开了口:“……我给你带了点夜宵,你饿了么,要不要先吃点再工作?”
他开口的剎那,近乎暧昧的气氛骤然消散。
江云渊收回了目光:“谢谢。”
他顿了顿:“我马上就结束,一起吃点吧。”
“好。”陆昭松了口气,应声。
他走到一旁的沙发上,把食盒从袋子里拿出来。
拆盒子拆到一半,江云渊叫他:
“陆昭。”
“嗯?”
“这个文件我发你一份。”江云渊道,“我记得这个项目你有经手,有空的话你可以看看。这是后续的材料。”
他视线下移,顿了顿:“你手机还在我办公桌上。”
“你发吧没事儿。”陆昭正和盒子斗智斗勇,头也不抬,“手机我一会儿再拿。”
“行。”江云渊也没多纠结。
他转发了文件,桌子上的手机屏亮起来。
江云渊下意识地垂眸,就见屏幕上出现了一条消息推送。
老公(好像已经合法了版):[文件]
与此同时,陆昭的声音猛然响了起来:“等下江云渊你别……!”
江云渊抬眼。
四目相对的剎那。
陆昭喉咙发干,说完了后半句话:
“……看我手机。”
他的话音落下,没有人回答他。
空气里寂静无声,陆昭看着桌子上亮起的屏幕,心如死灰。
第三十一章 “好像也没有很冷淡。”……
陆昭改备注的时候是真的没想那么多。
结婚了, 当然不是未婚夫。
打这个称呼是因为想不到其他更合适的,但不代表不羞耻,后面的括号表面是玩梗似的腹诽, 其实也带着一点不自在。
可是再不自在, 都还在他自娱自乐的范畴。
这种感觉就像是对着镜子练习表白,回头却突然发现告白对象就站在自己身后听着。在某个瞬间,陆昭安然地想——
他找个地洞钻下去算了。
而事实是,他打一个地洞,楼下是财务室。
陆昭放弃了。
他语速飞快地地说:“其实我就是闲着无聊改了一个备注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改掉好了我是想着万一有人看到我手机给你备注太冷淡他们会怀疑我们的关系所以……”
江云渊顿了顿:“上一个备注是什么?”
陆昭:“……”
陆昭:“…………”
“未婚夫。”他说。
声音低若蚊吟。
江云渊:。
“好像也没有很冷淡。”他平静地说。
陆昭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
他很想再说点什么缓解一下现在的僵局,但事实就是,长途飞行的疲惫让他的脑子其实并不能很灵活地转动。
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他都只能和江云渊僵硬地对视。
而与此同时, 那种刚进门时的异样气氛又开始一点点地蔓延开来, 在某个时刻, 陆昭眼睫突然颤了一下,有些仓促地别开了眼-
陆昭一直觉得, 这种事很正常。
一对适龄AO,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结合。无论他们是否主观上有这个意愿, 但是在实际的生活中,他们总会遇到一些介于暧昧和正常之间的意外。
比如之前的那场烟火。
比如为了刺激傅文慎放的狠话。
再比如现在, 让此时此刻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一个起因并没有那么严肃认真的称呼。
意外是难免的。
只要A和O还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结合的两种性别, 只要他和江云渊的性取向都没有发生变化,只要他们还冠着夫妻的名义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陆昭觉得除非他和江云渊都是性冷淡,否则要求他们始终端着, 就是一种苛责。
因为很多时候暧昧不一定出自主观的意图,出于感激的真心道谢,出于无聊开的玩笑, 出于惺惺相惜伸出的援手,都处在微妙的边缘,只要一个不慎,就会越界。
但这种意外又是可以控制的。
只要在意外发生之后,彼此都有意识地互相给台阶下,那么有些东西就会默契地消失。
毕竟——
他们并不是真的情侣。
从前,陆昭一直是这么想的。
在他无数次说错话后。
他这么想,他觉得江云渊也知道。因为好几次,其实都是江云渊主动岔开了话题,他自然而然地以为,对方也在努力维持平衡。
然而,今天,江云渊并没有这么做-
陆昭有些无措。
他一直知道他自己是个感情经验无比匮乏的人。
从小到大,他谈的唯一一次恋爱就是和自己的养兄。与其说那是恋爱,不如说那是亲情的延续。傅文慎在酒店里想要标记他的那一次,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那是一个alpha。
一个真的会侵犯他的,和他一起经历那些黏腻的情和欲的alpha。
在此之前,掌握步调的,一直是傅文慎。
傅文慎的占有欲是一部分原因,根本的原因,是陆昭根本不会谈恋爱。
alpha的心思在他这里比商业知识还要难懂,他不想、也分析不出对方究竟在想什么。眼下的境况让他本能地有了一种危险的预感,但是他并不知道如何去规避。
他只能继续完成他刚刚做了一半的动作——
打开餐盒。
热气扑了他一脸,他说:“……先吃吧,一会儿凉了。”
江云渊还是没有说话。
陆昭默默地收回手。
他在心里又骂了自己一遍为什么要手欠,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镇定地站起身。屏幕早就熄灭了,手机安静地躺在江云渊的手边。
他伸手去拿,有人按住了他的手腕。
指尖的温度很凉,凉得陆昭手就是一抖。他抬起眼,撞进江云渊幽深的眼眸。
江云渊说:“你还没解释完。”
陆昭:“……”
他抽了抽嘴角。
虽然但是,这件事中有什么东西是需要他解释的吗?
