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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1章 第 51 章


    皇后手心微紧, 不觉抿住了嘴角。


    夫妻十载,她太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也看?得清楚, 那深沉的眼底含着的是对她浓浓的失望。


    皇后忽然想笑?, 她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还是瞒不过这位, 想来也是,有什?么能瞒得过当今皇帝,丽妃那般折腾, 却?还是把自己折腾到今日地步了,不是吗?不必她推波助澜,丽妃就?已经?走投无路了。


    她今日就?是要丽妃看?着,要让丽妃知晓,她在皇上心中不过尔尔。她这么做, 也只是想给丽妃最后锥心一刀。犹记得当面她以正室入府, 丽妃不过为侧妃, 却?处处得这位纵容,可笑?如今还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后宫进来一波又一波的新人。孟静瑶进宫, 已是耗尽了皇上待丽妃的所有耐性, 油尽灯枯,不过是或早或晚。


    皇上看?清了她所为,却?仍旧冷眼旁观。


    她分明该觉痛快,但为何现?在,并无半分欢愉。


    皇后张了张唇, 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线,她抬起眼眸, 望着那位冷淡深沉的帝王,却?哑住了声,喉中干涩道:“臣妾知错。”


    圣驾在坤宁宫停留到晌午,丽妃病重,去看?望的,只有孟静瑶一人。皇上到现?在都?未去过重元宫,后宫嫔妃也不是蠢的,慢慢察觉到怪异,气氛透出?一丝微妙的古怪。


    孟静瑶从重元宫回来,眼圈通红,关闭了殿门,翌日直接称病告了假。


    ……


    杨贵嫔如今是彻底不去理会?宫里纷争,生下小公主后,她将所有心思都?花费到了女儿身?上。小公主长了两日,模样渐渐长开,由刚开始皱巴巴的脸蛋变得通红可人,杨贵嫔愉悦地逗弄两下女儿的小脸,到了吃奶水的时辰,便交给了乳母。


    主子心绪佳,伺候的宫人也松了口气。主子诞下公主后,反而较有孕时看?开了许多?,云秀颇感欣慰,主子总算是想通了,皇上重视皇嗣,主子如今有了小公主,怎愁不得圣心。


    宫人送进太医开出?的药,一同送进来的,还有杨府的家书。杨贵嫔先看?了家书,她倚着引枕,本是舒快的心情因这封家书荡然无存。


    父亲在信中提及,皇上自从擢升了虞世行,他明升暗贬,行事便屡番不顺受阻,虞世行甚至上折子讽谏,工部结党营私,虚报公支,收受贿赂……种种罪名罗列下来,若非宋文进一力保全,父亲如今怕是要阖府下狱。信中末尾,父亲得知她诞下公主极为失望,要她在月后争宠再育,盼能诞下皇子,光耀门楣。


    光是这些,前朝的官员有几人是干净的,水至清则无鱼,父亲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谨慎些。旁人羡她家世羡她门第,可如今看?来,听得还不都?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想要抬举一个人,有的是法子,想要打压一个人,亦然。


    杨贵嫔攥紧了信纸,忽然觉得满身?疲惫,她胎未做足,早产三月,已是身?子大?损,父亲往宫中递信,不问她身?子如何,不问她女儿可乖巧,却?只说?那些官场争斗,竟还催促她得承雨露,再育皇嗣。她忽然想笑?,忽然觉得,以前作为嫡女的宠爱,名门的荣光,不过是父亲为用她上位而做的砝码跳板。


    可真?是好笑?啊。


    杨贵嫔手背覆过眼眸,泪水从眼尾流了出?来,一颗一颗划过了整张脸庞,身?子随着泪水轻轻颤抖。


    云秀本是调着汤勺,正要提醒主子吃药,却?见?主子看?过那家书,竟是在哭。她心口猛地一跳,吓得立即拿了帕子拭泪,惊慌着急,“主子月子里,万万不能哭的啊。”


    “主子身?子本就?有损,再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杨贵嫔拿开手臂,累得什?么都?不愿去想,她气息无力道:“你下去吧。”


    “主子!”云秀放不下心,主子这般,分明是杨家又出?了事,叫她如何放心下主子一个人。


    杨贵嫔转过身?子,缓缓合上眼,不想再多?说?,“出?去。”


    月挂梅梢,有人一直在盯着主殿的动向。


    陈宝林坐在宫灯下绣着手里的荷包,她用的是双面绣,绣样是一片竹叶。世人画竹画其神骨,却?从未有人画其叶。


    翠苏认出?主子的绣样,不禁好奇去问,陈宝林描花的指尖微微一顿,眼底的浅色稍纵即逝,摇头?道:“只是觉得竹叶好看?罢了。”


    鲜少有人去绣竹叶,陈宝林独独挑了这个绣样,并非她觉得竹叶好看?,而是入宫的一年,她以此打发深宫孤寂,绣遍了梅兰竹菊,提起针线,竟不知再绣些什?么。


    银白的针穿过绣帕,陈宝林一时失神,指肚针扎的刺疼了下,一滴鲜红的血珠殷染了洁白的绢面。


    翠苏先是反应过来,惊呼一声,立即去拿干净的帕子包裹住陈宝林的伤口,着急拧眉,“主子绣了一个时辰了,快歇歇吧!”


    “无事……”陈宝林牵笑?安抚,不等她说?完,殿外?传话的宫人急匆匆跑进来,“主子,御前的全公公朝咱们?知画斋来了!”


    不知为何,陈宝林心神一慌,胸口的心脏砰砰骤跳,她压住心头?惊惧,起身?时,无意打翻了案头?凉透了的茶水,瓷盏砰地碎到地上,也惊惧了她的心神。


    翠苏尚未看?得清明主子神色,听闻是御前大?公公全福海过来,正狐疑为何来人不是皇上,又不解为何在这个时辰过来,她七想八想,下意识想成好事,正要给主子报喜说?几句吉祥话,回头?见?主子霎时失了血的脸色,不知为何,忽然想到年宴那夜,主子离席去御花园中醒酒,久久才?回,当夜杨贵嫔便在御花园中险些小产。她眼眸缩紧,心中隐隐有种直觉,莫名不安起来。


    殿外?,全福海进了知画斋,四下无意扫了一眼,心底咂摸惊讶,陈宝林自打入宫就没侍奉过皇上,他伺候在御前,自然清楚六宫主子们的名册,但皇上政务缠身?,若非主子们?拔尖儿,是极难入皇上的眼,陈宝林在其中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若非出?了那挡子事,皇上大抵是都不知道后宫里有这么一个人。陈宝林不得宠,伺候的宫人也不尽心,全福海一路过来,除了殿门传话的小太监,再没瞧见?别的奴才?。


    这般的地位,又与杨贵嫔同住一宫,怕是叫人欺负得死死的了。


    陈宝林整饰好仪容,由着宫人扶着出?了内殿。


    见?到人出?来,全福海立即福了礼,恭敬道:“原是奴才?进去见?主子,但今儿奴才?是来传皇上口谕,得罪宝林主子了。”


    御前伺候的人八面玲珑,即使是面对获罪之人,全福海态度也是十分的恭敬。


    皇上要传什?么口谕  ,陈宝林含不敢深想,她呼吸收紧,面上挂着牵强的笑?,点了点头?,两手提起裙摆缓缓跪下身?。


    全福海挺直了脊背,清清嗓子,传道:“宝林陈氏,妄听妄为,德行疏浅,是为陈工教导之过……责于普行山修野,宣示朕旨。加恩赐令缓一岁,赐自尽。”


    还是头?一回,全福海传了这般长的口谕,以往换作旁的嫔妃妄为生事,或是一道圣旨打入冷宫,或是直接赐酒自尽,陈宝林在后宫默默无闻,能得皇上下这道圣旨,也是她的本事了。倘若不是这回查了陈宝林,也牵扯不出?前朝与胡部勾结的党羽,误打误撞,陈宝林大?抵还不知晓自己的父亲已经?获罪入狱,是要判去合族死罪。


    全福海心底唏嘘,颇有同情陈宝林的境遇,同为六宫嫔妃,宓才?人讨喜,父亲又得力,深得圣心,陈宝林却?恰恰相反,时也命也。


    陈宝林蓦地抬眼,她动动唇角,努力维持着镇定,然袖中发抖的双手终究泄出?了一丝惊慌。


    “嫔妾不明,皇上何意?嫔妾安安分分住在知画斋,循规蹈矩守着宫规,不敢有半分逾矩!”陈宝林尚有一丝希冀,她做的事那般隐秘,就?是贴身?侍候的翠苏都?不曾发现?,皇上怎会?查到!


    “全公公,我想见?见?皇上,全公公可否通融一二,让我去见?见?皇上!”


    全福海叹息地摇了摇头?,“宝林主子做过什?么事,主子心中清楚,皇上口谕,已是开了圣恩。非奴才?不给宝林主子传话,只是宝林主子这时候去见?皇上,也是火上浇油,奴才?劝宝林主子一句,什?么都?别想别问,好好过剩下的日子吧。”


    “皇后娘娘……”陈宝林眼珠慌乱,口中喃喃,攥紧了衣袖,这些都?是皇后娘娘暗中授意她的,她蓦地抬起头?,“全公公……我方才?绣一方帕子,还未来得及给皇后娘娘,全公公可否……”


    “主子!”后面贴身?侍奉的玲儿打断了她的话声,哭着扯住她的衣袖,“主子快些认罪吧,皇后娘娘主持六宫,知晓主子做了这些事,定然痛心疾首!”


    陈宝林脊背猛地僵住,眼睛盯向那宫女,她不得圣宠,知画斋宫人惫懒,除却?翠苏,唯有玲儿最是尽心,原来竟是这样,皇后娘娘知晓会?有今日,早就?备好了退路!玲儿脖颈一缩,眼神不禁怯懦心虚。


    全福海全然当做没听见?那句话,即便他猜出?些什?么,皇上都?未发话,哪轮的到他插嘴。皇后娘娘姑母可是当今太后,皇后娘娘再如何,都?会?稳坐六宫之主的位子。


    过一道殿门,便是承明宫主殿,御前公公到承明宫,头?一回直奔了荒僻的知画斋,外?面的动静惹了杨贵嫔注意,御前大?公公到承明宫时,不知情的人都?以为是要宣主子的晋位圣旨,却?见?全公公竟然拐去了知画斋,主殿的宫人不免讶然失望,主子诞下皇嗣,皇上竟还不给主子晋位吗?


    杨贵嫔此时没心思理会?自己是否要晋位的事儿,父亲前朝的争斗已经?扰得她心烦意乱,翌日起来额头?就?开始隐隐作疼,这回太医开了方子没离开多?久,杨贵嫔裹着抹额,白着脸色躺在床榻里,汤药已经?凉透了,杨贵嫔烦躁地拂开云秀端来汤药的手,云秀哭着求了又求,“主子月子里,万万不能再伤了身?子啊,奴婢求求主子吃些药养养吧!”


    主殿闹的动静也让全福海多?看?了一眼,正逢遇见?刚出?来的郭太医,“贵嫔娘娘身?子可是有恙?”


    郭太医愁眉不展地轻叹一声,“全公公有所不知,贵嫔娘娘生产后已是身?子虚弱至极,又忧思在心,我所开出?的方子治不了根本,纵使大?罗神仙下凡,也难以医治彻底啊!况且女子月中颇多?忌讳,长此以往下去,于身?子更是不利。”


    郭太医没将话说?透,全福海察言观色,从郭太医欲言又止中揣摩出?几分意思,心病还须心药医,杨贵嫔的心药自然是皇上。他咂摸着,杨贵嫔生产后确实转了性子,连日请太医也不遣人去请皇上。


    回了乾坤宫,全福海正要进去通禀陈宝林之事,德喜眼见?干爹回来,立马上前拦住,极为隐晦地摆了摆手,两人到廊下没人的一角,德喜才?憋不住,吓得跟见?了鬼似的大?吐苦水。


    “干爹不知,方才?胡部使臣乌石风求见?,干爹以为那乌石风要做甚!”


    全福海哪猜的出?来,乌石风再嚣张也不过耍耍嘴皮子功夫,见?德喜吓成这般,难不成还有别的?


    德喜没敢卖关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惊恐道:“那胡部使臣要向大?魏和亲,求娶宓才?人!”


    此时回想起来方才?殿内皇上的神色他还心有余悸,无比后悔为何今日是他当差,德喜愁眉苦脸,仿佛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按理说?宓才?人久居后宫,如何见?得外?男,尤其那外?男还是胡部的王上!


    全福海听得目瞪口呆,猛地打了个冷颤,甚至怀疑得又问了一遍,“你当真?没听错,那乌石风要求娶的人是……宓才?人?”


    德喜哪敢有那个胆子传这种掉脑袋的话,“我哪敢欺骗干爹,错不了!”


    他可还记得,那乌石风清楚的还不怕死地说?了一句,“大?魏□□,美女如云,皇上后宫更是佳丽三千,料想也不缺宓娘子一人,臣帐中无妻无妾,既是皇上的女人,臣自当会?好好疼爱。”


    当时德喜觑着皇上阴沉如水的脸色,扑通就?跪下了身?子,哪还敢再听下去,连滚带爬地跑去了殿外?候着。


    与德喜的震惊害怕不同,全福海则是在想近些日子朝中异党与胡部勾结一事,名册上并无宓才?人的母家,虞侍郎风骨刚正,也不像卖国之人,胡部使臣如此胆大?妄为求娶宓才?人,即便宓才?人无辜,也会?传得风言风语,不知皇上是何圣意。


    全福海不敢妄自揣测,缩着脖子守在殿外?等着皇上传召。


    内殿,乌石风鹰戾般的双眼微眯,语气桀骜张狂,“只要大?魏□□应属臣旨,臣回归胡部后,定会?劝说?我王,与大?魏结两姓之好,止兵停戈,互通姻亲,我乌石风在世一日,此盟约便作数一日,我胡部永不侵犯大?魏之境!”


    李怀修坐在銮座上,扶壁的五爪龙纹威严自若,袅袅的龙涎香如烟似缕,映出?男人眼底阴晴不定的厉色,他缓缓道,“倘若朕不答应呢?”


    乌石风摩挲着腰间搭叩的宝石,戾目仰抬,“本殿不明皇帝之意,本殿听闻今年大?魏多?灾,百姓怨声载道,两地起兵,谁输谁赢还未成定论,以女人换取两地止戈,有何不应?还是说?,大?魏皇帝也宠着宓娘子,宁愿血流成河,也不舍割爱。”


    李怀修脸色不变,忽而微勾了下唇角,笑?容虽温和,眼底却?仿若沁了把阴冷的利刃,令人不禁胆寒。


    乌石风触之,心头?蓦然一悸。


    李怀修起身?走下台阶,随意将一封信笺扔到乌石风面前。


    “乌石王上孤身?而来,便是凭几一张口舌与朕做交易么?乌石王上在要和亲之前,不如先回一趟胡部,如今的胡部,可还由你乌石风做主?”


    乌石风捡起那张信笺,一目十行,读完,猛地一凛,刹那间,他忽地明白,为何今日自己进宫,却?寻不到一个随士,为何他前去暗桩,却?迟迟不见?来人,为何大?魏原本与他通信的朝臣接连都?告病府中……原是如此,竟是如此……


    他猛地咬住牙根,双手握紧,怪他自负,掉以轻心,才?中了歹人的路子!


    乌石风眼目倏抬,心潮翻涌,对这位□□大?国的帝王又恨又畏。他无暇思量,不得不弯折了腰身?,俯首称臣,“臣乌石风,求大?魏庇佑。”


    殿门打开,乌石风离宫后,殿内悄然多?了一个人影,面遮黑纱,玄衣束身?,令人看?不清面容,是帝王豢养的影卫死士。


    李怀修站在殿内,睇着汉白玉石阶,脸色沉沉,眼底冷凝如冰,“凡牵涉此事的一干人等,悉数格杀,朕要让他们?知道,何为顺朕者昌,逆朕者亡!”


    ……


    即便是政治嗅觉不敏之人,也察觉出?了些许异样,前朝的风向最终吹向了后宫。


    “那位素来喜欢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感觉。”张贵人扶着肚子浇花,垂着眼睫,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在前朝虽无倚靠,但进宫多?年,自是要为日后打算,故而这些年来也经?营了几许人脉,虽无大?用,打听些消息,已是足够了。


    譬如她便知晓,近日杨贵嫔的母家不得圣心,而宓才?人的父亲却?是升了官职。树大?招风,这究竟是福是祸。


    张贵人神色淡淡地放下浇花的长嘴壶,直到抚向微隆的小腹时,眼底才?有了些许的柔意。


    这是她的孩子啊,她孤寂了这么多?年,此时才?有了一丝期盼的欢愉。


    水琳看?清主子眼底真?切的喜意,不禁担忧,主子与宓才?人交好,宓才?人得宠,如今主子有孕,诞下的是公主还好,倘若是个皇子,不知在这后宫里有多?招眼,届时宓才?人待主子还能如从前一般吗?


    ……


    皇上口谕很快传遍六宫,陈宝林获罪离宫,听闻与杨贵嫔早产有关,六宫讶然,明裳却?是在意料之中,让她惊讶的,是皇上对陈宝林的处置,寺中苦修,一年后赐自尽,一个人知晓了自己的死期,一日一日地熬着,这究竟是不是好事。


    月香小声附耳,“还有一事主子不知,奴婢内务府的人议论,陈宝林的父亲获罪入狱,已经?判处死刑了。”


    “什?么?”明裳猛地抬眸,心头?仿佛有股思绪一闪而过,她有些不解,陈宝林为何会?对杨贵嫔出?手,不待她多?想,殿外?守门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主子,皇上过来了,圣驾已经?到永和宫了!”


    这时过了亥时,月色西斜,明裳以为皇上今夜不会?召人侍寝,已经?歇下了,听闻圣驾到了永和宫,殿内宫人都?提起了心弦,扶主子起身?梳理妆发,明裳穿好衣裳,瞧一眼漏刻,再梳妆是来不及了,她拧眉,一把拆了鬓边簪好的发簪,提裙起身?便匆匆往外?走,后面宫人惊呼着朝殿外?追去。


    垂散得青丝拂过眉眼,明裳小步下了台阶,就?见?男人着一袭明黄滚边常服到了廊下,明裳美眸微亮,小跑下脸蛋酡红,娇喘微微,她朝走来的男人盈盈福礼,十分乖巧。


    而那厢,跟随圣驾过来的宫人们?却?是低头?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全福海一眼就?看?到了宓才?人欢喜的神色,若是在以往,皇上面上不显,见?了这般打扮的宓才?人,心里头?定然也是愉悦,但今日不同寻常。


    他仍记得乌石使臣出?宫后,他进殿欲要禀事,皇上却?是都?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也不理会?陈宝林如何,直接命他去查乌石风与宓才?人的牵扯,接着宣了柳絮白柳大?人进宫,而后又召见?南昭王议事,直至此时,留南昭王在宫里,幸而年宴那日后宫有宫人意外?听见?了乌石风与宓才?人的交谈,全福海如蒙大?赦,也未思量怎会?这般巧合,得到些许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通禀了皇上,夜色已深,皇上竟也不等他多?加查明,直接叫人备撵,来了宓才?人这儿。


    全福海觑着皇上骇人的脸色,大?抵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此事不止关乎宓才?人一人清誉,也关乎前朝,宓才?人的父亲是皇上一手提拔,此次拔出?胡部内贼也出?了大?力,结果出?了这么档子事,胡部三王上乌石风竟要求娶宓才?人,他默默垂下脑袋,不禁为宓才?人捏了把冷汗。


    宫灯晕红的亮光映着女子笑?盈盈的美目,勾人心尖儿。


    “皇上怎么这个时辰来嫔妾这儿了,叫旁人知晓,还以为是嫔妾不懂事……”她扯着男人的衣袖,小脸羞答答地撒着娇,许是夜色太深,让她浑然未觉男人冰冷的脸色。


    半晌不见?男人回应,明裳才?察觉到异样,她狐疑地眨了下眸子,正欲仔细去看?,拉扯着龙袍的素手被男人毫不留情地推了下来。


    李怀修目如深潭,沉静地盯着面前的女子,稍许,倒底是给了她几分体面,冷淡开口,“随朕进来。”


    明裳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今夜皇上到顺湘苑,并非是想她伴驾侍寝。男人脸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圣心难测,愈是这般,愈让人胆寒畏惧。


    廊下摇曳阑珊的树影拂过女子的面颊,明裳捏紧了帕子,回头?,却?见?御前伺候的宫人鹌鹑似的垂低着脑袋,就?连近前的大?公公全福海,也未抬过一眼。她心底纳闷,快速思考着自己近日可是做过什?么错事惹了男人不喜,骤然间,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她回忆到年宴胡部三王上之事,眼底片刻迟疑,紧接着升上一抹烦躁懊恼,早知那劳什?子三王上会?给她招惹祸事,她何管是否失仪,转身?就?走便是了,何要去搭理他!


    她咬了咬唇,掀帘进了内殿。


    朦胧的月光透过琉璃的画屏泄了满室的莹辉。圣驾来得急,明裳从本是要去睡下了,衾被凌乱的堆在床榻里,银钩松松散散地勾着一面的帷幔,另一面半遮半掩,朦朦胧胧,仿似旖旎,正是女子香闺。


    男人倚靠着外?间窄榻,指腹随意把玩多?宝阁的一本古籍,脸上平日的一点笑?意也无,眼底积淀的是上位者睥睨众生、不容置疑的威严。


    明裳自侍寝之后,就?最为受宠,纵使是男人冷脸,也从未像今日遭到冷待。她乖乖地捧上热茶,拂袖坐去窄榻,见?男人也不掀眼看?她,犹豫稍许,小心翼翼地去扯男人衣袖,轻声说?出?心中猜疑,“皇上深夜乘霜而来,待嫔妾又这番态度,可是嫔妾何处做错,惹了皇上生气?”


    言罢,她立即咬紧了唇珠。


    李怀修这才?有了反应,他掀起眼,双目黑如点漆。


    乌石风一事,不仅与她一人有所牵扯,更事关前朝。他是皇帝,是大?魏的君主,纵使信任这女子,也不得不多?疑多?虑,他绝不容许自己的后宫,他最宠爱的嫔妃,与胡人勾结。


    “你自己说?,做了什?么错事。”


    明裳仰头?看?着男人,眼神迟疑不定,良久小声试探道:“嫔妾……嫔妾有一事未向皇上禀明。”


    “年宴那夜,嫔妾吃醉了酒水,到殿外?透气,回时意外?遇见?了胡部使臣三王上乌石风……”


    她声音很低,乌亮的瞳仁中紧张又害怕地瞄着眼前的男人。


    久未听到男人开口,明裳眼眸挑开,正要继续解释,却?听见?男人极重的一道冷嗤。


    帝王素来多?疑。


    李怀修沉下眼,盯住了面前的女子,“那日使臣与京外?朝臣之众,你竟一眼就?记住了那乌石风?”


    他怎不知,乌石风有多?好的相貌,竟叫她坐在末位也能记住这么久,李怀修脸色霎时有些黑沉。


    明裳眼眸瞪圆,以为李怀修是怀疑她与乌石风早有勾结,立即摇头?解释,“嫔妾并非有意注意到胡部使臣,而是那胡部嚣张狂妄,不敌大?魏兵马,便用些阴险手段,嫔妾唾弃不耻。意外?遇见?那乌石风,嫔妾也只是一番言语讥讽,怎料那乌石风……”


    说?到这,明裳埋下头?,似是怕李怀修生气,小声咕哝着说?完了那日之事,“怎料他张口闭口都?是孟浪之语,竟还狂妄要求娶嫔妾,吓得嫔妾一连几日都?没睡好觉。”


    女子一番烦闷的模样不似作假,李怀修微拧起眉,脸色有所缓和,捏了捏她小巧的耳珠,“既然如此,为何不告诉朕?”


    明裳蓦地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嫔妾哪敢跟皇上说?,嫔妾虽未做什?么,但那乌石风所言,传到嫔妾耳朵里,已是让嫔妾失了清誉,于女子而言,轻则青灯古佛,重责没了性命。”她眼圈泛红,十分委屈,“嫔妾害怕……”


    她害怕什?么,李怀修没再追问,却?明白过来,她怕他也同那些传出?流言的人,不信任于她,她怕失了他的宠爱。在这深宫中,没有圣宠,就?如同断了日后的生路。


    李怀修从没想过这女子失了他的宠爱会?如何,至少到现?在为止,他都?不曾厌倦了这女子,他对她的喜爱,仍有十分。纵使是怀疑这女子与胡人有所牵扯,他也只是想断了这女子与外?面的联系,要她这一生,这一人,永永远远地留在宫里,留在他身?边。


    他是皇帝,纵使这女子花言巧语,哄他瞒他,心思不在,他想要宠着一个女子,要这人永远留在宫中,如这般尽心侍奉于他,也并非难事。


    只是想到白日乌石风狂妄之语,李怀修便觉憋了股火气,若非留着乌石风有大?用,他定要将胡人拖出?去枭首,脑袋挂到城楼上,挂上几日。此时他竟也有些分不清,是震怒于这女子与胡人有所牵扯,还是恼火于他宠爱的嫔妃三言两语就?遭了外?男的觊觎,幸而她父亲以前不受重用,如若不然,生得这副姿容,不知招了多?少人的眼。


    越想,李怀修脸色越发难看?,明裳心底迟疑害怕,又转念一想,她确实没做错事,有何心虚,她乌发浓浓,蓦地扑到了男人怀里,小脸委屈得厉害,一鼓作气道:“嫔妾清清白白,不过是倒霉了些,才?撞到那蛮人,皇上口口声声说?宠着嫔妾,结果还来嫔妾这兴师问罪,嫔妾都?要冤枉死了!”


    “胡说?什?么!”李怀修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没好气地掐了把女子的脸蛋,“什?么死不死的,朕警告你,以后不许说?这些忌讳之语。”


    “皇上別拿这些规矩训斥嫔妾,嫔妾不听,嫔妾不听!”明裳捂住耳朵,无赖地摇头?,“皇上不信任嫔妾,倘若嫔妾今日不解释清楚了,嫔妾才?是六月飞雪!”


    这女子撒娇卖乖确有一手,在男人怀里蹭来蹭去,李怀修脸色沉得要低出?水来,他哑声,一把按住了怀里的女子,“行了,乱动什?么!”


    明裳这才?有所觉,侍寝有近一年,她立即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她有些羞,脸蛋埋到男人胸口,似是察觉到现?在男人已经?没了方才?冰冷的怒火,又得寸进尺地哼道:“皇上难道是没有查明吗?嫔妾怎会?与胡人有所纠缠。”


    本是随意一问,却?许久不见?男人回应,明裳蓦地瞪圆了眸子,满脸不可思议。


    “皇上当真?没查清楚就?来找嫔妾兴师问罪!”


    李怀修轻咳一声,屈指敲了下怀里女子的额头?,语气很凶,“你与乌石风巧遇为实,证据确凿,朕如何没查清楚。”


    明裳偏不依,她扭了扭身?子,明眸忽然一动,娇滴滴地环住李怀修的后颈,雪白的脸蛋仰着,美目粲然,“嫔妾知道了,嫔妾与外?男说?话,皇上是醋了。皇上吃嫔妾的醋,所以才?不分青红皂白,大?半夜就?来审问嫔妾。”


    怀里的女子面颊绯红,眸光如潋滟秋水,玲珑身?段缠着他的腰胯,活像个千娇百媚的小妖精。


    李怀修是不喜她与外?男有所纠葛,也只是因这女子是他最宠爱的嫔妃,入了后宫的女子怎可与外?男牵扯不清。他是大?魏君王,待后宫嫔妃可以是极致的眷宠,绝不可以有男女情爱,帝王之情,是为君者大?忌。


    他明知如此,也知该如何训斥这女子的胆大?妄言,但对上那双笑?盈盈的双眸,他竟压住了唇角,良久才?不轻不重地轻嗤了一句,“胡言乱语!”


    便是这一句,他就?转开了眼,眸色却?渐渐转淡,一时竟真?的分不清,今夜为何要急着来这顺湘苑,究竟是为了前朝政务,还是为了他连自己也未曾察觉出?的私心。


    他捻了捻扳指,回神时,那女子已经?懒洋洋地倚靠到了他胸怀中,因片刻前的折腾散乱了前襟,露出?雪白丰盈的肌肤,李怀修眸色微深,偏生那人还未所觉。


    “嫔妾有些困了,明日皇上可是还有早朝?”明裳眼睫沁着困倦的泪珠,小脸红扑扑的,仿若一颗熟透的蜜桃,媚色撩人。


    李怀修低下眼,呼吸微重,明裳抬眸,对上男人谷欠色浓深的眼,她转瞬清醒,哼了声别过脸蛋,故意娇笑?,“嫔妾还生着气呢,皇上别想碰嫔妾。”


    李怀修倏然也在笑?,鼻腔浓重的反问她,“生气?”


    他低下脸,掐住了女子的细腰,语气假意威胁,“敢生朕的气,还知不知道朕是皇帝。”


    明裳也不发怵,摇着头?,只笑?说?不知道,便大?着胆子扭了腰肢,晕红的光映着她的眉眼,如皎皎流光,如华明月。


    殿门掩了,明裳面颊通红,娇喘微微,纤细的双腿抬到了极致,男人两只手掌扶着她的杨柳细腰,时而温柔疼护,时而恶劣堪折,直至磋磨得明裳哭红了眼圈。


    全福海仍旧不明白,皇上待宓才?人究竟是怎个意思,倒底因没因宓才?人与胡部使臣私下偶遇而生芥蒂。


    回了乾坤宫,上过早朝,还未用上早膳,全福海就?得了吩咐,细查年宴之事,他摸不清,皇上是要查宓才?人,还是要查后宫是否还有人与胡人私下有所交集。全福海不敢多?问,干脆便全都?查了。


    他退出?殿门,见?刚下了朝的柳大?人一身?官服未除,正要进宫面圣,柳大?人年纪轻轻却?是去岁科举榜首,深得皇上信任,假以时日,未尝不是天子近臣。


    全福海做以一礼,“昨夜王爷留宿宫中,眼下正在殿内。”


    柳絮白望一眼乾坤宫正殿,面容温和青隽,“多?谢公公相告。”


    全福海下了九级汉白玉台阶,偌大?的殿宇飞檐威仪,飘溯风霜寂静一片,柳絮白整袖抬眼,朝西宫望去,眼目浮光放轻。他借着前朝与胡部勾结党羽,拿捏住乌石风的把柄,如此一来,大?魏有充足的理由不必送人和亲。当今圣善修明,可谓明君,即便没有此事,必不会?由魏人前去胡部和亲,然事关于她,他不敢铤而走险。


    做了这么多?,只盼,她在后宫能平安顺遂。


    第052章 第 52 章


    回廊的光影遮住柳絮白?眼?底的暗色, 殿门打开,南昭王自里阔步而出?,见门外所站之人, 微微惊讶, 朗声?笑道:“许久未见,听闻柳大人功绩, 小王钦佩不已。”


    柳絮白?谦和一礼,“王爷谬赞,臣愧不敢当。王爷征战北地, 护大魏国土,才可谓当世英豪。”


    李怀昭少时与柳絮白?曾有?过一段时日的同窗之谊,彼时柳絮白?是柳氏嫡子,不仅家世得先?帝看重,为人又品行端正, 博文笃识, 课业时常上甲, 塾中先?生对此人赞不绝口。


    那时李怀昭与柳絮白?交集不多,后来他远离上京,更加没了联系, 而今再见, 柳絮白?一如往昔,言谈举止青隽儒雅,从容不迫,不似世家公?子风流之态,反而像是岁月积淀下的沉稳淡然。


    李怀昭从不敢小觑, 幸而此人刚正忠贞,为皇兄所用, 皇兄也不吝啬栽培,假以时日,大抵要成为皇兄心腹重臣。


    ……


    柳美人近来颇为不顺,脸上生的红疹一过数月,看遍宫中太医,就连宫外的游方郎中也请客两个,仍不见有?好转。柳美人从最初的恼火,到现在更加恼火,整日称病待在丽景轩,连人都不敢见。生怕叫人知道,她毁了这张脸,再也不能侍奉皇上。


    家中得知她称病,解禁后从未侍寝,愈发不耐,甚至在信中追问可是生了隐疾,再无动静,便要送年初及笄的幺妹入宫。


    柳美人心里如何不急!


