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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1章 第 41 章


    明?裳今儿去了张贵人?那儿, 从听月坞回来,便瞧见孟常在正等在宫外,待那头看见她, 立即扬起笑脸, 走近,柔声细语, “嫔妾本是?待得乏闷,要与宓才人?说话?,得知宓才人?去了听月坞探望张贵人?, 还失落了好些?时?候。便想着在外面多等等,幸而没多久宓才人?就回来了。”


    孟常在确实殷勤,三日有?两日都要过?来一回。


    那日孟静瑶侍寝后,已经过?了五日,皇上没再召幸她, 也没进过?后宫。孟静瑶颇有?失落, 那夜侍寝的情形历历在目, 皇上显然对她并不满意。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也不知该如何?讨皇上欢心?。听堂姐提起,皇上甚宠顺湘苑的宓才人?, 她多与宓才人?接触, 总能?察觉皇上为何?会喜欢这?个女子,皇上心?里倒底喜爱什么样的嫔妃。


    孟常在找她久了,明?裳也看出了孟常在的心?思,再娴静妥帖,也是?个养在闺中才出阁不久的姑娘, 慢慢地,也就漏了自己的真实心?思。无非是?与别的嫔妃一般, 想知道她为何?会得皇上的宠爱。


    瞧瞧今儿这?身缎面的海棠宫裙,与她平日穿的确实有?几分相似。


    明?裳方?才从回来的路上,吹了风,没心?神再去应付孟静瑶,不适地蹙起眉尖儿扶了扶额角,孟静瑶很有?眼色,心?领神会,温声关切,“宓才人?可是?身子不舒服?”


    “吹了些?风,头痛罢了。”


    孟静瑶继续道:“既是?如此,宓才人?还要保重身子,回去好生?修养,嫔妾就不打扰宓才人?了。”


    两人?作别,孟静瑶回到?斓月阁,脸色就淡了下来,她哪会看不出这?是?宓才人?的托词,大抵是?近日她到?顺湘苑太过?频繁,让人?察觉出来。怪她沉不住气,这?才进宫几日,就想得宠,来日方?长,她不会甘心?于此。


    ……


    眼瞧着要到?年关,过?了年关就是?皇上寿辰,这?是?明?裳入宫后伴在君王身边的头一个寿辰,六宫嫔妃为了讨皇上欢心?,都是?要变了法?子献上最好的寿礼。明?裳也在思量,她要送什么到?御前最好。


    侍君已久,那位似乎除了朝中政务,没什么别的喜好。


    正思量着,耳边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她正要唤声辛柳,转脸就瞧见男人?着一席玄色斗篷,带着一身的寒气入了内殿。


    明?裳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起了身子,过?去福礼。


    内殿伺候的宫人?早有?自觉地避开,全福海候到?外头,估量着进去奉茶的时?辰。


    “皇上今儿怎么想起来到?嫔妾这?儿来了?”明?裳身量小,每每伺候男人?更衣,都要踮起脚尖。


    白如玉笋的指尖儿解开斗篷的带子,宫灯泄出的光亮映着女子的侧脸,那双乌黑清澈的眸子此时?似乎蕴着些?许的抱怨委屈。


    明?裳可是?记得,昨夜御前本召了她侍寝,偏生?承明?宫又闹了一回,听闻是?杨贵嫔摔了一跤,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总之昨夜御前传了话?,叫她不必再等,早些?歇息。明?裳并非受不得这?种委屈,今夜皇上过?来,分明?有?安抚她的意思,她又怎能?不抓住这?个机会。


    这?女子小算盘打得叮当响,李怀修一眼看透,念着在他这?儿还算温顺,没开口责斥,但也没给明?裳好脸色。毕竟他才是?皇帝,六宫皆是?他的嫔妃,他想去哪儿,又与这?女子何?关。


    李怀修睨了眼这?张过?分漂亮的脸蛋,嗤道:“朕听闻你守了一夜,今晨身子不大好,过?来看看。”


    哪是?身子不大好,还不是?做给旁人?看的,谁叫杨贵嫔打了她的脸面。旁人?想看她委屈,明?裳还不得做出来,示弱一番。


    明?裳脸色时?红时?白,轻咬住唇瓣,小心?翼翼抬起眼时?,清楚地看见了男人?眸底的揶揄,小脸一恼,“哼”了声,把解下的斗篷直接塞到?了李怀修怀里,“皇上看也看过?了,嫔妾无事。”


    话?落,又忍不住闷闷地补了一句,“杨贵嫔怀着皇嗣,身子金贵,皇上还是?去承明?宫吧!”


    顺湘苑的主?子受宠,内务府不敢有?分毫怠慢,虽还是?才人?位份,用的炭火都是?上好的银罗炭。内殿热得可穿单衣。金线狐皮的斗篷早已褪去了一路的寒凉。李怀修早知这?女子惯爱无理取闹,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等再听到?后面一句,见那女子委屈得要哭出来的模样,居然又觉得好笑,抬手钳住了明?裳的脸蛋,眼底是?叫人?看不清的难辨晦涩,“你也知道朕看重皇嗣,还敢因这?事儿跟朕闹腾?朕到?你这?儿,就是?看你给朕甩脸子的?”


    这?女子那些?小心?思都写在脸上,李怀修不打算一直惯着她。后宫里皇嗣为重,他不希望这?女子因皇嗣而心?生?龃龉嫉恨,来日做出他不喜的事。


    男人?眼眸很沉,明?裳抬眸,很快怯生生地垂下了眼,手心?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她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也明?白,这?句话?只是一句警告。今夜圣驾到顺湘苑,既是?安抚,也是给她的提点。明裳并不伤心,眼前的男人?是?她的枕边人?,也是?高高在上,冷情薄幸的君王。


    她看得清自己的身份,也知晓,该如何?去做。


    她敛下心?神,很快弯起一对儿漂亮的眉眼,带着几分讨好的乖巧,贴在男人?怀里,小心?翼翼试探道:“皇上生?气了?”


    “呵!”李怀修看出这?女子又是?在装模作样,扳指捻了两下,那人?又在他怀里黏糊糊地缠他,撒娇得恰到?好处,“嫔妾知错了嘛,皇上别生?嫔妾的气了。”


    不可否认的是?,李怀修对这?女子的撒娇颇为受用,心?头倒底柔软了几分。


    宫灯里的烛芯发出噼啪的响动,全福海犹豫着过?了这?些?时?候,要不要进去奉茶。里面许久不见动静,他又不敢进去打扰,犹如稍许,便也作罢。有?宓才人?在里头,轮不到?他再进去碍眼。


    内殿里,素白的纱娟遮挡住李怀修的双目,朦朦胧胧透出些?许的光影。明?裳丝毫不管黑着脸的男人?,得意地系紧了纱娟的带子,眸子笑得都快弯了,故意凑到?男人?耳边,“皇上金口玉言,抓到?嫔妾才作数,可不许偷看耍赖!”


    李怀修脸色都快黑成了锅底,这?种荒唐的做法?与前朝末世之君何?异!倘若叫旁人?知晓,他堂堂皇帝,竟与这?女子如此玩乐,颜面何?在!李怀修越想越气,正要把那带子扯下来,虎口被柔荑压住,“皇上答应嫔妾的,不能?摘!”


    那只?小手柔若无辜,覆着他的手背,倘若摘了这?纱娟,明?裳是?万万没有?那个胆子对上男人?的眼。不过?明?裳知晓,何?时?进何?时?退,怎么做,才能?让这?位坐拥江山的帝王对她多有?些?许的兴趣。


    女子甜腻的热气入耳,李怀修气息微沉,不着痕迹地压住了扳指。


    身侧的人?轻手轻脚地退开,李怀修坐着没动,他自幼习武,那女子动作放得再轻,于他而言,想要听到?也是?轻而易举。


    明?裳故意捏着簪子,扔向?对面的妆奁,李怀修勾了勾唇,起身往妆奁那头走,就在明?裳得意地弯起唇时?,见那人?乍然转过?身,如若无物般避开案牍桌椅,明?裳避之不及,被男人?轻而易举地逼迫到?了角落,李怀修一把扯下了纱娟。


    一盏茶的时?间都没到?,明?裳就被男人?抓了个现行。


    明?裳气闷地咬紧了唇珠,胡搅蛮缠,“皇上戏弄嫔妾!”


    李怀修嘴边勾出笑意,“朕还没跟你算账,你倒是?又给朕倒打一耙。”


    “知没知错!”


    李怀修搂住女子的腰,直让人?伏到?自己胸怀,大掌不轻不重地打了明?裳腰臀一下。


    男人?虽是?帝王,却小气记仇得紧。


    明?裳脸蛋一红,哼哼唧唧地揪着李怀修衣襟的龙纹玩儿,“好嘛好嘛,皇上最厉害了,嫔妾愿赌服输……”


    李怀修睇着怀里心?不甘情不愿,口是?心?非的女子,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扳指,冷冷嗤了一声。


    输家的惩罚,难以言喻。


    事毕,李怀修搂着怀中眉眼妩媚动人?的女子,眸底微深,稍许,抬手拨开了女子颊边垂下的一缕青丝。


    杨贵嫔截了一回宓才人?的宠,翌日皇上留宿顺湘苑,也算是?补足了宓才人?的脸面。六宫里,能?让皇上宠爱成这?样的嫔妃可不多。


    杨贵嫔听闻,当即摔了宫人?伺候来的安胎药。


    皇上竟这?般心?疼那女子!


    主?子骤然发怒,吓得那小宫女扑通跪到?地上,云秀担忧地拧起眉心?,轻声安抚道:“主?子息怒,皇上前夜听闻主?子摔倒,抛下宓才人?来了承明?宫,可见皇上心?里,主?子才最为紧要。昨夜皇上召宓才人?侍寝,不过?也是?因为宓才人?使小性子,故意染疾,惹得皇上不喜,怕面上是?侍寝,实则宓才人?正得了皇上的警告,有?苦说不出呢!”