但江云渊显然并不想听他说这些。
他的指尖还搭在陆昭的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按着。陆昭下意识地就要抽手,却没能抽成功,反而像是被摩挲了一下腕骨。
陆昭用力地抿了一下唇。
他能感觉到自己快得不正常的心跳,在某个瞬间,他几乎想要祈祷那天挡在他们的路障能够瞬移到办公室,然后让江云渊能再撞一次。
再撞一次,这种他无法控制的氛围就会因此消散。
这个想法荒谬得让他觉得有些好笑,但他其实根本笑不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
只是,就在他下定决心开口之前,手上的温度骤然消散。
陆昭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就看到江云渊神色如常、但此时此刻显得有些紧绷的侧脸。
江云渊说:“你先吃,我去个洗手间。”
*
江云渊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陆昭已经在吃饭了。
他喜欢吃热食,买的餐是用厚厚的保温袋装好的三明治。江云渊在他面前坐下,他没有抬头,把三明治推给了他。
江云渊接过去,却没立刻吃。
他道:“和白玥聊的时候,她有为难你么?”
这是一个很常规的问题,但放在此时此刻,却显然有些不合时宜。
陆昭抬头看了他一眼。
片刻后,他回答了江云渊的问题,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他说:“有一点,不过挺正常的。她看不惯我,我也看不惯她。”
说完这句话,他继续咬了一口三明治。
他吃饭的样子很文雅,江云渊看着看着,想的却是他小时候的样子。那个时候陆昭还只是个初中生,早上快迟到,急急忙忙地往嘴里塞一个包子就走。
路上碰见江云渊,就挥一挥爪子跟他打招呼,脸侧鼓鼓囊囊,像是小仓鼠-
云渊哥哥早-
江云渊?
两道跨越时空的、相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江云渊蓦然回过神。
陆昭看着他,神情有些微妙。
江云渊垂了眼,他说:“……抱歉。”
“刚刚有点走神。”
“没事。”陆昭顿了顿,说,然后把东西往他那里推了推,“快吃,不然一会儿真凉了。”
江云渊“嗯”了一声,把三明治拿在了手里。
两个人剩下的时间都没再说话,安静地吃完了三明治后,陆昭站起了身。
“那我先走了。”他说。
江云渊一怔。
他问:“不跟我一起回去?”
“哦我今晚住酒店。”陆昭解释,“明天我还要去找另一个股东,路上得一段距离,所以我今晚就不回家放行李了,直接住北区那边的湾岳。”
这也是江氏的产业。
江云渊沉默。
他不说话,陆昭就耐心地等着。
片刻后,江云渊开了口:“我送你。”
陆昭笑了笑:“不用。”
他冲江云渊晃了晃手机:“我叫了小郑,加班费都转给他了。”
小郑就是江云渊安排给他的保镖。
他的笑很明媚,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江云渊沉默地看着他转身离开,还体贴地给他带上了门。等陆昭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揉了揉太阳穴,目光落在空荡荡的桌上,许久都没有动。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陆昭已经坐上了来接他的车。
*
虽然看起来很像是临时找的借口,但陆昭今天晚上原本的计划还真就是住酒店。
上了车,小郑熟练地输入了目的地。
车子启动,陆昭先是回了几条消息,然后目光落在了最顶上。
少顷,他按灭了手机。
车上放着轻音乐,陆昭喜欢安静,跟着他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习惯。小郑也不跟他说话,他就自顾自地看着窗外的夜景。
等到了酒店,他礼貌地跟小郑道了谢。
对方有些意外,很快地道:“小昭少爷,我们是跟着江总的,您有事叫我们,这都是我们份内的工作,您不用这么客气。”
陆昭怔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好,那以后麻烦你们了。”
对方告辞离开,他刷卡上了楼。
洗完澡,陆昭躺在床上。明明知道明天要早起,脑子却异常清醒,怎么都睡不着。
过了片刻,他突然想到,他似乎应该给江云渊报个平安。
这倒不是江云渊的要求,而是陆昭的习惯。
他是omega,一起聚餐的时候,细心的朋友总会提醒他到家后说一声。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养成了报备的习惯,江云渊也每次都会回复他。
可是现在距离他到酒店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是不是有点没必要?