    丽景轩内,柳美人坐在妆镜前,伺候的妙清正替她除去侧脸覆着的药纱,这是昨儿外面郎中开的民?方,即便无法根除脸上的疹子,敷上这药,也是能压制住体?内湿邪,保证数日不再生疹。


    待那墨绿的药汁擦得干净,柳美人迫不及待伸手抚了抚侧脸,对着妆镜左右照了又照。


    妙清呼吸紧张,看清了主子干净如初的脸颊,惊喜地瞪大了眸子,“主子,这药当真有?用!”


    柳美人拂开发鬓,仔细看向耳后的肌肤,光华白?皙,与寻常无异,她眼?睛亮了起来,又想到什么,不快地拧了拧眉,“可惜只能维持几日。”


    不过只这几日,也足够见到皇上,待再生疹子,再敷上药汁便是。


    连日的阴霾扫了大半,柳美人不愿浪费这大好的机会?,如今后宫杨贵嫔生下公?主,张贵人有?孕,她身子又无大碍,再侍寝两回,定能怀上皇嗣!


    柳美人志在必得,翌日也不再告假,早早去了坤宁宫问安。


    殿内撤下了一人位子,姜嫔扶着宫人进殿,余光有?意无意扫了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


    没人敢去提离了宫的陈宝林,今日瞧见许久不见人影的柳美人到了坤宁宫,嫔妃们对视一眼?,将?这话头牵扯到了柳美人身上。


    柳美人有?今日遭遇,与徐答应脱不开干系,数月前,柳美人虽不是六宫最受宠的嫔妃,因旧日柳侧妃之故,得皇上几分怜惜,六宫谁不笑脸相对,何其风光,而今不似从前,杨贵嫔与张贵人接连有?孕,宓才人又圣眷正浓,孟氏女入宫,御花园的花换了一茬又一茬,皇上怎会?还记得柳美人是谁。


    徐答应看柳美人最不顺眼?,倘若不是因柳美人,她怎会?无缘无故被皇上禁足,解禁后,柳美人一连数日称病不出?丽景轩,起初她疑心柳美人又在耍什么手段争宠,过些时日,发觉丽景轩毫无动静,太医倒挨个换了一个又一个,她有?心打听,丽景轩上上下下守口如瓶,嘴严实得紧,今儿见到柳美人进来,除却面容憔悴,身形消瘦些,确实看不出?有?什么大病,


    柳美人一进殿,徐答应就翻了个白?眼?,“嫔妾请安数日不见柳美人,还以为柳美人是忘了这宫中规矩,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呢!”


    柳美人退了疹子,心情正好,也不理?会?徐答应话里的机锋,掩唇轻咳两声?,仿似极为虚弱,“前些日子吹风受了寒,身子不适,让徐答应担忧了。”


    谁会?担心她啊!


    徐答应被柳美人恶心的晦气,她眼?眸轻翻,止了话音,懒得再理?会?柳美人。


    明裳眼?眸仿似无意掠了瞬柳美人的双颊,待看清肌肤的细白?,她微蹙起眉尖儿,轻抿唇角,收了眼?光。


    柳美人的病生得古怪,痊愈得也古怪。刚过年关,天尚且寒冷,月香从外面进殿,裹挟了一身寒气,她搓搓双手,跑进内殿,脸有?愧色,“丽景轩瞒得严实,奴婢没能打听到消息。”


    这也在明裳意料之中,柳美人看重此事,知晓内情的人自然都是自己亲信。


    明裳指尖卷着绣帕的花样儿,眼?底眸色微闪,柳美人究竟是否治好了她的脸,一试便知。


    柳美人心急,总要比她耐不住性子。


    ……


    乾坤宫


    全福海这才向皇上通禀陈宝林离宫一事。送出宫的人回话,陈宝林临出?宫门,不知从哪得的消息,知晓了府上近况,父亲入狱,不日斩首,陈宝林当即眼前发晕,软了双腿,哭喊着要求见皇上,看着的小太监哪会?由陈宝林哭闹,强押人进了轿撵,送出?宫门。母家失势,陈宝林剩下的日子留在寺中干粗活差使,又怎会?好过。倘若陈宝林识趣,本本分分地守在宫里,还能有?一条活路,只可惜她太过自负,自以为天衣无缝,又怎能瞒得住皇上的眼?。


    御案堆积了一日的奏折,李怀修揽袖持笔,眼?目淡淡地批阅了几个字。半晌不听人开口,全福海觑着皇上的脸色,怀疑皇上压根儿没把陈宝林放在心上,想来也是,陈宝林不论家世相貌,还是性子才学?,都不值得皇上在意。


    他便没再提这茬。


    良久,李怀修搁置了批阅奏折的紫檀朱笔,轻捻扳指,“传旨,三?日后由大理?寺行刑。”


    全福海心口一怔,额头冷汗滚下,躬身应了声?。


    他吩咐下去,回来伺候时,见皇上已经批阅完了御案的奏折,正提笔在宣纸上作画,画的是凌霜寒梅,全福海脑中搜罗一圈,也没明白?皇上这幅画的意思,他干脆不再揣测,反倒记挂起另一桩事,犹豫许久,仍是说出?了口,“皇上,近日承明宫中接连请了几回太医,奴才听闻,贵嫔娘娘的身子似乎不大爽利。小公?主也大抵是受生母影响,夜中有?时也会?哭闹几个时辰。”


    李怀修俯身作画,淡着的脸色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稍有?变色,他拧起眉宇,叫人看不透眼?底的暗色,“太医如何说?”


    全福海听到这,才松了口气,自己这话是传对了,皇上命他亲自去知画斋传口谕,他便觉得不对,皇上待陈宝林一向  不去理?会?,为何吩咐他去办这桩事,直到经过承明宫主殿,多问的一嘴,有?几许了然,皇上真正在意的,是刚下生不久的小公?主。


    皇上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极为在意皇嗣,毕竟是皇上的骨血。杨贵嫔生产后性情忽变,闭门不出?,倘若是以前,定能揣摩几分圣意,知晓该怎样请皇上过去,皇上不喜杨贵嫔的做法,谁让杨贵嫔仍是小公?主的生母,皇上待杨贵嫔的情分,也因这个孩子,较于从前,多了几分。


    这夜,圣驾去了承明宫。


    承明宫


    今日小公?主哭闹得久了,杨贵嫔便要乳母将?公?主抱来,自己亲自去哄。


    小公?主不到月份生产,胎里不足,生下就皱皱巴巴,养了些时日,脸蛋才多了些肉,仔细能看出?眉眼?间与杨贵嫔有?些相似。她低敛眉梢,温柔地碰了碰小公?主的脸蛋,似是感觉到母亲的爱抚,小公?主嘴鼓了鼓,终于不闹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好奇地看眼?前的女人。


    这时,殿外宫人传话,圣驾到了承明宫。


    闻言,杨贵嫔眸子微亮了下,她揪紧了被角直起身,手心抚过发鬓,问云秀她模样如何。生下小公?主后,杨贵嫔身子大损,加之府上送进的那封家书,以至于她整日茶饭不思,憔悴许多,也只有?见到女儿,才会?露出?些许笑容。


    云秀心酸地险些落泪,她上前去扶杨贵嫔,“主子姿容绰约,不施脂粉也甚是好看。”


    纵使知晓云秀话中夸大,杨贵嫔也因这句安抚,而轻松许多。


    没有?女子不看重自己的容色,尤其在这深宫里,女子如御花园中的花,倘若开败了,只有?被宫人挪出?换上新种,赏花的人更不会?在乎,那些凋零的花朵。


    杨贵嫔不知自己怎会?变成今日这番模样,从前的自己何等高?傲,怎会?如今日这般自怜自艾。


    她整理?好心绪,因身子不便,不必到宫外接驾,待李怀修进殿,她低敛眉眼?,安安静静地福礼。


    素净苍白?的脸色,与孕中只为争宠,满心算计的女子判若两人。


    李怀修淡淡点头,让她不必多礼。


    殿内很静,伺候的宫人自觉退出?了内殿。不知为何,杨贵嫔生产时九死一生,分明有?无数话语要说给眼?前的男人,可现在,竟不知如何说出?口。她动了动唇,鼻尖竟酸涩难忍,落下两滴泪来,生怕眼?前的男人厌弃,慌忙捏了帕子擦拭眼?尾,微别过脸,涩声?,“嫔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床榻的女子身形消瘦许多,脸色苍白?如纸,倒正如太医所言。


    李怀修本意并非如此,杨家是他一手养至今日,却因他的纵容,杨贵嫔的有?孕,日益狂妄,不知规矩,他不来承明宫,也是给杨家的警醒。唯一出?乎他所料的是,杨贵嫔对他的冷落,不哭不闹,也不为自己,不为杨家争辩一句。


    他敛起眼?色,道了句“无妨。”遂撩袍坐下,低眸看清襁褓中刚诞下的,眼?神才有?了些柔和。


    小公?主转转眼?珠,看看里面的女人,又看看正低眸注视她的男人,大抵有?所察觉,小嘴咕哝一下,眼?睛弯弯,咯咯笑出?了声?。


    稚嫩的童音打破了殿里凝固的气氛,杨贵嫔顾不得感伤,眸子又惊又喜,掩唇险些又要哭出?来,她下意识抓住男人龙袍的衣袖,“皇上,小公?主会?笑了,这几日小公?主从未笑过,定是见到父皇,她便笑了!”


    生产后的女子情绪敏感,极易落泪,杨贵嫔鬓边的青丝垂到脸侧,眼?眸湿润如水,佳人消瘦憔悴,最是令人怜惜。


    她见男人态度逐渐柔和,轻含住红唇,眉眼?清韵,柔婉地伏到男人怀中,细声?轻语,“小公?主很亲近皇上。”顿了顿,她又仿似委屈,“嫔妾生下小公?主后,皇上就没再来看过嫔妾。”


    李怀修眸色掠过怀中女子的侧脸,眼?目平静,六宫之中的嫔妃,有?先?帝旧党,有?中立世家,亦有?他一手培养出?的近臣,杨家在其中,他最是重用。杨家的女儿亦是精心做秀云培养,杨家也确实会?养人,杨贵嫔生性高?傲,却能在宫中折低腰肢,红袖添香,不可否认,在此之前,李怀修确实愿意宠着怀中这个女子。


    然而,入了宫的女子,时日已久,为这分圣宠,终究都要变了心性。


    他淡下眼?光,平静道:“朕前朝事忙,得空自会?来看你。”


    当真是忙吗?可是杨贵嫔却听说,前几日,皇上召了宓才人侍寝。


    宓才人……那般娇美动人,生动活泼的女子。


    杨贵嫔本不屑于与六宫嫔妃争宠,不知为何,提到宓才人,她便不觉生出?浓浓的嫉妒,她是去岁秀女中最先?得宠的那个,也知晓,皇上宠着一个人时,是什么模样。自从有?了宓才人,皇上对她的态度,就淡了许多。


    她深知帝王多情也无情,也深知宓才人依靠美色的宠爱,长久不了,可她忍不住,忍不住嫉妒那女子早已胜于自己的圣宠。


    杨贵嫔轻吸了口气,压住心底的酸楚,皇上最厌恶后宫的争风吃醋,她有?孕时已经犯了太多的错,既然平安生下了这个孩子,还有?挽回的余地,她不能再错下去。杨家遭了皇上不喜,她就是为了家中门楣,为了刚生下的女儿,也要再得圣眷,不能一错再错。


    她没有?因宓才人侍寝而争辩哭闹,眼?底潮热,如曾经受宠时柔柔低首:“皇上今日可是还有?政务,可否能留下陪陪嫔妾?”


    女子极为小心地,带了一丝哀怜的乞求。


    李怀修凝着女子的脸,因杨家迁怒,她又在此前做了太多不喜之事,他只觉索然。但许是因但念及她生产艰辛,艰难诞下皇嗣,他没拂了她的脸面。


    稍许,他淡声?开口,“朕已想好了公?主封号,明日让人宣旨传召。”


    杨贵嫔眼?尾还红着,闻言,面容感激不已,“小公?主得皇上疼爱,是嫔妾的福分。”


    她从始至终都没为父亲求情,也没为自己求得妃位,她知道皇上现在不喜听这些,总归来日方长,只要她重得圣宠,总有?机会?。


    ……


    翌日圣旨传召六宫,赐小公?主封号为景和。圣驾去了承明宫,意味着杨贵嫔终究在皇上心里有?一分席位,可皇上既然赐小公?主封号,却迟迟不册封杨贵嫔妃位,其中的意思也耐人寻味。


    这日请安回来,徐答应踏进承明宫的宫门,就见尚宫局的小太监捧着匣子相继而入,徐答应使了个眼?色,素冬心领神会?,截住了末尾的小太监,往他袖中塞了一个金珠,“我家主子有?几句话要问问公?公?。”


    小太监垫了垫,眼?底堆笑,弓着身子到徐答应跟前,“徐主子请说。”


    徐答应瞄了眼?走?远的人,看方向是往主殿去的,“公?公?送的是什么?”


    小太监应声?回话,“贵嫔娘娘生产后身子虚弱,奴才送的是皇上赐下补身子的药,前面几个公?公?送的是给景和公?主的赏赐。”


    皇上疼爱宝珠公?主,后宫人尽皆知,而今后宫里又多了一位景和公?主,皇上也未厚此薄彼,可见皇上看重皇嗣,后宫谁能诞下皇嗣,就是多了一道护身符,不止能得圣宠,日后也有?了倚靠。


    徐答应眸光转了转,抬眼?望向主殿的飞檐,扯着手心的娟帕,声?音淡而轻,“贵嫔娘娘身子不适,身为宫中主位,我等不前去探望一番,倒也不合规矩。”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叫人反驳不出?,徐答应心里有?自己的盘算,皇上能赐小公?主封号,来看杨贵嫔,可见杨贵嫔还未全然失了圣宠。她暗自懊悔之前得罪了杨贵嫔,她自从解禁后,皇上仿似忘了她这个人,与其日复一日的坐以待毙,不如自己寻一条出?路。皇上能来承明宫一回,就能有?第?二?回。希望杨贵嫔不计前嫌,宽容她一二?。


    徐答应如此打算,回秋水榭梳洗一番,就去了主殿问安。


    承明宫主殿烧着地龙,一进去暖如春日,徐答应禁足期间不得圣宠,内务府的奴才见她失宠,每月克扣炭火不提,就是送来的,也是不好起火,熏得呛人的下等黑炭。徐答应熬了三?个月,才熬过这个冬日,再进主殿,感受到无形中的皇恩,心底颇有?不平,即便有?宓才人分去了杨贵嫔的圣宠,杨贵嫔也要高?出?她一截。


    徐答应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嘴角,待迎人的宫女出?来,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


    云秀将?徐答应的脸色看入眼?底,心头冷笑,皇上就是冷淡了主子,主子位居承明宫主位,这些次位的嫔妃也得恭着敬着。之前徐答应还那般嚣张,而今见主子平安诞下公?主,宠得圣宠,又巴巴地凑过来。


    她福了礼,不卑不亢地迎徐答应进殿。徐答应没瞧出?云秀眼?底的神色,生出?一副担心的模样,低声?询问,“贵嫔娘娘身子可还好?嫔妾见太医频繁来往承明宫,心里实在记挂贵嫔娘娘的身子。”


    云秀回道:“劳徐答应挂心,主子身子是虚弱了些,并无大碍。”


    不论徐答应是否真心一问,明面上都要走?个过场。


    徐答应看过杨贵嫔,说了几句话,见杨贵嫔面露疲惫,很有?眼?色地请身离开。


    待人一走?,云秀忍不住将?徐答应殿外露出?的脸色说给杨贵嫔,“主子身子不适,何故撑着精神见她,奴婢瞧着,徐答应没安几分好心。”


    杨贵嫔将?怀中的小公?主交给乳母,拂手让人下去,脸色渐渐转的冷了,她轻笑一声?,“本宫要的,就是她不安好心。”


    云秀惊诧地抬起眼?,“主子是想……”


    杨贵嫔眼?光黯淡,“本宫身子尚不适合侍寝,新人里没几个中用的能争得过宓才人,徐答应虽存着心思,不过也是希望到本宫这来好见皇上一面。”


    她嘴角扯出?一抹笑,细看却是极为苦涩,“本宫就算遂了她的心意又能如何,没有?她也有?旁人,这后宫的恩宠,总不能只留在一人身上。”


    云秀捏紧了手心,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以前主子何等骄傲,怎堪忍受自己做那把梯子,扶旁人上位,而今主子却是要这样做,也不得不这样做。


    她轻呼一口气,躬身退出?了内殿,杨贵嫔阖眼?倚着引枕,良久,她掀开眼?,床案摆着徐答应送来百花果子,红艳艳的刺眼?。


    她坐起身,蓦地抬手,碟里的红果应声?而落。


    杨贵嫔低眼?,拂去手背的脏污,眸底划过一抹冷笑,凭她徐答应是谁,也配攀附自己。


    ……


    明裳听说了皇上赐给景和公?主的赏赐,并没太过惊讶,后宫子嗣不多,为稳大魏基业,皇上重视皇嗣,也在情理?之中。


    膳房今儿做了牛乳羹,明裳贪食,多吃了两小碗,到夜中腹胀难受,不得已深更半夜去请了太医。


    她恹恹无力地伏在床榻里,可急坏了伺候的几人,还以为是有?人故意害主子,往主子晚膳里投了毒,直到太医进来诊脉,道明缘由,殿内几人面面相觑,具是惊讶。送走?太医,月香忍笑扶起明裳,“明日奴婢定要看好了主子,不能再由主子贪嘴。”


    见这丫头还敢取笑自己,明裳眸子瞪圆,哼了声?,“今日的经书可抄完了,拿过来给我看看。”


    月香小脸一下子就垮了,“奴婢不敢了,主子可饶了奴婢吧,奴婢一看那经书就头疼!”


    顺湘苑夜里请太医,闹得动静大,很快就传到了旁人耳中,翌日明裳一踏进坤宁宫,就察觉有?人将?目光放到她身上,正盯着自己。


    “听闻昨夜宓才人宫里传了太医,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姜嫔一问出?这话,殿内静下来,众人仿若有?默契般,停了说话。有?人好似不经意,扫了眼?明裳平坦的小腹,触到那人视线,明裳了然了缘由。眼?下六宫,她承宠最多也最久,宫中嫔妃相继有?孕,料想那些人是怕她也怀上了皇嗣。


    她稳稳地坐下身子,故意先?抿了口茶水,直到有?人等不及了,她才脸升红晕,含笑开口,“叫姜嫔娘娘笑话,嫔妾昨夜吃多了牛乳羹,腹中不适,才传的太医。”


    听闻缘由,众人嘴角微抽,牛乳羹在宫里并不稀罕,但月例都是有?限的,倘若宫里没有?膳房,想要多吃还当真没有?。宓才人得意,还不是因为皇上不止赏了宓才人膳房,还将?御用的厨艺一并赏去了。六宫中,怕是没人比宓才人日子过得滋润。


    姜嫔倒是能装模作样得出?来,她轻柔掩了掩唇角,“皇上宠爱宓才人,倒是本宫艳羡。”


    姜嫔的一句话,将?矛头都针对到了明裳身上,明裳敛去了嘴边的笑,“姜姐姐此话何意?嫔妾伴驾之时,可是听皇上多有?提及姐姐,姐姐如今又位居宫中主位,才是叫嫔妾等羡慕。”


    殿内静了瞬,姜嫔掀起眼?,微微一笑,“宓才人口舌伶俐,本宫是说不过宓才人。”


    姜嫔并非真的斗不过嘴上功夫,她要避开的,是宓才人的圣宠,这宫里争宠,看得不是位份高?低,而是是否合皇上心意。


    今儿这趟请安,月香憋了一肚子气,她跟着主子进宫这么久,也长了点心眼?儿,哪看不出?姜嫔是以退为进,更为主子拉了六宫的仇恨,那些人自己没本事不得圣宠,还见不得旁人好过,当真是不要脸!


    昨夜那牛乳羹吃得明裳腹中难受,太医开了两副汤药,须吃上一日,明裳小口小口喝完苦汤药,月香立即送上蜜饯,辛柳俯下身,整理?明裳膝上盖的绒毯,“太医说主子腹中难受,也与近日的吃食有?关,冬日寒凉,主子身子娇弱,万不能再度贪凉。”


    蜜饯在口中尝出?酸甜,褪去了唇舌的苦涩,明裳刚要想吃凉糕的念头生生压了下去,怪御前那厨艺手艺实好,做什么都能令人食欲大开。


    ……


    这夜李怀修并未召人侍寝,至深夜,乾坤宫还掌着光亮,敬事房的小太监捧着六宫嫔妃名?册无声?而出?,全福海近了御前伺候笔墨,他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向皇上通禀。昨夜顺湘苑传了太医,今儿六宫都知晓了这事,全福海本还担心是宓才人身子出?了什么岔子,哪知一打听才知道,宓才人竟是因为吃多了牛乳羹,腹中难受,闹了个乌龙。这事说大不大,搁在旁人身上,全福海必不去理?会?,谁叫那人是正得圣眷的宓才人。


    他想了想,还是低声?禀出?了口。


    李怀修正在看工部上表的用度,闻言,眉峰微挑,掀了掀眼?皮,朝全福海不咸不淡地斜睨去一瞬,触到皇上目光,全福海忙恭敬地低下头,紧接着,他便听到皇上轻嗤了一声?。


    “整日就知道给朕丢脸。”


    用膳都能吃到积食,又非平日有?多苛待了她。


    全福海察言观色,提到宓才人,皇上情绪明显有?变,他憋住笑,松了口气,今儿朝上又因工部一年索要的支出?吵得不可开交,文臣嘴皮子功夫厉害,皇上坐在那位子上,不耐烦地听了两个时辰,全福海都怕皇上一个动怒,将?朝上两个硬骨头的老臣拖出?去斩了。


    第053章 第 53 章


    徐答应近日常去给杨贵嫔请安, 一来二去,还真的见到了一回圣驾。


    她编了首童谣唱给景和?公主,殿内其?乐融融之时, 正逢皇上进来, 听见了这首曲子?。记起了徐答应这个人,没?过多久, 便召了徐答应侍寝。


    翌日徐答应再去给杨贵嫔问安,却?听说杨贵嫔身子?不适,徐答应心中自有计较, 自己?能得侍寝,其?中也有杨贵嫔推波助澜,但后宫的女?人,没?有心甘情愿为她人得宠铺路的,杨贵嫔即便见了她, 心里也是不痛快, 徐答应没?再自讨没?趣, 她既侍了寝,要比往日风光许多,到坤宁宫时, 故意摆弄腕间皇上赏赐的手钏, 招了不少人眼,徐答应不懂藏锋,对此颇为自得。


    柳美人与?徐答应恩怨最深,同样解了禁足,徐答应却?先她一步侍奉皇上, 她怎能见得这人好过。


    她脸上的不忿明显,徐答应一抬眼, 就瞄见柳美人手中的帕子?都要扯成了两截,心里十分得意,故意开口,“柳姐姐脸色不好,可?又是身子?不适了?”


    旁人的目光也瞧向柳美人,见柳美人眼底都要气得冒火了,顿时了然,柳美人入宫要早新?人半年,又是先柳侧妃嫡亲妹妹,如今却?要被一个常在压过一头,怎能甘心。


    柳美人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一句,“昨夜吹了风,身子?有些?不舒服,徐妹妹倒是细心,这也能瞧出来。”


    徐答应面容娇俏,笑道:“昨夜风是大了些?,嫔妾等在宫门接迎圣驾,冻得身子?生寒,皇上还训斥了嫔妾,叫嫔妾多穿些?衣裳,免得受了风寒。”


    这些?话,皇上自是没?跟她说,真真假假谁又能分的清,昨夜是她侍寝,这后宫里除却?宓才?人,近些?日子?有谁侍奉过圣驾,她就算说了假话,旁人也听不出。


    柳美人气得牙根都要咬碎了,旁人看?着?热闹,听徐答应侍寝如此张扬自得,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沾了杨贵嫔的光,才?承得的雨露,没?有杨贵嫔,皇上能记得徐答应是谁。这杨贵嫔生产后是疯了不成,不为自己?的妃位考虑,居然还给旁人做嫁衣,也不怕假以时日,徐答应升了位份,欺负到自己?头上。


    这一大早,柳美人就又与?徐答应结了仇,两人一向不对付,积怨越深,柳美人就越看?徐答应不顺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明裳乐得看?两人好戏,六宫嫔妃众多,皇上宠她,却?也不会只临幸她一人。明裳倒不在乎皇上召了谁侍寝,旁人侍寝于她而言也有好处,至少后宫不会瞄准她一人做靶子?。


    回了顺湘苑,夜中,明裳膝上盖着?绒毯,正借着?琉璃宫灯,看?手中话本,忽想起一件事,召月香进来,“打听到了,明日柳美人可?还是告假?”


    月香正好打听到了这事,点了点头,“奴婢听太医院捣药的小宫女?说,柳美人是吃坏了东西,身子?不适,要告假两日。”她顿了下,与?明裳对视了一眼,“奇怪的是,丽景轩按太医院的方子?,称为柳美人调理身子?,又添了两味药,奴婢问了捣药的小宫女?,那两味药确实?是调理身子?所用。”


    明裳眸色一动,猜出了几分其?中的缘由,她并未十分的确认。她嘴边笑意意味深长,“想必柳美人是请到了一位医术高明的郎中。”


    月香没?听懂主子?话中的意思,柳美人称病告假,与?医术高明的郎中有何干系。她没?捋清个中缘由,明裳对此也只是猜测,她合起手中话本,想到白日里徐答应与?柳美人的一番阴阳机锋,嘴角微扬,或许正好可?以借徐答应一用。


    “往丽景轩和?秋水榭递个消息,过几日,皇上要去梅园赏景。”


    ……


    柳美人告假两日,身子?一好,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御花园。还未开春,天寒得厉害,柳美人竟是只穿了一层胭脂红的薄纱,朦朦胧胧罩着?姣好的身段,她精心打扮过,眉心点了金箔,唇珠嫣红似粉,步履间腰肢袅袅婀娜,行在梅林中朦胧绰约,仿似林间仙子?。


    她费尽心思打听到了皇上今儿要来梅林赏景,故而刻意装扮,便是要等皇上过来,惊鸿一面。梅梢的雪水还未融化,柳美人脸色不复来时的红润,不停地?跺着?脚,搓揉冻得发僵的双臂,等了有小半个时辰,还不见圣驾,柳美人眉尖儿颦蹙,不禁开始心急。


    妙清从林外小跑而来,怀中抱了个热乎乎的暖炉,塞到柳美人手里,“奴婢就近从内务府取的,主子?快些?暖暖身子?。”


    柳美人捂上暖炉,才?觉活了过来,她为显得不那么刻意,出来一路也未披披风,早已冻得血液都僵住。她忍了忍,终于有些?不耐烦,“你当真没?听错,皇上今儿要来梅林?”


    丽景轩的柳美人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妙清这小半年深有体会,此时又遭主子?呵斥,心里委屈十分,她生怕自己?听错,还有意问了一遍,但这种事也不是传言说什?么就是什?么,倘若皇上没?了兴致,自然就不会过来。


    妙清不敢说出心中腹诽,斟酌道:“奴婢万万不敢欺瞒主子?,皇上大抵是被政务牵绊住了心神,才?不见圣驾,主子守得实在有些久了,冻坏了身子?可?不好,不如先回丽景轩,改日再寻时机。”


    来时柳美人还满心欢喜,被冻了大半个时辰后,欢喜之意早已冻成了冰块。柳美人也开始烦躁,她将怀中的暖炉往面颊凑了凑,鼻翼间忽闻到一股熟悉却?又异样的香味儿,她微拧眉,说不出这种感觉,当是内务府那帮奴才?见她不得圣宠,有意敷衍了事,心底愈发恼火,“罢了,今日便算了!”


    她转身,往前走了一步,梅林外,隐隐约约走近一道人影,徐答应披着?靛青色的披风,眉眼浓妆淡抹,珠钿翠羽,罗裳轻飘,端的是一副古雅芳华之姿。


    她走进梅林,抬眼瞧到面对面站着?的柳美人,红唇微张,亦是讶异。紧接着?打量过柳美人薄如蝉翼的衣着?,瞬间了然,不禁掩唇笑了声,“柳美人隔几日称病告假,今儿倒是不嫌冷,竟有这般风流雅趣。”


    柳美人如此情形叫人撞见,尤其?那人还是徐答应,面露难堪,她气急,冷眼看?去,争辩道:“徐答应有所不知,太医如此叮嘱于我,受过寒气,逼迫出体内湿邪,有益身子?痊愈。”


    徐答应就算不通医理,也明白那湿邪之气怎能用寒气逼迫,她稍微一想便知,柳美人大抵是与?她一般的缘由,听闻圣驾今儿要来梅园,才?在此候着?,只不过柳美人比她要狠的下心,大冷的天儿,也不怕真的病了。


    她嘴角嗤笑,不欲与?柳美人多费口舌,柳美人冻了这么久,怕是受不住,要回丽景轩,等她走了,自己?才?好继续等在这。


    偏生,柳美人看?出了徐答应的心思,她怎会让这贱人得逞,便也不打算离开。


    妙清扶着?柳美人的手腕,都感受到主子?浑身冰冰凉凉,不见热乎气,再冻下去,主子?身子?定是受不住,她委婉劝道:“眼下到了吃药的时辰,主子?近日身子?不适,太医交代万万要守着?时辰,主子?不如先回去吃了药,明日再来赏梅。”


    她话中也并未有假,主子?脸上敷的药膏要每日一副,才?能保证不会第二日不会生出疹子?。


    经妙清提醒,柳美人险些?忘了大事,她是被徐答应气糊涂了,她掐了掐衣袖,早晚要亲自收拾了这日日唱曲儿的贱人。


    柳美人扶着?妙清的手,正要走出梅林,擦肩而过时,耳边却?听人惊呼了一声。徐答应瞳孔震惊,捂住嘴角下意识退了两步,脚下被石子?绊倒,一个趔趄,险些?摔到地?上,她望着?柳美人脸上生出密密麻麻的红疹,浑身汗毛倒竖,“柳美人……你的脸……你的脸怎这般吓人!”