    不论真相如何?,云秀这?番话?倒底是?安抚住了杨贵嫔。


    杨贵嫔胸脯起伏稍许,才慢慢平息下来。


    前夜,她确实并非有?意请皇上来承明?宫,而是?沐浴时?,不慎跌到?了地上,腹痛不止,幸而并未有?大碍,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


    皇上虽过?来看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皇上的态度不比从前,待她也没有?起初的柔和。


    她掐紧了手心?,想不明?白缘由,难不成是?她有?孕后比不得宓才人?娇俏动人?,才让皇上厌倦了吗。


    不知什么时?候,白日内殿的床案,会摆上一面铜镜,杨贵嫔指尖碰着铜镜中女子的脸,泪水无声地从眼眶里流下来。


    皇上既是?去警告宓才人?,可终归留宿在顺湘苑,还不是?为全了宓才人?的体面,说到?底,皇上待宓才人?就是?比待她好。


    “贱人?!”


    镶嵌金珠的铜镜咣当一声被扫落在地,云秀见主?子又要动怒,心?头一紧,回退掉宫人?,扑通跪下身劝阻,“不管承明?宫外起什么风波,主?子都要安下心?,为腹中的皇嗣着想啊!宓才人?再受宠又如何?,没有?皇嗣,还不是?矮了主?子一头,主?子千万要顾全大局!”


    杨贵嫔闭上眼,死死攥着帕子的手心?微不可查地抖了两下,她吐出口浊气,“本宫知晓,本宫就是?不甘心?!”


    自从有?了身孕,她自有?察觉,这?脾气是?愈发不受她所控。她如此艰难,夜夜难以安睡,却悉数白白给旁人?做了嫁衣!


    诚然宓才人?谨小慎微,从没招惹过?她,但后宫里的争宠本就没有?道理。得了圣宠就是?众矢之的,纵使宓才人?不曾得罪,杨贵嫔也生?出嫉恨,未入宫前,她便是?上京中人?人?追捧的贵女,入了宫,她也要做最受皇上宠爱的妃嫔。


    ……


    张贵人?有?了身孕后,除却去坤宁宫问安,再少有?出宫走动,从御花园回来,绕过?长长的宫廊,转角之际,迎面遇上了正过?来的陈宝林。


    陈宝林有?礼地福下身,“嫔妾走得急了,可是?冲撞到?了张姐姐?”


    张贵人?不动声色地抚上小腹,脸上笑盈盈的,宫裙下却恰到?好处地退了半步,“无妨。”


    这?番动作叫陈宝林收入眼中,袖中的指尖掐紧,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冷意。


    不过?怀了皇嗣就防备她至此?她倒底何?事落了把柄,才叫张贵人?如此忌惮。难不成宓才人?已经告诉了她香囊之事。


    陈宝林生?出一瞬的慌乱,再抬起眼时?,倒生?出些?许的无措怯意,她有?意地侧过?脸,避开张贵人?的视线,哽咽一声,“嫔妾比不得张姐姐的福气。”


    这?番柔弱自怜的情态,换作旁人?都要心?软地询问一番缘由,张贵人?含笑不语。


    她早有?注意后宫中颇得圣宠的宓才人?,连带着也注意到?了与宓才人?互有?来往的陈宝林,便叫人?查了陈宝林的底细。这?其中查出的旧事叫张贵人?颇为唏嘘。


    陈宝林曾有?一个庶妹,甚得她父亲的宠爱,大抵是?为了讨父亲欢心?,陈宝林时?常与这?庶妹玩耍。直到?一日,那庶女溺了水,伺候陈宝林身边的丫头曾亲眼看见陈宝林眼睁睁看着自己年幼的妹妹溺毙身亡无动于衷,后来那丫头也被早早发卖。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之事,哪有?能?瞒得住的。


    张贵人?托了外祖,陈宝林家中又非世家大族,才查出这?些?秘辛。这?事,张贵人?从未告知过?旁人?,也包括宓才人?,她最是?厌恶拿捏旁人?的旧茬说三道四,在这?后宫里,她只?需提醒宓才人?就够了,旁人?她也懒得去管。她本是?隐晦地提醒,不想从宓才人?口中得知陈宝林所赠香囊之事,张贵人?眉眼愈发冷淡。


    “我昨日头疼,吹不得风,不与陈宝林在此闲话?了。”


    说罢,张贵人?当真不再去管陈宝林,扶着贴身宫女的手绕过?了长廊。


    陈宝林瞧着张贵人?走远的身影,裹了裹披风,眼底有?些?许的遗憾,“张姐姐倒是?一直在防着我。”


    主?子不受宠,内务府伺候的宫人?也不尽心?,送来的衣裳都是?去岁压箱的旧衣,颜色灰暗也不保暖。


    翠苏心?疼地看了眼主?子冻得发白的脸色,忍不住提醒:“宓才人?受宠,主?子与宓才人?好好说说,宓才人?总能?给主?子找一条出路,在皇上跟前说主?子的好话?。”


    只?要主?子不动别的心?思。翠苏没敢将这?话?说出来。


    陈宝林讥讽地扬了扬嘴角,转身道:“回去吧。”


    找一条出路?六宫里,谁愿意把恩宠分给旁人?呢?宓才人?待她也不过?是?像待狗一般的施舍怜悯。更何?况,她有?把柄握在皇后手中,早已没有?回头之路。


    ……


    回了听月坞,水琳拨了拨盆中的银罗炭,想到?方?才之时?,不禁担忧,“主?子,陈宝林这?是?什么意思?”


    张贵人?低眸,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蹙眉摇了摇头,稍许叹息道:“我不该那般早向?宓才人?示好。”


    阴差阳错的有?了身孕,难免旁人?不疑心?嫉恨。


    水琳见主?子愁眉不展,净手奉上温水,“主?子有?孕是?好事,六宫倚靠谁都不如倚靠自己的孩子。待主?子诞下皇嗣,与宓才人?同处也多了一分筹码。再者,不管旁人?如何?去想,宓才人?明?事理,定然知晓主?子走近,不是?为了分去恩宠。宓才人?得宠,遭人?嫉妒,不论主?子有?没有?身孕,旁人?对宓才人?的嫉妒只?会多不会少,主?子又何?必自责?”


    闻言,张贵人?升起的愁云才稍稍散开。


    她扶着水琳的手起了身子,走到?窗边,听月坞说好听了是?僻静养心?,说不好听了就是?荒废之地,常年迎不到?两回圣驾。从这?扇窗望出去,是?重重叠叠的朱墙碧瓦,巍峨高楼。


    她刚进王府时?,与这?些?后宫的新人?没什么不同,待那位,侍奉时?也会有?小心?翼翼的欢喜,又有?什么用,不过?全然都随风中散去了。在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痴心?妄想。


    ……


    两日后,御花园


    孟静瑶裹着披风,手心?中攥紧了一方?帕子,犹豫片刻,才现出了身,仿似偶然般,诧异地睁着眼,稍许才缓过?神,手足无措地屈膝福礼,“嫔妾请皇上,宓才人?安。嫔妾不知皇上与宓才人?在此,扰了皇上雅兴,请皇上恕罪。”


    这?时?明?裳也才遇见圣驾没过?半刻,正说了两句话?,突然叫不知从哪出来的孟静瑶打断。


    她瞧了眼低眉顺眼的女子,肌肤白皙,恰好好处地生?着两抹晕红,精致的妆容全然补过?的模样,哪是?无心?。


    孟常在看似谨小慎微,倒也是?个坐不住的。


    孟静瑶知晓自己唐突,她这?句话?本是?说给皇上听,自从初次进宫侍寝后,皇上仿佛忘了她这?个人?,再没召幸过?她,本是?劝说自己来日方?长,但今日听闻圣驾在御花园,她左右思量过?才来到?御花园,一来让皇上记起自己,二来她想知晓,皇上待宓才人?究竟有?多特殊。


    孟静瑶无言地抬起头,眼圈似是?紧张地泛上红意,愈发衬得这?张小家碧玉的脸我见犹怜。


    孟静瑶也是?个美人?,如水一般安静柔婉。


    继续柔声道:“嫔妾昨日从堂姐那儿得来了两本真愫僧人?的字帖,有?几处嫔妾不明?,不知皇上可否为嫔妾指点一二。”


    她不动声色搬出了丽妃,试探皇上的反映。孟家倾颓,堂姐却在宫中安然无虞,甚至能?引她进宫,是?否意味着,堂姐在皇上心?里有?所不同,她搬出堂姐,又是?否能?得皇上几分垂怜。堂姐很少提起皇上与她的旧事,此举,也是?在试探皇上的态度。


    孟静瑶打的算盘是?好,殊不知这?些?心?思岂能?瞒过?这?位。


    李怀修淡着脸色,嘴边漫不经心?地勾了下,转了转拇指的玉戒,“朕近日朝政忙,过?些?日子再去看你。”


    倘若是?忙于朝政,为何?三日里两夜都是?召宓才人?侍寝。她同住在永和宫,皇上当真半分不曾想起过?她吗?