陆昭有些犹豫地想。
手机拿在手里,电源键被他无意识地按了一下又一下。
不多时,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点开了微信。
消息栏里空空荡荡,置顶的对话停留在[文件],陆昭的目光在备注上停留了一秒,很快地移开眼,点进去开始打字。
:我到酒店了,晚安[月亮]
想了想,他又把这行字删除。
:其实我改备注
陆昭:。
不是,他怎么真开始解释了?
他继续删除,这一回换成了另一句:
你今天
刚打了三个字,手机突然震了一震,吓得陆昭差点手一松让手机砸脸上。他定了定神,看了眼显示屏,接起来:
“喂?”
“小昭。”陈锦的声音响起来,“你睡了吗?”
“没有。”陆昭愣了愣。
“那你现在方便吗。”陈锦道,“有个事要跟你说,跟傅文慎有关的。”
他顿了顿:“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建议你亲自过来一趟。这件事有点复杂,电话里可能说不太清楚。”
这句话很奇怪,陈锦的语气也是。
不过对面是陈锦的话,陆昭一般都选择信任对方。他顿了顿:“行,你发个定位。”
他挂了电话,陈锦的定位发过来,是他家。
陆昭看着定位,一时有些纠结。
陈锦家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开车的话怎么也得半小时。
问题在于,这个点小郑估计刚到家,陆昭实在做不出来又把人家叫回来的事。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车,手机就突然跳出了条新消息。
老公(好像已经合法了版):怎么了?
陆昭:?
什么怎么了?
那边似乎知道他的疑惑一般,给他发了下一条消息:
看你刚刚一直在输入,但没消息过来。
陆昭愣了一下。
那不是五分钟前的事么?
他现在的脑子被陈锦的电话分了心,也顾不上纠结措辞了,一边换衣服,一边单手打字回复江云渊:
没怎么,刚想给你报个平安,结果打到一半陈锦打电话过来了
他避重就轻,选择性地忽视了刚刚确实在对话框纠结许久的事。而江云渊也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他抓住了陆昭话里的重点。
老公(好像已经合法了版):这么晚打给你,出什么事了吗
陆昭犹豫了一下。
他犹豫的瞬间,语音已经拨了过来。
陆昭接起来:……喂?
“嗯。”江云渊道。
他今晚的确很不一样。
陆昭想。
哪怕是这一句嗯,好像都比往常要急切一点。
他心下思绪百转,嘴上却依旧语气平常:“其实没什么事,就是陈锦说有傅文慎的消息,让我现在过去一趟。具体的他没跟我说。”
“现在?”江云渊问。
“嗯。”陆昭已经换好了衣服,他简单地说,“我打个车过去就行,没事,就在他家。”
电话那头却没了声音。
陆昭披了外套,拔掉了玄关的房卡。
整间房间重归黑暗。
黑暗里,他听到江云渊的声音:“我送你。”
陆昭怔了怔:“不用,我……”
“我现在就在你酒店楼下。”江云渊道。
陆昭的话戛然而止。
“下来吧。”江云渊道,“坐我的车。太晚了,我陪你一起过去。”
第三十二章 江云渊……他很固执么?……
江云渊现在就在楼下?
为什么?
在某个瞬间, 陆昭以为是自己困出了幻觉,听错了对方的意思。
他在黑暗中举着手机走回落地窗边,楼下, 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就这样安静地停在楼底下, 车边靠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似乎是察觉到了来自楼上的注视,他抬起了头。
陆昭:“……”
他机械地收回了目光。
他快速地往回走,一面走一面噼里啪啦地发消息给陈锦,打字飞快:
你还通知了江云渊?
陈锦甩过来一个莫名其妙的“?”:我有病吗大晚上的我叫他起来,而且,就算我要叫上他肯定是通过你啊,我跟他又不熟
他顿了顿, 意识到了什么:你俩这么晚还在一起?他跟你说我叫了他?
他的猜测和现实南辕北辙, 但陆昭觉得现实好像更糟糕。
他意识到陈锦说的是对的。那就是以他们的关系, 无论陈锦要找江云渊做什么, 必然都只会通过他,尤其是这么晚的时间, 这是礼貌。
可是,不是陈锦叫的江云渊, 那江云渊怎么会知道他要出去?
陈锦通知他通知得那么紧急,而且又是傅文慎的事, 他必然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江云渊根本没有渠道这件事。
陆昭心里乱糟糟的,他一路穿过走廊,进了电梯。
按下电梯的下行键, 电梯开始一层层地往下,一直到了底楼,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响。
而与此同时, 陆昭的心底冒出了一个想法。
还有一个可能。
还有一个,听起来荒谬但是最有可能的可能。
那就是其实江云渊根本不知道他会临时有事要出去,他只是出于某种目的,将车子开了过来,然后停在了他的楼下。
这个念头出现的剎那,陆昭的脚步蓦然顿在了原地。
旋转门安静地运行着,隔着一道玻璃,他抬起眼,看到了站在外面等他的身影。四目相对,后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神色微顿-
陆昭安静地上了车。
江云渊坐上驾驶座,言简意赅地问他:“去哪儿?”