    她手抖了下,避开余光,都不敢往柳美人脸上瞧。


    柳美人本还皱眉,见徐答应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尖叫一声,飞快地?捂住双颊,眼底又气又怒。她躬着?身子?,无暇理会徐答应的惊恐,给妙清使了个眼色,“回丽景轩!”


    那郎中不是说可?保三五日不生疹子?,这才?第一日,怎会又成了这般!


    主仆二人行色匆匆,手炉掉到红梅树下也无人去管,徐答应心有余悸,回过神才?发觉柳美人的反应颇为奇怪,难不成,柳美人的病并非身子?不适,而是生了几日要用药除掉的红疹?


    徐答应还没?想明白,远处的宫人急匆匆跑进梅林,惊喜地?通禀,“主子?,圣驾往承明宫去了!”


    听闻皇上去了承明宫,徐答应哪还有心思想什?么柳美人,顿时喜上眉梢,“快!快回承明宫!”


    早知皇上要去承明宫,她今儿压根儿就不会来这梅林。


    待徐答应走远,梅林洒扫的小宫女?偷偷上前,环顾四下无人,俯身捡走了留在梅树下的手炉。


    ……


    顺湘苑


    明裳把?玩着?彩蝶如意手熏乐得合不拢嘴,“事办得不错,玲珑匣子?里的金珠拿去赏了吧。”


    月香登时喜笑颜开,“全是主子?主意出得好,奴婢不过是照着?主子?吩咐办事。”她抬眼,瞄去丽景轩的方向,太医来得快,这几日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隔三差五地?往丽景轩去。


    她其?实?有些?担忧,“主子?,柳美人这回会不会猜出是何处有异?”


    那手炉是从内务府拿来的,虽被她拿了回来,不留痕迹,难免柳美人疑心。


    明裳早已有此打算,她本就没?想过,留下柳美人。


    她眼眸轻转,流转着?波光的眼珠抬起来,“彩芸如今在丽景轩做下等的粗活,也是苦了她这个昔日风光的大宫女?。”


    ……


    那日过去,柳美人有三五日没?去坤宁宫问安,徐答应与?柳美人一向不对付,看?到了这出好戏,怎能不替柳美人宣扬宣扬,很快宫中流言四起,都说柳美人是毁了容貌,才?不得皇上喜欢,传得绘声绘色,柳美人听到这番流言,恨得牙痒痒,内务府的奴才?敷衍了事,还未入春,净挑拣着?别宫不要的黑炭送到丽景轩,弄得内殿乌烟瘴气,根本无法住人。皇上念着?长姐的情分,待她亦有几分圣眷,入宫后,何时受过这般待遇!


    再说那日分明还没?到药效,脸上怎会突然起了疹子??


    柳美人越想越不对劲,她微拧眉,指尖搅着?帕子?,忽地?神色一闪,记起了什?么,猛地?坐起身,“手炉!”


    一旁伺候上药的妙清被主子?骤然的动作吓到,忙护住怀里捣好的药膏,疑问出口,“主子?在说什?么?”


    “手炉!”柳美人喃喃自语,语气笃定,她蓦地?抬起眼,盯向面前伺候自己?已有小半年的妙清。


    妙清并非是她从府中带进来的,只是伺候着?顺心,彩芸又太过蠢笨,她才?点了妙清留在殿内伺候,自从留下妙清后,她脸上就生了疹子?,那日也是妙清给她递的消息,结果圣驾根本没?去梅园,手炉也是妙清从尚宫局取来给她的,便是那么巧,让徐答应知晓了她脸上生的疹子?。


    种种怪异之事,都是因为,她指了妙清,这个看?起来伶俐尚可?的丫头,做了自己?的大宫女?。


    柳美人的眼光盯得妙清发毛,妙清身子?打了个冷颤,被逼迫地?后退了一步,稍许,扑通跪下了身,哆哆嗦嗦道:“主子?可?是有事要吩咐奴婢?”


    主子?不是没?露出过这么可?怕的眼神,但以前都是针对六宫别的主子?娘娘们,这是头一回,主子?对自己?露出这么可?怕的神色。


    妙清吓得凉汗涔涔。


    柳美人眼眸微眯,缓缓坐下身子?,额头微低注视着?妙清的神情,冷淡开口,“你伺候我也有几个月了。”


    主子?从未审问过她这些?,妙清不蠢,细一思索,将事情前因后果猜出几分,她猛地?叩到地?上,“奴婢跟着?主子?已有五月余。”


    “五个月……”柳美人喃喃重复这三个字,倏地?一嗤,“倒是有本事。”


    妙清脊背无端生出一股凉意,她摸不清主子?这句有本事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心惊胆颤地?跪着?,不敢抬头。


    柳美人侧脸照了照脸上留下的红痕,眼尾斜挑,睨向地?上的妙清,“你当知晓,背主的下场。”


    妙清骇然大惊,面色陡变,“奴婢不敢,奴婢昔日伺候在尚宫局,不过半年就调入了丽景轩伺候主子?,奴婢从未侍过二主,怎会背叛!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背叛主子?啊!”


    此时妙清说什?么都已无用,柳美人已经起了疑心,自从妙清伺候她,她便渐渐失了圣宠,纵使妙清并未背主,也是个不详奴才?命,柳美人是不会让她继续伺候下去。


    她冷淡地?转过脸,“眼见开了春儿,洒扫处正缺人手,你便去那儿洒扫吧。”


    妙清脸色发白,委屈的泪水簌簌就滚了下来,洒扫处那种地?方,安排都是没?有倚仗,地?位极低的奴才?,整日能不能吃饱饭不说,月银也有掌事克扣,她从丽景轩出来,定然被人以为是遭了主子?厌弃,极易受人欺负啊!去了洒扫处,日后哪还会有生路!


    她声音发颤,边哭边求,“主子?,奴婢不敢背主啊!奴婢只有您一个主子?,求主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留奴婢在您身边伺候吧!”


    柳美人眼底燥郁,被妙清哭得不耐烦,冷眼道:“我给你一条生路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一个奴才?,也配跟主子?纠缠不休!”


    她失了耐性,招人进来,“来人,将  妙清拖出去,不许再进丽景轩!”


    伺候在丽景轩宫人一阵唏嘘,数月前,人人羡慕妙清好福气,从下等的洒扫丫头被主子?看?中,一跃成为主子?身边的贴身大宫女?,结果谁能料想,数月过去,主子?便不明不白将妙清打发去了洒扫处,没?了贴身的宫人,下面小宫女?进来给柳美人梳头,都战战兢兢。


    小宫女?手脚粗拙,扯得柳美人头皮发疼,她烦躁地?挥开笨手笨脚的宫人,没?好气道:“彩芸呢?让她进来!”


    彩芸虽蠢,但眼下无人,也能勉强一用。妆镜中,女?子?面色微沉,眼底露出狠意,那个手炉她定要去查,她倒要知道,是谁在暗中害她!


    ……


    明裳没?料想到,彩芸竟这么容易回了柳美人身边,月香憋笑低声,“主子?不知,柳美人竟还安排了人,去盯视妙清,可?怜妙清伺候柳美人这么久。”


    槅窗外,宫人井然清扫院落,明裳托腮漫不经心地?听着?,膝间的绒毯不知何时滑落下来,辛柳跪下身,悉心为明裳整理好掉下的绒毯,月香正说得兴致勃勃,“主子?,奴婢有一计。”


    明裳眸子?微抬,示意她继续说,月香憋不住话,立即低语出声,“柳美人既然疑心有人指使妙清,不如坐实?了这事。”


    至于这背锅的人……


    有谁能比徐答应更合适。


    月香学了些?玲珑心思,主仆几人说完,听见殿外传来动静,明裳向外望去,正瞧见全福海乘着?寒风而来。


    全福海入了内殿,先福了礼,面含喜气道:“皇上传宓才?人前去乾坤宫伴驾。”


    近些?日子?,皇上忙着?朝政,少进后宫,自那日徐答应侍寝后,便没?了动静,徐答应虽借着?杨贵嫔又见了一回皇上,却?是白献了殷勤,今儿忽然要传明裳,倒让她有些?无措,不过看?全福海喜上眉梢的神色,大抵也不是坏事。


    如明裳所想,确实?不是什?么坏事,今儿忙完朝政,晚膳御膳房做了蒸牛乳,李怀修想起那女?子?喜吃牛乳羹,便遣了全福海传人过来。


    顺湘苑到乾坤宫可?不算近,宫人正要伺候明裳更衣,全福海立即补了一句,“皇上吩咐奴才?备了轿撵,天寒地?冻,免得宓主子?冻坏了身子?。”


    明裳眉梢一动,浅笑着?掩了掩唇角,“有劳全公公。”


    坐上轿撵,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乾坤宫。


    李怀修正坐在暖阁翻看?大理寺的卷宗,掀眼就见那女?子?裹着?披风,挥退宫人,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他转了转扳指,垂眸继续看?手中的宗文。


    大理寺出了件棘手的案子?,事关皇廷宗室,大理寺卿不敢私自处置了,上奏到了他这。


    食案晚膳上齐,宫人退出了暖阁,明裳挽起衣袖亲自布菜,她不动声色地?呈了碗羹汤,摆到李怀修手边,兀自站去了男人身后,素手柔柔搭到男人肩颈,假模假样地?揉捏了两下,嘟着?嘴不满抱怨,“皇上召嫔妾过来,莫不是就晾着?嫔妾干巴巴看?这晚膳的?”


    处理这种事颇费心神,李怀修揉揉额角,合了卷宗,不轻不重地?斥了她一句:“朕是把?你宠得愈发无法无天了,处理政务都敢来打扰朕。”


    虽是训斥,语气却?不见怒意。


    明裳扭腰坐下,哼声道:“嫔妾才?不管什?么政务,到了用膳的时辰,皇上便该用膳。皇上的龙体,自然比那些?乱七八糟的政务重要。”


    这女?子?总有哄他的本事,李怀修唇角轻勾,脸色却?始终淡淡,没?让她得意,顺手接了明裳递过来的羹汤,搅了搅调羹,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李怀修用膳少言,大多是明裳在说话,两人没?叫宫人伺候,明裳瞧见小碗中放着?的蒸牛乳,瞬间明白了今儿皇上怎么想起传她伴驾。


    明裳美目闪烁,脸颊微红,晚膳用得甚是艰难。


    李怀修却?是因大理寺的案子?,暂且没?戏谑这女?子?的心思,用了晚膳,吩咐宫人端水净手,李怀修没?那个让明裳回去的意思,明裳便也没?开口,与?李怀修一同进了乾坤宫。


    宫人备好热茶,奉到御案上,明裳在一旁挽袖研磨,见还是那卷公文,不禁按呐不住好奇,但她仍旧谨记后宫不得干政,她再得宠,也是皇帝的妃嫔,当今处政手段远胜于先帝,父亲在前朝虽已经入皇上眼,然身为人臣,伴君如伴虎,处处要如履薄冰,谨慎小心,她万不能因一时好奇让皇上猜疑忌惮。


    眼见过了亥时,汤泉备了汤水,两人沐浴后,明裳由宫人拭干了头发,换上衾衣,到寝殿安置。


    明裳上了床榻,沐浴后,她柔柔伏到男人怀中,乌发堆云砌墨,映衬着?雪白的脸蛋,娇美的颜色如照水梨花,桃腮粉面,勾人心痒。


    李怀修自诩也是一个清心寡欲的帝王,临幸后宫嫔妃不过是为了制衡朝政,作为疏解,延续血脉之用,偏生到了这女?子?这,做不到心如止水,坐怀不乱。


    他今日就不该,想起这女?子?。


    他忍了忍,还是认命地?放下了手中的理政要文。


    明裳尚未意识到什?么,狐疑不解,仰起小脸,“皇上不继续看?了吗?”


    李怀修捏了把?女?子?脸蛋的软肉,触感滑腻温软,他搓搓指尖,懒懒垂下眼睑,“不是好奇,朕今日看?的什?么卷宗?”


    他看?那卷公文时,便注意到了旁边瞄来瞄去的视线,小猫似的,大抵是怕他不喜,后来没?敢再看?。


    明裳不想男人竟这般敏锐,她心虚地?移开眼光,红唇一张一合,小声喏喏,“嫔妾不敢。”


    不是没?有,而是不敢。


    倒是诚实?。


    李怀修这句话也有三分试探在其?中,见这女?子?确实?没?有恃宠而骄,扰他政务的心思,便也不觉有什?么,他翻过身,言简意赅,“朕的叔父强娶了朕侄子?的妾室。”


    明裳睁大了眸子?,愕然无比,纤长的睫毛颤了两下,一张雪白的脸蛋很快羞得通红,红扑扑的,十分怜人。


    “怎么不继续问了?”


    这种皇室秘辛,明裳还能再问什?么。


    她咬紧红唇,湿漉漉的眸子?瞪了男人一眼,觉得他是故意戏弄自己?。


    “皇上还要嫔妾问什?么?”


    皇室中,当今叔父是圣//祖爷在民间巡游的遗腹子?,成年后才?被认归皇室,因庸碌无能,不曾争权,封为齐王,由皇室供养,过得闲云野鹤,潇洒自在。当今侄子?是已故大皇子?的嫡子?,因大皇子?与?当今交好,故而其?子?也颇为忠心,早年就站队了成王。那齐王而今已年逾花甲,竟还惦记孙侄的妾室,倘若传扬出去,岂不令人耻笑。令明裳觉得怪异的是,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何故叫皇上费神。


    李怀修自有考量,齐王若是庸碌,怎能在几回皇室夺嫡中得以全身,不惜坏了名?声也要相争孙侄的妾室,其?中定有其?他原因,他不做决断,也是在等,等一个契机。他御极两年,先是罢任旧党官吏,接着?又减免地?方税务,倘若再动皇室,动作太大,难免伤了大魏根本,有些?账,还是要慢慢去算,不必急于一时,他有那个耐心。


    但那些?事都可?明日去想。


    宫灯照着?晕红的光,女?子?仰面看?她,乌黑的发,雪白的面,嫣红的唇,交叠的衾衣中,是一片动人春色。


    李怀修敛去思绪,屈指敲了下明裳的膝骨,眼底漆黑如墨,幽沉若谷。


    “打开。”


    第054章 第 54 章


    徐答应近来得意气?焰渐消, 为得见圣驾,她从坤宁宫问安回来,便马不停蹄赶去凝霜殿, 恨不得整日?都待在凝霜殿里, 只盼见到?皇上?。皇上?忙于?前朝公?务,数日?才会得空看上?景和公?主一回。偏生在那次侍寝后, 皇上?待她的态度仍旧冷淡,也?只传过她去乾坤宫唱了两首曲儿,后来好似忘了她这个?人。徐答应心急, 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一来二去,没得皇上?深宠,倒是把杨贵嫔弄得厌烦,徐答应再几回去凝霜殿, 都吃了闭门羹, 云秀甚至直接不客气?地?开口, “主子身子不适,不便见答应,改日?皇上?来了想听答应唱曲, 主子自会遣人传话。”


    这番话将徐答应盖着的遮羞布揭了干净, 徐答应脸色时青时白,自知理亏,身份地?位又不及杨贵嫔,日?后不知有多少地?方要仰仗杨贵嫔,她虽挂不住脸, 但也?不能将人得罪了,僵硬地?笑了两声, 便回了秋水榭。


    直到?徐答应身影出了凝霜殿的殿门,云秀掀了珠帘,回内殿通禀。


    杨贵嫔脸色淡淡地?听完,极低地?轻嗤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她翻过书卷的一页,眼睑垂着,心思却并不在书中,“本宫算是看错了,这后宫里,论起能得皇上?的宠爱,还真?没人比得过宓才人。”


    云秀上?前换了衾被中的暖炉,听出主子话中的酸涩之意,明眼人都可见,自从宓才人初次侍寝后,不止是后宫嫔妃,就连新人中最得宠的主子也?被分去了许多宠爱。幸而主子很快怀了身子,有孕事遮掩,皇上?不召幸主子也?在情理之中。否则,倘若皇上?偏向于?宓才人,不知主子该有多伤心。


    “奴婢觉得,宓才人娇媚爱俏,皇上?一时新鲜得趣也?在情理之中,待有了新人,说不准皇上?也?将宓才人忘了。”


    世间男子,不都是如此么,云秀是杨府的家生奴,父亲迎娶母亲没多久,靠着在杨家的资历久,做了铺上?掌柜,没过半年,纳了铺里的打杂丫头?做小妾,她十岁那年,父亲又纳了两房妾室,一个?奴才,比主子还能贪得享受,母亲很快不得父亲喜欢,若非她跟了主子,此时必是被父亲送给?了哪个?大?户人家,早早聘出去。故而,云秀并未有多担心宓才人的圣宠会给?主子遭成?什么威胁,宓才人有宠无子,这是后宫女子最大?的忌讳。她唯一担忧,主子如她生母一般,将枕边人看得太重,结果劳累一生。不过主子清明,那位又是皇帝,中间隔了许多,日?子总要比母亲好过。


    那位的心思谁说得准呢?


    杨贵嫔扯了扯唇角,敛眸望向床榻里眼珠圆溜溜看着她的小娃娃,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又很快被压了下去,她温柔地?抱起女儿,轻声去哄,经有孕那段日?子,她如今长?了教训,皇上?能隔几日?来看她已是极好,倘若她再利用女儿争宠,只会落得阮嫔一般的下场。


    ……


    承明宫自从生下景和公?主就不见动静,愈发能沉得住气?。


    皇后翻看礼策对账,神色漫不经心,“杨贵嫔倒底定了心性。”


    “本宫还记得她入宫时,虽有规矩,却并非真?正?的尊敬。”


    这样的世家女,入了后宫,早晚有吃亏的一日?,因而,皇后从未多加告诫,就是等着她出错,杨贵嫔的性子让她险些小产,却也?让她长?了教训,磨练了心性。


    皇后此时并不担心杨贵嫔,生下一个?公?主,能成?什么气?候,转了性子也?好,也?能制衡住圣眷正?浓的宓才人。


    文竹候在一旁研磨,她望了眼娘娘的神色,不解娘娘话中的意思,杨贵嫔入宫时,性子高傲,即便待中宫的皇后娘娘也?不见几分恭敬。这样的性子,文竹跟在娘娘身边久了,也?知晓虽得皇上?喜欢,但在这宫中得罪了太多的人,不会长?久。她深谙此道,却是摸不清,娘娘待杨贵嫔又是怎样的态度。


    过几日?就到?了上?元节,华灯溢彩,银月似盘,皇后闺阁之时,最喜的便是与家中姐妹一同?去上?元灯会,而今算来,也?过去十余年了。


    皇后合了礼策,递给?文竹,“昨夜,皇上?是因何召了宓才人去乾坤宫?”


    文竹接到?手中,有些怀疑打探来的消息,“奴婢听说是因御膳房的一碗蒸牛乳。”


    “蒸牛乳……”皇后扶了扶额头?,凝神思索,“本宫记得,前些日?子宓才人因吃多了牛乳羹,夜中传太医看诊。”她微微顿住,眼眸眯起,忽而轻笑了声,“皇上?竟是连宓才人这般小事都记得。”


    “倒底是六宫宠妃。”


    文竹觑着皇后的脸色,没敢再语。


    皇上?忙于?朝政,怕是六宫嫔妃都记不清,会记得宓才人因多食了牛乳羹而腹痛,可见宓才人有多受宠。


    皇后脸色颇淡,倒是没在意这桩小事,前些日?子胡部使臣觐见惹皇上震怒,听闻也是与宓才人有关。御前的宫人口风紧,有些事不是皇后该打听的,她便缄默不知,既然皇上?都未对宓才人惩治,也?轮不到她这个皇后越俎代庖。


    槅窗半开,飘进阵阵凉意,皇后手臂搭到案上,指腹轻轻揉捏眉心,“丽妃近日?身子病重,吩咐太医,该用的药便给丽妃用上,不必再来请示本宫。”


    文竹心头?一惊,见娘娘神色有些疲惫,垂首应下,不敢多言。


    丽妃娘娘病重,用药也?是理所应当。


    便是在这时候,殿外伺候的宫人进来,袖中藏了一封信笺,“娘娘,陈宝林有信传进宫。”


    皇后扫了眼,眉心拧起,轻嗤一声,“倒是个?有本事的。”


    离了宫,还有手段往宫里送信。文竹也?有些惊诧,娘娘要陈宝林办事,从来都是经过内务府的人,陈宝林也?是懂事,没将娘娘供出来。


    皇后没理会已经不中用的陈宝林,“不必拿给?本宫,阮嫔小产她瞒过了那么多人的眼睛,已是死罪,本宫再如何想救她,也?不过是回天乏术,由她自生自灭吧。”


    那日?宴席宓才人中途离开,原本她是想借着杨贵嫔腹中打压宓才人,可惜一个?个?的都不中用。


    ……


    转眼到?了上?元节,今岁一切宴礼从简,上?元节也?只备了有六宫嫔妃和李氏宗室的席位。


    明裳早早起身梳妆,今儿她仍旧穿了身素净却不失体面的礼服,梳了朝云髻,鬓边簪墨绿的宝石珠钗,虽看似清简,却皆是皇上?所赐,样样贵重,价值连城,六宫能这般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高位嫔妃,倘若位份不高,能装扮如此,便只有靠皇上?垂怜宠爱。


    明裳得宠将近一年,私库里不知得了多少好东西,想用也?用不完。这也?便是宠妃的好处了。


    经上?回皇上?提起齐王强娶肃王妾室一事,明裳倒开始好奇,这庸碌的齐王究竟是存的什么心思,如今朝堂形式,他竟然也?敢与皇上?下面的臣子作对。


    上?元宴设在建章宫东殿,明裳步行而去,刚出了殿门,就遇见也?要过去的柳美人。


    柳美人自是没给?明裳好脸色,但才人的位份在美人之上?,柳美人就算心里有气?,也?得规规矩矩地?给?明裳做礼。


    “宓才人如今今非昔比,只是别得意得太早,日?后如何,还未可知呢!”


    明裳早摸透了柳美人的心性,空有自傲,仗着已故柳侧妃走到?今日?,却没那个?能走下去的脑子,已是强弩之末。她倒是不急着看柳美人的下场,这永和宫,没了柳美人,也?就少了些乐子。


    她眉头?微微上?扬,完全不在意柳美人的冷嘲热讽,她故意道:“柳妹妹说的是,日?后姐姐是要小心才是。”


    “谁是你妹!”柳美人张口驳斥,气?得脸色铁青,若非她谨记着自己如今不比当初,这贱人又深得圣宠,眼下还动不得,她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明裳含着笑意,“才人位份居美人之上?,即便柳美人入宫早我?半年,依着宫里规矩,也?要称我?一声姐姐。”她缓缓放慢了话音,故意去看柳美人的脸色,“难道柳美人敢质疑宫里的规矩?”


    柳美人能说什么,论起嘴皮子功夫,她确实比不得这女子。她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宓才人说的是,只是来日?方长?,宓才人莫要后悔,今日?所为。”


    明裳微微一笑,眼底却冷淡如水,并无笑意,“那我?便擎等着柳美人的,来日?方长?。”


    两人先后出了永和宫,随后,一道湘妃色的人影也?踏出了永和宫门,孟静瑶微抿唇,站在宫门在凝神沉思,她今日?穿着甚是明丽,丽妃身子愈发不好她甚至害怕丽妃也?许撑不过两月了,她初初进宫,都是依赖丽妃的庇护,倘若没了丽妃,她一人在这深宫中,终究有些胆怯。


    方才她并未听多久宓才人与柳美人的说话,六宫中嫔妃人心不古,她进了宫更深有体悟,大?多嫔妃都是面和心不和,听闻宓才人最初住到?永和宫时,有数月未见圣驾,受了颇多柳美人的苦楚。柳美人的性子,在宫中树敌之多,大?抵自己都没意识到?危机之感。宫中传得纷纷扬扬柳美人毁了容貌,是谁最有可能算计了柳美人。


    是与柳美人明面早就撕破脸,针锋相?对的徐答应,还是最得宠,又从不显山露水的宓才人。


    寒凉的风拂过脸面,孟静瑶裹了裹外氅,只觉得浑身冷意,她忽想起,自己也?曾在御花园得罪过宓才人,倘若丽妃真?的病重,她日?后又该去倚靠谁。


    ……


    因在宫门耽搁了两刻钟,明裳赶到?建章宫,席面上?已坐了大?半的人,她位份低,倒也?不扎眼。张贵人有孕后便以身子不适为由,推拒了宫中的宴席,稍许,柳美人进来,不知安排座位的人有意无意,明裳下面一位就是柳美人。柳美人方才气?得不轻,此时连敷衍也?懒得敷衍,兀自坐下了身。


    这番情形很快落到?了一人眼中。


    姜嫔轻描淡写得敛下眸子,勾唇浅笑,柳美人这个?蠢货,得罪的人可是不少啊,到?了今日?,还看不清宫里的情形,怪不得沦落到?这般地?步。


    今儿是上?元节,虽一切从简,布置宴席的人却花了心思,每张桌案上?都放了一盏精巧玲珑的花灯,形式各样,绘了各种栩栩如生的小物,颇为有趣。


    帝后二人坐下席,上?元宴开始,皇后便含笑道:“臣妾要照顾宝珠公?主分身乏术,丽妃又卧榻重病,上?元节席面,幸亏有姜嫔帮衬臣妾。”


    姜嫔徐徐起了身子,福礼推辞,“嫔妾不过是照着娘娘往年的筹备,犯水模山,描头?画角罢了,皇上?、娘娘不嫌弃,嫔妾就已甚是欢喜。”


    皇后赞许道:“姜嫔过谦了。”她侧过脸看向上?位,“皇上?,姜嫔这回是花了心思,每张桌案的花灯都放了灯谜,也?为上?元宴添了些趣味。”


    高位上?,李怀修指腹随意把玩手边的雕龙纹样的墨玉琉璃花灯,掀眼朝姜嫔看去,“你有心了。”


    姜嫔柔柔地?垂低眉眼,“嫔妾多花些心思,能讨皇上?娘娘愉悦,是嫔妾幸事。”


    上?元宴,姜嫔在御前出尽了风光,自然有人看不过眼,插话出声,“嫔妾觉得这宫灯甚为精巧。”徐答应起了身,含羞带怯地?朝上?位一望,“今儿上?元节,不如皇上?就用这灯谜,给?嫔妾们一个?彩头?。”


    徐答应解禁后,虽有侍寝,但皇上?转头?就好似忘了她这个?人,全然不像待宓才人那般宠爱,徐答应怎能甘心。上?元宴,正?是一个?入皇上?眼的机会,她万不能失了这个?机会。


    这番话,倒引了众人跃跃欲试,猜灯谜,何尝不是御前得眼的机会。


    皇后敛去笑意,先朝徐答应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水。


    姜嫔却也?是没料想,徐答应会提这个?主意,她对此有些不满,毕竟今儿这上?元宴是她一手操办,她自是不愿,旁人抢了她的风光。


    殿内静了一瞬,就在徐答应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笑得脸都要僵住时,李怀修才慢慢开口,“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放下茶水,微低下头?,柔声回道:“臣妾以为,徐答应的提议也?正?和了姜嫔的一番巧思。”


    李怀修点了点头?,手指轻叩,招来全福海,“从朕私库中,将那辟寒犀取来,就做了上?元宴的彩头?。”他微顿了下,视线又移向皇亲一席,丹凤眼中微微眯起,坐姿随意,华贵慵懒,“尔等猜中灯谜,也?可得赏。”


    辟寒犀是太///祖之时交趾国进贡的极奢之物,色黄如金,暖香袭人,传闻可驱邪祛寒,数百年才得一株,有市无价,皇上?竟拿此物做彩头?,众人皆是一惊,本无意猜谜的皇亲国戚,此时也?有些跃跃欲试。


    徐答应彻底傻了眼,她不过是想皇上?想起自己,却没想皇上?竟拿出如此贵重之物做彩,她心中竟是莫名一慌,可话都说了出来,已是骑虎难下,唯有硬着头?皮过了上?元宴。


    众人震惊之中,唯有明裳察觉出了异样,齐王强娶北郡王妾室一事,知到?的人甚少,毕竟是天家丑闻,也?要顾及皇室的颜面,那夜皇上?提起齐王一事让她记在了心里,因而便不觉留心,她微微抿唇,不动声色地?朝皇亲一席打量一眼,眸光微动,她总觉方才,皇上?虽是与皇亲言谈,看的人,却是坐在首位的齐王。


    以齐王庸碌的才能,本不该坐首位,因先帝薨逝,皇室宗亲中年纪大?的王侯并未到?席,齐王年长?,自然而然坐到?了首位。


    齐王生母是江南名伶歌姬,圣///祖爷当年微服出巡,遇刺时便遭这歌姬所救,可惜男子多情又薄情,圣///祖爷回京后,先料理了刺客,待想起那歌姬时,便寻江南不见这女子。十余年后,他二下江南,偶然再遇,那女子已病榻缠身,没多久撒手人寰,只留下十二岁大?的稚子,眉眼肖似圣///祖爷,圣///祖爷大?恸,迎稚子回京入宗室祖籍。圣///祖爷将对名伶的愧疚弥补到?齐王身上?,只可惜齐王庸碌无能,不成?气?候,倒也?恰恰因此,躲过夺嫡祸事,全然身退,至今还稳坐宗亲之位。


    而今,齐王年逾五十,蓄长?须,姿容飘逸,仿似闲云野鹤的清雅之士,膝下有两子一女,常年不理俗事,在府中把玩书画,修身养性,又无幕僚兵司,任谁也?想不出,庸碌闲散的齐王会做出强娶北郡王妾室令人不耻之事。明裳进殿后,就注意到?了坐在上?位的齐王,旁人出入上?元宴,都是着绛紫、牙绯的明丽之色,独独齐王着青碧圆领长?袍,清瘦的身形仿似仙风道骨。旁人与他推杯换盏,他也?不推辞,风雅和煦,先是敬了皇上?一盏清酒,态度顺从,脊背躬得极低,不怪乎皇室两代夺嫡,都不会注意到?齐王身上?。反而是北郡王年轻气?盛,颇有少年意气?,知人知面不知心,明裳也?不敢轻易定论。


    伶人入殿奏乐,宫人在席面一侧,也?仿旧古,做曲水流觞的雅趣,只是这曲水换作了琵琶弦乐,乐停,便由那人猜谜饮酒。


    有此乐事,不仅是六宫嫔妃,入宴的皇室宗亲,也?不禁抚掌以待,兴致勃勃。


    琵琶声初时缓缓,忽时一声紧似一声,嘈嘈切切,如珠玉落盘,接续丝丝缕缕,争鸣若鼓,乍时戛然而止,万籁俱寂,众人沉寂于?弦乐中,不觉那鼓引已到?了一人之手。


    宫人上?前,金锤磕着花灯的边儿一敲,便拿出了里面卷好的灯谜,明裳本意是要看今日?的好戏,不想自己也?成?了戏中一人,她瘪了瘪红唇,不动声色地?朝高位的男人嗔去一眼,她可不愿意在人前出这般风头?。


    旁人未注意到?这番情形,坐在明裳身边的柳美人却是看得清楚,她怎不知,什么时候宓才人与皇上?的关系竟如此亲近。她再抬眼去看,皇上?不知有没有察觉到?宓才人嗔恼的一眼,面色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轻勾了一下唇角,转瞬即逝,大?抵除了柳美人,无人会注意到?这细微,柳美人气?恼地?攥紧手心,颇想见宓才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她似是好奇,催促着问了一句,“宓才人的灯谜是什么?料想姜嫔做的灯谜的精巧,宓才人猜不出也?无妨。”


    下面的徐答应笑着掩了掩唇角,颇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她虽与柳美人不对付,却也?她更看不惯深得皇上?宠幸的宓才人,在看宓才人出丑这事儿上?,她与柳美人难得不谋而合,有了默契。


    明裳淡淡一笑,眼光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柳美人,柳美人触及到?女子的眼神,心头?一跳,眉心微拧了下,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等她再想,就见那女子已经移了视线。


    女子双瞳剪水,素齿朱唇,秀靥比花娇,施施然福下一礼,软语轻言,“今儿嫔妾既然有幸第一个?解谜,不知嫔妾若破了这灯谜,皇上?可否赏亲身一个?头?彩?”