    孟静瑶唇瓣张合间,猝然对上男人?平静深沉的黑眸,她心?口一悸,倏然噤住了声。


    待孟静瑶请身离开,六角亭中气压极低,全福海甚至不敢上前伺候,苦着脸飞快地求助向?明?裳。今日简直无妄之灾,方?才孟常在没来之时?,宓才人?三两句话?就哄得皇上龙颜大悦,偏生?被孟常在搅了兴致。


    明?裳不懂前朝的事,听闻孟家倾颓,这?节骨眼儿上皇上又让孟家女进宫,她猜想,或许是?为了安抚旧臣,制衡前朝。皇上上位后再有?雷厉风行的手段,也不过?御极两年,心?腹虽有?,可下层官员中难免与旧臣有?所牵扯,想要全部换成自己的人?,非一朝一夕之事。


    明?裳懂事地没有?说话?,站起了身子,走到?石凳后,柔软的指尖压住了男人?的太阳穴,动作极为轻柔。李怀修合上眼,享受着女子尽心?的服侍,指骨一下一下叩着桌案,是?深不可测的深沉威严。


    这?时?候,便是?恩宠如明?裳也不敢轻易开口。


    全福海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皇上大抵又是?在思虑朝中之事了。


    孟家在皇上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全福海知晓,让皇上真正头疼的是?宋文进为首的一众旧臣,看似已被皇上砍断了羽翼,失去了势力?,然宋文进三朝元老的地位却是?明?晃晃摆在那,皇上要推行新政,必要绕过?这?些?老顽固们。


    明?裳揉捏了会儿,手腕便开始发酸,默默偷了会儿懒,力?道时?轻时?重,那女子力?道愈发松懈,李怀修收回思绪,懒懒抬眼,拉住那只?愈发敷衍的柔荑,“行了,没那个心?思就别装模作样了。”


    “嫔妾是?见皇上心?绪不佳,故意讨皇上欢心?,才没装模作样呢!”明?裳一本正经地狡辩。


    李怀修呵呵一笑,抬手把将人?抱到?怀里,尚是?在御花园,伺候的奴才装死似的垂下头,不敢出声,明?裳直接红了脸,挣扎着推了下男人?的胸膛,“皇上快放开嫔妾……”


    “不是?说要讨皇上欢心??朕倒要听听怎么个讨法?。”李怀修手臂结实,不容怀中女子动弹半分。


    明?裳小脸红扑扑的,透亮的眼珠映着男人?的倒影,她伸臂,环住李怀修的后腰,“嫔妾幼时?父亲外调,曾居宿阳县三年,那时?嫔妾年幼,家中虽是?清贫,双亲却待嫔妾极好,因而嫔妾那时?不懂什么国家大事,更不懂什么人?间愁苦。皇上可以想想,那么大的小姑娘,每日除了躲懒偷溜出去玩,还能?做什么呢?即便如此,那么大的地方?,嫔妾也曾听过?皇上的威名。”


    李怀修眼眸微深,问她,“朕有?什么威名?”


    明?裳继续道:“宿阳属北,时?有?北戎偷袭,百姓苦不堪言,恰是?在这?时?,皇上引军到?了北地,短短半载就打得北戎不敢再侵犯中原半步。那时?宿阳县有?一首最为流传的民谣,成王成北地,还我万民归。”


    “半月前,嫔妾父亲回宿阳公差,寄给嫔妾的家信中曾提到?,宿阳百姓听闻嫔妾以秀女身份进宫,宿阳百姓上了万民书请托付嫔妾进献给皇上。嫔妾斟酌良久,后宫不得干政,父亲也明?白这?个道理,要等年关入宫时?再呈奏皇上。”


    “嫔妾不懂朝政,唯独知晓,很久以前,大魏百姓就已奉皇上为神祇。不论前朝有?多少阻碍,皇上只?管放手去做,终能?成事。时?也势也,皇上背后是?黎民百姓,民为邦本,为民请命,才是?顺应天势而为。”


    “纵使旁人?千阻万拦,嫔妾相信皇上,皇上是?最圣明?的君王,所做也是?圣明?之事。”


    李怀修眸底深深地望着怀中的女子,良久脸色缓和,朗笑出声,掐了掐明?裳的脸蛋,一本正经道:“朕是?给错了你封号,就会巧言令色地讨朕欢心?。”


    明?裳不在乎男人?的揶揄,眉眼弯弯的,眸子清亮如水,煞是?好看,软声问:“那皇上现在欢心?吗?”


    得寸进尺便是?这?女子,不可否认,纵使是?哄他的话?,也说的甚是?好听,合他心?意。


    李怀修眼底失笑,却故作严肃地屈指弹了下明?裳的额头,“花言巧语的溢美之词,朕若听了,岂不成了昏君,何?谈圣明?二字!”


    明?裳瘪嘴不悦,李怀修当做没看到?,捻了捻扳指道:“不是?眼馋京城新时?兴的舞衣?朕命内务府仿着样式做上几件送到?你宫里头。”


    宫嫔的衣服首饰都是?有?着宫里的规矩,明?裳再眼馋,也不能?违背了宫规,闻言,她眸子立即亮了起来,得寸进尺:“时?兴的款式总有?看腻的一日,皇上既有?心?赏赐嫔妾,不如隔上半月就命内务府出去采买一回?嫔妾知道一家成衣铺极好……”


    李怀修眉心?跳了两下,掠了眼,那女子故作无辜,可怜巴巴地缠在他怀里,这?得了便宜卖乖的脾气都是?自己宠出来的,他能?说什么!


    “朕让全福海去办。”


    “还有?宫外的一些?首饰脂粉糕点小玩意儿嫔妾也很喜欢……”


    李怀修简直头疼,“行了行了,还想要什么直接吩咐内务府出宫采买。”


    “皇上待嫔妾真好!”那女子双颊娇艳,星星点点的眸子里尽是?讨喜的颜色,一颦一笑,百媚丛生?。


    李怀修揽着女子的腰身,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唇角却是?难得扬起了一抹柔和的弧度。


    第042章 第 42 章


    全福海这回是从头到尾亲眼见?证宓才人哄得皇上愉悦的手段, 这番话术,可真是叫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换作旁人怕是也学不来,毕竟放眼六宫, 也找不出?第二个如宓才人这般娇艳貌美的女?子, 先得皇上的眼,才能哄得皇上的心。旁人即便?是有心哄着皇上, 却也入不了皇上的眼。


    那厢孟静瑶心神不在地回了斓月阁,捧着手炉捂暖了身子,想?起御花园说?的话就?一阵后怕心惊, 脊背出?了一层凉汗。她艰难地咽了咽唾,下意识抓住伺候宫女?的手,自语道?:“我方?才不该说?那些话……”


    她算什么,一个没落的世家女?,全然仰仗堂姐才得以保全, 她竟然在试探皇上待堂姐的情谊, 倘若皇上因此厌恶堂姐, 没了堂姐倚仗,她在这宫里怎会?有活路。后宫容不得两个孟家女?,堂姐迟早要为她让路, 但也不该是现在。


    怜青触到主子手心的冰冷, 想?起方?才御花园中皇上的脸色,亦是一阵惊惧,主子一向谨小慎微,今日实在冲动了些。可她只是个奴才,这些话不该是由她说?出?口。


    “主子不必担心, 有丽妃娘娘在,皇上不会?怪罪主子。主子初初进宫, 不知如何往下去走,不如多多求助丽妃娘娘。”


    话虽如此,孟静瑶心里却清楚,堂姐待她并?非真心实意。倘若十分扶持,为何不曾与她道?明宫中情形,事事都由自己摸索。可见?堂姐打心里并?不希望她得了皇上的宠爱,毕竟世间哪个女?子,会?心甘情愿的让旁人得自己的枕边人的喜爱。


    孟静瑶心悸良久,绝不该再坐以待毙下去,怜青说?得对,她既对堂姐有用,堂姐总要指点她一二。


    ……


    丽妃品着内务府送来的新茶,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下首哭诉的孟静瑶,眼底透过几分烦躁不耐。


    “你入宫没多久,心急什么,惹了皇上不喜,纵使是本宫也无法?帮你。”


    孟静瑶擦去眼尾的泪水,捏着帕子抵住红唇,轻声抽咽,“是妹妹不中用,这么久还未讨得皇上宠爱。”


    “想?得圣宠哪会?那么容易。”丽妃恹恹地靠回引枕,抵唇轻咳了两声,清沅拧眉细心地为娘娘盖上薄被,顺着胸口。


    孟静瑶立即关切去问,“可是妹妹扰了堂姐歇息了?”


    孟静瑶会?挑时候,掐着丽妃醒神的时辰过来,不早不晚,确没扰了丽妃歇晌。入冬天愈发得寒,内务府再会?看宫里情势,也不敢不敬侍奉皇上已久的丽妃娘娘,重元宫主殿生着地龙,寻常人进来犹如春时,丽妃却是仍旧觉得冷,吃了太医开出?的方?子也不觉有用。她咳了两声,面色透着异样的红,平复下来又是如纸的白色。孟静瑶蹙起眉,有所?察觉,堂姐的病好似越来越重了。


    “皇上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得不得圣宠不打紧,重要的是不能惹了皇上厌恶。”丽妃压下喉中的干痒,淡淡开口。


    闻言,孟静瑶有些难受,御花园中她的那一席话,怕是已经惹了皇上不喜。


    丽妃看出?孟静瑶脸上的僵硬,微抿启唇,她这个堂妹过于谨小慎微,本以为是好事,只是忘了,皇上宠着的宓才人,从不是这样的性?子。若不是孟家挑不出?第二个能入宫的适龄女?子,倘若不用孟家女?,便?只能用她身边的人。如今孟静瑶既已入宫,重元宫便?再不可能有侍奉皇上的人。


    “本宫累了,你回去仔细想?想?本宫的话。”


    孟静瑶出?了重元宫,没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她这时才觉孤独迷茫,进宫的一腔孤勇全然消散,眼前仿佛有一团迷雾,她想?出?去,却不知要向何处去走。


    “孟妹妹这是来看望丽妃娘娘?”