陆昭没说话。
江云渊顿了顿,重复了一遍。
陆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江云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本能地就想开口,陆昭又收回了目光。
他说:“蓝禾花园21幢,我来导。”
语气平静。
说完这句话,他就低头按亮了手机屏,屏幕上正一条条跳出陈锦的信息:
你俩同居了?
不是,大晚上的陆昭你别吓我
哦我说的同居是那意思,你懂的。我真没叫他,这是你的事我叫他干什么?怎么不回我了
……
也是巧,陈锦大约是刚刚才看到消息。他一条接一条地吐槽,陆昭正准备给江云渊看一眼大概的位置,于是两个人都看到了手机消息。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两秒后,陆昭解了锁,直接进地图搜索了地址。
机械的女声导航响起来,江云渊回过了神。
他的手还搭在方向盘上,比刚刚又沉默了一些。陆昭把手机放到了一边,道:“你先开,他们家小区不好找,一会儿到了小区门口我给你指挥。”
江云渊顿了顿。
“我睡会儿。”陆昭说,“到了喊我。”
这一回,江云渊终于开了口。
他说:“好。”
*
陆昭睡了一路。
其实他平时不怎么能在车上睡着,但是今天他实在是有点累。
睡着了他开始做梦,梦里都是碎片化的回忆,好像什么都梦了,又好像都没梦。最后梦到的,竟然是江云渊的奶奶。
回国之后,他见过老人家好几面。
起初是以单纯晚辈的身份,随着他和江云渊婚事的推进,老人家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见他的目光中总是带着慈爱和欣慰。
他经常去病房,带着对方爱吃的水果,有的时候捎一束鲜花,或是一些小玩意儿,例如一张精致的邮票。
老人乐呵呵地说:“我们小昭最懂我。”
是长辈,曾经也是漂亮的小姑娘。
享受了那么多年的尊重,只有陆昭带给她浪漫。
他们也聊天,这一回陆昭梦到的,就是他们有一次漫无目的的闲聊。
奶奶说:“小昭啊,你能和云渊走到一起,奶奶真的很开心。”
“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她说,“遇到坏人不是你的错。云渊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虽然性子执拗了些,但人品是好的,如果可以的话,奶奶希望你们能长长久久。”
其实这句话对于陆昭来说,重点应该是在最后一句。
因为理论上来说,他和江云渊根本没有在一起,又哪来的长长久久。
但是那天,他的关注点却是:“江云渊……他很固执么?”
好像看不太出来。
“是啊。”老人笑着叹了口气,“他这孩子,嘴上不说,什么想法都藏在心里。但是认准的事,谁说都不会改。性子倔着呢。”
“从今以后。”她说,“还得麻烦你多担待些。”
……
陆昭睁开了眼睛。
车子停在路边,江云渊已经下车了。
夜色微凉,他靠在车边,手上夹了一根烟,却没有抽。
陆昭敲了敲车窗。
江云渊立刻扭过头看向了车内,陆昭拉下车窗,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问了下陈锦。”江云渊道。
他顿了顿:“看你睡得熟。”
他没说后半句,陆昭自己意会了。
看你睡得熟。
所以想让你多睡会儿。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道:“抽烟不好。”
江云渊立刻将烟收了回去。
陆昭下了车,江云渊走在他身旁,过了一会儿,他说:“不怎么抽,偶尔。”
陆昭说:“嗯。”
他说:“到了。”
不远处的别墅灯火通明,陈锦的身影远远地站在门口。听到动静,他很快地走了过来。
*
陆昭对陈锦家是很熟的。
陈锦他爸是军人,对自家儿子严苛,倒是对陆昭很欣赏。他妈妈是个温柔的艺术家,和陆昭的母亲顾云苒关系也很好。
陆昭一进门,穿着旗袍的女人就走了过来,笑着道:
“小昭和云渊来了。”
她侧身让两人进去,就去厨房准备食物。陈锦在旁边跟陆昭咬耳朵:“本来都要睡了,我提了一嘴说你要来,愣是爬起来说要给你做夜宵,你看看你这待遇。”
陆昭老神在在:“阿姨喜欢我,你有意见?”
陈锦悻悻的,小声嘀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儿媳妇儿。”
他说话大大咧咧,和陆昭从小玩到大,嘴上也没个把门。陆昭知道他是无心之言,只是还是忍不住看了江云渊一眼,后者脸色没什么变化。
于是陆昭溢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换成了另一句。
他说:“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哦。”陈锦说,“你跟我来吧。”
他顿了顿:“江总要么你先在客厅吃点……”
“我跟他一起。”江云渊开了口。
说完这句,他又看向陆昭,放轻了声音:“可以么?”