    “宓才人莫不是答不上?来了,才在此拖延。宓才人既然不知谜底,也?不必在此多言,免得到?最后猜不出,反而失的是自己的脸面。”柳美人最是看不惯宓才人好过,同?样住在永和宫,数月前,皇上?最宠幸的便是她,怎知宓才人是谁。若非宓才人设计狐媚皇上?,她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还要被一个?答应奚落。


    徐答应难得帮柳美人说了句话,“是啊宓才人,既是答不出就不要勉强,老老实实认错,总要强过最后没了体面。”


    明裳莞尔,眼眸如春水一般,“两位妹妹急什么,我?何时说过自己猜不出这灯谜。何况我?在与皇上?请旨,皇上?还未开口,两位妹妹是要越过皇上?吗?”


    柳徐二人面色乍然一白,惊慌起了身,战战兢兢地?跪到?圣前,“皇上?明鉴,嫔妾并无此意!”


    李怀修看得透彻,让二人起来,并未提责罚,柳美人回到?坐席,心口却砰跳不停,她蜷了蜷指尖,眼底露出一丝嫉恨。


    这番争执,有谁看不出其中的意思,论起责罚,全凭上?位者的心思。她给?宓才人挖坑,宓才人又何尝不是施谋于?她,为何,只有她要向皇上?请罪,皇上?却始终对那女子的心机忽视不见。


    李怀修并未在意柳徐二人,在他眼中,虽召幸过柳徐,但二人与六宫其他嫔妃并无不同?,他也?从未放在心上?。


    李怀修指骨点着琉璃花灯的金龙,后背靠到?銮座上?,起了兴致,看向那女子,“想要朕给?你什么头?彩?”


    明裳欠身,缓缓而语,“嫔妾幼年在宿阳之时,皇上?当年亲征疆北,护北地?六州,宿阳百姓无不敬仰感激。嫔妾想为宿阳百姓讨皇上?御笔,提书宿阳二字,一来扬我?国威,震慑蛮人,二来为宿阳百姓尊崇皇上?之心。”


    殿内忽然静默,沉寂间,一道鹰隼般的视线在远处女子身上?游离打量了一瞬。


    齐王垂下眼皮,又是一派仙风道骨。


    明裳提的彩头?,自然不止于?此,曲水灯谜,显然是皇上?为齐王而备,她提议于?此,更是要齐王知晓,皇上?御极两载,大?魏民心归向,再有所备,也?无法撼动今日?局面。


    虽是对齐王的警示,然明裳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得那位欢心。毕竟在这后宫里,嫔妃都是要争宠,谁争得过,全凭各自手段。


    李怀修眉宇微扬,忽而朗声一笑,“朕准了。”


    “宓才人既有为国为民之心,朕还有赏。倘若你猜出了手中的灯谜,朕便下旨,册封你从三品贵人之位。”


    明裳眸子陡然蹦出了亮光。


    六宫嫔妃面色也?忽时各异,柳美人嘴角微垂,气?得脸都绿了,谁能想到?,宓才人假模假样为宿阳百姓请一道御笔,竟也?能让自己升了位份!


    皇后微抿唇角,眸光轻掠了眼宗亲席位上?的齐王,齐王强娶北郡王妾室闹得动静并不大?,鲜少有人知晓,她于?前朝之事并不敏锐,只是从父亲信中,猜出几分皇上?待齐王有所忌惮。纵使她不解此事其中的隐情,也?隐隐约约中察觉,宓才人这番话正?是说给?齐王听。后宫不得干政,即便她是皇后,也?不敢插手皇上?前朝之事,皇上?难道曾与宓才人提过政务?皇上?的乾坤宫,也?只有留宓才人侍寝的次数最多。


    皇后考量远胜于?别的嫔妃,她以前只以为皇上?宠爱宓才人,与从前的宠妃并无不同?,而今来看,倒是她小瞧了这女子。


    明裳抽中的灯谜是打一字。


    “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宫女呈到?众人面前,此时已有人露出了然之色,而有人尚且不明所以,心中纳闷,猜测这是何字。


    明裳掀起眼眸,美目横波,柔声道:“灯谜的谜底,正?是日?字。”


    姜嫔适时起身,“宓才人聪慧,此灯谜正?是日?。”


    有人这时才露出了然之色。


    上?元宴继续,明裳注意到?,齐王展示自己的谜面时,姜嫔微微蹙起了眉,显然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齐王的谜面是“南面而坐,北面而朝。象忧亦  忧,象喜亦喜。”明裳拧眉思索,齐王很快给?出了答案,“镜子。”


    他略一思忖,往上?首銮座的帝王而望,不动声色地?捻了捻那张字条。


    镜花水月……


    齐王答完灯谜,折低了腰身,恭敬地?敬过酒水,坐回席位。


    到?暮晚,上?元宴散去,那株辟寒犀最终落入了一宗室亲王之手。那亲王态度随和自然,玩笑说要拿回去送与妻室,引得别的宗亲调笑打趣,皇室宗亲中,倒少见这般爱妻之人,那亲王也?不恼,反而以此自喜,引得命妇中不禁有人颇为艳羡。


    到?了暮晚,今儿正?月十五,圣驾要歇在皇后宫中。


    月如银盘,悬于?垂幕。


    皇后拆了繁琐的发饰,沐浴后,挥退了宫人,走到?床榻边坐下,男人倚着身,正?垂眸把玩着拇指的玉戒,黑长?的眼睫如根根直立,遮挡住了眼底的眸色,叫人看不分明,夫妻十载,或许,皇后从未看得分明。


    她含声,“皇上?既已决意册封宓才人贵人位份,臣妾想,宓才人进宫一年,无子封了贵人,难免伤了旧人的心。不如皇上?借此,提一提宫人旧人的位份,以昭示皇恩。”


    旧人进宫已久,皇上?于?六宫位份鲜少上?心,皇后的顾虑并无不妥,她意思也?不止于?此,宓才人无子到?贵人位份,待她日?有孕,更不知凭借圣宠,是否要到?妃位。皇后身为六宫之主,既有责任主持六宫,也?不愿意见六宫有一人太盛。


    她需要有人,牵制宓才人的圣宠,而如今来看,尚未有新人选秀,后宫里唯有两人能与宓才人相?较,唯有生了景和公?主的杨贵嫔,只是杨贵嫔近日?来的性子,好似愈发不得这位的喜爱。若非杨家尚有从龙的功绩,又诞下景和公?主,怕是早没了这般的底气?。杨家已经遭贬,杨贵嫔要是再不醒悟,怕是好日?子也?要到?了头?。


    李怀修目光低垂,声线平静,“皇后是要为昔日?旧人讨一份皇恩,还是认为朕待宓才人的恩赐过重,已有失偏颇。”


    皇后脸色微变,倏忽起身跪到?地?上?,“臣妾并无此意。”


    李怀修慢慢抬眼,并没深究她话里的意思,“从王府出来的嫔妃跟了朕许久,加封也?无妨,只是不必将今日?殿中二人算在此内。”


    殿中二人有谁,皇后心中很快清楚,便是针对于?宓才人的柳徐二人,徐答应是新进宫的人,本就不在此列,倒是柳美人,竟也?未借到?柳侧妃的情分。


    她似有迟疑,温声请示:“还有一人,嫔妾不敢擅做决断。”


    李怀修掀起眼皮。


    皇后斟酌着,仍是开了口,“杨贵嫔诞下景和公?主,皇上?是否也?要一同?晋一晋位分。”


    李怀修面色冷淡,“不必了。”


    “她如今的性子,尚担不得再高的位分。”


    皇后神情微顿,稍许,垂眸应下声。


    第055章 第 55 章


    丽景轩


    柳美?人?回寝殿后发?了好一通火, 殿内用的瓷盏茶具摔了大?半,满地狼籍,宫人?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垂着脑袋, 不敢出声。


    伺候柳美?人?久了的宫人?都知晓主?子因何事恼火,如今的丽景轩不复从前?, 顺湘苑的宓才人?颇得圣宠,风光正盛,而自家主?子去御前?几回, 竟也不见皇上一面,可见是愈发?落魄。宫人?心底哀凄,有心人?已经开始琢磨寻一个新的主?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有宓才人?在, 跟着柳美?人?, 怕是再也出不了头了。


    柳美?人?心口起?伏不平,攥紧了鬓边拆下的珠翠,越想越气, 反手掷到地上, “彩芸!”


    殿内前?面跪着的女子,乍然一顿,那女子梳着寻常的宫人?发?髻,颊边却敷了厚重的脂粉,又?用挽起?的黑发?做掩, 远远看着与寻常人?无异,倘若走近了拨开掩盖的黑发?, 便?会骤然一惊。少?女原本细腻的嫉妒布了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


    丽景轩中,最先?跟随柳美?人?入宫的婢女因玲珑貌美?,生了别的心思,柳美?人?发?觉后,便?是交给彩芸,不动声色地处理了。在这宫里,想要一个奴才消失,法子实在太多。


    彩芸做了柳美?人?最亲近的大?宫女,仗着近身服侍主?子,常日便?欺压下面的宫人?,跋扈过人?。


    彩芸知道,宓才人?未存好心,她也更痛恨柳美?人?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对柳美?人?忠心耿耿,柳美?人?说将她打发?,就将她打发?了,她脸上这道疤,刚落下的时候,她哭着去求柳美?人?请太医帮她诊治,柳美?人?却只是厌恶地看了一眼,叫她滚开,免得沾染了晦气。她在柳美?人?眼里,许是连狗都不如。更何况,顺湘苑的宓才人?得宠日盛,又?与柳美?人?不对付,柳美?人?在这宫里,也剩不下多少?好日子。


    彩芸恭敬地上前?,敛去眼底怨色,劝道:“主?子何必动怒,宓才人?倘若真的得宠,圣驾今夜也不会去了坤宁宫。”


    “皇上今夜要去那个宓才人?那儿还得了!”柳美?人?横眉竖目,瞪她一眼,“逢上十五,宓才人?再受宠,也不能让皇上乱了祖宗规矩!”


    彩芸低着头,意有所?指,“正是如此,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有些人?恃宠而骄,皇后娘娘总要去管教一二。”


    柳美?人?倏忽哑声,眸子微眯了眯,盯着面前?恭敬无比的彩芸,忽而嘴角勾起?,“你去外殿这么久,长进了不少?。”


    彩芸轻声道:“奴婢都是一心为了主?子。”


    这番话,给柳美?人?提了个醒,今儿是皇上宿在坤宁宫,倘若顺湘苑闹起?来,宓才人?恃宠而骄,勾去了皇上,皇后娘娘能不恼吗。皇上明面不说,也心知肚明,慢慢也就生出了厌烦。


    柳美?人?一想到宓才人?遭皇上不喜,六宫人?人?都能踩上一脚就心生痛快。


    她正要吩咐彩芸去办这件事,扫了眼彩芸脸上的疤,不觉拧起?眉,便?招来地上跪着的宫女,吩咐了几句。


    彩芸将柳美?人?变幻的神色看在眼里,愈发?心寒。


    那宫女自是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听了吩咐,便?匆匆出去传话。


    柳美?人?洋洋自得,对着妆镜轻挑唇角,“宓才人?,我这可是在帮你啊。”


    “梳妆吧,去瞧瞧宓才人?身子可还爽利,”


    彩芸应了声是,她顿了下,似是记起?什么,迟疑道:“奴婢还有一事。”


    “昨日上元宴,正是妙清当值,有人?看到徐答应宫里的人?与妙清说了几句话,却不知是什么,只是那妙清看起?来极为感激。”


    柳美?人?得意的表情僵硬住,慢慢变得扭曲,“好你个徐答应,果然是你暗害于?我!”


    “待收拾了宓才人?,我再来收拾你!”


    明黄跳动的烛火中,彩芸轻敛下眼,熟稔地为柳美?人?簪好发?间?的珠翠钗环。


    ……


    天幕沉沉,月银如雪。


    这夜辛柳当值,她捧着烛台,待散了夹袄的寒气,掀帘进殿。


    明裳里着衾衣,外披雪白的狐裘,倚着镶花引枕,随意翻去一页手中的话本子。


    殿内换了新的烛火,明亮些,明裳揉揉发?酸的眼睛,随意瞧了外面一眼。


    “人?过来了吗?”


    辛柳将明裳抱着的暖炉换了,俯下身整理微乱的弹花锦被,笑道:“主?子且放心,辛小五已偷偷去看,柳美?人?沉不住气,大?约不到半刻就到咱们?这儿了。”


    这夜也是彩芸临时给明裳递的信儿,明裳并无准备,她并不喜旁人?擅作主?张,彩芸自作聪明,给了她一张投名状,却不知这番行事,已让明裳敲定了心思,即便?保住彩芸,也不会将她留在宫里。


    如辛柳料想,没到半刻钟,殿外就传进了通禀,柳美人完全不复上元宴待明裳那般的刁难,反而先?规规矩矩地福了身子,态度极佳,“倒是巧了,宓才人这么晚竟还未安置。”


    她眼眸轻转,也不让明裳说话,继而叹息一声,“宓才人上元宴得皇上加赞,料想此时是在想着皇上吧。今儿十五,皇上要宿在皇后娘娘宫中,是历来的规矩,宓才人?虽得皇上赞赏,升了位份,也得知道规矩,便?是委屈些,也不能让旁人说了闲话。免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宓才人?恃宠而骄,敢打皇后娘娘脸面呢!”


    柳美?人?一番话,看似安抚,实则处处给明裳,嘴上说不是恃宠而骄,实则就是在说明裳恃宠而骄。


    明裳看破不说破,便?也陪她演戏,弯月般的眸子期期艾艾,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她故意撑起?精神,似是一头雾水,微蹙眉,狐疑开口,“柳美?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今儿宴席吃多了酒水,眼下睡不着,便?翻出几本书看看罢了。倒是柳美?人?,夜半三更,来我这顺湘苑做甚?”


    柳美?人?一瞧明裳强装出的模样,心下拐了个弯儿,本是随口一说,不想这宓才人?当真惦记着皇上,夜已至深,谁会无事翻看闲书,宓才人?在坤宁宫看似懂事乖觉,原是装出来的。


    如此一来,倒是让她省了功夫。


    柳美?人?福至心灵,捏着帕子掩了掩得意上扬的唇角。


    那厢坤宁宫熄了宫灯,殿内的主?子已然歇了,全福海在廊下打着瞌睡,耳边忽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守门的小太监一阵风似的跑进来,“全公公……”


    全福海瞌睡尽无,他不耐烦地掏掏耳朵,一个拂尘打到那小太监后颈,揪着人?离来槅门,压低声线斥道:“皇上娘娘都歇下了,发?生什么事,动静闹得这么大?,扰了皇上娘娘安寝,脑袋不想要了!”


    那小太监也吓得不轻,缩缩脖子,被这么一说,腿都有些发?软。今夜御前?伺候到他轮值,夜色已深,他守着殿门本是要睡了,就听见坤宁宫外有宫女似有急事要擅闯坤宁宫,被坤宁宫的人?拦到了外面,他细听一耳朵,竟事关宓才人?。小太监回忆近日宓才人?的圣宠,犹豫下还是回来通禀。


    全福海听得一愣神,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不可思议地问道:“当真没听错?是宓才人?要请皇上过去?”


    那宫女不止提了一遍宓才人?,小太监怎么会听错,“奴才听得真真的!确实是顺湘苑的宓才人?身子不适,要请皇上过去!”


    “今夜皇上可是歇在皇后娘娘这儿啊。”全福海嘴里嘀咕,疑惑不解,完全不知道宓才人?这是唱的哪出戏,换作是别的嫔妃,他倒是可以理解后宫主?子们?争宠的手段,但今夜伴驾的可是皇后娘娘,皇上再宠着宓才人?,也不可能不顾及皇后娘娘的脸面,得罪了皇后娘娘,宓才人?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那小太监一脸迟疑,“大?公公,奴才可还要禀告皇上?”


    全福海没好气地甩拂尘打他后颈,“今儿你就不该听这么一遭!”


    糊涂东西,该听得不听,不该听得还不知道装傻充愣,既被皇后娘娘宫中人?拦下了,便?由着去,总归不是他们?这些御前?伺候人?的错,偏生长了一双没用的耳朵,招惹祸事!


    全福海本意是将这桩事瞒下,今夜也能安然过去,谁知那小宫女闹得动静大?,扰了合宫不安宁。


    内殿掌上宫灯的光亮,全福海不得已,硬着头皮低声传话。


    寝殿内,李怀修坐在床榻边,指腹揉着太阳穴,闻言,眉心轻跳了两?下,微淡地掀起?眼皮,“宓才人??”


    全福海脸都要僵硬住了,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他对皇上的喜好也有几分了解,那些夜中为争宠借着生病的由头请皇上过去的嫔妃,有几个能落下好下场。他确实也没想到,宓才人?会做这种让皇上不喜的事。


    他干巴巴地垂低下头,呼吸都放轻,“奴才确没听错,是宓才人?忽然身子不适,请皇上过去看看。”


    皇后拂去垂在肩头的青丝,思量中无意抬眼,看清了男人?的脸色,她指尖微动,顺从了李怀修的心意,“宓才人?素来懂事,料想今夜确实身子极为不适,不如皇上过去看看,也好安心。”


    圣驾深夜去了顺湘苑,文竹扶着皇后到坤宁宫门恭送了圣驾,夜风寒凉,文竹整理着皇后的披风,心中不解,“宓才人?身子当真不适,应去太医院请太医才是,奴婢未听闻顺湘苑前?去太医院的动静,倒是先?来请了皇上,大?抵也不是真的有恙,娘娘何必忍让,轻易遂了宓才人?的意愿。”


    六宫嫔妃争宠,用身子不适截宠的由头实在多如牛毛,文竹不信宓才人?是真的不舒服,今儿十五,宓才人?大?抵就是借着上元宴出了风头,恃宠而骄,打皇后娘娘的脸面,她这时对宓才人?是有厌恶,本以为宓才人?虽有宠,却乖觉,如今来看,也不过如此,与后宫嫔妃并无不同。


    皇后淡淡摇头,并不赞同文竹的话。


    夜风太凉,吹得她忍不住咳了两?声,文竹面生担忧,皇后无妨地拂了拂手,她压下喉中的痒意,轻笑道:“宓才人?有意无意,皇上自有分辨,本宫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何况,她看得出来,皇上今夜,心思并不在坤宁宫,她知礼守节,反而能落个贤良大?方的名声,皇上近日待她的不满也会消去许多。


    不过,宓才人?那般聪慧,能闹出今夜的事儿,她倒看不清了,这其?中,是有何缘由。


    ……


    月明星稀,小太监尖着嗓子,高唱一声,“皇上驾到——”


    柳美?人?落后宓才人?一步,她紧着手心,待见到圣驾,福了身子做礼。


    见到柳美?人?也在顺湘苑,全福海先?是愣了一下,几度没反应过来,若非宓才人?也在这,他都怀疑是否进错了殿内,转念一想,宓才人?请皇上过来,柳美?人?能在这等着圣驾,也无可厚非。


    李怀修下了銮舆,一眼看见了屈膝做礼,规规矩矩的女子,大?抵是在寒风里吹得脸色发?白,裹着厚实的绣花镶金丝斗篷,除去冻得发?白的脸蛋,看不出半分不适。


    他淡淡移开眼,才看见了旁边一同跪着的人?,柳美?人?嫡亲姐姐是他在潜邸时已故的柳侧妃,柳侧妃性?子柔软,于?皇后丽妃一同入府,性?子最为乖觉,因她从不生事端有几分垂怜,只可惜因党派相争,受到牵连,有孕后到寺庙祈福,车马受到惊吓,不甚小产,他赶去时只听到柳侧妃抓着他的衣袖,要他救下这个孩子,然天不遂人?愿。念在与柳侧妃的情分,他御极后,由柳家又?送进一女,念其?是柳侧妃嫡亲姊妹,他给了她名分地位,但二人?终究不同。


    李怀修推了下扳指,让两?人?起?来。


    明裳扶着宫人?的手起?身,眼神疑惑,“夜色这般晚,皇上不在皇后娘娘宫中,怎么到嫔妾这儿来了?”


    李怀修眼眸微眯,全福海觑了眼皇上的脸色,忙上前?道:“宓才人?遣人?到坤宁宫传话,说主?子身子不适,请皇上过来看看。”


    明裳讶异,“嫔妾身子不适,大?可传太医,为何要皇上深夜来这一趟。”


    见时机已到,柳美?人?神色惊慌,涂染了膏脂的红唇抖了抖,抢声道:“宓才人?,分明是你与嫔妾说自己身子不适,要请皇上过来,嫔妾照着您的话做了,怎么宓才人?此时却要装起?傻,置嫔妾于?何地啊!”


    全福海伺候在侧,惊得目瞪口呆。


    “柳美?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在殿内正看着书,你便?忽然要见我,现下怎么变成我指使?你了?我要请皇上过来,何必要你去请?”明裳转过脸,十分委屈,美?眸盈盈如水,委屈巴巴望着眼前?的男人?,“皇上明鉴,嫔妾要柳美?人?去请皇上,哪能把皇上请得来。皇上不信,大?可问问嫔妾宫里的人?,嫔妾何曾找过柳美?人?,又?何曾说过自己身子不适?”


    李怀修一噎,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训斥她什么。


    倒是柳美?人?听见这番话,气得都要呕出血,宓才人?的意思不是明晃晃地说自己不如她得宠!柳美?人?羞恼至极,想到今日这戏她还是要做下去,她一脸错愕,难以置信,气恼不像是装出来的,“宓才人?宫中的人?听的自然都是宓才人?的话,怎会问出结果?”


    柳美?人?悲恸哭诉,“皇上,定是宓才人?计较上元宴嫔妾失言,折损了她的脸面,才有心算计嫔妾。嫔妾与宓才人?同住一宫,宓才人?位份又?高于?嫔妾,宓才人?遣人?这时候让嫔妾来顺湘苑,嫔妾本也有所?疑。直到宓才人?得寸进尺,竟假意染病,威胁嫔妾命人?前?去坤宁宫传话,嫔妾若是不做,宓才人?便?要去御前?,告嫔妾下毒加害她,结果嫔妾为宓才人?请来皇上,宓才人?却是自己全然不知情,反咬嫔妾一口,嫔妾实在委屈啊!”


    柳美?人?编得一套好说辞,叫明裳都叹为观止,她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光,旁人?看时,只见她死咬着唇,泪眼盈盈地抹着眼角,似是叫柳美?人?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李怀修多看了两?人?一眼,淡淡道:“罢了,今日之事,朕不再追究。”


    柳美?人?眼底一喜,她本就不指望皇上彻查此事,夜色已深,皇上明日还有早朝,哪有心力耗费在这种小事上。她要的,不过是皇上慢慢觉得宓才人?恃宠生娇,厌恶了宓才人?,也要让皇后知道宓才人?得宠后是何等放肆。明日流言就会纷纷扬扬,宓才人?是如何倚仗圣宠,敢深更半夜,从皇后宫中请走皇上。流言多了,最后也就成了事实,谁会在乎那所?谓的真相。


    可惜事实并不如柳美?人?所?愿,李怀修捻了捻扳指,吩咐道:“将传话的宫人?押进慎刑司,朕明日要知道,倒底是谁让她到坤宁宫寻朕。”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打得柳美?人?措手不及,柳美?人?脸色陡然大?变,她万万没想到,皇上会深究至此。


    “皇上,那宫女是嫔妾宫中的人?,宓才人?当着嫔妾的面指了那宫女去坤宁宫,焉知不是要嫁祸嫔妾。”


    见柳美?人?如此情急,全福海心里立马透亮,他觑了眼皇上的脸色,深更半夜披霜过来,换作是谁都要不耐烦,他顺着皇上的心意,赶紧结束了这事儿,“美?人?主?子放心,慎刑司刑法严苛,谁进去都要把真相吐个清楚,万万不能冤枉了美?人?主?子的!”


    柳美?人?此时倒希望能冤枉了她,偏生,是她指使?的那小宫女,她怎会想到,皇上一句都不审问,就把人?关进慎刑司了。柳美?人?狠狠攥紧了衣袖,压制住心底的惊慌,此时肠子都要悔青了,何故深夜给自己找罪受。


    那小宫女听闻自己要进慎刑司,吓得两?股颤颤,双腿酸软,跌撞着跪到圣前?,泪水吓得扑簌簌流下来,砰砰叩头,“求皇上饶过奴婢吧,不干奴婢的事啊!奴婢只是遵了主?子的吩咐前?去传话,求皇上饶了奴婢吧……”


    全福海没让小宫女把话说完,往后递了个眼色,两?个太监上前?,堵住小宫女的嘴巴,把人?架出了顺湘苑,小宫女瞪大?眼睛不停挣扎,双腿划过青砖地面,拖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现下这般情况,谁算计的一目了然,这般晚了,皇上压根儿也不想再掰扯这些杂事。


    柳美?人?见小宫女被拖走的惨状,心头一颤,难得聪明一回,没再辩驳,她扶着宫人?的手,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屈膝福身,“嫔妾告退。”


    柳美?人?这一招实在不够聪明,大?抵是以为皇上深夜过来,猜准了是宓才人?恃宠而骄,因宓才人?上元宴得一番言语,即便?不会惩治,心里也留下个疙瘩。看似遗漏重重,实则有几分胜算。可惜了,皇上今夜偏偏计较起?来。


    待闲杂人?等都走了,李怀修才露出几分情绪,头疼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明裳眸子泪光闪闪,“皇上这样看着嫔妾做甚?嫔妾才最是委屈,皇上深夜来嫔妾这,皇后娘娘心里不知如何觉得嫔妾没规矩!”


    “这话你也敢说!”李怀修沉着脸斥了一句,见她脸蛋发?白,鼻尖冻得通红,薄唇微抿,拂袖进了内殿。


    全福海眼瞧着两?位主?子进去,那坤宁宫传话的小太监巴巴凑过来,摸不着头脑,“大?公公,皇上今夜可还要回坤宁宫?”


    这小太监蠢笨不堪,也不知怎么进的乾坤宫,全福海记住了这人?,明儿个回了御前?,赶紧把人?换了,免得给皇上碍眼,办错了事还要他顶着。


    全福海一拂尘打回去,“主?子们?的事儿,不该问的就闭紧了嘴,小心哪天脑袋掉了,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掉的!”


    ……


    宫灯晃着晕红的光亮,摇摇曳曳的映出男人?深沉的脸色,李怀修倚着窄榻,指腹一下一下推着雕镂云纹的白玉扳指,手边放了一盏温水,那只柔荑捧着瓷釉的杯口,细细柔柔,“夜深不宜饮茶,嫔妾吩咐宫人?煮的温水,皇上喝下驱驱寒气。”


    女子的声音也柔,又?柔又?娇。


    李怀修接了瓷盏,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边缘,黑长的眼睫掀起?,轻嗤了一声。


    今夜这事儿她若是不知道,又?怎会任由柳美?人?深夜到顺湘苑。这女子心性?聪敏,即便?非她有意设计,在他来之前?,她必也察觉出了不对。


    李怀修没去看女子的脸色,垂眸,抿了口手中的温水。


    他看得清楚,只是懒于?分辨计较。


    明裳确实有些心虚,但她也不觉自己有错,彩芸递信之前?,她也不知柳美?人?深更半夜还想着算计自己。


    皇上已经对她起?疑,明裳自然不能和盘托出,也不会说自己完全不知情,只会让男人?生厌,最好的法子,便?是半真半假,七分真三分假。


    明裳满脸无辜,轻咬了两?下唇瓣,支支吾吾地开口,“柳美?人?深夜到嫔妾宫里,嫔妾确实察觉到了不对,一面托住人?,一面遣宫人?打探,很快便?知道,柳美?人?竟然去坤宁宫请了皇上,所?以……”


    李怀修眼皮子抽了抽,“所?以你将计就计,也不告知朕真相,由着旁人?骗朕过来?”


    明裳红着脸,极快争辩道:“嫔妾可没有骗皇上过来,犯下欺君之罪的是柳美?人?,皇上要降罪尽管去惩治柳美?人?。嫔妾怎敢得罪皇后娘娘,只是嫔妾再让人?拦住那宫人?,已然是来不及了。”


    李怀修眸色深深,盯着她,冷“呵”了声,“是来不及,还是你自己也想借着柳美?人?的由头让朕过来?”


    这女子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她倒是大?胆,不知道他最忌讳后宫争风吃醋,为争宠不择手段,她倒是也敢。


    诚然,明裳确实藏了这么点儿小心思,上元宴,她误打误撞哄得龙心大?悦,自然也想在私下中表现心意,讨一讨这位的欢心。因今夜是十五,她可不愿意得罪皇后,柳美?人?既抢着给她背锅,她自然乐得收下了,这位心里清楚,仍给她做主?查明实情,可见是没真的恼她。


    晕红的光照着女子的面颊,大?抵是知晓他今夜会来,妆容虽未加修饰,却也藏了几分心机。鬓发?间?只斜簪着一只海棠步摇,长发?披散,未施粉黛,两?耳却挂了一对儿小巧精致梨花耳坠,随着女子的动作,荡来荡去。


    明裳被看穿了心思,便?大?大?方方地承认,精致的小脸往前?一凑,眸子眨巴眨巴,叫人?心猿意马。


    李怀修下意识拨了下拇指的白玉扳指。


    女子红唇轻启,吐气如兰,理直气壮,“皇上既然知道,还来嫔妾这做什么?”


    闻言,殿内寂了一寂。


    男人?的那张脸瞬间?黑如锅底,怒色骤现,他来她这儿,自然是给她脸面,倘若他转身就走,明日宫里要怎么议论于?她,他为她考量,她倒好,竟还敢招惹他生气。


    不待他发?火,那女子又?蝴蝶般地扑到他怀里,柔荑去握他的手,抚她脸蛋,娇软的肌肤嫩得跟豆腐似的。两?瓣红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分明胆大?包天,偏生这张脸讨喜得紧。


    “好嘛,嫔妾确实藏着私心,嫔妾想皇上了,想要皇上来嫔妾这儿。”


    “皇上责罚嫔妾吧。”


    “大?不了嫔妾就挨一顿板子好了。”


    她美?目弯弯,微微娇喘,一颦一笑,千姿百媚,看得人?心神荡漾。


    李怀修微拧眉,一时竟不知是该训斥这个没个规矩的女子,还是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耍这个小性?子。


    他伸手捏住了女子的脸蛋,指腹摩挲,“这么想要朕赏你板子?”


    “嗯?”