    孟静瑶失神走了一段路,骤然听见?一道?柔柔的人声,看清了来人,很快敛起心思,屈膝福礼,“嫔妾请姜贵人安。”


    “孟妹妹唤我姜姐姐便?是,叫姜贵人可不是失礼了?”姜贵人含笑扶起孟静瑶,眼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眼,长?长?叹息一声,“丽妃娘娘病了有些日子,我心中担忧记挂,不知丽妃娘娘身子如何了。”


    后宫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攀谈,孟静瑶打着警惕,温声道?:“堂姐不过是受了风寒,旧疾发作,有姜姐姐记挂,想?必堂姐过几日便?好了。”


    “孟妹妹是个会?说?话的。”姜贵人掩唇轻笑,拉住孟静瑶的手,触到那股凉意,又将自己的汤婆子捂到她怀里,“天寒地冻的,孟妹妹忧心丽妃娘娘,也不知护好自己的身子。”


    姜贵人来意不明,孟静瑶安安静静地听着姜贵人说?话,不言不语,姜贵人倒不介怀她的疏离,毕竟是丽妃选中的人,倘若旁人一有示好,便?坐不住,才白费了丽妃的一番苦  心。


    两人在前头作别,孟静瑶迟疑地拧起眉,怜青亦是不解,“主子,姜贵人这是什么意思?”


    孟静瑶摇摇头,“我也不知,总归要当心些。”


    宫里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杨贵嫔那厢却是没个安生,三天两头地请太医,太医院的太医亦是苦不堪言,即便?这般折腾,圣驾却是一回没再去过承明宫,倒是惹得人猜疑,杨贵嫔分明怀了皇嗣,可仿佛是愈发不得圣宠。


    前朝全福海无暇去照顾后宫的主子,昨儿南昭王宿在宫里头,陪皇上到东郊跑了马,今儿下了早朝,皇上就?召了南昭王议政,到了晌午还不见?动静。全福海赶着时候吩咐御膳房备上午膳,南昭王有眼力会?说?话,总归不能让皇上误了用午膳的时辰。


    便?是这时候,承明宫又来了人,承明宫十回有九回过来,都是打着杨贵嫔身子不适,请皇上过去看看的由头。传话的宫人不厌烦,全福海都要听得耳朵起了茧子。这回他估摸着又是因为这事,正琢磨怎么打发,听那传话宫人道?:“贵嫔主子有话,劳烦全公公通传皇上。主子自知有错,因身子缘故不能前来请罪,这是主子吩咐小厨房煮的羹汤,遣奴婢送到御前。”


    全福海哑了声,心里啧啧,杨贵嫔可算是明白过来,照着之前的法?子闹下去,纵使生下皇子,下场也跟阮嫔一样。


    他和气地收下羹汤,又多说?了几句话。


    差不多到晌午,南昭王没在宫里用午膳,全福海把羹汤端进去,道?明了缘由。李怀修撂下手中的折子,淡淡掀起眼皮,“请罪?”


    莫名的,全福海额头挤出?一层凉汗,他讪笑一声,“奴才听说?近日贵嫔主子身子好了些,承明宫没再传太医。”


    这话自然是全福海胡说?的,不过杨贵嫔怀着皇嗣,他怎么着也得在皇上跟前多说?几句好话。他自是揣摩了皇上的心思,杨贵嫔识趣,皇上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怀修压了压眉心,“放下吧,今夜去承明宫。”


    全福海应下声,退出?了内殿。


    入夜,圣驾去了承明宫,这还是这么久,圣驾头一回不是因杨贵嫔身子不适而去。


    杨贵嫔月份渐大,肚子高高隆起,穿着宽松的阔袖宫裙,步履间都要两人搀扶。


    她福下身子,动作稍显笨拙,苍白的脸色因圣驾到来而生出?几分娇俏的红润。起身的动作很是吃力,不像是装做出?来,李怀修伸手扶起了人,“既是身子重,不必再跟朕多礼。”


    “嫔妾不能乱了规矩。”杨贵嫔已是许久,没听过男人这般温柔地与她说?话,手腕被男人的掌心包裹,脸颊不自觉生出?晕红,她眼尾沁出?濡湿,怕惹了皇上生厌,可那股酸涩偏生挥之不去,忙忙避开侧脸,擦着眼角道?:“嫔妾失礼了,皇上恕罪。”


    李怀修眉心微拧,承明宫接连传太医,他问过一回,因女?子有孕,情绪难免敏感,也因此,李怀修虽不喜杨嫔的做法?,但今夜还是念及她的身子,来了承明宫。


    他脸色淡着,扫了眼伺候的宫人,沉声,“你们是如何伺候主子的,竟这般不尽心。”


    宫人大惊失色,扑通跪到地上,战战兢兢道?:“奴婢该死,皇上恕罪!”


    这一斥责,不过是做给杨贵嫔看,杨贵嫔接二连三的折腾,早让六宫看了笑话,眼下皇上还愿意维护她,是给足了体面。杨贵嫔心里想?明白,眸子不禁一暖,“是嫔妾身子不好,与他们无关,皇上别生气。”


    “之前都是嫔妾的不是,皇上今夜能来看嫔妾,嫔妾很是开心。”


    那般清冷孤傲的人,放低了身段的柔情蜜意,足以让人动容。


    李怀修凝着女?子的脸,心里并?未生出?一分涟漪,他坐在这个位子上,前朝后宫,见?惯了对他的讨好奉承,眼前的女?子在其中并?不特殊。


    只因她怀了皇嗣,杨家在前朝又颇有功绩,他也不介怀给她几分体面,位份,荣宠。


    ……


    翌日


    圣驾离开有两个时辰,杨贵嫔不必去坤宁宫问安,得知陈宝林已经回了承明宫,便?遣人将她唤来。


    杨贵嫔肚子大,以免不好生产,太医再三叮嘱要多多走动。这会?儿杨贵嫔刚坐下歇息,陈宝林就?踏进了内殿。昨儿圣驾能来承明宫,还是陈宝林出?的主意,因而杨贵嫔难得待陈宝林有几分好脸色。


    “嫔妾恭喜贵嫔姐姐。”陈宝林先福了身,温温顺顺的模样倒也瞧着顺眼。想?来也是,她不得圣宠,宓才人有多不肯帮她,不靠着自己还能靠谁呢?


    杨贵嫔也没全然信任了陈宝林,她倚着引枕,懒洋洋地扶着隆起的肚子,余光瞧了陈宝林一眼,“陈妹妹这般好手段,怎么不见?能请皇上去一回知画斋?”


    杨贵嫔并?非奚落,只是问出?了好奇。


    陈宝林却下意识掐紧了手心,生性?敏感,难免不去多想?,她勉强地提了提唇角,“妹妹不比贵嫔姐姐的好福气。”


    生来就?有那般好的家世,承宠没多久便?有了身孕,新人中除了宓才人,有谁能比得上杨贵嫔的福气。


    旁人口中的这话不过是奉承,杨贵嫔却瞧出?了陈宝林的真心实意的艳羡辛酸。


    倒也是个可怜的。


    杨贵嫔只在心里感叹一句,并?无向皇上引荐陈宝林的意思。笑话,她的圣宠都来之不易,她是疯了,还要向皇上举荐新人。


    没留陈宝林多久,杨贵嫔身子有些累,就?赏了些东西,把人打发了。


    杨贵嫔出?手阔绰,匣子里装了满满当当的翡翠珠宝,陈宝林望了许久,眼圈越来越红,骤然抬手,叮叮当当,满匣的首饰尽数撒到了地上。有一只金镏子,咕噜噜滚到翠苏鞋边,翠苏边哭边求,“主子往好处想?想?,主子帮了杨贵嫔,日后在这承明宫的日子也能过得安稳些。”


    “一条狗罢了,有什么安稳不安稳的!”陈宝林攥紧的手,指甲嵌到手心的肉里,扎出?鲜红的血珠。


    她便?是要这团水越搅越浑,她好想?知道?,他日,宓姐姐沦落成?自己这般境地,她会?怎么做?没有家世,没有美貌,生性?不讨喜……就?是错,就?活该被作践么!有谁明白她的感受,偏安一隅的苟且偷生,像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蛀虫,她在这宫里,真的过得好苦好苦……


    ……


    孟静瑶安安静静了两日,除去照常到顺湘苑问安,倒鲜少再与明裳说?话。明裳并?非永和宫主位,照理说?,孟静瑶不必日日过去,因她既坚持,明裳也便?没说?什么。


    这日日头好,明裳正坐在六角亭中赏雪景,耳边先听见?一道?女?声,“下了雪,主子仔细脚下。”


    杨贵嫔如今月份越来越大,行动颇有吃力,去哪都是众星捧月地伺候。连上台阶,都有人仔细铺了垫子,才请主子上去。


    她抬起眼,便?见?到六角亭中的女?子,脸上笑意微僵,大好的心情瞬间没了,睇了眼亭中下来给她福礼的人,“早知宓才人在这,本宫也就?不来了,免得沾了晦气。”


    她有孕的这段日子,最受宠的就?是宓才人,皇上冷待她,焉知没有宓才人从中撺掇。


    杨贵嫔语气不好,将这些日子受的气都撒到了明裳身上。


    明裳软面团子似的,毫不见?恼意,笑话,她恼什么,杨贵嫔怀着皇嗣,出?个三长?两短,白白惹她一身脏水。


    “嫔妾不扰杨贵嫔的兴致,先行回宫了。”


    她福下身子,正欲要离开,忽地被杨贵嫔叫住,“宓才人哪来的规矩,本宫什么时候准你走了?”


    明裳又停住身,娇艳的眉眼含着笑意,“嫔妾瞧着杨贵嫔待嫔妾似有不满,贵嫔怀着身孕,嫔妾是怕在贵嫔眼前乱晃,万一惹得贵嫔动了胎气,可就?不好了。”


    因什么不满,杨贵嫔不信她不明白,她扶着肚子,眸子微抬,冷冷地嗤了声,直接挑明:“宓才人少装傻充愣,本宫有孕后,六宫最受宠的就?是你,本宫受了冷落,你心里不正得意么!”