空气里突然安静了几秒。
陈锦抽了抽嘴角。
陆昭垂了眼。
片刻后,他看向陈锦:“没事,他跟我一起。”
陈锦:。
他麻木地说:“那行,你俩跟我进来吧。”-
虽说陈锦对刚刚经历的事情很想吐槽,但是他还是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一进房间,他就迅速地抛开了杂念,径直开了口:
“我先说好,这只是我听说的一个小道消息,你们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江云渊和陆昭对视了一眼,后者平静地道:“应该没有什么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了。没事,你直接说吧。”
“也是。”陈锦叹了口气。
然后他道:“这也是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他是医生,正好在你父亲当时病重的那个医院工作,前两天我参加聚会的时候遇到了他。”
他顿了顿:“他跟我说,你父亲临终的时候,一直是傅文慎在照顾。”
陆昭说:“这个我知道。”
这件事,他在白玥那里听说过。
陈锦看着他:“那你知道,其实不是其他人不想见你父亲,只是因为所有人想见他,都被傅文慎拦下了。一直到最后立遗嘱,都只有律师和公证人在里面么?”
他的话音落下,陆昭的手指动了动-
片刻后,陆昭道:“你是怀疑,陆仁康是非自愿立下遗嘱的。”
“我一直在怀疑这件事。”陈锦道,“小昭,你父亲虽然对你一般,但也不是傻子。你和傅文慎连婚都没结,他怎么可能让傅文慎来当这个陆氏家主。”
“如果他以为我们已经完全标记了呢?”陆昭问。
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的江云渊开了口。
“可能性不大。”他道。
他一说话,两人就都看向了他。江云渊语气平静:“哪怕你和傅文慎真的已经进行了完全标记,他也至少会给你留一部分的遗产。你应该能感觉到,你父亲是一个极其要面子的人。”
要面子,所以在能够预料到他这个行为会受到诸多诟病的前提下,他不可能不规避。
傅文慎是养子,陆昭还活着,却把家产留给外人,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当初陆仁康和顾云苒彻底闹掰,顾云苒死后,他都要立一个悼念亡妻情深似海的人设,这件事在场的人都知道。
陆昭恍然,眼睫不自觉地颤了颤。
“你还挺了解陆昭他爹。”陈锦小声嘀咕。
江云渊没理他,对陆昭道:“这件事我也一直想跟你提,但是因为暂时没有明确的证据,所以本来打算之后跟你说。”
他顿了顿:“已经让人在调查了。”
这件事是陆昭没有预料到的,因为除了会在企业管理领域给予他指导,江云渊一直没有过问过他的私事。
陆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在他看来,江云渊对他早就仁至义尽。
他小声说:“谢谢。”
江云渊说:“不客气。”
陈锦在一旁,觉得牙齿都有些酸。
如果是非自愿,那么事情就好办得多。因为一旦确认,那么遗嘱就会自动失效。到那个时候,陆昭不必再费劲去收集股份,而是能够用一种更快捷的方式参与到竞争——
遗嘱作废,继承权按法定分配。
到那个时候,就是他和陆仁康私生子女之间的问题,跟傅文慎基本关系不大。
陆昭这个时候才明白陈锦那句“不要抱太大期望”的意思。
这的确是一个会让人情不自禁产生希望的消息。
只是,他还是觉得疑惑。
如果只是这一个猜测,那么陈锦大可不必特意把他叫过来。更何况如果是怀疑,其实陆昭心底也一直有。实在算不得什么新消息。
他总觉得陈锦还瞒着他什么。
果不其然,他抬头的时候,看到了陈锦欲言又止的神色。
陆昭沉默了片刻:“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陈锦面上的表情变得更微妙。
“……是这样。”他犹豫地说,“小昭,我朋友他还跟我说了一件事。”
他似是实在觉得难以启齿,过了很久,才深吸了一口气:“我朋友说,陆仁康临终之前,除了治病,还做过一项检测。”
他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说,“是……亲子鉴定。”
陆昭楞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一旁的江云渊意识到了什么,他蓦然抬起了头。
陆昭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亲子鉴定,我和陆仁康的?他怀疑我不是他儿子?”
他想要冷笑,同时又觉得有些悲哀。
悲哀是因为平白无故遭受猜忌的顾云苒。
可还没等他开口,陈锦就否认了:“不是。”
“亲子鉴定。”他说,“是……陆仁康和傅文慎的。”
他似乎也觉得荒谬,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
话音落下,陆昭猛然站起了身。而与此同时,江云渊迅速地搭住了他的肩:“小昭。”
他轻声说:“冷静。”
第三十三章 当然也有可能,你是揣着明……
陆昭没法冷静。
他虽然不如江云渊情绪稳定, 但也很少情绪外露。这会儿,无论是江云渊还是陈锦,都能看得出来, 他是真受了刺激。
陈锦想, 论谁都会受刺激。
谈了好几年的男朋友不仅一直在算计自己家产,还疑似自己的亲哥哥。最荒谬的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大概率知道这件事,却始终毫无异常。
甚至在拿了遗产之后,继续哄骗陆昭,想让他和自己结婚。
他深吸了一口气, 想拍一拍对方的肩安慰对方, 手却扑了个空。
陈锦眼皮一跳。眼睁睁地看着江云渊扶着陆昭的肩让他坐回沙发, 然后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放进他的手心。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显然不是故意为了躲陈锦,这点陈锦还是看得出来的。
正是因为不是故意, 陈锦才心绪复杂。
他正出神,陆昭已经开了口:“……结果呢?”