    男人?尾音上量,眼神似是在琢磨要打她几板子才好。


    明裳见男人?当了真,美?眸霎时瞪圆,惊恐地咬紧唇珠,滑腻雪白的脸蛋活像一颗剥了颗的荔枝,水灵灵的诱人?,那只小手扯了扯李怀修的衣袖,盈盈如月,“嫔妾……嫔妾说着玩的,嫔妾怕疼,皇上要责罚嫔妾,换个法子吧。”


    李怀修嘴角微勾,松了手,轻嗤,“不疼还算作责罚?”


    明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算的,算的……”


    那双盈盈泪目,似是真的怕他一个动怒把她拖出去打板子。


    李怀修忍俊不禁,一时竟觉得这女子实在可爱。


    男人?故作严肃状,板着脸,狠狠又?捏了一把那张触感滑腻的脸蛋,淡声,“罢了,今日责罚朕姑且留着,来日一起?同你再算。”


    明裳见李怀修不再计较,便?放松下来,悠哉悠哉地窝到了男人?怀里,想了想,又?觉得不该让男人?在心里给她攒这么一个账本,于?是又?抬起?头来,巴巴地望向面前?的人?,肌肤如玉,面庞似雪,她蹭蹭身子,主?动献上两?个甜香的吻,软磨硬泡,嗔怨撒娇。


    很是不知得寸进尺四个字怎么写。


    李怀修又?气又?好笑,终于?被磨得没了脾气,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同这素来没规矩的女子计较什么。


    寝殿熄了灯,候在殿外的全福海方才安心,知晓今夜这事儿在宓才人?这算是过去了,只是不知道待明日那小宫女吐了实情,皇上会如何处置柳美?人?。


    翌日一早,全福海眼瞧着天色大?亮,听不见内殿有唤人?的动静,今儿还有早朝,皇上素来克己,从未疏慵过,他思来想去,还是顶着一头冷汗,要进殿唤声伺候。正走到屏风处,竖耳便?听见里面窸窸窣窣声,全福海老脸一红,立马停了步子,冲后面要伺候的宫人?一抬手,悄无声息避了出去。


    这种事伺候过历代?皇帝的奴才大?多都经历过,但全福海跟了皇上这么久,却是头一回,当真是愣了一下,他抹了把额头凉汗,幸好,还留着心,脑袋还在。


    洒金描花的衾被覆住女子欺霜赛雪的肌肤,双颊透着绯意,红唇细细轻喘。昨夜歇得太晚,两?人?都有些倦怠,明裳沾了枕便?睡去,这会儿还未完全清醒,便?叫捞着不放了。


    仿似还有没完没了的势头,明裳彻底清醒。


    眸子睁开,泪眼婆娑,话音儿也有些接不上,“皇……皇上今儿不是有早朝吗?”


    李怀修下颌绷紧,没答她,他掠了眼透进微熹的白光,宽大?的手掌牢牢钳住了那段玲珑腰身,黑目沉沉,犹如草原虎豹,锰裂至极。


    寝殿终于?传了宫人?伺候,换上那身矜贵威严的朝服冠冕,便?仿如与方才窗笫间?醉心掌控,肆意驰骋的登徒子判若两?人?。


    李怀修理了理衣袖,掠了眼垂低的帷幔,难得大?发?善心,撩起?衣摆坐到床榻边,那女子昏昏沉沉,不知醒是未醒,喘息微微近无,婆娑泪眼可怜无比,李怀修目光向下,觑到腕间?的嫣红,黑眸柔和了许多。


    昨夜虽歇得迟,但李怀修一向守己,到了时辰便?睁了眼,只是那时这女子蜷缩在他怀里,入目便?是遮掩不住多少?的衾衣,情动之下,便?失了分寸。


    李怀修不得不承认,他贪恋极了这女子的身子,但他是帝王,忌讳情欲,也最忌讳贪恋,几度要将人?扔出去,又?几度对她轻拿轻放。


    他犹疑不定。


    偏生,这缠人?的小妖精,愚钝懵懂,一无所?知。


    念此,他拧起?眉,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明裳毫不知男人?心思,半梦半醒中,翻过身迷迷糊糊地催促,“皇上快些去早朝吧,免得误了时辰,都是嫔妾的不是了……”


    李怀修微怔,忍不住失笑,心头那抹疑虑再次被压了下去。


    “朕下了朝,便?叫人?传旨,册封你贵人?之位。”见这女子睁开眸子,水洗般的眼珠地晶亮粲然地望向他,脸蛋酡红的情韵犹在,李怀修心头蓦地一软,指腹摩挲两?下那张小脸,不由自主?道:“待你怀了身子,朕便?晋封你妃  位,如何?”


    第056章 第 56 章


    待圣驾离开, 明裳怔怔地?坐在床榻里,尚沉浸在男人方才落下的承诺中未回过神,哪还有?半分睡意?。她?垂下眸子?, 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轻轻叹息一声。


    全福海等了许久,可算是把皇上等出?来了, 再不出?永和宫,皇上便是要上位以来,破天荒地?迟了早朝。


    圣旨传下六宫, 不止明裳一人,凡是潜邸时?的旧人,都升了一阶,张贵人有?孕后已升过位份,便暂且压下, 大抵是生产后再行擢升, 令六宫惊讶的, 是这回晋升,皇上并未念及柳侧妃的情分,提柳美人的位份。


    柳美人气得眼圈都红了, 上元宴, 她?摆明了是要看宓才人出?丑,定是宓才人夜中与皇上告状,皇上才忽略了她?。偏生祸不单行,慎刑司审讯了一夜,那小宫女哪守得住, 将她?指使的事全吐了出?来,继六宫擢升圣旨之后, 丽景轩很快迎来了降位圣旨,柳美人降为正五品的柳常在。


    原是旁人升了位份,如今,她?就要沦为宫中笑柄!先?是惹恼了皇上,又?得罪了皇后,竟是为给宓才人争宠!待她?清醒过来,才知昨夜有?多愚蠢,传扬出?去,不知有?多少人看她?笑话!


    柳美人面色发白地?接了圣旨,待传旨太监离开,她?转身猛地?甩了彩芸一掌,“蠢货!”


    早在事败那一刻,彩芸就料想?到了主子?定会朝她?发泄怒火,宫里的奴才不过是主子?身边一条狗,再得主子?信任,也会有?挨打挨骂的一日。


    彩芸遮掩掉眼底的怨怼冷意?,扑通跪下身,“主子?息怒!”


    “蠢笨如猪,这就是你出?的好主意?!”柳美人抚住起伏的胸口,眸色阴狠,早知今日,她?就该把这蠢货也打发了!


    脱口而出?的话让柳美人心念一动,她?厌烦地?扫了眼跪着的彩芸,轻描淡写地?吩咐,“昨夜之事,是本主受了这贱婢蒙害,将这贱婢押去慎刑司,与清儿一同发落。”


    清儿就是昨夜去坤宁宫传话的宫女,替主子?顶了罪,哪会有?活路。


    伺候的宫人心底唏嘘,噤若寒蝉,彩芸怔然大惊,没想?到柳美人竟如此绝情,倾时?冷汗涔涔,她?抹掉眼泪,哭爬着到柳美人脚边,“主子?息怒,奴婢全是为了主子?着想?,奴婢……”


    柳美人已是懒得听?彩芸废话。


    眼见?小太监就要上前把人押出?去,彩芸绞尽脑汁,她?看出?柳美人是真下了狠心,倘若她?被柳美人赶出?了丽景轩,对宓才人也等同于没了用,又?怎会救她?。此时?必要想?出?一个法子?,她?扯着柳美人的裙裾,口中不住吞咽,眼珠转动,忽地?灵光一闪,“主子?……奴婢有?法子?替主子?一同除掉宓才人和徐答应!”


    ……


    景平宫


    皇上此次下召大封六宫,所?册封的嫔妃也只是宫中那些从潜邸跟随,许久未提位份的旧人。姜嫔前不久才升了嫔妃,并不在此次的册封之列。


    昨儿内务府新送了一批缎子?,做开春儿的薄衣,姜嫔虽膝下无子?,手?段却是厉害,跟随皇上在潜邸时?就知晓栽培自己的人手?,因而内务府她?也留着人,没人敢小觑了这位姜嫔主子?,送来的缎子?虽不是给宠妃那般极好,也是华丽慵贵。


    姜嫔低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抚过绸缎娟秀的兰花,轻啧道:“宫里的绣娘绣活儿是愈发的精细了,瞧瞧这兰花绣的,好似穿在本宫身上,真像穿了朵花儿似的!”


    内殿里炭盆未撤,上好的银丝炭不时?发出?两声哔啵的轻响,青书沏上茶水,低头道:“年前皇后娘娘提拔内务府主事高陵诠做了内务府主管,奴婢听?闻,内务府今年送去永和宫丽景轩的缎子?没有?顺湘苑三成多,都是些寻常的回文锦,不及顺湘苑的软烟罗,妆花缎。”


    “皇后提上来的人,倒是会办事。”姜嫔挑了下眉梢,不紧不慢地?抿着茶水,“上元宴上,柳美人也叫我们看了出?好戏。”


    姜嫔娟帕掩唇,柳侧妃在时?有?多温柔聪慧,柳美人就有?多蠢笨不堪,这柳家是怎么教养的姑娘,平白养出?两个性子?。柳美人聪明点,也该知道,宓贵人正得圣宠,如张贵人那般依附交好,还能分到些许的好处,至少犯了错,也有?人说个话。她?哪来这么大的底气敢跟皇上正宠着的人叫板,全凭皇上待柳侧妃的情谊么?可真是可笑。


    提到柳美人,姜嫔顿了顿,“前夜那事儿打听?清楚了吗?”


    前夜十五,圣驾应在皇后宫中,却听?闻深夜,宓贵人身子?不适,请了皇上过去。


    姜嫔却不觉得,宓贵人是那般恃宠而骄,敢打皇后脸面的人。


    前夜那事儿动静闹得不小,不止景平宫,六宫都在观望,本以为翌日问?安,皇后不会给宓贵人好脸色,不想?皇后态度温和,竟还关心宓贵人身子?可否好得利索了,倘若仍是不妥,不必过去问?安,众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宓贵人从坤宁宫把皇上请走,皇后娘娘竟没半分不悦?


    青书回忆打探出?的消息,轻声斟酌,“奴婢尚没查出?什么,只是寻到当夜当值的宫人,听?闻夜中到坤宁宫传话的是柳美人宫里的人,那宫女也不知犯了什么大错,被连夜发落去了慎刑司。最奇怪的是,宓贵人称病,竟装也不装,并未去太医院请太医,”


    “奴婢本该早些通禀主子?,只是此事存疑,奴婢便又?叫了慎刑司的人偷偷打听。”


    闻言,姜嫔略微一想?,便已有几分了然。她面露嘲讽,无比讥诮地?勾了勾唇角,“蠢啊!本宫见惯了后宫争宠的手段,还未见?过这么蠢的!”


    青书伺候姜嫔多年,略有?猜出?了主子?的意?思,正因如此,她?才是不敢相信那个猜测,柳美人竟为了明面让宓贵人得罪皇后娘娘,而亲自遣人到坤宁宫传话,给宓贵人截宠,这也太过匪夷所?思。


    坐的久了,姜嫔起了身子?,怀中抱着暖炉闲散走了两步,语调散漫轻柔,“不必再打探了,皇上既然只让咱们看到这些,知道多了徒惹人生厌。”


    半遮半掩,才更让人觉出?蹊跷。


    能从坤宁宫请得动皇上,也要看那人在皇上心中有?多少份量,只是可怜了柳美人,吃力不讨好,平白给旁人做了嫁衣裳。


    姜嫔重新靠回软榻,父亲得力,年宴还得了皇上一回夸赞,母家一体?,姜嫔也与有?荣焉。六宫争斗不休,这时?候安安稳稳的,也能得皇上另眼相看。


    她?心里有?自知之明,皇上召幸于她?不过是念在她?母家得力,姜嫔心里倒不见?伤感,相比于那些虚无缥缈,靠容色分来的圣宠,她?更喜欢利益相交。


    君臣夫妻,先?君臣,后才是夫妻,更何况除了皇后娘娘,她?们这些妃嫔也只是妾室,连妻都算不上。


    “吩咐御膳房晌午炖上鸽子?汤,精细着,要合皇上的口味,别马虎了。”


    青书诧异,主子?知晓皇上不喜后宫嫔妃去乾坤宫,可是鲜少到御前。


    她?不敢多问?,垂下头应声。


    ……


    晌午时?候,李怀修批阅了摞积的奏折,撂下笔,全福海从殿外进来,低声通禀,“皇上,姜嫔娘娘求见?。”


    六宫嫔妃,虽常借着送羹汤的由头到御前争宠,不妨也有?那么几个嫔妃鲜少做这种事,姜嫔就是其中之一,今日瞧见?姜嫔过来,全福海也是十分诧异,念着姜嫔父亲眼下做的功绩,正得皇上重用,全福海没像对别的主子?那般大意?,恭恭敬敬福了身,回殿传话。


    姜嫔没等多久,就被传召进殿。


    内殿里烧着地?龙,已过凛冬,忽而已经撤了炭盆。这是大魏皇室先?祖定下的规矩,太///祖爷打下江山不易,告诫后世克勤克俭,忧盛危明,切不可耽溺享乐,在这处政的内殿撤掉炭盆,也是于己的警醒。然这未成条例的规矩,也不必拘泥遵守,譬如先?帝爷,除去选秀入宫的嫔妃,微服巡游也会搜罗各地?适龄貌美女子?,便是在位二十余年六宫的用度就何其的奢靡。


    姜嫔垂眼走到殿中,屈膝柔柔做礼,“嫔妾请皇上安。”


    她?今日到御前,确实无甚要紧事,有?了母家倚仗,姜嫔如今的圣宠虽不及宓贵人,也足以叫旁人艳羡。今日来这一趟,一则皇上确实有?些日子?没去她?宫里,二则自然是做给六宫人看。她?知晓皇上清楚她?的意?思,也会给她?这个脸面。


    姜嫔送过羹汤,并未能留在御前多久,就出?了乾坤宫,短短的两刻钟,已让六宫那些眼睛嫉妒。毕竟,皇上处事的正殿,也没有?几人能真正进去过。


    送走了姜嫔,到了午膳的时?辰,那蛊羹汤还在御案上摆着,调羹都未用过,李怀修淡淡扫了眼,吩咐全福海拿下去赏了。全福海意?料之中,后宫主子?送的汤水,不管合不合皇上的口味,皇上都不会用,能让姜嫔送到这御案上,就已是天恩。


    全福海手?中的鸽子?汤还没等端下去,殿外小太监神色惊慌地?进来跪身禀话,“皇上,景和公?主的乳母吃了徐答应的糕点,突然暴毙身亡了!”


    ……


    景平宫是六宫中除却冷宫最为僻静的宫所?,姜嫔并没乘仪仗,经过永和宫的宫门,她?忽然停住了脚步,侧头看去,守门的小太监躬身做礼,永和宫因偏殿的主子?受宠,洒扫的宫人不敢有?半分马虎大意?,日日擦拭永和宫的匾额,落锁的朱漆也涂染得鲜亮,见?不到分毫灰尘。


    青书不知主子?为何突然停住,主子?与宓贵人少有?交集,如今杨贵嫔诞下公?主,宫里两个受宠的嫔妃早有?对上的一日,这时?候最好的法子?就是作壁上观,止步观望,她?相信主子?也清楚,只是不解,主子?这时?候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明裳方从张贵人宫中回来,拐过宫廊,抬眼瞧见?姜嫔正站在自己宫门前望着出?神,明裳顿了下脚步,狐疑地?瞧了辛柳一眼,辛柳也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姜嫔自从升了嫔位,较从前话少了许多,倒像了一宫主位。


    那厢主仆二人也看到明裳,姜嫔微微一笑,明裳屈膝做下一礼。


    “本宫是在想?贸然进永和宫是否唐突了宓妹妹,不想?宓妹妹竟才从外面回殿,正是赶巧了。”


    明裳不明姜嫔的来意?,六宫中,姜嫔虽不得圣宠,却全然不同面上表现出?的默默无闻,明裳从见?到姜嫔的第一眼,就知这人不能相交,故而始终敬而远之。


    “不知姜嫔娘娘寻嫔妾何事?”


    姜嫔不过从乾坤宫出?来,经过永和宫这条宫道,说起来并无要紧事。上元宴得第二日宓才人就册封了贵人,短短一年内,母家没有?功绩,又?是寒门出?身,尚未有?皇嗣就到了从三品的位份,这位宓贵人也是让皇上破例颇多。


    相比起来,仪仗着母家从龙之功的杨贵嫔,在宓贵人这儿反倒不值一提。倘若没有?一个世家大族的身份,杨贵嫔焉能做到今日的位子?,还敢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晌午日头高悬,暖和的日光拂过廊檐碧色的琉璃砖瓦,女子?大抵是畏寒,裹着厚实的白狐裘,兜帽罩住了小半张脸,明眸雪面,素霞粲然,招眼喜人得紧。


    姜嫔眸色黯然些许,她?浮唇道:“许久未与宓妹妹说些体?己话,不免生疏了。”


    说些体?己话?她?与姜嫔原本很熟吗?


    她?正欲说话拒了姜嫔,这时?间,远处一个穿着青色宫装的粗使宫女匆匆跑过来,那宫女跑得慌乱,鬓边的簪花甩到地?上,隔几步将要到永和宫前,脚下绊到裙摆,趔趄着跌了一跤,手?心被地?上的碎石子?磨破,她?挣扎着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终于跑到了明裳跟前,抖着身子?扑通跪下来,惊惧不定地?哭求道:“求宓贵人救救奴婢!”


    ……


    徐答应发白着脸色跪在地?上,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滚落,她?虽自信与此事毫无干系,她?怎会有?那个胆子?去加害景和公?主,何况,害了景和公?主于她?有?何益处,她?不断安抚自己,本就不相干的事,不必惊慌,可从皇上进到内殿的那一刻,她?一颗心还是悬了起来,惊惶不定。纵使与她?无关系,终归是她?将有?毒的糕点送来的承明宫。


    她?僵着身子?,跪身福礼。


    李怀修冷冷扫去一眼,泛着寒意?的目光直叫徐答应脊背发凉,汗毛直竖。


    后面跟着的全福海觑到皇上的眼神,不禁瞟了眼跪地?的徐答应,没敢吱声,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后宫皇嗣不多,景和公?主是皇上第二个女儿,皇上自然心疼着,幸而出?事的不是小公?主,不然这事不论与徐答应有?没有?关系,皇上怕是都不会手?下留情。


    李怀修跨入内殿,耳边听?清稚子?呜咽的哭泣声,声音渐消,已是被哄住了。


    床榻里,杨贵嫔抱着女儿,低声哄着,白嫩的小团子?尚没知事的意?识,吃了奶水便有?些发困,很快就睡去了。


    见?女儿昏睡,杨贵嫔才彻底松口气,她?疲累地?把公?主交给另一个乳母,瘫坐到床榻里,脊背后知后觉发出?凉意?。


    李怀修进殿,并未让宫人通禀,他掀眼,看清床榻里面无血色,疲惫不堪的女子?,抬手?打断了宫人要通传的话声。


    乳母很有?眼色抱着景和公?主到李怀修面前,小公?主虽不足月份下生,因精细养了一段日子?,已是长?得极好,脸蛋浑圆红润,正甜香地?睡着,有?了母亲的哄声很快淡忘方才吵闹的阴影。李怀修注视着女儿良久,便抬手?让乳母将公?主抱去暖阁。乳母得了吩咐屈身退下。


    这时?,杨贵嫔才察觉出?异样,骤然地?向外看去,待看清了进殿的人,似是藏了满肚子?委屈迸发出?来,眼圈通红,她?未过月子?,却挣扎着要下地?福礼,开口都带了惊魂未定的颤音,“嫔妾请皇上安。”


    她?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哭道:“皇上,有?人要害嫔妾,有?人要害皇上和嫔妾的孩子?!”


    杨贵嫔十分的惊惶中有?七分并未作假,她?怎会知晓,徐答应竟敢给她?送有?毒的糕点,倘若吃下糕点的人不是乳母,而是她?,那方才吐血暴毙的人就是她?。她?知晓徐答应不会这般蠢笨,倒底是谁要害她?,是谁见?不得她?好过。那一瞬间,杨贵嫔从脑海中搜寻着宫中要害她?的每一个人,最让她?怀疑的,只有?永和宫那个女子?。宓贵人最为受宠,却也侍寝至今,还未怀上身孕。杨贵嫔不得不怀疑,宓贵人这是要借徐答应之手?,除掉自己。


    从目前的情状来看,她?倒是希望,是宓贵人干的这件蠢事,宓贵人再受宠,也比不过皇嗣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杨贵嫔敛下心绪,眼眶簌簌坠出?泪水,惊魂未定的神态何曾有?曾经清高孤傲的模样,她?身子?还未养好,这番动作吃力发疼,愈发让她?看起来脆弱不堪。


    李怀修眼底沉色,寒冷如冰,只叫人胆寒惊惧,“此事,朕会查明,绝不姑息。”


    杨贵嫔虚弱地?站起身子?,泪水涟涟,“都是嫔妾大意?,险些失去景和,皇上定要为嫔妾做主……”


    珠帘轻撞两声,太医终于赶到了承明宫,杨贵嫔背身擦过眼泪,由宫人扶着回身歇去床榻。她?产后心绪郁结,身子?恢复得并不好,这番动作,已费尽了力气,面色愈发惨白。


    乳母暴毙后,已由宫人抬出?承明宫,交由仵作验尸。太医看诊过景和公?主,确认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才来复命。


    宫人取来乳母吃剩的糕点,交由太医检查。


    杨贵嫔虚弱地?叙述道:“嫔妾久居内殿,了无趣味,幸而有?徐答应时?常看望嫔妾,陪着嫔妾说话,徐答应不止一回送过糕点。昨夜景和啼哭不止,这乳母得力,嫔妾便将徐答应送来的糕点赏了,不料那乳母只吃下一块,当场便吐血身亡,惊到了景和,嫔妾心中慌乱,涉及景和,嫔妾拼了命生下的孩子?,不敢大意?,便立即吩咐人去乾坤宫请皇上过来。”


    徐答应为何时?常进出?承明宫,李怀修心知肚明,念在她?艰难产子?,他便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说破,没有?徐答应送到他面前,后宫也会有?旁人。杨贵嫔针对的是谁,李怀修不言明,不代表心中没有?计较。倘若不是她?要动这些心思,安安分分地?养好景和,也不会再出?风波。说到底,也是她?自己不知轻重。


    念此,李怀修推了下扳指,脸色渐渐冷淡下来,方才的生出?的怜意?也消去了三分。


    太医检查过剩下的糕点,用银针试了毒,面色陡然大变,擦了把冷汗,忙躬身禀道:“回皇上,这糕点中掺了大量佛手?莲的汁液,佛手?莲乃剧毒之物,过量误食后,便会口唇麻木,药石无医,窒息而亡。”


    第057章 第 57 章


    徐答应听到这儿, 身子已经吓得?摇摇欲坠,不幸中?的万幸,吃下这糕点的人不是杨贵嫔, 也不是景和公主, 而是一个无人在意的乳母。在无上的权利面前?,人命就是如此可悲, 便是身为宫中?嫔妃,曾经侍寝多回的徐答应,在帝王眼中?, 也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奴才。


    她极力稳住身子,不断安抚自己,今日之事本与她无关,有?什么心虚的,是有?人要?借她之手, 栽赃嫁祸, 皇上重视小公主, 怎会查不出背后之人,该心虚的是那人才对。


    “皇上,嫔妾冤枉!”徐答应伏低了身子, 无辜地哭出泪音, “嫔妾与杨姐姐交好?,定是有?人嫉妒杨姐姐诞下小公主,深受皇上喜爱,才借嫔妾之手,往这糕点里下毒!”


    “那人其心可诛, 竟用这一箭双雕之计,还要?嫔妾担下这无妄之祸, 实在可恶啊!”


    看诊的太医默不作声地退开一步,恭敬地垂首,仿若木头桩子似的站在一旁。他在太医院当值多年,深谙为官之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有?那个分寸。


    杨贵嫔捻了捻帕子,眸色微闪,她轻声道:“皇上,嫔妾也觉出此事蹊跷,徐答应谨慎妥帖,不会犯出宫规,为自己招来大祸,怕是有?人嫉恨嫔妾,要?借她之手除掉嫔妾。”


    终于等到杨贵嫔为自己说话?,徐答应悬着的心才敢撂下一半,又忍不住暗暗憋闷,杨贵嫔这是什么意思,既然并不疑心于她,为何早不为自己说话?,偏生要?把自己逼得?情急,才肯站出来。


    她不管杨贵嫔如何做想?,眼下赶紧洗清掉自己的嫌疑才是最紧要?的,她抹泪哭诉道:“可怜景和公主还那么小,还有?人敢动心思,竟然还栽赃嫁祸于嫔妾,景和公主可爱乖巧,嫔妾喜爱得?紧,日日看着都看不够,怎有?动手加害之心。这糕点是嫔妾亲自从御膳房取来的,定是御膳房有?人趁嫔妾不注意动的手脚,求皇上查明那背后之人,还嫔妾一个公道……”


    李怀修负着手,淡淡盯了眼跪着的徐答应,眼底看不出情绪,却叫徐答应心惊地跳了一跳,倏忽噤声,只垂低着脑袋,拿巾帕抹去眼角几近于无的泪水。


    却是她忘了,皇上怎会看不清,她日日到承明宫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李怀修移开眼,面无表情地吩咐:“立即去查,但凡经手过栗子糕的人,一个不落地带到承明宫,朕要?亲自审问。”


    虽不见皇上动怒,却是足足让全福海不禁打了个冷颤,他跟随皇上多年,自然知晓,那些主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正因这些纷争,才惹得?后宅不宁,皇上不知因此失去了多少子嗣,这厢皇上也是要?借此敲打暗中?藏着的那些心思,谁敢把主意打到皇嗣身上,是不要?命了。


    全福海不敢耽搁,立即领命带着徐答应身边的人去了御膳房。


    承明宫闹得?动静大,六宫得?信,不知是为了自证清白还是为了见到圣驾,或许二者兼有?,纷纷做担忧之状去了承明宫看望杨贵嫔。


    皇后午时觉得?头晕乏力,身子不适,听闻承明宫出事,太阳穴愈发作疼,她压住额角,眼底透出不耐的恼怒,“这才消停几日,又折腾出了事端!”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地问道:“可有?人传话?到坤宁宫?”


    事发到现在,已过了一个时辰,承明宫的路就是再远,也该有?宫人到坤宁宫通禀一声,偏偏承明宫那边没半点动静。


    杨贵嫔诞下景和公主之前?,就不曾见对娘娘有?几分尊敬,诞下景和公主之后,看似安于一隅,实则愈发不将娘娘放在眼里。


    文?竹如实回道:“景和公主乳母暴毙后,承明宫立即有?宫人去了御前?,后赶去承明宫的嫔妃也都是听了传闻中?的消息。”


    自始至终,杨贵嫔都只去寻了皇上主持公道,她是忘了,皇上忙于前?朝政务,平日管着六宫内务的,还是皇后娘娘。


    皇后脸色冷淡,“又是一个拎不清的。”


    她身为六宫之主,并不能计较这些小事,但这番作态,那位就没看在眼里?虽生了皇嗣,也不曾想?想?这后宫中?,可是有?的是没有?孩子的母亲。


    皇后阖眼,忍着头疼道:“你替本宫跑一趟承明宫,说本宫身子不适,不便过去,请皇上恕罪。”


    六宫赶去承明宫的嫔妃,也是站了有?一会儿,后知后觉,后宫发生这么大的事儿,皇后娘娘竟然不在。有?人早就得?到消息,并非是皇后娘娘有?意不来,而是杨贵嫔压根没遣人去坤宁宫传话?。皇后娘娘执掌凤印,仍在主持六宫,杨贵嫔是有?多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居然只请了皇上过来,而不请皇后娘娘。


    杨贵嫔尚未察觉外殿嫔妃的窃窃议论,她未通禀皇后,也是习惯了遇事先?请皇上做主,并不觉得自己所做有什么不妥,皇后是六宫之主,谁叫皇后无子,待她再有?孕诞下皇子,也并非不能与皇后抗衡。杨贵嫔素来骄傲,更?不愿屈居人下。


    没人知晓杨贵嫔心中所想?,文?竹进殿待皇后请罪,众人方?才傻眼,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怎会偏生赶在这个时候突发头疾?但皇上对此都没说什么,也轮不到她们置喙。


    ……


    此时永和宫外宫道上,姜嫔颇有看好戏般的意味,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事不关己。


    那跑来的小宫女不停地磕着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奴婢都按照宓贵人的交代做了,宓贵人说只给?徐答应一个教训,奴婢没想?到会牵涉到杨贵嫔啊!眼下皇上已经去了承明宫,奴婢活罪难逃,求求宓贵人一定要救救奴婢!”


    明裳攥着帕子,冷眼听完这不知打哪跑来的宫女哭诉,“我从未见过你,也从未指使你做过任何事,我倒是想?要?知道是谁要?你跑来说这些话?,栽赃给?我。”


    她语气咬得?重,生生将那宫女吓得?愣住了神,她瑟缩了下身子,难以置信般,“贵人指使奴婢做的事,贵人都忘了吗?贵人寻到奴婢时,分明承诺此事贵人一人揽下,与奴婢无关,贵人怎在这时忽然就将责任都推给?奴婢了!倘若如此,奴婢就到皇上面前?陈明实情,皇上处死了奴婢,奴婢也会咬着贵人不放,不让贵人好?过,奴婢做鬼也不会放了贵人!”


    “大胆!”辛柳反手掌了那宫女一嘴,冷眉斥道,“贵人从不认识你,更?遑论指使,凭你是谁,信口雌黄,也敢污蔑贵人!”


    那宫人眼底划过一抹阴霾,转瞬即逝,很快换上一副凄苦的惨状,余光望到站着看热闹的姜嫔,哭着爬到姜嫔鞋边,不停叩头,“求姜嫔娘娘救救奴婢吧,都是宓贵人指使奴婢做的,奴婢从未想?过要?害杨贵嫔和景和公主!”


    姜嫔不必询问,在宫里这些年,也猜到些许的经过,她不着痕迹地扫了宓贵人一眼,宓贵人并不会这么蠢笨,用这种明目张胆的手段,而且这宫女偏生挑在她在场的时候跑出来,也极为可疑。姜嫔与宓贵人并非交好?,宓贵人深受圣宠,追究起来,后宫里没了宓贵人,于姜嫔也有?些好?处,只是少了些热闹。


    姜嫔并不关心这小宫女的生死,她似蹙了蹙眉,面露担忧,转身对明裳道:“不论与宓贵人有?无干系,承明宫出了事,既然皇上已经过去,你我二人理当过去看看。”她微顿,又补了一句,“也好?还了宓贵人清白。”


    姜嫔怎会关心宓贵人是否清白,这宫人既然求到她,她也不介意推波助澜,看看究竟到底是谁在故弄玄虚。


    这时,全福海带着人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打眼一瞧当下的情景,神色愣了下,没等他说话?,徐答应身边跟随的宫女抢先?开口,“全公公,正是这个名叫秀儿的宫女给?奴婢取的栗子糕!”