    得宠自然风光,但明裳倒不觉自己高杨贵嫔一头,杨贵嫔有家世倚仗,而今又怀了皇嗣,他日诞下皇子,在这后宫里还有谁比她风光无限。偏生她不觉知足,想?要皇嗣,也想?要皇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圣宠。却不知,后宫里,圣宠才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明裳挑起眼尾,笑意淡下来,“贵嫔所?言不过是贵嫔心中猜疑,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嫔妾何来得意之说??”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倘若杨贵嫔要深究,便?是在说?皇上不是了。好个牙尖嘴利的宓才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让皇上那般宠她,后宫中她与张贵人都是有孕才提了位份,而她偏生是用了个入宫已久,深得圣心这个站不住脚的由头。没有家世,没有子嗣,便?到了正四品才人,纵使是她,也不禁有些嫉妒。


    杨贵嫔出?身高门,从不屑于与身份地位的女?子做比,也从未有人比得上她,独独这个宓才人,在她最想?要得到的圣宠上压了她一头。


    她忽地扶住了肚子,身形一晃,伺候的宫女?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担忧地惊呼出?声,“主子可是身子有碍?”


    云秀边低声询问,边冷声对明裳道?:“贵嫔主子怀着身孕,宓才人言语间却处处冲撞讥讽,倘若贵嫔主子动了胎气,宓才人可担当得起?”


    月香立即挡道?明裳身前,“这位姐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们主子见?到贵嫔主子过来,可是恭恭敬敬福了礼,不敢打扰贵嫔主子起身请辞,是贵嫔主子抓着我们主子不放。我们主子说?话一向温温柔柔,何谈的讥讽冲撞,今儿这些话便?是告到皇上那儿,我们主子也是占理的!”


    月香愤然不平,本来今儿主子高高兴兴地来这赏雪,偏生碰到了这厢糟心的事儿,杨贵嫔瞧着主子受了圣宠心生嫉妒,她怎么不替主子委屈!


    杨贵嫔眼底划过一抹冷意,她扶着肚子,讥讽地勾起唇角,“这四周也没个人,本宫便?是说?宓才人不恭于本宫,动了本宫的胎气,宓才人又能如何?到时候,看看皇上是向着本宫,还是向着宓才人!”


    以往,杨贵嫔最是清高,从不屑后宫争斗,今日竟也用这般下作的手段。


    明裳拧起眉,便?是这时,忽听走近的人声,“杨贵嫔与宓才人在这儿是做什么?”


    女?声温柔平和,杨贵嫔脸色一僵,不想?竟还有人在此,她放慢动作转过头,先看见?了皇后,接着便?看清了男人的身影。她吓得脸色微变,慌忙伏低了身子,“嫔妾请皇上,皇后娘娘安。”


    李怀修捻了捻扳指,掠了眼身子笨拙的杨贵嫔,视线在后面的女?子身上停留一瞬,“你二人在说?些什么?”


    皇上脸色淡淡,话里听不出?喜怒,杨贵嫔心头砰跳,不动声色地扫向后面的明裳,皇上这般问,大抵是没听见?她说?出?的话,六宫中有宓才人在的一日,皇上便?把大半的宠爱都给了那女?子,杨贵嫔岂会?甘心。


    她眼睫一垂,生出?些许的雾气泪意,捏着帕子擦拭过眼尾,无力般倚靠到云秀身上,轻柔出?声,“宓才人仗着圣宠,言语间冲撞嫔妾几句罢了,皇上别怪罪她。”


    闻言,皇后不着痕迹地多看了眼面带泪痕的杨贵嫔。


    李怀修敛眸,淡淡扫向站在一旁的明裳。没人看得清皇上眼底的情绪,更猜不透君心,便?是皇后,这时也不知,皇上是向着怀了皇嗣的杨贵嫔,还是偏心自己的宠妃。


    “宓才人有何话说??”


    杨贵嫔余光扫着没见?半分慌乱的女?子,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她一手扶额,十分不适的模样,“皇上,宓才人也是无心之过,嫔妾都无事的。”


    看似是在为明裳求情,但眉眼间显然透着委屈。


    明裳一眼都没瞧杨贵嫔,她深深呼了口气,眼圈比杨贵嫔红得还快,还艳丽,那双湿漉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男人,贝齿轻咬过红润的唇瓣,扑通就?跪下了身子,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嫔妾……是嫔妾不好,冲撞了杨贵嫔,嫔妾知错,请皇上责罚嫔妾……”


    后面伺候的宫人跟着主子跪到地上,本是占了上风的杨贵嫔,瞧见?这般,倏然愣住了神,宓才人这是要给她耍什么手段!


    皇后看过皇上的脸色,轻声问道?:“宓才人明知杨贵嫔怀着皇嗣,为何还要上前冲撞?”


    明裳垂着眸子,日头照在那张小脸上,格外得楚楚可怜,她张了张唇,还未等说?出?话,身形忽然虚晃,幸而月香急快地从后扶住主子,她紧张着地搀扶住腰身,衣袖下的手臂被不轻不重地碰了下,她猛然会?意,泪水先掉了出?来,倏地抬头,替主子委屈,“皇上,皇后娘娘,主子方?才身子忽然不适,本想?回宫歇息,不料贵嫔娘娘到此,主子只能硬撑着伴着贵嫔娘娘说?话,想?要先行离开,谁想?被娘娘误以为主子态度敷衍,生了不快,贵嫔娘娘怀着皇嗣,主子素来循规蹈矩,怎敢冲撞!”


    早在那女?子不适之时,李怀修眉心拧紧,未及深想?,下意识就?想?要去扶住那女?子,很快,他就?瞥见?那主仆二人极为隐晦的动作,气得想?笑,这女?子小心思倒是多,险些都骗过了他。李怀修不着痕迹地收回眼,随之也忽略了方?才因这女?子忽然晕眩,心底一闪而过的无端紧张。


    一旁的杨贵嫔终于站不住,方?才还好好的,怎会?说?晕就?晕。纵使她动机不纯,可宓才人就?全然无错么!皇上难道?看不出?这女?子是在装模作样,企图反咬她一口!


    杨贵嫔心有不甘,“既然身子不适,就?传太医过来看看,刚才宓才人与本宫说?话的时候,可不见?现在这样虚弱!”


    “宓才人难不成?是想?装病蒙混过去,可知在圣前,是欺君之罪!”


    杨贵嫔条条有理,掷地有声,只是如此一说?,倒显得咄咄逼人,她丝毫不觉自己所?言有何问题,本就?是宓才人之过,她不信皇上能一味偏袒这个谎话连篇的女?子。


    一旁的全福海却是看得清楚,暗暗为杨贵嫔捏了把汗,杨贵嫔不知宓才人为何得宠,他却是清楚。宓才人在皇上跟前,做的事比这大胆的多了去了,皇上何时真正动过怒气,反而还颇吃宓才人这一套。


    明裳倚着月香,眼眶通红,咬唇不语,那副模样如雨打得梨花,诱人可怜。她推开月香,强撑着道?:“嫔妾不敢得罪贵嫔娘娘,贵嫔娘娘说?什么,嫔妾认就?是了。”


    闻言,全福海目瞪口呆,杨贵嫔气得胸口起伏,当真要晕了过去。


    李怀修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行了,传太医,送杨贵嫔回承明宫看诊。”


    杨贵嫔倾时站直身子,启唇正欲开口,李怀修冷淡地掀起眼皮子看过去,杨贵嫔脸色僵得难看,却又不敢出?声再语。她福了福身子,全福海立即上前,送杨贵嫔回宫。


    说?到底,还是杨贵嫔用错了手段,明知近来宓才人颇为得宠,杨贵嫔又何必跟宓才人过不去。


    今日皇后本是与皇上商议年宴之事,不过眼下,皇上大抵也无心再听。她轻轻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宓才人,屈膝福礼,“嫔妾明日将核对好地账册送到乾坤宫。”


    李怀修点了点头,待人都离开,那女?子还可怜巴巴地会?在那儿,李怀修面色黑着,本想?要这女?子长?长?教训,冬日天寒风大,眼见?着那张巴掌大的脸蛋愈发苍白,倒底不忍,“起来。”


    伺候的宫人扶着明裳起身,这时倒也不哭了,只是眼尾的红意未退,睫毛上还挂着两滴泪珠子,怎么看怎么惹人心疼。


    她瘪着唇,哼哼唧唧,“皇上明知嫔妾受委屈,也不给嫔妾做主。”


    哪还见?方?才半分虚弱的模样。


    这女?子便?是会?得寸进尺,李怀修根本惯不得她半分,他冷呵一声,“你想?要朕如何给你做主?今日这事,闹大了对你有何好处!”


    他要忙于前朝政事,哪有哪个闲心日日在后宫里护着她!


    明裳依旧不满意,想?到方?才杨贵嫔有气无处发的神情,倒也解了些不忿。杨贵嫔有孕,确实影响颇大,竟像变了个人一般。


    她小心翼翼地缠住男人的衣袖,柔软的指尖勾住修长?的指骨,十分乖觉地撒娇,“嫔妾知道?皇上向着嫔妾,嫔妾吹了许久的风,身子都冻得发冷了,皇上陪嫔妾回去吧。”


    什么叫他陪着她回去,她还知不知道?谁是皇帝!