他抬起眼, 脸色有些苍白:“亲子鉴定的结果,你知道吗?”
陈锦一秒回过了神。
“这个我朋友没法告诉我。”他快速又有些抱歉地说, “他们医院有规定, 不能泄露病人隐私。亲子鉴定这种尤其敏感,告诉我这个消息都已经算冒险了。”
这件事大家都能理解。
陆昭喝了口热水,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种翻江倒海的反胃感稍稍减轻了些。
“两个可能。”他说,“一个……”
他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继续道:“一个, 他真的是我父亲的私生子,那这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他的儿子,陆仁康从前就恨不得把我塞回去变成alpha,眼下有一个S级alpha做他亲儿子,那确实不可能有我什么事。”
这里没有人比陆昭更了解他父亲。
陆仁康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生出一个符合他心意、能够继承他霸业的完美继承人。如果傅文慎真的是他儿子,那绝对是比老来得子还要更甚的存在。
更何况傅文慎和陆仁康也不是没有感情。
陆昭十六岁就出国,论关系,反而是始终陪在陆仁康身旁的傅文慎要更亲近。
“第二个可能。”陆昭突然沉默了一下。
他有些疲惫,巨大的信息量让他一时之间突然思绪断裂,就像是大脑终于过载、停止了工作。
“第二个可能。”江云渊平静地接过了他的话,“就是傅文慎并不是陆仁康的儿子,只是他因为某种原因,掌握了可以误导陆仁康的一些证据。让陆仁康误以为他们有血缘关系,从而促使陆仁康立下了那份遗嘱。”
他顿了顿:“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就好办多了。可以从遗嘱本身的效力入手。”
他的语声不急不缓,就连一旁的陈锦都被他的镇定感染,情绪逐渐平稳了下来。
江云渊想了想:“这件事交给我吧。”
两人皆是一怔。
陆昭抬起头,条件反射就要开口,江云渊按着他肩膀的手向下不轻不重地压了压,连带着把他的话也压了回去。
“知道一件事结果的方式有很多。”江云渊道,“有的时候,有些人自以为做得很隐秘,但他只要需要利用这件事来达成目的,就不会没有漏洞。”
“这方面我还算擅长。”他说。
*
事实证明,江云渊的话完全是谦虚。
其实客观来说,在场的三个人里,他去查这件事也是最快的。
一方面,继承人和真正的掌权人还是有本质的区别。他是江家在社交场合正式承认过的家主,对外的话语权就和陈锦他们不同。
另一方面,长期在生意场上的浸润让他掌握了更多为人处事的经验。
不出一个星期,他就有了结果。
这一个星期陆昭依旧在和不同的股东进行沟通,结果有好有坏,大多数人都为合作保留了一个可能性,也并没有直接答应陆昭。
这和他的预计差不多。
最后一天,陆昭在家里休息。下午的时候,他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得迷迷糊糊,鼻尖熟悉的信息素靠近,随后,厚厚的毯子盖在了他身上。
陆昭睁开了眼睛。
跟面前的人对视了几秒,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江云渊轻声问:“吵醒你了?”
陆昭摇了摇头。
人刚醒来的时候会有点懵,他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一直到江云渊放了外套回来,他才慢慢醒过神。
他的声音还带了些鼻音:“晚上叫个餐吗?”