    全福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没搭理这个聒噪的宫女,先?对两?位主子做了礼,解释道:“奴才奉皇上之命,查栗子糕一事。”


    “全公公,奴婢是冤枉的!”不等全福海将人带走,那宫女猛地后退,爬到明裳身边,死死抓着她的裙裾,“宓贵人救救奴婢啊,奴婢都是听了宓贵人的话?,奴婢从未想?过要?害杨贵嫔!”


    这番情形,彻底让全福海看傻了眼,下毒之人,竟是宓贵人?


    徐答应身边的宫女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见全福海只呆呆地看着,主动站出身,“原是宓贵人算计答应主子,险些害了杨贵嫔和景和公主,眼下皇上正在承明宫,既然此事与宓贵人有?关,请宓贵人一同去承明宫一趟,也好?还了答应主子清白!”


    明裳睇着死拽她裙裾的秀儿,慢慢抬眼,目光掠过姜嫔和徐答应身边的宫女,最后停到全福海身上,才稍许和缓,她温声,“兹事体?大,我不愿让公公为难,既是如此,便由公公押着这宫女,去一趟承明宫。”


    听听宓贵人说的话?,有?多叫人如沐春风,全福海心里顿时舒坦了,天知道他这一路跑去御膳房,耳边听着徐答应身边这跟没眼色的宫女聒噪,烦得?险些要?让人把她的嘴堵上。


    全福海躬低了腰,“奴才便得?罪了。”


    跪在地上的秀儿哭得?涕泗横流,不知是真的害怕,还是装出来的,明裳垂下眼帘,嘴边浮出轻笑,一字一句却震慑着人的心口,“秀儿,我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既听了你主子的话?,往我身上泼脏水,就想?好?了后果,不论你是否参与投毒一事,待事情了结,日后你都别想?在这宫里待下去。”


    秀儿脖颈抖了抖,抓着明裳裙裾的手渐渐脱力,似是被吓到般,可怕地望着面前?的女子,猛地跌坐到地上。


    这番话?,全福海事不关己地垂着脑袋,全当聋了耳,没听见。先?不说他是否相?信宓贵人下了毒,便是皇上对宓贵人的宠爱,他就得?上心伺候着,威胁一个将要?赐死的奴才,又算的了什么。


    姜嫔漫不经心地敛下眼皮,这番好?戏,倒是让她对宓贵人刮目相?看。


    离开时,明裳不着痕迹地回头,朝丽景轩深深看了一眼,眸底沉思,心口莫名涌上一股怪异之感。


    待永和宫外清净,柳常在才现身,不屑地望着已经没了人的宫道,轻描淡写地唤来彩芸:“徐答应蠢钝不堪,迟早靠不住,皇上也不会轻易就疑心了宓贵人,未免这盆脏水泼过来,我还要?你说几句话?。”


    “你家中?人可都在柳府,知道该怎么说么?”


    彩芸心慌不已,她也不知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柳常在这回竟聪明了许多,不全然听了她的话?,还要?她反咬宓贵人一口。柳常在虽未猜出她与宓贵人私下有?过联系,大抵也生了疑心,不会再全然信她。


    她犹疑再三,双眼猛地闭上,“是宓贵人指使的奴婢。”


    柳常在满意地抚了抚鬓角,不忘对彩芸安抚几句,“事成?之后,我不仅会保你性命,还会给?你一百两?赏银送你出宫。”


    她微微一顿,眉眼骤然转冷,咬牙恨极,“这回,我要?宓贵人再不能翻身!”


    ……


    全福海将秀儿带回了承明宫,站着的嫔妾见姜嫔与宓贵人一同过来,微微诧异。


    “皇上,这宫女已经不打自招,正是她往徐答应取的糕点里下了毒物佛手莲。”


    听到这么快就查明了下毒之人,徐答应吊着的心脏终于落了地,她打起精神,愤愤地睨向跪着的秀儿,厉目喝道:“大胆贱婢,究竟是谁指使的你谋害杨贵嫔和景和公主!”


    秀儿面无血色,嘴唇抖得?厉害,她害怕得?砰砰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谋害公  主,奴婢从未想?过害人啊……”她泪眼模糊地爬起来,抬头四?处张望,视线定到明裳身上,伸手过去,哆嗦着指认,“都是宓贵人叫奴婢这么做的,宓贵人说只是坏身子的药,给?杨贵嫔一个教训,奴婢也没想?到竟是剧毒之物!”


    “皇上饶命,求求皇上饶了奴婢吧!”


    早已听过这番说辞的全福海,脸上不见讶异,内殿过来看望杨贵嫔的宫嫔们却都倏然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宓贵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堂而皇之地给?后宫嫔妃下毒!


    李怀修眯起眸子,睨了眼哆嗦指正的宫女,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只这一人之词?”


    全福海脖颈一凉,压根不敢抬头去看皇上的脸色,忐忑不安地回话?,“徐主子去的时候,只秀儿一人当差,全不叫人去碰,都是亲自送到徐主子面前?。昨日做膳的厨子忽发风寒,病重起不得?身,已出宫了,这宫女可疑,奴才才先?将她一人押过来。”


    他觑着皇上的脸色,轻轻舒了口气,后知后觉意识到,皇上问出这句,并非是要?他的解释,而是皇上信任宓贵人,并不相?信秀儿的指正。


    姜嫔也看出皇上的意思,不论倒底是谁出的手,已经先?输了一局。


    秀儿没听出话?里的意思,以为皇上是不相?信自己,她眼神乱飘,忽然定住神,胡乱翻找着衣袖,从里拿出一枚金簪,双手捧过头顶,急声,“皇上,这是宓贵人给?奴婢的赏赐,宓贵人说待事一成?,少不了奴婢的好?处,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冤枉了贵人主子!”


    那枚金簪成?色上好?,上面还嵌着一颗蓝玉珠石,不过这种首饰寻常可见,锻造处一日不知能打出多少,倘若秀儿说的是实话?,宓贵人也是够聪明,赏赐这种每宫都常见的首饰,谁又能认得?出来。


    姜嫔微不可查地觑了眼皇上的脸色,倏忽嗤笑一声,“一支破簪子,放眼六宫,这成?色谁宫里没有?,也能拿出来当作证据?”


    谁也没料想?到,姜嫔会为宓贵人说话?。明裳脸上也露出一分惊讶,看姜嫔朝她微微一笑,颇有?示好?意味,明裳柳眉微扬,摸不清姜嫔又是什么意思。


    姜嫔并非是为宓贵人说话?,秀儿支支吾吾,一番言论指使宓贵人,却拿不出证据,可见所言不实,皇上态度明显又偏向宓贵人,她此时自然要?给?皇上留个好?印象。


    “这金簪自然是宓贵人亲手给?奴婢的!”秀儿着急争辩。


    明裳抓到秀儿话?里的漏洞,适时上前?,她敛下眸,屈身福了礼,“皇上,可否容许嫔妾问秀儿几句。”


    李怀修点头应允。


    殿内人得?目光都看向明裳,秀儿咽了咽唾,畏惧地瞟了明裳一眼,她强撑着道:“皆是宓贵人指使奴婢,宓贵人还要?问奴婢什么?”


    明裳脸色不变,“你口口声声说是受我指使,这支金簪是我亲手赏的你,那你便实言交代。”


    “我何时与你有?的联系,又何时赏赐你的金簪,见你那日是什么时辰,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耳铛,指甲用什么涂染得?丹蔻,身边又带了几个宫人呢?”


    连声的发问让秀儿猝不及防,她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底闪过一抹心虚,攥了攥手心,支支吾吾地说道:“主子第一次寻到奴婢,是在……是在三日前?,碰巧奴婢当值,主子便恩威并施,给?了奴婢一个瓷瓶,要?奴婢往糕点中?掺杂里面的东西。奴婢要?是不做,主子就要?给?奴婢叩个莫须有?的罪名,押奴婢进慎刑司,奴婢实在害怕。”


    “那日……那日贵人穿的是……是藕荷色的衣裳,身边跟着……跟着贵人的大宫女月香,至于贵人的发饰耳铛,奴婢当时心慌不已,实在害怕,不敢违背贵人,并不记得?了。”


    明裳耐心地听完,扬眉又问,“你确定了是三日前?见的我?”


    “奴婢……”秀儿脊背湿透,女子的那双粲然的眸子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机,秀儿慌不择乱,脸色乍青乍白,心一横,笃定道:“奴婢记得?清楚,是在三日前?,贵人身边的月香到御膳房亲自要?了栗子糕,趁机把奴婢带去见了贵人。”


    秀儿记得?清楚,彩芸与她说,那日有?人曾在御膳房见到宓贵人,她没记错,宓贵人既去了御膳房,就必然脱不开干系!


    辛柳微逼喝道:“大胆奴才,在圣前?竟也不如实交代!”


    “奴婢不敢欺瞒皇上,那日宓贵人确实去了御膳房!”


    明裳展颜一笑,也不理会秀儿,红唇瘪着,委屈巴巴地看向男人,“那日嫔妾是去了御膳房不假,可皇上也知道,是皇上亲自赏的嫔妾桃花糕,全公公与嫔妾一块儿去的,全公公得?皇上旨意,又亲自送的嫔妾回了顺湘苑,嫔妾哪有?什么空闲去见御膳房的杂事宫女。”


    全福海极有?眼色,忙去添话?,“奴才那日确实亲自送宓贵人回的顺湘苑,期间并没看见这个名唤秀儿的姑娘。”


    众人敏锐地抓住宓贵人话?中?的字眼儿,皇上亲自赏的宓贵人桃花糕?这时节,哪来的桃花?


    姜嫔知道的自是比旁人多,只是她也没想?到,皇上竟会赏了宓贵人内务府千辛万苦育出的凛冬桃花,她似有?艳羡,“嫔妾听闻内务府花棚今岁只养活了一株桃树,皇上竟也舍得?给?宓妹妹填了肚子,宓妹妹可真是好?福气。”


    明裳含羞带怯地向上位望去,瞧着那女子装模作样,李怀修就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也没给?好?脸色,睨着地上无半句实话?的宫女,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朕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再有?虚言,拖下去,杖毙。”


    秀儿脊背陡然僵直,惊恐万状,她瞳孔紧缩,浑身抖成?了筛子,“皇上饶命!确实不是宓贵人指使的奴婢,指使奴婢之人是……是……”


    她猛一咬牙,“是柳常在身边的彩芸!”


    ……


    柳常在进殿的时候,由彩芸扶着半个身子,面色苍白,时而猛咳两?声,看似极为虚弱。


    她挣扎着地福了礼,嗓音干涩嘶哑,“嫔妾听闻景和公主险些出事,早该来承明宫看望,因昨夜染了风寒,有?心无力,请皇上恕罪。”


    柳常在的病看起来极其严重,并不像做伪。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又是怎么回事。秀儿却不管柳常在病得?多重,哭爬到柳常在面前?,“常在主子救救奴婢,奴婢都是听了彩芸姐姐的话?,常在主子不能不管奴婢啊!”


    柳常在微怔,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哭哭啼啼的小宫女,疑惑不解,“与我何关?我为何要?救你?”


    她侧头看向彩芸,“这是什么回事?”


    无人可见,柳常在侧头时,悄无声息地递了彩芸一个眼色。


    主子竟让她这么快动手,彩芸浑身一震,她呼吸轻滞,额头猛然叩到地上,“事已败露,主子还是认罪吧!”


    柳常在面色大变,没人扶着,身形仿似更?加羸弱,她捂着帕子猛咳,看着彩芸的目光难以置信,“什么事情败露?彩芸,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说!”


    “正因主子待奴婢不薄,奴婢才能让主子一错再错了!”彩芸苦苦哀求,“主子照实说,自行认了错,皇上或许还能网开一面。”


    她流着泪,哭道:“常在主子只是一时蒙住了心神,求皇上念在主子是初犯,网开一面吧,奴婢作证,主子只是想?给?徐答应一个教训,从未想?过要?害杨贵嫔和景和公主啊!”


    柳常在眼眸瞪大,拖着病体?直起身子,反手甩了彩芸一巴掌,彩芸脸上火辣一疼,身子蓦地栽歪,被打得?愣住了神,“主……主子……”


    “我从未苛待过你,你……咳咳……”柳常在捂着胸口瘫坐到地上,“你为何……”


    柳常在病弱得?难以说完整一句话?。


    这时,不知谁忽然发现了怪异,“彩芸衣袖里掉出的帕子怎有?几分眼熟?”


    彩芸似有?心虚,忙把帕子收入怀中?,眼神乱飘,“是奴婢姐姐绣的帕子。”


    那嫔妃喃声,“嫔妾倒是觉得?绣样与宓贵人的帕子有?几分相?似。”


    闻言,无人可见,柳常在眼眸低下来,咳嗽之时,眸色闪过一抹得?色。


    不先?指使彩芸嫁祸自己,怎能让人察觉宓贵人的恶毒。


    而在那嫔妃狐疑地说完那句话?后,彩芸眼光极快地扫向明裳那处,毫不遮掩地被人看出眼下心虚。


    今日这出戏,可都是把栽赃嫁祸玩弄得?娴熟,真相?扑朔迷离,众人一时当真分不清,倒底是谁往徐答应的栗子糕里下了佛手莲。


    明裳微抿起唇,眼底的神色倏忽冷了下来,她还是看低了柳常在。不过,柳常在自己犯下的事,也休想?轻易扣到她头上。


    她没有?辩解,静静地等着,柳常在还有?什么对付她的手段,做的越多,错的越多,仅凭下毒险些害了景和公主,今日她就别想?翻身。任何人都不能把心思打到皇嗣身上


    彩芸神色惊慌,众目睽睽之下,显然心虚至极,不敢再去看宓贵人。她亦是害怕到了极点,心头渐渐涌上一股恐慌,倘若今日扳倒了宓贵人,主子真的还会留着她吗?


    殿内气氛凝滞,姜嫔看看病得?弱柳扶风的柳常在,又看看惊惶不定的彩芸,噗嗤笑出声,打破殿内的平静,“皇上,嫔妾斗胆猜猜,这张与宓贵人相?似的帕子掉出来,那彩芸接下来莫不是又哭着让宓贵人坦白从宽了。”


    “嫔妾想?,这些奴才怕是将宫规都忘了,才一个一个地敢冤枉主子,往主子身上泼脏水。今儿结束了这事,不论这彩芸和秀儿是有?心还是无意,都该重重责罚,最好?打发去了慎刑司,拔了舌头,也给?六宫一个警示,看看栽赃嫁祸,胡言乱语陷害主子都是什么下场!”


    跪在地上的秀儿和彩芸竟觉嘴中?一空,心头浮上浓浓的恐惧,柳常在也不禁烦躁地扫了姜嫔一眼,姜嫔这是要?做什么,她什么时候也偏帮于宓贵人了!


    眼见彩芸那蠢货慌不择乱,柳常在担心她不慎供出自己,掐紧了手心,直看向明裳,字字悲泣,“嫔妾与宓贵人是有?些不快,宓贵人也不至于用这种恶毒的手段陷害我。宓贵人算计我就罢了,竟也不顾杨贵嫔和景和公主吗?”


    她带着哭腔道:“皇上,嫔妾不知,宓贵人究竟存了什么心思。杨贵嫔有?孕的时候,嫔妾就曾偶然听见宓贵人咒骂杨贵嫔,嫔妾当时害怕极了,从未想?过,宓贵人竟真的会害杨贵嫔。”


    柳常在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跟真的似的。


    不过杨贵嫔与宓贵人同受圣宠,六宫也确实听说了不少两?人争宠的风声。


    明裳以为柳常在还有?什么手段,也不过如此。她淡淡低眸,走到彩芸身侧,轻伏身,彩芸不防备,那张娟帕被明裳轻而易举地拿到了手里。


    帕子意外掉下来被半遮半掩地揭过去,柳常在不揪着这一茬不放,可见就是为了引起猜疑而用,毕竟彩芸口中?,可从未承认过这是她的帕子,全靠多舌人的揣测。


    明裳拿走帕子时,彩芸脸上显而易见地紧张,明裳微微一笑,待检查过那张帕子,眼眸眯了眯,抬面柔声,“皇上,这张帕子并非嫔妾之物。”


    “皇上知晓,嫔妾不精于女红,贴身用的帕子都是辛柳绣给?的嫔妾,嫔妾惯用春桃,这张帕子虽也绣的是春桃,但做工走线极为粗糙,显然是临时为了嫁祸嫔妾,连夜赶制出的成?品。”


    全福海会意,捧着帕子呈到皇上面前?,李怀修沉着脸,骤然将帕子扔到柳常在面前?,“拖下去,押入慎刑司,严刑审问!”


    柳常在大惊,她没想?到,皇上竟会这么不相?信她,她眼眸惊恐,“与嫔妾无关,都是宓贵人做的啊,皇上为何不相?信嫔妾!”


    她不知,皇上为何都不愿意再多审问一句,她甚至以防万一,还准备了佛手莲。


    佛手莲……


    柳常在抹掉脸上的泪水,“佛手莲剧毒之物,非宫中?常有?,皇上不如搜查六宫,也好?还了嫔妾清白。”


    这时,明裳余光瞥见匆匆进来的月香,没再给?柳常在说下去的机会,她冷冷一笑,“柳常在大抵也准备好?了,早已吩咐人将佛手莲放去了顺湘苑,可惜,百密固有?一疏。”


    月香进殿福了礼,辛小五押着一个面生得?宫女随后入了殿,“皇上,奴婢在顺湘苑东厢外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往墙角埋这个陶罐。”


    太医上前?,拿银针查验过,面色微变,躬身道:“皇上,陶罐中?正是一株未长成?的佛手莲。”


    被押进来的宫女哭着叩地,证据确凿,柳常在见大势已去,再无法?抵赖,瘫坐到地上,眼泪不停地从眼眶往下落。


    她咬紧唇,泪眼婆娑地抬头,“皇上相?信嫔妾,嫔妾只是做错了事,从未想?过要?害景和公主,”


    她哽咽着,继续哭道:“皇上不能处置嫔妾,皇上忘记姐姐当年是怎么出事的吗?姐姐身子重,却还要?坚持为皇上出征祈福,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断了性命。姐姐离世前?,还惦记着皇上的孩子,姐姐那么好?,做的事都是为了皇上啊!”


    六宫没有?人不知晓柳常在是怎么进的宫,入潜邸早的嫔妃,知悉几分当年之事,但新人听了柳常在的一番哭诉,不禁诧异,柳常在入宫能得?皇上宠幸的缘由竟这般令人唏嘘。


    李怀修面色越来越淡,望着地上口口声声拿自己嫡亲姐姐做靶子的女子,眼底终于生出厌烦。


    “柳侧妃娴静柔善,你怎堪与她相?比,亦不配做她姊妹。”


    柳常在脑中?轰的一声,如遭雷劈般僵住了身子,本还抱有?一丝期望,想?让皇上念及姐姐的情分宽恕自己,可她却是错了,上位者最厌恶的就是受人威胁。


    柳常在终于意识到恐慌,她嘴唇翕动,涕泗横流地哭求,“皇上,嫔妾知错,皇上饶过嫔妾这一回吧,皇上……”


    李怀修眼底冷如冰凌,没有?一丝动容之色,“带下去。”


    殿内跪着的人悉数被押出了承明宫,柳常在何其不甘,轻易输给?了那个贱人,女子鬓边的珠钗掉到地上,发髻散乱,狼狈不堪,叫人不禁回忆起,柳常在得?意之时,珠环翠绕,华绸着身,是何等风光。


    ……


    众人都有?些唏嘘,杨贵嫔在殿内哄着怀中?的景和,听闻事情查明,眼眸暗了暗,不想?放过这次机会,她将熟睡的景和交给?乳母,从殿内出来,跪下身,迟疑开口,“皇上,嫔妾觉得?,今日之事尚有?怪异之处。”


    李怀修看着她,浓长的黑睫遮住眼底,里面的神色已经淡了下去,杨贵嫔却并无察觉。


    她不禁继续道:“嫔妾听闻前?不久宓贵人身子不适,曾夜去坤宁宫请皇上过去看看,又听说那事与柳常在有?关。嫔妾怀疑,此事是否另有?隐情,却叫柳常在背了罪状。”


    李怀修掀起眼,指腹拨着拇指的白玉扳指,神色平静,“你想?说什么?”


    “嫔妾……”杨贵嫔抬眸,对上男人眼底冷淡,心头蓦地一紧,“皇上也知,宓贵人与嫔妾素不相?和。”


    皇上为何就不怀疑是宓贵人要?加害于她?


    话?落,殿内外场的嫔妃都倏然噤声,眼眸又朝宓贵人瞄去。


    李怀修眼目沉下来,不愿理会后宫的争斗,不代表他从未放在心上,究竟是那女子与她素不相?和,还是她将那女子视为威胁,几番针对,他心中?清楚。


    殿中?寂寂,杨贵嫔见皇上不语,心中?正生出些许希冀,便是在这时,耳边听到女子一声惊呼。


    明裳柳眉似蹙非蹙,指尖儿扶着额头,整个人都无力十分,幸而得?宫女相?扶,才没摔坐地上,失了仪态。李怀修面容微变,未管旁人如何做想?,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手臂下意识扶住那人,声音比刚才还要?沉得?厉害,“怎么回事,身子哪处不舒坦,朕让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宫女有?眼色地退后一步,明裳伏在男人怀中?,小脸贴着男人胸口,轻轻摇了摇头,“嫔妾只是方?才站得?累了,并不妨事。”


    她望着男人,眸中?潮湿,眼眶泛出红意,一口委屈的软语听得?让人心疼可怜,“皇上也看到了,柳常在用尽手段,还想?把这种恶事栽赃给?嫔妾,几番与嫔妾过不去。”


    “杨贵嫔也亲口承认与嫔妾不和,嫔妃分明没做过,她还意有?所指,想?让嫔妾背下这个罪名,嫔妾实在委屈。”


    明裳咬了咬唇珠,泪水滴落到男人手背,“嫔妾不想?让皇上为难,不如嫔妾自请到寺中?做了姑子,日日诵经为皇上祈福,也好?还了这后宫清净!”


    “胡说!”李怀修寒着脸,心口倏地一疼,不能想?象这女子入了寺中?会是怎样情形,也亏她能说的出口!他握住女子发冷的手,掌心收了收,顾不得?其他,垂眸安抚,“朕何时说不给?你做主了,你无错,朕绝不会容忍旁人胡乱污蔑于你!”


    后宫中?,还从未有?过人能得?皇上这般怜爱,在场的嫔妃震惊过后,也忘了方?才被拖出去的柳常在,眼睁睁看着被皇上拥在怀中?安抚的女子,不禁捏紧了帕子,心口泛出浓浓酸涩,实在是嫉妒极了宓贵人。


    第058章 第 58 章


    杨贵嫔面有怔色, 手?心猛地一紧,难以置信道:“皇上,宓贵人尚有嫌疑害了景和!”


    闻言, 明裳似是害怕地又往男人怀里缩了缩身子, 眼?睫上挂着泪珠,柔荑在男人掌心中?, 又凉又冷,可?怜兮兮。


    李怀修握紧掌中?的小手?,掀起眼?, 没再让她继续开口,“是非对错,朕自会查明,也自有决断。”


    “你照顾景和不利,险些害得?景和中?毒, 可?配作人母?”


    杨贵嫔陡然僵直了身子, 面上血色尽褪, 她是新人入宫中?最先得?宠的那一个,宓贵人未出现之前,她本?也最得?圣心, 她骄傲自己的家世?, 甚至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后又怀上皇嗣,诞下景和,眼?前的浮华迷了她的眼?睛,皇上对景和的疼爱, 让她几?欲以为这位也是怜惜自己几?分。


    可?听到这句话?,杨贵嫔犹如雷击, 才知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宓贵人这般,就不是仗着宠爱,博得?怜惜,肆意妄为吗?她想分辨,却?在男人的眼?中?看到浓浓的失望与厌烦,杨贵嫔瘫坐在地上,从没这般狼狈过。


    云秀最先反应过来,额头砰砰在地上叩了两下,苦苦哀求:“皇上息怒!主?子是景和公主?的生母,自是一切都为公主?做想,方?才疑心宓贵人,也是因疼爱小公主?疼爱到了骨子里!主?子诞下小公主?那样艰难,没有人再比主?子更爱小公主?了!求皇上明鉴,主?子全?然是为人母的拳拳之心啊!”


    云秀的一席话?将杨贵嫔的错处大?事化小,全?做了为母对女儿的疼爱,旁观的人不由心道,杨贵嫔确实养了一个好奴才。


    李怀修平静地看着跪着的主?仆二人,并无动容,“你性子骄横,待景和长成,迟早要带坏了她。”


    他掀眼?,扫过殿内的嫔妃,“即日,由姜嫔抚养景和公主?。”


    殿内中?人面色皆是一变,杨贵嫔脸色煞白,终于?现出几?分惊惶,她顾不得?狼狈,抹了把涌出的泪水,连连哭求,“皇上,景和是嫔妾拼命生下的孩子,没有人比嫔妾更爱她,皇上怎么忍心让嫔妾母女分离!嫔妾知道错了,嫔妾日后安安分分地在承明宫照顾景和,嫔妾再也不会做今日这样的蠢事,求求皇上不要夺走嫔妾的孩子!”


    李怀修心意已决,倘若她早有悔改,何必要等到今日,男人声音冷凝如冰,“贵嫔杨氏,妄听妄为,心怀怨怼,不堪一宫之主?,择朕令,降为才人,禁足三月,抄经十卷,以净其心!”


    话?音落下,此时?就连明裳,也惊得?抬起了眸子,她确实想让皇上责罚杨贵嫔,不想居然责罚得?如此之重。


    没有了景和公主?,前朝杨家明升暗贬,可?见已让皇上不喜,杨贵嫔日后想要翻身,怕是难了。


    明裳没打算轻易放过,想到曾经受过的委屈,抿了抿唇,又填补了一句,“皇上,杨贵嫔既然已不是六宫之主?,可?住不得?这主?宫了。”


    杨贵嫔指尖掐紧,恨极了这个害她至此的女子,她咬住牙关,“我已没了景和,没了位分,宓贵人现在还不满意,还想看我有多落魄!”


    她不解,为何皇上会喜欢这样一个女子,自己是意图陷害于?她,但宓贵人又何曾存了善心!


    李怀修睇了眼?怀中?女子的小脸,后者极为无辜地跟他挤了挤眼?泪,他有些无奈,只顺着她的话?道:“承明宫还有哪处清净的宫所,便择日迁宫。”


    ……


    至夜,月影横斜,洒下缥缈的银辉。宫灯内的烛芯燃出一丝轻若近无的白烟,袅袅娜娜,缓缓消散殆尽。


    慎刑司那头用了刑,没几?个人能受住,关押的奴才很快将事情原尾都吐了干净。


    全?福海如实禀完,还有一事,他不知该不该说。许是看出他吞吞吐吐,有所隐瞒,李怀修俯身作画之际,冷睨了眼?,“朕的后宫还有谁动了手?脚。”


    这人,全?福海实在不敢说。


    他苦着脸,垂低了脑袋,“彩芸受不住,交代了曾与宓贵人有所联系,宓贵人为了扳倒柳常在,有心示意彩芸投靠于?她。”


    全?福海此时?内心无比忐忑,额头的冷汗坠到睫毛,眯了眼?睛,他却?一动也不敢动。


    良久,他才听见皇上发问,“今日之事,她可?有参与?”


    全?福海立即摇头,他在御前伺候皇上,怎会不知晓皇上对皇嗣的看重,谁动了皇嗣,就是在找死,宓贵人显然深谙于?此,便聪明许多,不犯皇上禁忌。


    “宓贵人原本?的打算,是要彩芸挑拨柳常在与徐答应,却?因柳常在对彩芸不满,要先处置了,彩芸才惊惧之下,给柳常在出了这个法子,柳常在多疑,拿了彩芸家人性命威胁,嫁祸给宓贵人。”


    “整件事,宓贵人并不知情。”


    全?福海多嘴捧道:“宓贵人心思纯善聪慧,也只是用些小手?段,不会做皇上不喜之事。”


    李怀修轻嗤一声,“你倒是了解她的性子,不如朕打发了你去顺湘苑伺候。”


    全?福海心弦都提了上来,扑通跪地表示忠心,“奴才不敢,奴才是皇上的人,可?都是打心眼?里向着皇上说话?。”


    一句打趣的话?,全福海不至于听不出来,但君王多疑,这句打趣中?,也有三分的试探,他伺候皇上,是万不能与前朝后宫有所交集的,这是为君者大?忌。


    不过他这话?说的也没错,皇上宠着宓贵人,宓贵人也未犯下大?错,至于?宓贵人几番针对柳常在,皇上知晓柳常在脸上出的疹子,又何时放在心上过。他捧着宓贵人,也都是为了皇上高兴。他们做奴才的,盼的不就是主?子高兴吗,主?子高兴了,他们才能得个好。再者说今日杨贵嫔闹出的这桩事儿,皇上问也不问,直接将心都偏到了宓贵人这儿,他哪还敢再说话?。


    李怀修撂了笔,没再追究这件事,脊背靠到銮座上,指腹捏了捏眉尖,“皇后的身子如何?”


    坤宁宫今日确实请了太医,全?福海一五一十禀话?,“皇后娘娘是邪风入体,突发头疾,太医院并无根治的方?子,只能用温性之药缓解。奴才从慎刑司回来时?,皇后娘娘又用了药,却?是还疼得?难以入眠。”


    李怀修面色未改,淡声开口:“皇后既然病了,六宫内务就交由姜嫔协理。”


    全?福海怔了下,瞄向皇上脸色,却?觉一阵心惊肉跳,以前生了那般多的事,皇上都不曾夺了皇后娘娘处理六宫的权利,他不敢多想缘由,垂头应声。


    ……


    翌日,六宫便得?知了,皇后娘娘头疾未愈,六宫事务交由了姜嫔协理,连景和公主?都交由了姜嫔抚养。不禁有人艳羡姜嫔聪明,定是昨日为宓贵人说话?,才入了皇上眼?。不论旁人怎么想,昨日承明宫动静闹得?那么大?,最终受益的人,好似当?真只有姜嫔,柳采女折腾一回,又是给别人白送了好处。


    姜嫔却?是知晓,皇上并非看重于?她,若非后宫无人,皇上又对皇后不满,怎会轮到她打理六宫内务,抚养景和公主?。不过这事儿办好了,让皇上另眼?相待,也容易为她日后铺路。


    当?夜圣驾去了景平宫,也让六宫,渐渐看清了风向。


    三日后,皇后病愈,皇上却?未收了姜嫔协理六宫之权,请安时?,嫔妃们眼?光频频在皇后和姜嫔身上瞄来看去,皇后始终面容端庄温和,甚至询问姜嫔核对各宫账册可?有不懂之处,又问景和公主?可?还适应,姜嫔一一对答,态度恭敬妥帖,叫等着看热闹的嫔妃不禁狐疑不解,难不成姜嫔有处置六宫的权利,是皇后娘娘亲自向皇上请的旨?不然为何皇后娘娘竟不见半分不快,反而和颜悦色,对姜嫔处处照顾。


    二月中?,冰河消融,清风拂面,将要到今岁春闱,皇上忙于?科举选官,少?进后宫,细细算起,明裳在上元那日侍寝后,就没再得?御前召幸。


    月香捧着月钱回永和宫,进了顺湘苑的殿门先啐了一口,“一群捧高踩低的东西,当?初姐姐长,姐姐短叫得?好听,现在个个去往景平宫巴结,发个月银竟也推三阻四!”


