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与贤弟这等英武之人结亲自然是好事。”
白丞相轻咳一声,语气犹豫,“只是蕊儿如今尚且年幼,怕是——”
“爹!”
原本白诗蕊听见白丞相前半句话后,眼神猛地一亮,但听他话头随之一转,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忙开口阻止道:
“女儿明年就及笄了,年岁也不小了,京中旁的女子到了女儿这般年纪也都定了亲,况且——”
她含羞带怯瞟了赵景煜一眼,“况且古语本就有云,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蕊儿!休得胡言乱语!”
这下连白蕴珠都听不下去了,忙低声打断,瞪了自家没出息的小妹一眼。
白诗蕊住了嘴,却不服气地暗暗回瞪回去。
赵景煜低醇的嗓音闷笑一声,英俊的面容上满是笑意:
“白三小姐说的没错,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男人“哐”的一声将酒杯放下,宽厚手掌在桌上无意识点着,带着十足的痞气。
白诗蕊惊喜地回看他,对上男人英挺的面容和深邃的目光,心中登时小鹿乱撞,面颊上的绯红一路染到了耳根。
她娇羞地垂眸,张了张嘴,正要回应他的话,忽听那英俊的男人突然绕过她问白臻臻:
“不知饱读诗书的白大小姐,以为这句话如何理解?”
白诗蕊闻言怔了一下,笑意全数僵在脸上,缓缓回头。
而被点了名的白臻臻,心跳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桌上所有人的视线又都重新聚焦在白臻臻身上,尤其是孙氏的眼神中透着古怪。
白臻臻心里又急又气,恼恨这个男人三番五次作弄于她,气性也一下子上来了。
她“啪”地一声放下筷子,越过白诗蕊诧异的目光,第一次直视那个男人,迎着他迫人的目光,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道:
“这句话可理解的角度多了,端看有心之人怎么解读,父亲——女儿今日有些疲惫,想先回去了。”
白臻臻小脸上被气出了红晕,即便是不经意的抬眸顾盼,都透着在座其余几个女人无法比拟的姝丽。
赵景煜的视线近乎贪婪地锁在她身上,丝毫不掩饰眼神中的侵略性。
见她当真起身要走,他咧开嘴角,笑得匪气:
“白丞相,倘若我想与贵府的白大小姐结亲呢?”
“……”
白臻臻起身的动作一顿,强忍住将手边的碗叩在他那张脸上的冲动:
“不好意思,我不愿。”
孙氏到底是身经百战,这下彻底看出白臻臻与那赵景煜之间的不寻常,一下子就联想到昨日或许将白臻臻带走之人,就是眼前这位。
她飞快扫了眼自家女儿,将快哭出来的白诗蕊拉到身后。
“赵大人您有所不知……”
孙氏端起酒杯,为了女儿的前途,狠了狠心就当没看见自家夫君的暗示,说道:
“这臻姐儿前些时日从凉州回来的时候,被那十恶不赦的山匪掳去了三日,这事当时传得全京城都知道,她原来那夫君也来府上退了亲,如今好不容易给臻姐儿找了我那外甥这门亲事,连庚帖都交换过了呢。”
孙氏赔笑,“若要结亲,赵大人不妨看看小女蕊儿。”
“夫人!”
白丞相彻底绷不住了,怒斥一声,“还不回你的位置上坐下!”
白府宴饮少,孙氏从前在各个夫人之间游走也游刃有余,白丞相实在想不到她今日能说出这样一番有辱门楣的话。
为了一个外男故意抹黑自己一个女儿,又跟在秦楼楚馆挑妓一样让他挑选另一个女儿,这孙氏今日是失心疯了不成!
让他这老脸都没处搁了!
白蕴珠、白蕴荣姐弟也瞧出父亲是真动了怒,急忙离座将孙氏拉了回来。
经此一闹,白臻臻原本要离开的事情便不得不打住。
她重新坐回座位上,对于方才发生的事情全然麻木,左右孙氏再如何诋毁她,真相是什么,那个男人怕是比她还要清楚。
她现在心中盘算更多的是,万一他猜到她明日一早就走,那她势必要将离开的时间提前了。
她察觉男人视线在她脸上深深扫过,然后貌似十分关切地问“被山匪掳去?现下那山匪可找到了?”