两人都忙,着家的时候不多。
基本都是外面吃或者直接叫餐。
江云渊道:“已经订了,你前两天说想吃的那家。”
陆昭说:“……好。”
其实他自己都忘了是哪家,大约是刷朋友圈的时候看到别人有发,就随口说了一句。
餐很快送上了门。
吃过饭,柔和的光晕下,江云渊开了口。
“小昭。”他说,“问到亲子鉴定的结果了。”-
结果很明晰,傅文慎和陆仁康并不存在亲子关系。
这个结果可质疑性很小,因为它的来源就是替傅文慎造假的鉴定机构。
经手的人当初被傅文慎用钱收买,憋了这么大个秘密,整日担惊受怕,生怕哪一天被大老板杀人灭口。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杀人灭口不可能,动静太大。
但是能被利益驱使一次,就能被驱使第二次。
当然,江云渊也没有仅仅问他一个。
在寻找鉴定这方面的线索的同时,他也让人私下里调查了傅文慎的父母。
傅文慎的母亲早年病重去世,但是临终前,和她关系要好的姐妹表示,她有一段时间也确实言行举止有些奇怪。
她的丈夫在主家做司机,但同时,她去的次数也相当频繁。
不仅如此,那段时间她的身上还会时不时出现一些贵重的首饰,只是以她的经济水平,大家只当是假的。
是有一次有人差点碰坏,对方显而易见的着急,才让人察觉出了一点端倪。
“他们应该是发生过关系,并且发生关系的时间段和傅文慎出生的时间能够对得上。”江云渊说,“不然陆仁康不会那么轻易地就相信这件事。”
陆昭哑然。
陆仁康一生风流,与其说是不想关心,只能说是已经麻木。
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如果是这样。”他慢慢地道,“那是不是就证明,这一切都是傅文慎精心设计的阴谋?”
“他利用了陆仁康对他的信任,趁着他最脆弱的那段时间用假的亲子鉴定书联合陆仁康的亲信,让他以为他们是父子,让陆仁康写下了真的遗嘱。”
说完这句话,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是他最大的心病。
相较于财产的问题,和自己的亲哥哥谈过恋爱这件事显然让他更无法接受。还好,傅文慎还没有疯到这个程度。
而这个真相出来,陆昭的压力就小多了。
遗嘱在被欺骗的情况下订立,基于的事实自始至终就不存在。这绝对是可以上法庭打官司的,到那个时候,陆昭甚至不需要考虑收购股份的事。
只是,还有一个无足轻重的问题。
他顿了顿,有些疑惑地道:“但是他为什么不把这个消息公开?”
他这两天和陆氏董事的沟通中发现了这个问题。
其实不少人对傅文慎的上位是颇有微词的。
这里面最大的原因是他对于陆氏来说是个外人,陆家人看不起他,外面的董事则是对他总有些不放心,生怕陆氏内部的争斗会影响到公司的稳定。
但如果傅文慎公开“亲子鉴定书”,就完全不会有这个问题。
他想了想:“是担心被我戳穿?”
如果这份亲子鉴定书公开,那他势必不会相信。
不过那个时候傅文慎根本猜不到他会找江云渊帮忙,以他自己在国内的人脉,或许还没成功,就被傅文慎关起来了。
江云渊没说话。
陆昭抬起眼,和他视线对视。
片刻后,他似有所觉,抿紧了唇。
“你想什么时候动手。”江云渊平静地问。
陆昭喉咙发干。
江云渊看着他,继续道:“我已经给你找好了合适的律师。如果你需要,随时可以见面。”
*
有了证据,那么就如江云渊所言,只差动手。
陆昭给自己留了大概两天的时间消化这个事实。两天后,他就和江云渊给他找的律师见了面。在律师的建议下,他没有跟傅文慎再进行任何的接触,而是直接走了诉讼的流程。
他一起诉,敏锐的记者们就立刻嗅到了新闻的味道。
很快,遗嘱疑似存在问题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一时之间再次引起了热议。
而这一次,陆昭心无旁骛。
他没有在公开场合再发表任何言论,也没有和私底下来打探消息的人进行过多的透露。这个消息一出,最坐不住的是白玥,陆昭没有和她断绝联系,但也没有给她任何的承诺。
他说:“你可以等等看。”
这一等,就又是好几天。
三天后,陆昭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男人的气息沉稳:“小昭。”
陆昭说:“收到律师函了吗?”
男人蓦然笑了一声。
这个笑没带上丝毫的意味,陆昭甚至能听出其中的不甘。在这一刻,他终于看见了这个从前在他面前一向温柔谦逊的男人的全貌。
他面无表情地抬眼,听到对方说:
“见一面。”
“见一面。”傅文慎道,“不用你起诉,见完面,我会主动离开陆氏。我知道几个月的时间你等得起,但是小昭,这样更快,不是吗?”
陆昭看向了一旁的江云渊。
后者看着他,视线交汇,陆昭收回了目光。
“我带个人。”他说。
电话那头呼吸声粗重,在某个瞬间,陆昭能听到他咬着牙的声音。
“行。”他说。
随后,他的声音重新变得轻柔:“你来,我等着你。”-
其实如果傅文慎不提,陆昭也想和他见一面。
不是为了说什么,而是为了和过去的自己做一个了结。
有些话要当面说才显得正式,但是不说他觉得也无所谓。本质上,傅文慎在他这里早就成了过去式。从前还占一个哥哥的名分,现在什么都不是。
挂了电话他反而有些担心。
傅文慎如今穷途末路,他觉得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但是江云渊却道:“没事。”
“还有我在。”他说,“而且,这是国内。”
最终,他们带了几个保镖。临进那栋熟悉的别墅,陆昭在门口停了一下,他看着对门,随口开了句玩笑:“都快忘了,对门就是你家。”
他顿了顿,看着空无一人的别墅:“所以……”
“那天。”他说,“你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回这里,给花园除草?”