    辛柳急急掀开帷帘,从殿里跑出来,捂着月香的嘴进了旁边的耳房,皱眉瞪了眼?,“你小声些,主?子才进殿歇下!”


    月香呆了呆,满脸懊悔,“主?子从听月坞回了?”


    辛柳点点头,月香抹了把脸,抱着月银走来走去,忽地定住身,扯着辛柳的衣袖急问,“我方?才的声音大?不大??在殿里可?听得?清?”


    辛柳无奈,“若听不清,我怎会出来阻你?”


    月香愤愤气恼,“都是内务府那些不长眼?的东西,这一月里,皇上甚少?进后宫,未得?侍寝的,又非主?子一人,那些人就好像以为主?子再不能得?宠似的,巴巴去捧了旁人,我怎能不气!”


    “气也要忍着!”辛柳拍了把她的额头,叮嘱,“主?子自有成算,你我二人只要伺候好主?子,别让外面那些风声传到主?子耳朵里就够了。”


    明裳对永和宫外的动向并不是全?不知晓,这几?日到坤宁宫问安,曾经下面与她示好的嫔妃,都极为敷衍,倒是对姜嫔赔上一副讨好的笑?脸。


    对于?这些,明裳不能不在意,她既入了宫,怎会不想争宠,又怎会不想位及高位,光耀母家荣华。


    ……


    这日下了早朝,李怀修留下几?个宗室子弟商议今岁春闱,全?福海候在外面伺候,待快到晌午,殿门打开,全?福海躬着腰送几?位宗亲王爷出宫。


    日头大?,全?福海回殿正要询问皇上可?要传膳,忽福至心灵,记起北郡王从江南带回的玉楚名伶,唱得?一首好曲儿,皇上近日待后宫态度淡淡,已有半月未召幸嫔妃,全?福海实在为皇嗣担忧,一咬牙,死马当?活马医,当?时?随意提了那名伶一嘴,说完,他还偷偷打量了眼?皇上的神色。


    李怀修搁下笔,斜睨了他一眼?,全?福海心惊胆颤地低下头,心道下回这种事他可?是不做了,他哪敢做皇上的主?啊!


    御案的奏折已批阅大?半,李怀修指骨漫不经心地点了两下案板,狭长的丹凤眸晦色深深,不知在想什么。


    “传吧。”


    全?福海下意识以为皇上是让那女子滚,正要应话?,忽反应过来,皇上竟是要传那玉楚名伶到乾坤宫,他愣了下,“皇上,是要听曲儿?”


    李怀修不耐烦地拧眉,给全?福海一个极为冰冷的眼?神,全?福海心头砰砰直跳,忙不迭跑下去传人,走到中?途,又听皇上开口吩咐,“再去一趟顺湘苑,让宓贵人到乾坤宫侍膳。”


    全?福海愣了愣,这下他更迷糊了,皇上既传召了玉楚名伶唱曲儿,为何还要传宓贵人,皇上倒底是看中?了那名伶,要把人留下,还当?真是要听曲儿的。


    全?福海愈发揣测不出皇上的心思。


    ……


    玉楚幼时?家中?也是江南豪商,十岁那年家道中?落,不得?已入了教坊司,教坊司妈妈见她姿容瑰丽,颇有才学,便只叫她卖艺不卖身,及笄这年,妈妈本?想寻个贵主?将她卖个好价钱,也正因此遇见了北郡王,竟得?以进宫。


    虽说只是让她进宫献曲,但她从教养规矩嬷嬷的态度中?,察觉出不寻常。


    槅窗外,有宫中?太监传话?,那太监穿着瑞兽纹素软缎的氅衣,头戴顶帽,玉楚并不识得?宫中?宦官,却?见逢迎的嬷嬷满面堆笑?,态度极为恭敬,送  走了那大?监,嬷嬷喜上眉梢,小跑着步子进殿,“玉楚姑娘,大?喜啊!”


    宫中?规矩严苛,只是要去献曲,玉楚就由宫人伺候净了身子,描好妆容,换上一席媚而不妖的桃红襦裙去了乾坤宫。


    玉楚心神紧张,袖中?的指尖儿隐隐发颤,来路嬷嬷已经叮嘱了她几?回,皇上要听她唱曲,那是天大?的恩赐,皇上正值壮年,风姿隽逸,倘若入皇上眼?,进宫做了主?子,那是寻常女子求之不得?的福分!


    她手?心微湿,出神间,已经上了九级汉白玉台阶,殿外,眼?熟的大?监正持拂尘候着,玉楚心领神会,屈身福了礼,嬷嬷满眼?赔笑?,“有劳全?公公通禀。”


    瞧着嬷嬷和玉楚姑娘这准备,是打定能留在宫里了,全?福海面上不显,心里头却?没几?分把握,毕竟皇上不止传了玉楚姑娘一人,宓贵人这回,当?也在来乾坤宫的路上了。


    玉楚在江南楼坊唱曲时?,见过的达官贵人犹如过江之鲫,她容貌好,通诗书,又会几?分逢迎之词,游走在其中?也有几?分得?心应手?,然面对眼?前这位是完全?不同的情形。


    玉楚进了内殿,按照嬷嬷交的规矩福身做礼,九龙盘旋的銮座威严庄肃,龙目不怒自威,令人心中?生畏,不敢违逆。


    她心口跳了跳,比来时?更加心惊谨慎,“民女玉楚,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清冽的龙涎香拂过鼻翼,李怀修靠着椅背,俯眼?居高临下地看向跪地的女子,声线沉沉,“会唱什么?”


    未面圣之前,玉楚已经做好了献出身子的准备。她在江南声名远播,不论是官士商贾,还是文人墨客,都愿出千金听玉楚姑娘一曲,玉楚也习惯了与男子周旋,世?间男子,不过是为权,为财,为色,她非权非财,只有一身皮囊姿色,因而,玉楚被北郡王带进宫,得?知要给帝王唱曲时?,甚至隐隐不屑,大?魏君王,不过如此,与先帝并无不同,不过是好美色之流,直至见到这位,她直觉并非如此,心中?不知为何涌出不定之感。


    她压下心头思绪,柔声回答:“民女自幼学声,娴熟《塞上曲》《关山月》《鸥鹭忘机》……”她微微一顿,大?着胆子抬眸,“皇上不论所点何曲,民女皆会。”


    女子面容抬起,眼?尾微勾,眸如皓月,潋滟撩人,她自信,没有男子见了这番姿容不会动情。


    玉楚抬眼?,看清了大?魏君王的容貌,男人长眉如剑,鼻梁高挺,一双黑眸狭长幽深,居高临下,冷淡地睥睨着她,未有分毫的动容惊艳之色,玉楚心神微凛,慌乱地垂下头,心头猛跳,竟让她难以喘息。


    她惊惶道:“民女失仪,皇上恕罪!”


    就在这时?,殿门打开,玉楚微怔,耳边先是听见了一道娇俏的女声,夹杂着点儿嗔恼,“皇上有佳人相伴,竟还要寻嫔妾,莫不是耍弄嫔妾玩儿的!”


    闻言,玉楚顿时?汗如雨下,不禁为那女子捏了把汗,居然有人敢跟那位用这种语气说话?,简直是不要命了,她大?胆向上首看上一眼?,都觉得?惊惧胆寒,脊背发凉。


    余光划过一道翩然的绯色身影,女子宫装的裙裾绣着繁复的水仙花样,水仙素白,却?用大?团地绯色做点缀,穿在她身上,不仅不觉违和,反而衬得?她人愈发娇媚艳丽。


    玉楚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清了进来女子的面容,她不禁呼吸一滞。


    那张脸,实在好看。


    心中?这才明了,为何皇上见她时?,并未放在眼?中?。


    她心底无味交杂,却?见那女子敷衍地福了礼,自顾上了御阶,接着,她听见皇上不同于?与她说话?时?的淡漠,似有兴致,不轻不重地斥责出口,“胡闹,又给朕将规矩忘了?”


    那女子含糊地唔了一声,瘪嘴撒娇,如柔柔的春水,勾得?她也不禁心痒,“皇上都快两月没教过嫔妾规矩,嫔妾自然全?记不得?了。”


    玉楚忍不住掀了眼?,朝上面看去,御案后,女子着如绯华服,鬓发间珠环翠绕,面如玉雪,宛然天质,她侧着脸蛋,眸色娇嗔地望向男人,而让她心惊畏惧,浑然威仪的帝王,却?是臂倚銮座,敛了周身的压迫,含笑?看着那女子,眸下松弛泰然。


    不知为何,玉楚心下竟翻涌出浓浓地苦涩之感,她愈发清醒,皇上绝非要留她入宫。


    看着这番情形,她忽然记起了嬷嬷曾与她提过的后宫形势,听闻新人入宫,杨贵嫔有孕后,最受宠的是永和宫那位宓贵人,整整一年,宠眷不衰。后来嬷嬷便与她说,这两月皇上未再召幸过宓贵人,大?抵是新鲜过了。但玉楚在坊中?识人无数,其中?不乏有清高的闲人雅士,也有游乐的情长夫妻,她看得?清楚,那位此时?,绝不是生了腻的眼?神,不论这位娘娘是谁,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绝不容小觑。


    明裳似是这时?候才记起来,仍跪在地上的玉楚,她轻哼了声,“皇上不愿继续教嫔妾规矩,大?抵是要教给嫔妾的新妹妹。”


    越说越不像话?。


    李怀修黑着脸,终于?舍得?厉声斥了一句,“闭嘴!”


    “当?心朕罚你抄经书一百遍。”


    明裳眸子蓦地瞪大?,小手?立即捂住唇珠,似是真的怕了,竟真的乖觉下来。


    李怀修这才满意,眼?眸移开,再看向玉楚时?,又恢复冷淡的脸色,点漆的凤眸幽黑深邃,“既是北郡王将你带进的京城,日后你便住在郡王府,做北郡王妾室,你可?愿意?”


    北郡王妾室……


    玉楚神色怔然,从江南入京这一路,北郡王待她多有照顾,北郡王虽已有一妻三妾,但为人心性正直,果敢刚用,又深得?当?今重用,她一坊中?歌姬,能有这般结果,已是极好。玉楚看得?清自己的身份,皇上显然对她并无兴趣,更何况,金口玉言,这位更不是在与她商量。


    她垂眸,叩首谢恩。


    全?福海送玉楚出宫,他听了皇上的吩咐,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皇上竟将玉楚赐给了北郡王做妾室!他实在摸不清,皇上是什么意思,不过北郡王事关前朝,他隐隐觉得?,此事或许与齐王有关。毕竟前不久,齐王刚刚抢走了北郡王后院的一个歌姬宠妾。


    正殿内,李怀修翻开奏折,脸色很淡,没再搭理那女子。


    明裳又不知自己哪里做错,她并非没感觉出,这两月皇上待她的态度都极为冷淡,倘若是因为犯错,大?抵只有柳常在那一件事。彩芸受刑,怕是将前因后果,牵连她的地方?也吐干净了。


    她轻咬住,眼?眸偷偷瞄向八方?不动的男人,指尖小心,又小心地,扯住了龙袍衣袖的一角,指腹下,是用金线绣成的五爪龙纹。


    “晌午了,皇上还未用午膳。”她难得?乖巧,“皇上忙着朝政,也要注意身子。”


    李怀修心思也不在奏折上,面色不显,不紧不慢地饮了口温水,“做什么亏心事了,跟着说话?这么小心。”


    话?语中?,就差明指明裳做过的事。


    明裳心念一动,立即换上了迷茫委屈的神色,眼?眸清纯无辜,“嫔妾做过什么,皇上不是清楚,还要试探嫔妾做什么?”


    李怀修被她反问地嘴角一抽,手?中?的茶盏砸到御案上,厉声,“朕试探你,你就不知如何跟朕回话?,还要直言问朕?”


    简直是……


    笨得?要命!


    李怀修自诩喜怒无常,却?也是为了震慑朝纲,他自幼苦读勤学,诗书六艺,射御书数都从未有过懈怠,少?时?便镇守变关,又经夺嫡之乱,不过而立,经事颇多,自诩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偏生每每与这女子同处,偶尔总让他忘了,自己还是个皇帝。


    明裳竟也不怕男人厉色,反而委屈巴巴,“嫔妾不敢欺君,自然都是要与皇上直言。”


    李怀修一噎,竟真的从她这话?中?挑不出半分错处。


    他恼得?不行,合该让这女子再好好反省反省!


    李怀修铁青着脸,“如此,竟是朕错了?”


    明裳立即摇头,她大?着胆子往前凑近,双臂环过男人的脖颈,女子清眸流盼,玉骨雪肌,袖中?幽韵撩人,“皇上是贤明之君,怎会有错!”


    李怀修冷嗤她,指骨钳住那张养得?又圆润了些的脸蛋,晃了两下,“巧言令色。”


    “嫔妾才没有巧言令色。”明裳嘴中?唔哝,她移开眼?眸,止了会儿声,似是犹犹豫豫的,又将眼?光转回来,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略带心虚,“嫔妾做错了事,皇上责罚嫔妾吧。”


    李怀修脸色寡淡下来,松了手?,问她何事。


    明裳小声,“嫔妾不该去寻彩芸算计柳常在。”


    不是不该算计柳常在,而是不该找彩芸这般又蠢又毒的人算计。


    听她竟这么答话?,李怀修眼?皮子跳了跳,眉心微拧,重新钳住那张脸蛋端详,“把话?给朕说清楚。”


    明裳眼?眸沁泪,似是极为怜惜地望着男人,这眼?神让李怀修莫名其妙,不等他发问,女子蓦地抱过来,扑到他怀里,李怀修身子微仰,长臂长捞紧,下意识要将这女子护住,免得?掉到地上。


    他都没了那个斥责的心力,无奈道:“好好的,又做什么?”


    明裳只摇着头,温声软语,“嫔妾知道,皇上生气,不止是因为牵涉到了皇嗣,宝珠与景和两位公主?,既是皇嗣,也是皇上的孩子。宝珠公主?几?番生病,皇上不论多忙,都会去看小公主?,这样的父亲,即便是寻常人家尚且少?见,更何况是在天家。”


    “皇上并非是不喜六宫争宠,而是震怒六宫竟用皇嗣相争。”


    李怀修微怔,指腹抚过怀中?女子颊边的碎发,神色不明,“你可?知道,揣测圣意,是什么下场。”


    男人眼?底黑沉,话?中?却?并无冷意。


    明裳睫羽湿润,她伏在男人怀中?,声音闷闷的,“皇上总与嫔妾说圣意宫规,嫔妾却?不想听,嫔妾只把皇上当?作自己的郎君,嫔妾虽是妾室,也会照顾好郎中?,照顾好郎君的孩子。”


    李怀修眸色渐深,手?臂扣着怀中?的女子,再难说出半句斥责她的话?。


    ……


    后宫都传言宓贵人失宠,全?福海始终不以为然,毕竟他跟在皇上身边,看得?最是清楚,宓贵人是怎样一点一点受宠,皇上又是如何一次一次纵容宓贵人的小性子,换作六宫嫔妃,都做不到宓贵人这进退有度,步步踩在皇上心尖儿的手?段。


    而且,六宫无人知晓,皇上吩咐南昭王做的另一件与朝政无关的事,这件事,除了宓贵人,皇上也从未为六宫其他任何嫔妃做过。


    全?福海只引玉楚出了乾坤宫,回时?日头已经正中?,正要用午膳,御膳房的人已经来过一回,殿门关着,全?福海极有经验地问伺候在外的德喜,里头可?穿过人,德喜摇头,全?福海有了几?回经验,立即了然,这时?候谁敢进去,谁就是找死。他只叫御膳房备好午膳,待传膳了再送过来。


    内殿


    明裳侧过身子,双颊绯红,“皇上是不是最喜欢嫔妾的腰,总在那里摸来摸去,闹得?嫔妾好生痒痒。”


    李怀修垂眼?看她,不答反问,“最近疏于?习舞了?”


    明裳撅嘴抱怨,“皇上晾着嫔妾,嫔妾又没有跳给看的人。”


    这番回话?不由得?让李怀修愉悦地勾起唇角,却?是没放过她,月要月复一沉,很撞了下,板着脸斥道:“合着又是朕的错?”


    明裳摇着头,泪水颤颤巍巍地流下来,求饶道:“嫔妾不敢……”


    明黄的衾被覆住女子如雪的肌肤,两人相拥而卧,明裳有气无力地望着男人深沉的眼?光,双颊媚色犹存,“皇上在想什么?”


    李怀修手?掌拂过那只腰窝,停留到女子的小腹上,眼?眸掀起,“朕让南昭王从藏地寻了医士,过些日子入宫给你看看身子。”


    数日前他传召了给她看诊的太医,原是这女子的身子,本?不容易有孕,调养这些日子,始终不见好转。这女子侍寝已久,李怀修已经没了耐性,他本?是打算,待来日宫中?后妃有孕,便交由她去养,但眼?下他却?极想,要这女子腹中?有一个他的孩子。


    第059章 第 59 章


    阳春三月, 树杈的桃花终于开了花苞,也不知为何,御膳房近日桃花糕做得格外多, 膳房的厨子们私下议论, 六宫主子竟都转了口味,知情的人却?对此事闭口不言, 讳莫若深。


    这日皇后操持,办了场赏花宴,丽妃称病并未赴宴, 后宫人这才想起,丽妃娘娘病得委实久了些?。丽妃不在,往日素来谁也不放在眼中的杨贵嫔又降了位分,禁足于宫中,才短短时日, 谁也不曾想到, 生出这般大的变故。听闻前朝杨家得知杨贵嫔降为, 诚惶诚恐地上?了数道?请罪的奏折,曾经大为风光的杨家,渐渐有了倾颓的势头。


    桃花葳葳, 清风拂面, 换下冬日的厚重的宫装,轻巧的宫裙勾勒出女子玲珑腰身,遥遥眺望,贝阙珠宫,雨栋风帘, 浮华之下,是争妍斗艳, 披罗戴翠的六宫女子,仿似娇艳的繁花,瑶池仙境的掩笑神女,这便是皇室后宫,浮华掩盖下的珠翠糜烂,风沙过?后的红颜枯骨。


    张贵人扶着身子姗姗来迟,她的席面正在明裳下首,开了春,张贵人也有了六个月的身孕,过?了头几个月,折腾人的劲儿过?去,她气?色渐好,人也渐渐丰腴。


    一早因?湿了裙裾,耽搁了时辰,张贵人福身告罪,皇后温声,“你?身子重,不宜久站,快坐下吧。”


    一句身子重,不由得让亭中嫔妃的目光纷纷落向了张贵人的肚子。再?有四个月,张贵人就要临盆了,杨贵嫔早了三个月生产,诞下一位公?主,不知张贵人这肚子生的是男是女,倘若是个皇子,当真是祖上?积了阴德,有皇长子这个名头在,便可保张贵人一生荣华富贵。


    春日除了旧衣,徐答应多看?了两眼张贵人腹部的高隆,不由得出声,“张姐姐这肚子,好似比贵……杨才人那时的要大些?。”


    她习惯称杨贵嫔,过?了这些?日子,还?未习惯,承明宫那位,早已?失了圣宠。


    嫔妃们想起杨才人是谁,这番话,让亭中的嫔妃愈发?朝张贵人盯了过?去。


    如?此架势,还?真是叫人心惊。


    张贵人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她不紧不慢地抚住隆起的肚子,柔笑,“太医说这一胎养得好,难免大些?。”


    御膳房的糕点送上?席面,稍许,外面一个小宫女悄无声息地进来,附耳到王采女身侧,王采女位份低,坐在末位,本该无人注意到,偏生王采女听了那宫女的消息,面色僵硬,又气?又恼,徐答应瞧见,顺口问了一句,“王采女这是怎么了,一脸苦色,叫人看?了,还?以为是不满这呈上?的席面。”


    徐答应是乐得挑唆,她不痛快,也不想让旁人痛快。


    王采女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奈何徐答应位居上?位,不敢逾越上?头那几位,对付她一个小小的采女绰绰有余。


    王采女只得起了身,解释道?:“嫔妾家中昨儿送进了桃花酿,嫔妾是叫秋儿去取了,请皇后娘娘和各位姐姐尝鲜,却?不想宫里头一个笨手笨脚的丫头打碎了罐子,嫔妾不禁懊恼。”她顿了顿,似是无意又道?,“秋儿回来时,倒是巧了,在御花园遇到了圣驾。”


    这话一出,本正赏花的嫔妃顿时兴致不高,听闻皇上?到了御花园,哪还?坐得住。


    明裳倒没?多大兴趣,毕竟,她一连三日侍寝,实在有些?吃不消,倒巴不得圣驾宿在别处一夜,也好让她歇息歇息。


    旁人要知道?明裳心中所想,定会气?得眼圈发?红,日日承宠的人哪知晓她们无宠的苦楚!


    亭中众人心思各异,终于有人坐不住,委婉地出声,“嫔妾听说御花园来路的桃花开得正好,不如?嫔妾等陪娘娘一同去那处赏花。”


    那嫔妃好似也知自?己?心思太过?明显,面颊赧然,手心紧张得掐出了汗水。


    皇后勾了勾唇,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眸,“今岁桃花开得好,那便过?去看?看?。”


    得皇后准允,一众嫔妃松了口气?,纷纷迫不及待地起身,一面抚着鬓发?,一面捋过?裙摆的褶皱,有几人甚至压不住脸上?的喜色。


    皇后漫不经心,将妃嫔们的神情都看?在眼中。


    要出亭中时,张贵人扶着宫人的手走得很慢,行到皇后身前,屈膝做了礼,“请你?娘娘恕罪,嫔妾觉得累了,想要回宫歇歇。”


    众人盼着张贵人先回宫,有了宓贵人在,她们想与皇上?说句话本就不易,张贵人再?到皇上?跟前,让皇上?注意到,她们什么时候能入皇上?的眼。


    皇后点头应下,又嘱咐了伺候的宫人,好好照顾张贵人。


    明裳扶住了张贵人的手,朝皇后做了礼,“娘娘,不如?嫔妾陪着张贵人回宫,也稳妥些?。”


    皇后眼眸深了许多,她笑着,“宓贵人办事妥帖,本宫放心。”


    走了一个张贵人已?叫嫔妃们欢悦,宓贵人竟也要先行回去,嫔妃们心中简直狂喜,受宠的嫔妃不在她们中间,皇上?能注意到她们的机会岂不是更大!这下谁能入皇上?的眼才真的是全凭本事!


    要去桃林,还?要过?一条青石子路,知晓皇上此时正赏桃花,嫔妃们哪还?有心思去赏御花园的春景,心中急切,恨不得现在跑过?去拜见圣驾。皇后娘娘却仿若不明她们这些?人的心思,像极了真的是在赏景,走得端庄沉稳,不紧不慢,时而与伴在身边的姜嫔说上几句。


    不知过?了多久,桃林渐渐现在眼前,已?有人看?见了金珠垂帘的銮舆,眼眸顿时星亮。


    姜嫔朝后瞥了眼,唇角噙笑,目光看?向远处的圣驾。


    见到皇上?,本就先发?现圣驾的王采女自?是不愿这种机会叫旁人得了手,她先轻唤出了声,“嫔妾请皇上?安。”


    王采女面容娇羞,桃花乱落,红雨之下,女子也是一番小家碧玉的姿容。


    远处,本是得闲赏景的李怀修听见自?己?后宫的嫔妃在向他问安,不耐地拧了拧眉,转身,见到远处嫔妃们粉裙红鞋,争妍斗艳,竟不止是后宫的一个嫔妃,脸色顿时黑了,头疼地转了圈扳指,不咸不淡地冷睨了全福海一眼。


    全福海被皇上?这一眼盯得心口突突直跳,他也没?想到,今儿御花园怎么聚了这么多主子,没?待上?一会儿,六宫的主子娘娘们不知打哪竟都冒了出来。他抹了把额头凉汗,这回可真不怪他,皇上?兴头上?来,要赏宓贵人爱吃的桃花,说来就来了御花园,可是给他准备的功夫都没?有。


    沁着桃花甜香的风拂过?人面,六宫一群的莺莺燕燕,面若芙蕖,或娇羞,或大胆。


    皇后敛眸,引一众嫔妃做礼,“三月芳菲,臣妾设了宴,与六宫姐妹一同赏花。”


    李怀修掀起眼皮,扫过?跟随过?来的六宫嫔妃,“宓贵人为何没?与皇后一同赏景?”


    皇上?目光扫去时,含羞带怯的粉黛们面颊皆生了绯红,拿出最好的姿态,期盼着皇上?能看?中自?己?,这般好的机会,可不多得。不想,皇上?竟直接无视了她们这群人,开口竟是问宓贵人在何处!


    有沉不住气?的嫔妃已?经不忿地攥紧了衣袖。


    皇后并不意外皇上?发?问这句,宓贵人侍寝多日,相比于站在一处,同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嫔妃,皇上?记得最清楚的,自?然是日日见到的那个人。


    她温和地回话,“张贵人有孕不适,先行回宫,宓贵人陪着张贵人一同回去了。”


    王采女恰时补道?:“宓贵人大抵不爱桃花,嫔妾们要去赏景,宓贵人却?是一副兴致缺缺的神色。”她仿若未觉自?己?说了些?什么,掩唇娇笑,“宓贵人便会躲懒,多走一步路都不肯。”


    王采女就差把话挑明了说,明知会见到圣驾,宓贵人却?多走一步路都不肯,张贵人怀着皇嗣情有可原,但宓贵人这番作态,分明是对皇上?不敬。


    在场的嫔妃没?人反驳王采女,替宓贵人说话,毕竟谁不乐得见宓贵人受皇上?冷落,失了圣宠。


    徐答应眼珠轻转,连忙附和,“是啊,皇上?,宓贵人避着圣驾不见,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


    徐答应比王采女还?要直白,姜嫔轻飘飘瞄去一眼,嘴角讥讽,心道?了句蠢货,宓贵人日日见到皇上?,不比她们这些?人更能揣测圣意,人人都想将受宠的宓贵人拉下来,也不看?看?是不是时候。


    还?要有人附和时,李怀修眼皮凉凉掠了过?去,不耐地拧起眉,想起那日承明宫中,那女子伏在他怀中嘤嘤切切的委屈,他沉下脸色,声音冷若冰霜,“宓贵人居你?们之上?,也敢妄议上?位。”


    “拖下去,罚跪徽音门三个时辰!”


    跪上?三个时辰,她们做主子做得久了,怎么受得住!


    徐王二人脸色大变,惊恐不已?,扑通跪下身哭求:“不要,皇上?,嫔妾知错,求皇上?饶了嫔妾吧!”


    “求皇上?饶了嫔妾吧!”


    她们哪想到,不过?说了宓贵人几句,皇上?居然如?此震怒,简直是悔不当初。


    宫人将徐王二人带出桃林,剩下的嫔妃心有余悸,都夹起了尾巴,甚至不敢再?向皇上?看?去一眼。


    她们都知宓贵人受宠,未料想,皇上?对宓贵人竟护着至此。


    早在有嫔妃暗讽宓贵人时,全福海就瞄见了皇上?越来越冷的脸色,他不禁捏了把汗,偏生那两位主子仿佛没?长眼睛,竟还?越说越起劲儿,落到这般下场,也不叫人可怜。


    便是在这时,远处,张贵人身边伺候的宫女神色慌张地跑近,扑通跪到地上?,急得哭了出来:“皇上?,贵人主子出御花园时,不慎摔倒,身下出血了!”片刻前,明裳与张贵人同向听月坞的方向出了御花园,两人相伴,没?有外人,难免要说几句体己?的话。


    张贵人有孕后,鲜少出现在人前,到坤宁宫问安,也会隔上?几日告一回假,明裳没?想到,张贵人会来今日的赏花宴。


    想到席上?那番明里暗里的针对,明裳柳眉蹙紧,“日后这种席面,张姐姐不来也罢。六宫人心不古,难免有不安好心的要借机动手脚。”


    她可记得,阮常在因?何小产,杨才人又因?何早了三个月,意外生下景和公?主。再?凶险些?,杨贵嫔怕是落得与阮嫔一般的下场。


    张贵人轻摇了摇头,手心抚住隆起的肚子,只道?:“宫中没?有这样的规矩。”


    六宫里,还?未曾有过?有孕的嫔妃,一推了晨安,二拒了皇后的设宴,她一回两回还?好,次数多了,不止在后宫,前朝也会听闻风声。那些?个臣子,敢管民生百姓,敢管内宅家训,也敢管皇上?的后宫事,她这么做,也是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


    明裳微怔,恍然明白,倒底是入宫晚,不如?张贵人顾虑得多。


    张贵人心知宓贵人是为自?己?着想,她牵住明裳的手,抚住自?己?的肚子上?,眉眼柔静:“我宁愿这个孩子会是个公?主。”


    “为何?”明裳问出声。


    六宫中,有谁不想自?己?能诞下皇子。


    张贵人停住脚步,慢慢抬了眼眸,望向明裳,温柔而坚定,“如?果你?我二人有人能生下皇子,我只希望是你?。”


    明裳神色一怔。


    张贵人侍奉君侧多年,冷眼看?六宫争宠,从不信虚无缥缈的姐妹之情,只信利益相交,诚然,她最初要结识宓贵人,也是看?清了宓贵人的价值,能得那位喜爱这么久的嫔妃,也只有宓贵人一人。但与宓贵人相处日久,她愈发?明白,皇上?为何会如?此喜爱这个女子。宓贵人与后宫的嫔妃并不一样。倘若她生下皇子,即便不想去争,她只怕会有意外将她的孩子推到那般地步。


    两人正欲过?垂花门,下石阶,明裳先提裙跨过?了门槛,张贵人扶着宫人,迈出青石子路,日照出的白光射入眸中,她眯了眯眼,心神忽地一晃,脚下倾时失了重心,她面露惊恐,下意识先护住了肚子,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听见宫人惊呼之声,有人去抓她的衣角,不知为何,腿下却?一绊,让她重重往台阶下跌落。


    张贵人根本顾不得多想,先护住肚子,惊吓地闭住了双眼,却?觉腰间被一道?力气?托住,再?平复时,意料之外跌坐到了地上?,耳边却?听另两人急声的喊叫,“主子!”


    她无暇再?朝那边去看?,腿间涌出一股热流,她脸色苍白,直觉不好,死死稳定住心神,快速地抓住水琳搀扶过?来的手,声音又凉又冷,“快,传太医!”


    ……


    张贵人与宓贵人一道?离开,偏生在这时生了意外,众人不禁揣测,张贵人这一胎,养了六个月,始终好好的,怎么一碰上?宓贵人,就出事了。那宫女通禀的情急,情形混乱,张贵人身下出血,也不知这一胎能不能保得住。


    咸福宫,偏殿。


    殿里,太医正在诊脉,不时传出女子痛苦的口申口今,张贵人气?息若无,疼得她动弹不得,她眼眶发?红,竟滚出泪水。母家败落后,张贵人深知自?己?没?有任何倚仗,她经受太多踩高捧低的事,吃了太多暗亏,太多无法言说的痛苦,从未哭过?,可这时,她忍不住,流下眼泪。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她不奢求皇上?有多宠爱她,更不奢求所谓的权势荣耀,她只想安安稳稳的,养着自?己?的孩子,在宫里聊度残生,她痛苦地闭上?眼,喉中干涩难忍,艰难地呼吸着,想求求上?天,不要收走这个孩子。


    殿外,一众赶到的嫔妃面面相觑,此时,没?人敢出声触皇上?的霉头。


    服侍的宫人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哆哆嗦嗦道?:“奴婢扶着主子穿过?垂花门时,主子不知怎的忽地停了下身子,紧跟着脚下便踩了空,整个人要往下摔去,奴婢忙要去扶主子,却?是不及,幸而宓贵人先了一步,站在台阶下极力护住了主子的身子,但台阶太高,容不得太多人,宓贵人也猝不及防,扶住了主子,自?己?却?摔了下去,主子跌到地上?,身子才出了血……”


    那宫女额头砰砰叩到地上?,“奴婢有罪,奴婢没?有伺候好贵人主子,奴婢有罪!”