白臻臻呼吸一滞,实在忍不住抬头瞪了男人一眼。
这个男人就是天生的坏种!他怎能、怎能这般不要脸地问出这种话来?!
偏他察觉到她的眼神,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起来,故意道:
“白丞相、白夫人若是需要,我可让我的人去找找那匪人,看他愿不愿意为白家小姐的清名负责。”
“那倒不必!”
白丞相哼了一声,对于那山匪是当真厌恶,怪他让自己成为朝中同僚暗地里笑话的对象。
思及此,他语气不自觉重了一些,“那些山匪烧杀抢掠,自当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
“也是。”
赵景煜跟着应和,在白臻臻不可思议地眼神中点头,“白丞相说的有道理。”
白臻臻:“……”
“不过话说回来,大小姐进京那日,我却是从一群异族人手中救过她一命——”
赵景煜似乎觉得身上的衣衫有些舒服,松了松领口,说话时凸起的喉结跟着滑动,充满狂悖的进攻性:
“后来白小姐体弱发了高烧,我便留她在寨子里养了三日病,现在想来……白丞相和白夫人口中的山匪,不会说的就是我吧?”
赵景煜双臂抱胸,懒散地靠回椅背上,大有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势。
四下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面面相觑了半天。
白丞相陡然色变,脸上一时青一时紫,最后胀成了猪肝红。
“这、这、贤、贤弟……”
白丞相几次三番张嘴,然而迎着赵景煜的视线,硬是半晌也没将话捋顺。
孙氏吓得把脸悄悄埋了下去,白诗蕊则诧异地张着嘴,视线不住在赵景煜和白臻臻身上来回逡巡,眼中满是嫉妒。
唯有白臻臻本人,一脸木然地举着茶盏喝了一口。
不是她处变不惊,而是她已经习惯了,那个男人就是现在说出他就是天王老子下凡这种话,她都不会觉得惊讶。
“看、看来……看来是我们误会贤弟了。”
白丞相猛地吸了口气,已经僵住的脑子终于活了过来。
他轻咳一声,倒了杯酒,“来,贤弟,没想到是你救了小女,我敬你一个!”
赵景煜挥手隔开白丞相递来的酒杯,用下颌指了指白臻臻:
“白大人误不误会我倒是无妨,但白大人误会她了,哦对了,还有白夫人。”
他的视线一转,犀利地目光落在孙氏身上,语气沉了下去:
“恕我孤陋寡闻,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一个当家主母会将府中女儿的谣言,添油加醋传得满城风雨!”
赵景煜拒绝的这一下,加之这句毫不客气的话让白丞相脸色倏然沉了下去,未几,他又暗暗吐出一口气自我缓和下来。
白毅自当上丞相以来,可说是大周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所有人对他莫不恭敬有加,从来都是旁人看他的脸色。
而眼前的男人一个土匪头子出身,就敢对他摆脸子,这让他骄傲多年的性子受到了极大侮辱。
但他却又不得不隐忍。
昨日惠王之乱虽已平叛,但京中还时有动乱,再加之各地有实力的藩王在惠王的带动下都有些蠢蠢欲动,不知什么时候便会作乱。
在此情况下,陛下必定会倚重武将。
而赵景煜,仅仅只是昨日平叛有功这一件事,陛下就已经破格单独为他设了一个“城防卫都统领”的职务,品阶高于京中所有武将。
再假以时日,封候拜将是早晚的事。
白毅虽贵为丞相,却是寒门科举出身,身后无族人支持,若是真跟今后封了世袭侯爵的赵景煜比,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硬碰硬的。
白丞相心中百转千回,过了良久,他尬笑了两声,“我早就说过孙氏,臻臻此前定然是被贵人所救,怎会出什么事,夫人,你也真是——”
他蓦地瞪向孙氏,“我平日里政务忙就算了,怎么连你也不明真相误会了臻臻,没得让她平白受委屈?!”