    李怀修眉宇突跳了两下,偏生这女?子格外会?撒娇,他再不答应,这人就?要黏糊糊地直接缠到了他怀里。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圣驾自然地停到了顺湘苑,宫人有条不紊地奉上茶点,六宫里主子受宠,宫人伺候得多了,便?知晓什么时候该进去,什么时候该等在外头。


    李怀修随手拿过案上描摹了图样的几张宣纸,眉宇皱得越来越深,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上面究竟要画什么东西,歪歪扭扭的,简直不堪入目。


    珠帘掀开,明裳换好了干净的衣裳,一进来就?见?男人嫌弃地拿着她画好的图样,脸颊登时一红,顾不得体统,慌乱地拿回手里,折了三折一把塞到书册下,红着脸解释,“皇上别看了,都是嫔妾画着玩的……”


    李怀修见?她颇有心虚,不知又在鼓捣什么,没多问,只道?:“朕就?该给你请个女?先生好好教教你。”


    明裳揽住男人的手臂,向窄榻上走,小嘴理直气壮,“嫔妾都是皇上的嫔妃了,皇上还要像待闺阁女?子似的给嫔妾请女?先生,皇上不嫌丢人,嫔妾都嫌丢人。”


    李怀修又好气又好笑,坐下身,把人捞到自己怀中,屈指掐着明裳的脸蛋,“你也知道?丢人?六宫里,朕就?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


    不知规矩,不通文?墨,也就?这张脸勉强合他心意。


    “就?因为找不出?第二个嫔妾,皇上才会?宠着嫔妾嘛!”明裳眨着眸子,漂亮的脸蛋毫不见?羞惭,李怀修盯着这张脸蛋看了半晌,忍不住生出?笑容,晃着明裳的下巴冷脸严声:“这回就?罢了,日后少出?去给朕惹事生非。”


    本不是明裳的错处,谁叫杨贵嫔怀着皇嗣,让她倒霉碰上了。明裳没再揪着这事不放,纠缠下去无意义,左右皇上兴致未退,也不会?真正罚她。


    明裳伏在男人怀中,一只大掌牢牢禁锢住了那段细腰,炉中的银萝碳噼啪响了两声,半个时辰后,李怀修掌心抚了抚那段滑腻的腰身,让她起来,明裳缓了会?儿,才有些力气,撅着小嘴不乐意,知前朝还有政务要忙,倒没敢再赖下去。


    宫人进来服侍,明裳换了身衣裳,垫脚为男人系对襟的扣子,明黄的衣袍上龙目不怒自威,叫人不敢直视,明裳忍不住想?那时,龙目肆无忌惮凝在她身上的情形。她脸有些红,自然地环住男人的腰,仰起脸蛋,媚眼如丝,跟个妖精似的,“明日皇上过来指点嫔妾书画好不好……”


    李怀修微顿,垂下眼,把玩着拇指的玉戒,眸色有些深,“你当朕日日如你这般清闲。”


    第043章 第 43 章


    那厢杨贵嫔回了承明宫, 脸色却是难看至极。


    全福海躬身告退,杨贵嫔一个好脸都没?给?。谁不对御前的大公公毕恭毕敬,杨贵嫔反而?一眼都懒得看这个阉人, 不过是伺候在御前的一条狗罢了, 宓才人得宠,便巴巴地捧上去,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全福海可是个人精,知晓自己在杨贵嫔这讨嫌,也懒得说规劝的话, 当局者迷,杨贵嫔这般折腾,迟早把自己的圣宠折腾没?了。杨家如日中?天,皇上会给?几分脸面,但也不至于?忌惮了杨家, 杨贵嫔仗着自己的出?身门第, 怕是要忘了皇上才是天底下的主子, 他?们这些人说到?底都是奴才,皇上想宠着谁,哪是奴才能?左右的。


    槅门甫一关?上, 杨贵嫔抬手打碎了一地的茶盏, 她?与宓才人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待日后?她?复宠,定然不叫那女子好过。


    杨贵嫔心中?郁结,呼吸起伏不停,云秀在一旁心惊胆颤地看着主子发火, 不敢出?声?。皇上给?主子恩宠,是因为主子的家世, 肚子里的皇嗣,今日见皇上待宓才人那般,她?也不禁为主子提起心弦,皇上待宓才人的恩宠好似确实有些特殊。她?不禁把这些缘由归结到?宓才人的相貌上,那张脸,确实太过好看了些。可以色事人能?有几分好,云秀只盼主子能?早早明白这个道理。


    这时,传话的宫人从外面通禀,“主子,陈宝林在外求见。”


    “陈宝林?她?这时候来做什么?难不成听说了御花园的事儿,来看本?宫笑话?”杨贵嫔嘴角讥讽地勾了勾,她?可不认为陈宝林这时候过来,是真的给?她?请安。


    云秀担忧地上前,“主子不想见,便不见了。”


    杨贵嫔摇摇头,不知想到?什么,忽而?一笑,“她?费尽心思讨好本?宫,为何不见。”


    珠帘掀开,陈宝林身穿靛青的宫裙屈膝福礼,素净的妆容像一朵无辜的小白花。杨贵嫔是不喜那些大红大紫的衣裳,却也不喜欢陈宝林穿得跟报了丧似的衣裳,平白时像旁人欺辱了她?。


    杨贵嫔斜眸让她?免礼,没?赐座,“求见本?宫是有何事?”


    陈宝林温婉含笑,丝毫瞧不出?因杨贵嫔怠慢看不上眼的恼意,她?直言道:“嫔妾方才经过御花园,不巧撞见了贵嫔与宓才人争执。”


    “宓才人圣眷正浓,贵嫔实在不该明面往宓才人身上泼脏水。”


    “放肆!”杨贵嫔越听越气,拾起案上仅剩一个的杯盏扔到?地上,“本?宫要做什么,何时轮到?你指手画脚!”


    陈宝林跪下身子,低垂着眉眼,不紧不慢道:“嫔妾不敢,贵嫔可知,贵嫔是由御前大公公送回的承明宫,而?宓才人则是由皇上送回的顺湘苑。皇上待……”


    “宝林主子慎言,贵嫔怀有身孕,宝林主子说这些事倒底有何居心?”云秀情急之下,止住了陈宝林接下来的话音,她?忙过去扶住气得发抖的主子,眼底划过一抹冷意,陈宝林明知主子怀着皇嗣,又为何说这些刺激的话,分明居心不良!


    陈宝林微顿,继而?生出?柔笑,“贵嫔误会了,嫔妾的意思是,皇上虽宠爱宓才人,但最重视的还是贵嫔腹中?的皇嗣,想要宓才人失了恩宠也非难事,只要让她?碰了皇上的底线,届时便再?无回天之力。这六宫里,最得宠的嫔妃还是贵嫔。”


    杨贵嫔垂眸思量,倏忽抬了眼,盯向跪在地上的陈宝林,“你是要……本?宫拿肚子里的孩子去冒险?”


    “你可知道今日这番话,本?宫要是去秉明皇上,你会有何下场?”


    陈宝林眼底闪过不耐,面上不见慌乱,反而?低眉顺眼的恭敬回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嫔妾也只是说说,究竟要怎么做,还要看贵嫔的意思。”


    ……


    杨贵嫔是承明宫主位,偏殿的嫔妃每日都要去给?杨贵嫔问安,陈宝林要巴结杨贵嫔,免不得多去几回,因而?,也就没?人注意这日的异样。


    厚重的白雪压住了梅花枝头,顺湘苑的宫人提水的提水,培土的培土,进进出?出?,颇为热闹。昨儿皇上下了吩咐,要在顺湘苑东向栽上红梅,内务府都是捡了最好的树苗,送到?永和宫,前午过去,便种下了小片梅林。


    明裳捏着梅枝轻嗅,一前午的大动干戈,难免又招了人的眼目。


    总会有不甘心的嫔妃酸言酸语明裳的恩宠,即便得罪了杨贵嫔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得皇上的宠爱。若非杨贵嫔告假,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挑唆是非。


    乾坤宫


    李怀修处理完奏折,压着眉心靠着椅背缓神,全福海轻手轻脚地奉上茶水不敢出?声?打扰,修长的指骨轻叩了两下御案,“近日张贵人身子如何?”


    张贵人有孕后?,不似杨贵嫔折腾,不声?不响的,依照往常到坤宁宫问安,也从不仗着有了皇嗣就到?御前求宠,是六宫里难得安静的性子。全福海揣摩皇上问这话的意思,斟酌开口,“贵人主子隔上几日会请一回平安脉,胎养的好,只是奴才听闻这几日贵人主子胃口不佳,似乎是吃不下东西。”


    女子有孕,难免要有些呕吐的反应。当年阮嫔怀着小公主的时候,可没?少折腾,三天两头请皇上过去,如今杨贵嫔也是如此,相比之下,张贵人实在太安分小心。


    是夜圣驾去了听月坞。


    张贵人并不得宠,如今又怀了皇嗣,圣驾也不常过来,今夜皇上到?了听月坞,张贵人有些诧异。


    内殿多掌了两盏明烛,李怀修在看案上临摹的字帖。


    “嫔妾闲来无事临摹的岐山草书?,尚有欠缺,让皇上见笑了。”张贵人奉上茶水,她?穿着宽松的衣裳,遮掩了微微凸起的孕肚,昏黄的宫灯下,愈发衬得眉眼柔婉。


    李怀修坐下身,漫不经心道:“比之那女子,已是极佳。”


    “皇上说的可是宓才人?”张贵人请身落座,试探地问出?口。


    她?听说了今日御花园之事,也知晓杨贵嫔离开后?,皇上去了顺湘苑。


    她?见男人不语,指尖卷了卷帕子,继续道:“嫔妾伺候在皇上身侧也有五年,在后?宫中?也一向谨慎小心,皇上知道,嫔妾生性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宓才人性子是娇惯了些,但嫔妾在后?宫里待着,自是清楚,皇上虽宠爱宓才人,宓才人却从未仗着皇上的宠爱恃宠而?骄。即便如此,也难保旁人不会嫉妒宓才人的圣眷而?陷害于?她?。”


    李怀修饮着茶水,“你想与朕说什么?”