好几天没怎么好好跟江云渊说话,他说话的时候又开始忘了谨慎。不过就算他记起来了,他也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妥。
江云渊回来当然是因为有事。
总不至于是特意在这里等他,又不是没有联系方式。
他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有指望得到回答。说完这句话,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一会儿再说吧,先进去。争取今天让他就把手续走完。”
这话当然也是玩笑。
江云渊没说话,跟在他身后,走进了门。
*
和傅文慎的谈话很简单。
与其说是简单,不如说是这中间有很多重复而无意义的对话。
陆昭起先还有耐心响应他,到后来,就任由傅文慎在那儿自顾自地说些癫狂的话。一边放任,他一边出神,想他和傅文慎的过去。
说是不在乎,但真成了男朋友,又怎么可能当普通人来对待。
陆昭只是没松口,成了傅文慎如今倒打一耙的借口。
想着想着,那点自回国以来郁结在心口的闷气就这么一点点消散了。因为他发现,他从前不说喜欢,至少也尊重、在意过的人,的确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还有什么遗憾呢?
他想。
没有了。
从今往后,他面前的这个人和他再无关系。
他会有新的人生。
而新的人生里不会有对方的名字。
不知道什么时候,耳边的声音停了下来,陆昭深吸了一口气。
他抬起眼,看向面前的人:“说完了吗?”
“没说完可以再说几句,说完了的话。”他说,“记得你的承诺。”
他不担心傅文慎会毁约。
现如今,傅文慎离开陆氏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就算他反悔,就打算拖到遗嘱无效的结果,财产开始重新分配的那个时候,陆昭今天也没有任何损失,不过就是多跑了一趟。
说完这句话,他就站起了身。
一直没有说话的江云渊也跟着站了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傅文慎嘶哑着开了口:“陆昭,我真的喜欢你。”
陆昭垂了眼。
“你应该猜到了吧。”傅文慎的声音里带着嘲弄,“我之所以没有把那份鉴定书公开,是为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一个合适的身份。”
“那个时候,我跟你说的那句话是真的。”他说,“你和我在一起,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他的话音落下,空气里一片寂静。
陆昭垂了眼。
在某个瞬间,他突然很想看一眼江云渊,但他忍住了。
而另一边,傅文慎还在说话。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傅文慎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我。可是陆昭,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算计,如果我没有一步步地争取你父亲、你的信任,你连这样的名分和机会都不会给我。”
“只差一步。”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像是含着血说出来的,“只差一步,如果没有江云渊,你就是我的。”
“陆昭,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他处心积虑,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凭什么他做了这么多,陆昭自始至终都不愿意多看他哪怕一眼。
他筹谋的那么好,接近陆仁康,获取他的信任。接近陆昭,换取他的亲近。他知道他身份低微,如果不是他父亲,他这一生都不会踏进陆家的大门。
所以他拼了命地往上爬,权力、金钱,他坚信,只要这些东西被他牢牢攥在手里,他要什么都不会得不到。
明明他争取这些的时候,陆昭还鼓励了他。
为什么他真正站到了权力的顶端,陆昭看他的眼神里,又只剩下了厌恶?
陆昭动了动唇。
傅文慎的质问太过声嘶力竭。像是要把这些年压抑在心中的愤懑和不甘都发泄出来。这些东西他以前隐约能察觉,但从未想到,傅文慎的心理已经扭曲到了这个地步。
他已经很久没有叫过傅文慎哥哥,但是这一刻,他很想问:
哥,自始至终,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和权力划等号的、可以被争取的东西么?
他这么想,却没有问出口。
因为他知道,已经没必要了。
他和傅文慎之间的矛盾,是最根本的。从一开始,他的感觉就没错。
他们根本走不到一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句话也不想再说。
只是他刚打算离开,就听见傅文慎道:
“陆昭,你真的觉得你赢了么?”
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傅文慎突然三两步走到了近前,在他耳旁说出了最后一段话。
也是他今天让陆昭过来,真正的目的。
“你觉得我是利用你。”他快速地道,“而江云渊是好人。可是江云渊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帮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和你结婚?这些你想过么?”
他笑着说,“认清自己吧,陆昭。你就是会一次次落入alpha的陷阱,怎么也学不乖的omega。在我这你生气了还可以动手,江云渊可没我这样的好脾气。到时候被锁起来玩烂了,你又要找谁当你的退路呢?”
“哦,当然也有可能,你是揣着明白装胡涂。”他耸了耸肩,“毕竟,一般人应该也不会蠢到为了报仇,真的和明显对自己有想法的alpha结婚。”
“如果是这样,你可以当我没说。”
说完这句话,他微笑退开。
而与此同时,陆昭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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