情况急转直下,就连自家老爷也临阵倒戈,孙氏脸色一白,支吾着说不出来话,额上的岑岑冷汗晕花了精心准备的妆容,让她看起来格外滑稽。
赵景煜懒得听孙氏说些道貌岸然的话,他挥了挥手臂,眸光嘲讽地嗤道:
“行了,我知道不是你们的问题,定是夫人身边的张嬷嬷猪油蒙了心,白夫人,你说是吧?”
这话一出,不止白丞相和孙氏陡然一惊,就连一直闷头不说话的白臻臻都忍不住抬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赵景煜原来跟昭懿和九皇子认识?
或许不光认识,还交好。
显然几人都想到了这一点,孙氏的脸一白,看了眼白丞相,狠下心吩咐:
“来人!将张嬷嬷那等欺上犯主的贱奴杖毙!还有那百春阁的婆妇,打发人买来身契,一并杖毙!”
“我吃好了,你们吃吧。”
孙氏刚说完,白臻臻将东西搁下,站起身来。
赵景煜望过去,那小姑娘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蹙着个眉冷冷的样子。
“干嘛去?!”
他微一挑眉,瞧见白臻臻出去,也跟着站了起来,就这般不顾众人的目光,大喇喇跟了上去。
脚步声低锵离开,孙氏望着赵景煜高大的背影,像是终于送走了瘟神一样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回头看向白丞相,小声问:
“老爷,这赵大人当真是那山匪?难怪这般粗鄙。”
“哼!”
白丞相气得不轻,一挥袖子,也顾不得斯文了,“狗屁赵大人!就是个山匪草莽!”
孙氏飞快扫了白诗蕊一眼,“那这赵大人点名要娶臻姐儿,老爷以为……”
白丞相一脸阴沉,眼睛死死盯着门口不说话。
过了半天,他似才缓过劲儿来,重舒了一口气,“此事也不好直接拒绝。”
“老爷,我倒是觉得此事不妥,蕴珠,你带蕴荣和蕊儿先回去。”
孙氏打发了几个子女,起身轻倚在白丞相怀里,抚着他胸口顺气。
“老爷,依我看,臻姐儿不是明早就要随宋廷回去么?不如就让她今晚直接走。”
白丞相握住她的柔苐,眉目舒展了一些,“夫人这是何意?”
“老爷您想呀,这赵大人如今正是风头正盛之时,而那睿亲王又是皇亲国戚,老爷无论答应他俩谁,都会得罪另一方,如今臻姐儿在咱们府里多待一天,咱们府里都不会太平。”
孙氏故作抹了把泪,“只是臻姐儿这孩子命苦,风口浪尖的,她出去避一避也是好的,我瞧着她对这赵大人,也没什么兴趣。”
白丞相其实也想到了这一层,但一直犹豫不决,此刻孙氏这枕头风一吹,他到底是下定了决心。
“既如此,就依夫人说的办,劳烦夫人现下就派人给宋廷去个信。”
孙氏勾着白丞相的脖颈,埋在他怀里扬了扬唇角,语调婉转地应了声“知道了”,起身去旁招来大丫鬟青莲。
“去告诉宋廷,今夜大姑娘丑时二刻便能与他离开。”
她说完后,见白丞相闭眼揉着额并未关注这里,又悄悄将青莲凑近,低声道:
“再转告他,托路子将人送到睿亲王手上,莫要舍不得白臻臻,只要听话照做,日后少不得他荣华富贵,到时他要什么样的美人就有什么样的。”
青莲听了面色一变,飞快看了孙氏一眼,点点头便离开了。
另一边水榭外的回廊上,赵景煜一把将白臻臻拉了回来。
“跑什么?!”隐隐酒气带着热浪拂过她的发顶。
男人高大的身影往回廊一站,原本就狭小的空间立马显得更加逼仄,连风都透不进来。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