    张贵人含唇站起了身,“嫔妾斗胆猜想,皇上今日来嫔妾这儿,是为了御花园一事。”


    内殿忽然沉寂下来,针落有声?,没?人敢猜测皇上的心思,张贵人戳破这层遮掩,一着不慎便是惹了圣怒。即便早有准备,她?还是不觉屏住了呼吸,心头跳的急快,脊背不知何时沁出?了一层凉汗。


    李怀修平静地掀起眼,“继续说下去。”


    张贵人压住心头的跳动,深深呼出?一口气,“嫔妾听闻,皇上命内务府到?顺湘苑移植了梅花,皇上的意思,是叫宓才人在自己宫里看看花景,少出?去惹事。因为宓才人偏得圣宠,出?去便是招惹人眼,六宫难免再?起风波。皇上此举,一是头疼于?六宫是非,二是想让杨贵嫔平安诞下皇嗣,三也是不想让宓才人卷入其中?。”


    “嫔妾愚钝,并非是在妄测圣心,换作以往嫔妾不愿参与六宫是非,如今嫔妾有了身孕,嫔妾想安安稳稳地生下这个孩子。”


    张贵人冷静道:“皇上可还记得曾经的瑜贵嫔?皇上所想,并非后?宫人人所愿,总会有人妄生别的心思。”


    翌日,听月坞恭送圣驾离开,水琳为主子捏了把汗,“皇上既来看望主子,主子何必说那些话徒惹皇上不快,奴婢实在担心……”


    “担心什么?”张贵人毫不在意地抿了口温水,手心抚着微隆的小腹,神色淡淡,声?音轻不可闻,“皇上来不来这听月坞,我又何曾在乎过……”


    ……


    坤宁宫


    东方泛白,晨曦微露,还没?到?请安的时辰,廊下宫人端着盥洗的清水陆续进了内殿伺候,文竹捧着一支西番琉璃羊角烛台,轻手轻脚地呈到?案上,“娘娘,昨夜皇上去看了张贵人。”


    皇后?对着妆镜换下琉璃牡丹配饰的耳铛,眼睫低低垂落,嘴边沁出?一丝淡笑,“倒底是母凭子贵。”


    文竹眼底迟疑,口中?欲要说出?的话触及到?娘娘眼底的神伤,终究没?有说出?口。放在先帝时,张贵人足以抚养得了皇子,到?如今依着张贵人的身份,皇上合该把皇嗣放到?皇后?娘娘膝下养着才是,但见皇上对张贵人的态度,似乎并无这个意思。文竹早心有疑惑,她?抿着唇,接过皇后?的耳铛,没?有开口。


    宫人伺候皇后?梳好了妆容,外殿请安的宫嫔已陆续坐下,皇后?徐徐起了身子,透亮的光轻抚女子的粉黛涂染的远山细眉,举止间尽是雍容端庄。她?小皇上一岁,男子三十而?立,皇上正值壮年,后?宫里娇嫩的花骨朵一茬接一茬地开,世间男子,有谁会不贪图新鲜,便是江山之主,一国?之君,也是如此。


    皇后?看得清自己的身份,宠妃是妾,只有她?才能?做的上这个正妻的位子。想的通是一回事,时日已久,难免也会生出?些许的奢望。


    大片的金光停留已久,不知何时移出?了廊下,文竹轻唤了声?“娘娘”,皇后?脸上笑意颇淡,扶着宫人出?了殿门,文竹一时恍惚,仿佛方才怅然失落的女子只是她?的错觉。


    ……


    今日的晨安  六宫嫔妃安安静静,眼睛时不时瞄上一眼还未显怀的张贵人。昨夜皇上去了听月坞,张贵人有着身孕,虽不能?侍寝,孕中?见到?圣驾,于?她?们而?言,已是极为艳羡。张贵人并不张扬,怀中?捧着手炉,衣裳是寻常的碧罗料子,相比清高的杨贵嫔,得宠便嚣张得目中?无人的柳美人,实在平淡。


    皇后?扫了眼众人的神色,敛眸抿下一口茶水,眼光缓缓看向张贵人,和笑道:“纵使说后?宫厉行节俭,张贵人怀着皇嗣,破例一二也是在规矩之内,不必委屈了自己。”


    当今御极行生息安民之策,六宫用度不比先帝在时的后?宫,虽是如此,但皇嗣之事干系大魏基业,故而?要有些许特例。何况入了冬日,天愈发寒凉,可不能?委屈了怀着皇嗣的嫔妃。


    皇后?这话说的无错,却是有意无意,让六宫视线又多了几道在张贵人身上。


    一时间,殿内的人不由得都看向了下首的女子。


    张贵人仿佛未曾察觉,含着笑,低眉顺眼地起了身子,“嫔妾不懂这些,全凭娘娘做主便是了。”


    坤宁宫的问安算是过去,皇后?问出?那句话,明裳就察觉出?了不对,张贵人是宫中?旧人,并不得宠,怀上皇嗣已是幸事,不过旁人有身孕,也不曾见皇后?如此关?切。


    她?细眉微蹙,张贵人面上不见异样,称怕吹冷风伤了身子,与明裳在宫道作别,先行回了听月坞。


    水琳扶着主子绕过长长的红墙甬道,女子纤细的手心轻颤,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层凉汗,水琳骤然惊住,神色微微一变,“主子!”


    刮过的寒风拂过张贵人的脸面,她?握住水琳的手腕,面色苍白如纸,倏忽间嘴边露出?一丝苦笑,手掌无意识地抚向小腹,低低呢喃,“这个孩子不知是我的福气,还是我的孽缘。”


    水琳面色大变,仔细环视周围,低声?提醒,“无论如何,皇嗣为重,主子慎言!”


    她?入宫多年,早已不似新人,怎听不出?皇后?话中?意思。皇后?小产后?至今无子,难不成是因新人入宫,皇后?才起了这个心思。


    张贵人没?再?说话,微微泛红的眼底沁出?一丝冷意,她?自是不蠢,也不会坐以待毙下去。


    ……


    后?宫嫔妃同时有孕,圣驾去看了一个,另一个难免不快。张贵人入宫多年,姿色平平,做甚能?得皇上另眼相看。


    杨贵嫔指尖捏着的碧瑶珠钗,狠狠撂到?了妆镜台上,气恼道:“定是顺湘苑那个狐媚子撺掇,不知说背后?了本?宫什么坏话,让皇上去看了张贵人!”


    御花园那件事还没?过,杨贵嫔可是记得宓才人是如何在皇上面前装模作样,偏生皇上竟也真宠着她?!


    钗环嵌着的大颗翡翠绿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响,吓得伺候的宫人迅速跪低了身子,生怕主子将这怒气发泄到?自己头上。


    杨贵嫔越想越气,她?自诩才情俱佳,出?身高门,性情孤傲惯了,入宫后?又独得盛宠,从不把六宫嫔妃放在眼里,不想竟出?来一个宓才人,把皇上的宠爱都夺了去!


    云秀望着主子蹙紧的柳眉,眼底担忧,主子月份越大,性子也愈发燥郁,换作此前,主子段然不会计较这般小事。


    她?低声?安抚道:“主子喜怒,太医前些日子叮嘱主子切莫生燥火,当下最紧要的,是平平安安诞下皇嗣。”


    云秀的一番话,才让杨贵嫔堪堪回神,说到?底,张贵人有孕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杨贵嫔的火气还是都针对于?宓才人,自她?有孕后?,宓才人的圣宠仿佛真的要越过了自己,她?恼怒中?有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不安惶恐。


    杨贵嫔掐紧了手心,轻呼出?一口气,不知想到?什么,眸子微微眯起,忽然轻声?,“去查查伺候张贵人的宫人可有什么紧缺的,本?宫身为一宫主位,也该关?切关?切才是。”


    云秀在杨贵嫔身边已久,怎会听不出?主子话里的意思,主子心里大抵仍有不甘,张贵人如今怀着皇嗣,主子要对张贵人动手,万一皇上察觉,怕是要降罪于?主子。


    她?犹豫正要再?加劝阻,杨贵嫔不耐烦地斜睨云秀一眼,“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本?宫自有分寸,还不快去!”


    云秀立即垂下了头,恭敬应声?。她?深知主子的脾气,主子是家中?嫡女,娇惯受宠,她?只是一个奴婢,劝阻一二也就够了,一直劝下去难免要惹人厌烦,在主子身边伺候,最重要的还是顺从听话。


    能?近身伺候杨贵嫔的宫人自然都是她?信得过的,没?人敢把殿内的事儿往外透漏。


    陈宝林临窗剪着窗花,过些日子便是年关?,她?位份低,又不得圣宠,身上没?有银钱打点,难免要受内务府怠慢,身边用度大都是靠自己置办。起初与宓才人交好,顺湘苑也能?送来些吃穿用度,不知何时,顺湘苑的宫人没?再?踏足过知画斋。


    刀尖儿锋利,不慎扎破女子的指肚,沁出?几颗血珠子,翠苏吓了一跳,赶忙拿来帕子为主子压住伤口,陈宝林只是笑笑,“一点小伤罢了,不必大惊小怪。”


    翠苏焦急蹙眉,不赞同道:“怎会是一点小伤,主子身上可万不能?留下疤痕!”