    全福海觑到皇上?沉得滴水的脸色,就一阵发?怵,慌忙垂下头。


    李怀修捏紧扳指,声音冷如?冰凌,“将伺候张贵人的宫人押去慎刑司,杖责五十!”


    五十大板,能堪堪要去人命,那宫人脸色苍白,双腿发?软,跪也跪不住。


    “皇上?!”


    一道?细微的女声入耳,众人这才瞧见,躺在窄榻里的女子,隔着琳琅的珠帘,方才居然无人察觉。


    明裳并非这时候才开口引人注意,她滚下五级台阶,浑身发?疼,尤其脚踝疼得厉害,隐隐抽痛,让她呼吸不得,此时情急之下,动了身子,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她扶着绘如?,勉强撑坐起身。


    男人已?经急步撩开珠帘入内,见到她鬓发?散乱,脸红青紫,浑身狼狈,眼底比方才还?要沉得骇人,他指腹轻轻碰去女子的面颊,听这人疼得轻呼,他手掌僵住,心口泛出异样的波澜,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他放下手,想训她不知轻重,却?也只是黑着脸斥了一句,“笨!”


    分明她舍身救下张贵人无错,可李怀修竟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那么高的台阶跌下来,她这般怕疼,也舍得自?己?的身子。


    明裳不知男人心中所想,动动手臂,扯住李怀修的衣袖,泪盈盈的眼眸朝男人看?去,轻声,“皇上?,水琳和这几个大宫女都是张姐姐近身的人,张姐姐离不开人服侍,不如?小惩大诫,免了五十大板,改为为张姐姐腹中的皇嗣跪身祈福如?何?”


    如?今张贵人在里不知什么结果,能近身跟在身边,都是长久挑出来的人,倘若处置了这些?人,要往听月坞安插眼线太过?容易。


    李怀修看?出她的顾虑,他往内殿看?去一眼,沉声道?:“依宓贵人所言。”


    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松了口气?,朝明裳投去感激之色。


    ……


    太医院先赶过?来的太医姓陈,他原本是给宝珠公?主开了方子,正要赶回太医院,经过?御花园,被听月坞的宫人撞见,急忙带去了咸福宫。


    因?而,此时明裳只能忍着浑身的疼痛,躺在软榻里,她嘴角抽疼了下,才忽记起,自?己?脸上?青青紫紫,这副模样落在男人眼中定是极为丑陋不堪。


    她后知后觉用小手遮住半张脸,支支吾吾道?:“里面没?了动静,张姐姐也不知情形如?何了,皇上?快去看?看?。”


    李  怀修哪看?不出她的小心思,把那只柔荑拉下来,握到掌中,黑眸如?水深沉,“过?去这么久,尚未听到动静,张贵人腹中的皇嗣,当是保住了。”


    陈太医擅长妇孺之症,他也相信陈太医的医术。


    饶是如?此,触到男人的视线,明裳咬唇,仍旧忍不住小声,“皇上?……能不能别盯着嫔妾,嫔妾这副模样想来也不堪入目……”


    更何况,外面还?站着一堆花枝招展的嫔妃。


    李怀修嘴角扬了下,捏了捏那只小手,她生得好,即便脸上?有些?青紫,也并不碍事。


    他掀起眸,此时眼中已?无方才与明裳说话的情绪,冷淡无波地看?向珠帘外翘首向内张望的嫔妃,众人触到皇上?的眼光,眼皮一低,不敢再?看?。


    “太医还?没?到?”


    全福海吓得一脖子冷汗,太医院到御花园的脚程甚远,即便是跑着过?来,也要几刻钟,他不敢如?实答,立即上?前道?:“奴才这就去看?看?。”


    这时,陈太医终于从内殿出来,尚是春日,脊背就已?叫冷汗湿透,陈太医无比后悔,怎么今日偏偏赶上?他当值,幸而将这位主子腹中的皇嗣救了回来,不然他怕是也不必留在太医院了。


    他擦掉额头冷汗,躬身,“贵人主子用药后,胎象已?经平稳,虽有见血,修养几日,便不会再?有大碍。”


    闻言,殿内众人神色各异,谁能想到,张贵人居然如?此有福气?,这般凶险下,还?能保住腹中的皇嗣。


    李怀修没?让陈太医歇口气?,立即让他给明裳看?诊,明裳只是看?着严重,雪白的肌肤青青紫紫,并未伤及内脏,只是脚踝处有轻微骨折,陈太医开了方子,叮嘱宫人如?何照顾,待看?诊完,他便请身退了出去。


    内殿张贵人已?经昏睡过?去,张贵人身子虚弱,不宜挪动,留在咸福宫修养。


    皇后眼光向明裳投去,温声请示,“宓贵人不便行动,不如?坐臣妾的仪仗回顺湘苑。”


    “不必。”李怀修抬手打断,眼帘垂下,手臂揽过?明裳的后背膝弯,将人抱到了怀中,明裳微怔,愕然地抬起眸子,入眼是男人冷硬的下颌,她呼吸不禁一紧。


    第060章 第 60 章


    众人呆愣地看着皇上抱着宓贵人上了銮舆, 心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不禁眼?红嫉妒,今日宓贵人舍命护住张贵人腹中?的皇嗣, 可真是?在皇上眼?前出尽了风头。宓贵人本就受宠, 经过这?事,皇上岂不是?待她宠爱更甚!


    全福海拖着太?医院当值的太?医, 呼哧呼哧地赶到咸福宫,却早已没了圣驾的踪影,只留了一个小太?监在宫门前东张西望, 见大?公公可算是?回来了,他忙上前道:“大?公公,圣驾已经朝永和?宫去了!”


    永和?宫?全福海愣住神,那岂不是?宓贵人是?乘了皇上的銮舆!倒也不是?头一回这?样,全福海抹了把额头的虚汗, 又问贵人主子可看了太?医, 小太?监点头称是?, 他再?三?思量,还是?请太?医跟着他跑一趟顺湘苑,方才匆匆看诊, 又经一番颠簸, 他带着太?医过去,也能在宓贵人跟前卖个好。


    圣驾到了永和?宫,此时早有人回去传话,顺湘苑内并非毫无准备,月香今日未跟着伺候主子, 听到下面的小宫女来禀,主子摔下御花园的台阶, 月香急得都哭了出来,若非辛小五拦着,她怕是?已经跑到了咸福宫亲自伺候主子!


    纵然有了准备,直到月香见到主子脸上的伤痕,仍是?没忍住,鼻尖一酸,使劲儿抹了把眼?泪。旁人都在暗暗得意皇上竟亲自抱着自家主子进了内殿,只有月香是?在心疼,主子自幼吃个苦汤药都要磨上许久,摔成这?样,该是?有多疼。


    大?庭广众的,明裳被男人抱来抱去,颇有些抹不开脸面,她红着脸蛋,小声?求着男人要自己下去走走,缓了这?么久,其实已经没那么疼了。


    李怀修睨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闭嘴,真不知这?女子整日都在想什?么,要他堂堂君王,九五之?尊亲自抱着,是?何等?殊荣,旁人求之?不得,她竟还敢推三?阻四?。


    触到男人目光,明裳终于安静了些,干脆将?脸蛋埋到男人胸怀,跟个小兔子似的,仿若掩耳盗铃,自己看不见旁人,也就等?同于旁人也看不见自己。


    胸口的女子软乎乎地蹭着她,只露出了那只小巧的耳珠,一截白皙雪腻的脖颈,李怀修怔了下,继而无言失笑,微抿唇角,倒是?没再?斥她。


    当着她宫里人的面,总要给她这?个主子留些脸面。


    全福海急吼吼地抓着太?医跑到永和?宫,正看见皇上亲自抱着宓贵人进了顺湘苑的殿门,他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皇上素来看重皇室规矩,除却两个小公主,皇上何时抱过女子,就连当年的瑜贵嫔也没有这?分殊荣啊!


    他抓着太?医的手,一时感慨,陪着他跑来跑去的郭太?医,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他好歹伺候过两朝帝王,宫里的内监见到他都要给几?分体面,敬上三?分,若非拖着他的人是?御前的大?监,他定要唾骂两句,此时两人手拉着手,站在顺湘苑门前,也忒不成体统。


    郭太?医吹了吹胡须,见全福海不知正看什?么,还没回神,不由得开口,“全公公,可否能进殿为宓贵人看诊?”


    经一提醒,全福海才记起这?茬,也不知手掌抓着什?么,像老树的皮,粗糙得紧,他纳闷地一低头,瞧见两人紧握相牵的手,脊背顿时生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蓦地往后一跳,把郭太?医的手甩得老远,他神色古怪,干笑一声?,“咱家得罪了。”


    郭太?医手掌默默往衣袖里嫌弃地蹭了蹭,皮笑肉不笑,“大?监也是?心急情切,无妨。”


    明裳伤的最严重的地方在脚踝,伤筋动骨一百日,须得在床榻静养,郭太?医比着陈太?医开出的方子,多添了两味温和?的补药,便躬身告退。


    内殿里,月香依依不舍地退出去,到外面煎药,宫人自觉地候到殿外,全福海瞄一眼?皇上脸色,也悄无声?息地守在了外面。


    御花园中?事出突然,明裳到现在仍心有余悸,她不放心地再?问一回男人,张贵人腹中?的皇嗣可真的保住了?李怀修难得耐下性子,不厌其烦地安抚,张贵人无事,张贵人腹中?的皇嗣也无事。


    得到准确的答复,明裳眉目轻舒,才松了口气,她如此关心张贵人,不只是?因为宫中?她与张贵人相交甚笃,倘若偏生她与张贵人同处时出了事,难免被有心人利用?,念此,她蹙起眉尖儿,今日这?事,当真是?意外?


    李怀修见她时而轻松,时而皱眉,一张脸蛋变来变去,不由得想笑,这女子在宫里大抵就没闲着过,他指骨敲了下明裳的额头,心情似是?极好,“别想了,今日这?事朕自会查明。”


    皇上亲自命人去查,总比她去查要稳妥。


    明裳弯起眸子,漂亮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望向男人,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纳闷道:“皇上怎么忽然这么好说话。”


    闻言,李怀修脸色由白转黑,什?么叫他忽然这?么好说话,这?女子知不知道在说什?么,知不知道他是?皇帝,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怕是?他宠她过了头,才敢在他面前这?么肆无忌惮。


    偏生,那女子一无所觉,好奇地仰着小脸,眉目如波,秋水潋滟,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撩拨到了他心上。他喉骨上下滚动,不由记起,夜中?时,这?女子那双纤长的睫羽抖得如何厉害,手背覆唇,呜呜咽咽。


    念此,脑海中就不由浮现出了那女子赤着的身形,李怀修面露难堪之?色,脸色不自然,他压住扳指,她受了伤,他能将?她如何,李怀修从未这般憋屈过,没好气地睨去一眼?,明裳缩缩身子,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总觉得男人的眼?神凉飕飕,阴沉沉的,又好似压抑着什么。


    不管说错了什?么话,先撒娇总是?没错,她红唇微张,眸子盈盈看去,软声?,“皇上许久没吃张厨子的手艺了,今儿不如留下来尝尝?”


    “哼!”


    李怀修毫不留情地拂开了那女子玉白的柔荑,站起身,倒底没忍住,掐了把明裳不见青紫的那处侧颊,狠狠威胁道:“待你伤好了,朕再?同你算账!”


    明裳愣住,算账?算什?么账?她呆呆地望着男人,正要说话,李怀修已经转身,踱步出了内殿,很快不见人影,龙袍的衣袖拂过一阵凉风,明裳怔怔地靠在床榻里,蓦地瘪起嘴,委屈巴巴,气得将?手边的引枕扔到了地上。


    什?么嘛!她又做错了什?么,舍命救下张贵人,不给她奖赏也就算了,还要待日后算账,真是?喜怒无常的男人!


    李怀修心里也有气,他自是?不想承认,他堂堂一国之?君,坐拥天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竟会贪恋上这?么一个没心肝的东西。


    廊下,全福海正默不作?声?地候着,宓贵人救了张贵人,今儿立下大?功,他正琢磨皇上会给宓贵人什?么嘉奖,正寻思着,槅门骤然从里打?开,全福海猝不及防,三?山帽一歪,险些摔个趔趄,一打?眼?,就见皇上铁青着脸,从里面急步而出,全福海太?熟悉皇上这?副脸色了,每每与宓贵人置气,皇上都是?这?样,偏生还舍不得责罚宓贵人一下,末了,倒了霉的还是?自己。


    全福海默默后退了半步,赔笑,“皇上可是?要回乾坤宫?”


    毕竟,宓贵人伤成这?样,今夜必是?不能侍寝了。否则,宓贵人若是?安然无虞,全福海就不会多嘴这?句话,皇上这?会儿能从里面出来都不一定,全福海不禁啧啧感叹,皇上以前是?多么英明自持的君主啊,三?月不进后宫也是?有的,怎么遇到宓贵人,就像唐三?藏遇到女妖精呢,幸而,宫里头也只有这?么一个宓贵人。


    李怀修揉了揉眉心,“朕记得西南番国去岁进贡了一匣珍珠玉脂膏?”


    全福海心念一动,皇上的私库都是?他在看着,自是?对这?珍珠玉脂膏记得清楚无比。珍珠玉脂膏名曰珍珠,却并不是?用?珍珠制成,而是?由西南番国夜乌泣出的白血做引子,那夜乌百年才得一只,数十年才泣一回血,就这?么一匣,不止要耗尽多少人力物力,历经几?百年才得出,敷上一指,不过几?日,身上的疤痕就可全消,肌肤犹如新生,西南番国年宴进贡,后宫不知有多少主子盯着,皇上这?是?要一匣都送给宓贵人?他都有些替后宫的主子们肉疼。


    全福海点头称是?。


    李怀修淡声?吩咐,“送到顺湘苑,再?拿些上好的补药,一同送来。”


    言罢,李怀修拂袖下了台阶,全福海回头瞧了眼?顺湘苑的匾额,竟不知这?处偏殿里住着的主子,居然能有这?番造化。


    ……


    咸福宫,偏殿


    入夜,张贵人将?将?转醒,她缓过神,记起白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抚过腹部,摸到高隆的肚子,沉着的心,才算安定下来,幸好,腹中?的孩子还在。


    她费力地动动身子,却觉头晕目眩,极为虚弱,一手抚住胸口,干咳一声?,哑着嗓子向外唤人,“水琳……”


    殿外,水琳正端着煎好的药进来,听见主子唤她,面上霎时一喜,加快了脚步向寝殿里走去。


    见到主子苍白的面容,水琳深吸了口气,眼?眶濡湿,放下呈着汤药地托碟,过去扶起张贵人,“主子可感觉有何处不适?御膳房送的晚膳正在暖阁热着,主子吃了药,奴婢将?晚膳送来。”


    张贵人却是?不饿,只是?身子有些虚弱罢了,她抚着腹部,眼?眸低下来,“这?个孩子如何?”


    “主子且安心。”水琳立即道,“主子腹中?的皇嗣并不大?碍,只是?受了惊讶,又影响胎动,须得在咸福宫修养月余,吃上坐胎药,待胎象稳固。”


    张贵人抬起眼?,这?才察觉,四?周确实让她陌生,不过她一向对住处无甚所谓,保住腹中?的孩子才是?要紧。


    她回忆起白日情形,才想起台阶下托住自己的那个女子,她面色一变,急问,“宓贵人眼?下如何?”


    宓贵人为救她,从那么高的台阶摔下去,一旦出了意外,她倒宁愿,伤到的是?自己。


    水琳见主子急得变了脸色,忙声?安抚,“主子安心,宓贵人有宫人护着,只是?腿上伤得严重,身子也并未伤到内里筋骨,休养些时日,身子就能恢复了。”


    如此就好。


    张贵人落下心,眼?帘低低垂下,无声?地抚过腹部,想到御花园中?,那女子拼命护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倒底是?欠了她一回。


    月影横斜,宫灯照出一隅的亮色,张贵人虽不饥饿,因怀着皇嗣,为了身子,她勉强吃了小碗羹汤。


    水琳递了干净的帕子给主子净手,欲言又止,忍不住道:“主子,奴婢觉得今日事出蹊跷。”


    纤纤玉指拨过清水,张贵人擦过指尖儿的水渍,垂眸回忆御花园中?摔倒的情形,她身边跟着的宫人,都是?自己精心挑出的,不会背叛于她,也非有人在背后伸手,要将?她推下台阶。那时,她穿过垂花门,刺亮的日光射到她眼?底,她眯了眯眸子,一瞬的失神,让她失了重心,身子斜倚,才致使跌落台阶。


    她抿了抿唇,“圣驾离开咸福宫前,皇上可有说过什?么?”


    水琳诚实地摇摇头,“皇上得知主子无事,便……”她顿了下,打?量主子神色,轻声?,“便抱起宓贵人上了銮舆,往永和?宫去了。”


    张贵人眉心一跳,抓住了其中?紧要之?处,讶异地看向水琳,“皇上是?抱着宓贵人乘上銮舆的?”


    水琳点头,正要安抚主子不要伤心,皇上还是?看重主子的,不然为何等?到主子无事才离开,却见主子温温柔柔地笑了下,轻嗤,“如此,不知有多少人心里泛酸了。”


    水琳呆了呆,有些无言,主子都怀上皇嗣了,竟还是?作?壁上观的态度。水琳真不知自家主子是?怎么想的,哪有嫔妃不争宠的,偏生主子性子又是?如此。想到这?儿,水琳不禁感伤,主子倘若嫁的是?寻常男子该有多好,偏偏那人是?皇上,上位的君王,薄情亦无情。主子待皇上,是?早就没有了期待。


    皇上重视皇嗣,既是?什?么都没说,定也要查清,不会将?这?事压下去,只是?张贵人自己都有些不确信,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算计。


    那人,又会是?谁呢?


    ……


    明裳脚踝扭伤,懒在顺湘苑修养,倒有由头不必到坤宁宫问安,听那些耍弄的心思。


    三?月末,张贵人搬回了听月坞,皇上亲自下令,张贵人养胎为重,不必再?去坤宁宫问安,六宫也不必到听月坞探望。这?一月里,皇上去了两回听月坞,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都围着张贵人转,将?这?一胎养得极好,张贵人身子也有七月,入夏就该要生产了。


    明裳懒在顺湘苑,吩咐月香注意着六宫的消息。


    这?夜,圣驾去了景平宫。


    景和?公主年岁小,起初到景平宫哭闹了一两日,慢慢才安稳下来。姜嫔照顾着景和?公主也算尽心,深更半夜听见哭闹必是?要亲力亲为,亲自去哄。


    月夜朦胧,乳母将?熟睡的景和?公主抱去了偏殿,伺候的宫人垂低着头,捧着茶水奉到案上。


    姜嫔翻过两页后宫的账册,拿到男人面前,“嫔妾已经核对好了这?月的账册,请皇上过目。”


    她合唇,瞄了眼?男人的脸色,继续说,“这?月,宓贵人与张贵人养病,用?的药极好,用?度难免多些。开了春,六宫裁制新衣,小公主身量长得快,故而多裁了些衣裳。”


    李怀修捻了捻扳指,翻一页对账,淡声?,“这?些朕都知道,不过是?些衣裳首饰的用?度,不必细究。”


    姜嫔垂眸,轻轻应了声?“是?。”


    李怀修眼?眸扫过记下的账目,视线在重元宫停留一瞬,不动声?色地,掠了过去。待看完,姜嫔俯下身子,捧着六宫的对账,交给宫人收拢妥当。


    宫灯的剪影映着男人的侧脸,李怀修转着扳指,眼?底深深,帝王自成的威仪气度,令人不禁心生畏惧。


    “皇后身子不适,自顾不暇,下月城门施粥,由你代皇后前去监管。”


    姜嫔一怔,神情错愕,她知晓皇上不知何时,已经对皇后不满,便将?协理六宫之?权交于她手,也算是?制衡皇后,只是?她没想到,城门施粥,乃是?天家恩赐,皇上竟然要将?皇后的监管之?责交托她手。


    她跪下身,神色似有惶恐,“皇上旨意,嫔妾不敢不尊。”


    李怀修垂下眼?睫,看向跪身的姜嫔,“你侍奉朕已久,虽无子嗣,却也克娴温良,你父为国奔走,劳苦功高,深得朕心。明日朕便着礼部拟旨,册封你四?妃之?位。”


    姜嫔心口砰跳,蓦地抬头,她如何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到四?妃之?位。她目光怔怔,恍然失神,竟有一瞬间的痴望,直到对上男人深沉淡薄的眼?光,瞬时清醒,她心底苦笑,却要恭敬地跪身谢恩,“嫔妾谢皇上隆恩。”


    皇上待她,素来只是?权衡,她母家有了倚仗,膝下养着景和?公主,是?最合适天子用?作?在六宫的掌中?刀。


    姜嫔闭了闭眼?,她聪明,深谙此道,也知晓,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翌日,御前下旨,册封姜嫔为贤妃,阖宫哗然。


    姜嫔骤然升了位份,六宫便忘了,皇上曾经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宓贵人乘上銮舆之?事。


    宓贵人与张贵人留在各自宫中?修养,今儿坤宁宫问安,众人自然将?注意都转到了贤妃身上。皇上御极以来,除却丽妃娘娘,后宫还不曾有人做过妃位。


    见贤妃进殿,王采女最先起身,“嫔妾恭喜贤妃娘娘。”


    坐在下首的徐答应甚是?不屑,心底嗤了声?,她入宫时,贤妃还是?贵人位份,一无子嗣,二又无好的容貌,不过是?凭借侍奉皇上久了,得皇上几?分怜惜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徐答应自信自己受皇上冷待,不过是?因柳常在陷害自己,才让皇上一时不喜,待日子久了,凭自己这?副好嗓子,也要胜出六宫嫔妃一大?截,她样貌不俗,家世虽比不过杨贵嫔,也是?正儿八经的世族,倘若再?怀了身子,还怕比不过什?么都没有的贤妃吗?


    往日的姜嫔摇身一变坐到了四?妃位子,六宫嫔妃神色都有些难堪,随着王采女的动作?,僵硬地起身,恭贺贤妃娘娘。


    贤妃眼?眸不紧不慢地扫过二人,面容端雅,仿似并不在意,落下座,抬手让下位的嫔妃起身,“本宫蒙受圣恩,日后还望六宫姐妹谨遵皇后娘娘教导,和?睦相处,尽心侍奉皇上,为皇室开枝散叶。”


    寝殿内,皇后不紧不慢地戴上护甲,扫一眼?槅窗外的日光,“请安的嫔妃,都到了么?”


    文竹捧来干净的帕子,为皇后净手,只说了一句,“贤妃娘娘是?最后进的殿。”


    “贤妃……”皇后眯了眯眸子,喃喃念着这?两个字,脸色骤然冷了下来,闭上眼?,深深地吐出了口气,“做的不够干净!”


    文竹扑通跪下身,慌忙认罪:“奴婢蠢笨,请娘娘责罚!”


    那日,张贵人险些跌下台阶,是?因有人,敲碎了一块石阶,张贵人有孕畏风,披着的披风护住肚子,难免曳地,手脚做得这?般干净,除了那位,谁又能发现。


    皇后本意也并非如此,但她暗中?敲打?过陈太?医,张贵人腹中?怀着的,极有可能是?一个皇子,张贵人软硬不吃,又与宓贵人实在交好,不得不叫她防备。


    却也因此,让她在皇上那儿,再?次失了信任。


    可她是?皇后,想有个嫡子有什?么错?


    妆镜中?,女子妆发华贵雍容,眼?底却越来越冷,蓦地挥手,妆台一匣琳琅满目的凤簪珠钗骤然被打?翻在地。


    ……


    姜嫔册封四?妃之?位,协理六宫事宜,也就意味着,这?后宫,姜嫔名正言顺地与皇后分了权,六宫揣测不到皇上的意思,嫉妒姜嫔竟轻易得了圣心封到妃位,不过一宫不容二主,姜嫔协理六宫,利益波及最大?的还不是?皇后娘娘。


    明裳修养这?一月,后宫全然不复她出进宫时的情形,六宫权利争斗制衡,与前朝息息相关,她倒是?觉得懒在顺湘苑修养,躲过这?些纷争是?件好事。


    虽因病没再?侍寝,御前的赏赐却是?如流水不断,皇上不忙着朝政时也会得空到永和?宫,因而,六宫没人敢看清了宓贵人,内务府也是?尽心尽力的伺候,不敢怠慢了。


    昨儿内务府送来了一套新的瓷具,明裳正叮嘱月香将?那琉璃缠金的宝相花瓷瓶插//上新鲜的百合,辛柳一脸凝重地从殿外进来,神色复杂,明裳这?时才得知一个令人心惊的消息。


    丽妃殁了。


    ……


    重元宫


    孟静瑶托着素净的水仙青绣宫裙,跌跌撞撞地跑进内殿,泪水簌簌地划过双颊,哭花了整饰过的妆容。片刻前,她正在坤宁宫问安,皇上已许久不去她宫中?,姐姐近日一直催促她早些怀上皇嗣,可是?她什?么法子都用?过了,皇上不喜她,她做得多了,更会惹皇上厌烦。这?些日子姐姐没要见她一回,便要提上几?句,孟静瑶心生烦躁,直接推脱了,躲过丽妃的问话,不想……不想姐姐病得竟如此之?重。


    分明昨日,姐姐还要自己到重元宫问话,难道……昨日姐姐就已知道自己的身子要不成了!


    孟静瑶不敢去细想心中?的那个猜测,她扶着怜青的手,面前只隔一道珠帘,耳边影影绰绰听到宫人呜咽的哭声?,神色竟有些恍惚。其实,她与丽妃的情分并不深,不知为何,丽妃虽位居后宫妃位,父亲却鲜少与丽妃的父亲来往,两家同属孟氏,父亲却对丽妃只有敬重,从不想过攀交。孟静瑶以前在家中?并不受重视,因而父亲从未与她说明过缘由,这?些不过是?她敏锐的直觉。


    她原以为,六宫只有丽妃一人在妃位,皇上待丽妃虽不如皇后敬重,至少是?有潜邸情分,直到丽妃病得越来越重,皇上从未到重元宫看过一眼?,她才隐隐察觉出了异样。


    但孟静瑶也只是?猜测,她几?番想问出口,又几?番将?这?些话咽回了肚子,或许在宫里,就该如此,不听不问,不想不言。


    丽妃病逝,圣上传旨,后事由皇后主持,贤妃协理,自始至终,皇上从未露过一面,冷情如斯。


    丽妃离世后,孟常在也大?病了一场,闭门不出。


    暮春时节,盛夏将?至,丽妃的死,也随着御花园娇娇艳艳绽放的鲜花被人淡忘。入了这?深宫的女子,装点着这?后宫的精致,可时日已久,到最终不过一具过眼?云烟的红颜枯骨。


    ……


    一大?清早,前朝就有关已故丽妃谥号,吵得不休。


    可算是?挨到下朝,全福海抹了把后颈的冷汗,随着圣驾回了乾坤宫。


    前朝有关丽妃娘娘的后谥不过分成两派,当年皇上亲征,丽妃娘娘对皇上的助力可是?都叫外人看在眼?里,不知情的人念及丽妃娘娘义不辞难,感天动地,定要加封丽妃娘娘为皇贵妃葬入皇陵,也免寒了那些曾经追随皇上出生入死忠臣之?心,但知情之?人,譬如全福海,清明着丽妃娘娘动的心思,孟家做了两方手段,丽妃娘娘何曾没动摇过,若非无意中?知晓了皇上有胜算的把握,怎会倾尽嫁妆,为搏一个前程荣华,皇上能允丽妃娘娘坐到妃位,已是?恩赐。


    然,全福海也拿不准皇上的心思,皇上面上不耐烦听那些的大?臣唾沫横飞,吵得面红耳赤,可对丽妃加封皇贵妃,也并未斥责不满。


    不论如何,这?些事都轮不到他一个奴才操心。


    御膳房呈了午膳,全福海进去传话,御案的折子已经批了大?半,李怀修执朱笔的手腕搭着御案,另一手压了压眉心,今日呈上的奏疏,有十封都是?为丽妃请封,要安抚旧臣,何故抓着他后宫的事不放。


    李怀修嘴角讥讽,心中?清明其中?的缘由。


    他撂了朱笔,“宓贵人近日身子如何?”


    在全福海心里,后宫主子们的事没人能比得上宓贵人重要,宓贵人养伤期间,他可是?让顺湘苑的奴才一日三?禀,生怕皇上问起,他心里没底儿答不出来。


    巧了,晌午顺湘苑刚来了人传话,宓贵人今儿伤好得利索,已经能跳霓裳羽衣舞了。


    全福海如实答了话。


    李怀修听到最后一句,唇线扬了扬,这?女子小心思忒多,丽妃丧仪礼过,她身子就好得利利索索,还故意告诉他能跳霓裳羽衣舞,摆明了试探他的意思。


    李怀修倒是?不介怀这?女子对他耍弄出的那些心思,明目张胆,却是?无伤大?雅,无非是?为了引他的兴趣。


    眼?见日头越来越高,全福海正犹豫要不要提醒皇上暖阁已经布好了午膳,就见皇上起了身,“吩咐御膳房把午膳送去永和?宫。”


    顺湘苑的宓贵人身子一好,圣驾就去了顺湘苑,甚至皇上竟还命人将?御前未看完的折子送了过去,整整一个后午,圣驾都留在永和?宫。


    明裳也不想自己病一好,就这?般惹眼?,只是?那位的心思她哪说得动,更何况,六宫嫔妃都想要皇上的宠爱,还从未有嫔妃,主动将?这?圣宠往出推的。


    日暮时分,顺湘苑的宫人规规矩矩地候在廊下,守门的小太?监晒着昏昏日头,耷拉着脑袋,不时打?个瞌睡。


    内殿里,重重叠叠的帷幔映出女子姣好柔美的身形,明裳朦胧地睁开眼?,翻身时,腰间的酸痛终于让她记起歇晌前发生了什?么。


    枕边无人,明裳缓了会儿,半坐起身,胸前乌黑的青丝垂落,她顺着发缕向下看到胸口,脸蛋蓦地生出薄红,她一手拢住对襟,另一手的指尖去挑帷幔,露出半张小脸,向外唤了一声?,“辛柳,圣驾可是?回乾坤宫了?”


    没人回应她,明裳眼?珠狐疑,以为辛柳是?见她睡着,去了外间,便拉开帷幔,坐起了身,想到什?么,又觉得生气,鼓着小嘴嘀嘀咕咕抱怨,“什?么嘛,总是?这?样,系了腰带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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