    无意中?的一句话,却叫陈宝林黯淡了神色。留不留下疤痕又能?如何,左右皇上是不会喜欢她?。


    内殿静默下来,翠苏察觉到?异样,见主子神情,猜出?主子是想到?了什么,她?不知如何安抚,主子在这宫里,确实不受宠,即便大着胆子拦一回圣驾,也见不到?皇上一面。


    陈宝林包扎好指腹,若无其事地拿起剪刀,刀柄压着伤口,生出?阵阵的刺痛之感,那张红艳的窗纸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滴上了两颗水珠。


    本?以为入了宫就好了,入了宫就不会再?过从前的苦日子,却不想,进了宫里,才让她?知晓,自己究竟算是什么。


    翠苏温上热茶,捧来时主子已经放下了窗纸,见主子神思不在,翠苏换上笑,“御花园的红梅开得正好,奴婢自作主张采的红梅做茶饮,主子尝尝。”


    陈宝林接过茶盏,眉眼垂得低低的,忽然提了一句,“再?去摘些红梅,明日到?皇后?娘娘那儿问安带上。”


    ……


    天冷,明裳除去到?坤宁宫问安,懒得出?顺湘苑。


    晌午睡得足,后?午醒来,颇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宫人伺候着镜面,没?让人梳妆,素净着一张脸蛋懒洋洋地窝在美人榻里。六宫皆知顺湘苑的宓才人颇得圣宠,虽是才人位份,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内务府挑拣的好的。


    月香深谙自家主子性子,主子畏寒,到?了冬日像极了打盹的猫,能?赖在榻上就不会多走一步。入了宫还算好的,能?在去坤宁宫问安时走一走,尚在府中?时,若非夫人规矩,定然是连屋都不出?。


    凭几呈上两碟子桂花酥,明裳手中?捧着话本?子,翻看了两页觉得无趣,没?再?看,不悦地撇了撇嘴,“莫不是外头写?书?先生换了人,怎的是越来越乏味。”


    月香在府中?跟着主子识过字,隐约记得近日内务府送来的话本?子确实与此前有些不同,“想必是内务府那头差事办得糊涂,奴婢下回再?去,仔细叮嘱他?们。”


    冬日冷,皇宫又大,明裳闲着无事全靠话本?子解闷,她?百无聊赖地捏了一块桂花酥,咬上一小口,到?了年关?,也不知父母身子可还好,父亲品阶不够,不能?参加年宴,这年,大抵是见不到?他?们。


    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明裳整理好思绪,吩咐人取来舞衣,有些日子没?练舞,倒是有些生疏。


    今日正是要领月钱,月香掀了珠帘跑去内务府。这种活计得宠嫔妃宫中?的宫人最喜去干,内务府捧高踩低,对那些受宠主子下面的人格外巴结。月香到?那没?等上半刻,小太监就对好了造册,巴巴地把月钱拿过来,多说了几句吉祥话。出?了内务府,月香正领着小宫女回顺湘苑,耳边听见几人窃窃私语,“主子待宓才人可真好,这般通透的翡翠镯子都舍得送出?去。”


    月香听到?谈论的是自家主子,立马带着小宫女躲避去了墙角。


    “你懂什么,主子虽有身孕,但在宫里头一个人难免孤立无援,宓才人受宠,正好做了靶子,旁人对付着宓才人,哪会注意到?主子。”


    “主子想得长远。”


    领头的宫女极为得意,“那是自然,这话莫要传出?去了,日后?咱们还要仰仗着宓才人的恩宠……”


    待那一行人走远,月香才出?来,跟着的小宫女脸都吓白了,唯诺地小声?,“月香姐姐……”


    月香气得咬牙切齿,反复确认,“你瞧清楚了,那人可是跟在张贵人身边的大宫女秋蝉?”


    方才小宫女看清了远处领头宫人的半张脸,确实是伺候在张贵人身边的宫人。主子贴身伺候的大宫女与旁人不同,得了主子的脸面,一言一行自然都是按照主子的意思来。


    小宫女觑着月香的脸色吓得手都抖了,“看背影,确实像秋蝉姐姐。”


    月香心中?愤愤不平,自家主子如何待张贵人,她?尽是看在眼里,不想张贵人竟如此狼心狗肺,倘若是换作旁人说这些话,她?还会疑心一二,但此人是张贵人身边贴身的人,若张贵人没?有这个的意思,她?怎敢说出?来!


    听月坞的宫人方出?永和宫的宫门,月香领了月钱回了顺湘苑。


    私下里,月香有事都摆在脸上,辛柳一眼看出?月香的不快,服侍明裳换衣的空档随口问出?一句,月香立即抢声?,没?好气道:“方才来的可是听月坞的人?”


    辛柳不解月香脾气为何忽然这么大,示意她?,“倒底是宫中?,你小声?些。”


    对襟的两粒圆扣系好,明裳指尖抚平衣角的褶皱,坐到?妆镜前,辛柳执梳为她?梳发,今日月香情绪不对,明裳瞧她?一眼,“不过是去领一回月钱,又出?什么事了?”


    经辛柳提醒,月香压下声?,仍旧闷闷的,“奴婢回来的路上正巧遇见了张贵人身边的秋蝉,主子可知那秋蝉私底下竟说了什么话!”


    明裳指尖卷着发尾,听月香继续气闷地道:“秋蝉竟然说主子是六宫靶子,张贵人与主子交好,不过是为自保罢了!”


    月香将听见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越说越气,主子好心,偏生叫有心人利用,她?实在替主子不值!


    这时候听月坞的人没?走多久,送来的东西还在案上摆着,没?来得及收拾。辛柳听完,明白月香为何生这么大的火气,梳头的动作微顿,她?不自觉地看向主子,一时没?有出?声?。


    六宫各有各的心思,秋蝉的话的确没?错,张贵人与主子交好,本?就是利益相交,存了不纯之心,是在借主子的宠爱,保全自己。转而?一想,主子与张贵人交好,何尝不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秋蝉所言坏就坏在,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儿,偏生叫她?挑明说出?来,不止说出?来,还巧合地让月香听了去,换作是谁,都要觉得膈应。


    明裳眉心微蹙,宫灯照出?的剪影映着她?的侧脸,她?抬起眸子,眼神怀疑,“你听清了,是秋蝉亲口所说?”


    月香应声?:“奴婢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当时蕊儿就在奴婢身边,定然不会有错。”


    “主子是疑心有人故意为之,说下这种话,挑拨主子与张贵人之间的关?系?”辛柳说出?自己的猜想,此事确实疑点重重,怎会这般巧合,叫顺湘苑听见了这种话。巧合多了,未免不是有心人算计。


    月香不忿,“秋蝉是张贵人进宫从府里带着的,主子的心腹自然都是主子的意思,即便是有人引奴婢听到?那几句话,可不妨那些都是张贵人的心里话!奴婢是替主子不值得,主子与张贵人交好,来日怕是要为旁人做嫁衣!”


    “行了!”明裳沉下声?,脸色冷下来。


    月香这才意识到?自己多说了话,身子抖了两下,扑通跪到?地上,“奴婢失言,主子恕罪!”


    月香活泼,即便只在私下犯这心直口快的毛病,次数多了,日后?难免也会在人前生出?事端。


    这性子实在要改改。


    明裳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月香是家生奴,从小被夫人选中?陪着小姐,小姐从未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月香心底委屈,却也明白自己方才言行无状,不分青红皂白就把错处叩到?了张贵人头上。倘若此事是被有心人利用,才中?了那些人的路子。


    她?眼圈倏然就红了,“奴婢性子莽撞,又给?主子添乱了……”


    月香的母亲是明裳的乳母,因她?脾气泼辣,以前在府中?,没?少被乳母罚过,她?倔得厉害,那时不见她?掉一滴眼泪。明裳自觉自己语气虽重,也不到?把她?吓哭的地步,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你知道自己的性子,还不改改,长此以往,我也不是事事都能?保住你!”明裳缓下脸色,声?音仍旧冷。


    月香哭得一抽一抽的,抬手抹掉眼泪,“奴婢知晓主子都是为了奴婢好,奴婢也不知为什么,听不得旁人说主子半点的不是……”


    “奴婢以后?改,再?也不乱说话了……”


    明裳好笑,却打定了主意要这丫头改改性子,“你性子急躁,我便罚你每日抄写?经书?静静心,日后?再?犯,定然不再?轻饶!”


    月香泪眼八叉地退出?内殿,辛柳为明裳梳好发,才含笑开口,“月香不喜读书?,日日要抄经书?,想必定会把主子的话铭记于?心。”


    母亲会选人,辛柳稳妥心细,月香胆大泼辣,伺候在身边,确实顺心。


    明裳瞧见案上还没?收走的匣子,拿到?手中?打开锁扣,里面呈着的是一副翡翠手镯,翡翠幽幽散着绿光,成色极为通透,是上上之品。


    辛柳注意到?主子的神色,犹豫片刻,低下声?,“此事主子打算如何?”


    明裳轻拧起眉心,觉得此事颇为古怪,“张贵人行事素来稳妥,既决意与我交好,段然不会容许身边人说出?这种话。”


    “秋蝉是张贵人带进宫的丫头,我与张贵人之间的情谊尚浅,怕是还比不上她?对秋蝉的信任,此事不能?直言。倘若秋蝉当真已经背主,张贵人如今有了身孕,留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伺候,难保不会害了她?。”


    无论如何,都是两难。她?要想知道究竟,必要先知晓秋蝉是谁的人,既是张贵人的心腹,又怎会背主,还是旁人有了她?什么把柄。


    ……


    又过一日,昨夜张贵人睡得不好,月份越大,孕反愈发严重,适才天还未亮透,听月坞上上下下就忙了起来,宫人进进出?出?伺候主子盥洗,内殿不时传出?女子阵阵干呕的动静,张贵人扶着宫人的手臂,眼底泛泪,还未用早膳,盂盆只呕出?酸水,她?面色苍白,冷汗沁着额角,半个身子几乎脱力,难受得厉害。


    水琳见主子这副模样,急得都要哭了,“奴婢这就遣人去坤宁宫向皇后?娘娘告假,主子今日在殿里歇歇吧。”


    今日不知怎的了,身子确实十分不适,张贵人无力地倚靠到?床榻边,点了点头,水琳急急离开内殿,秋蝉拿了引枕垫到?张贵人腰后?,细心擦去了张贵人眼角的湿润,面露担忧,“主子有孕不可马虎,奴婢遣人去传太医吧。”


    张贵人也知自己的身子大意不得,捧着暖炉子微阖起眼,一大早被折腾醒,这会儿舒坦些,觉出?困意。宫人引着太医进殿,张贵人已经睡了一会儿,秋蝉悄声?提醒,压低着声?线,但张贵人浅眠,听见动静疲倦地掀起眸子,扶着宫人坐起身,太医这才上前诊脉。


    女子孕中?得反应因人而?异,太医看诊过脉象,道句无碍,写?了方子拿给?宫人煎药,退下了身。


    得知自己身子无事,张贵人放下心,忽想起什么,随口问了一句,“倒是忘了昨日让你送去顺湘苑的翡翠手镯,宓才人可有话带给?我?”


    秋蝉收拾床铺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顿了下,很快恢复如常,“奴婢瞧着宓才人很是喜欢,拿着看了好一会儿,还试戴了手腕,很是合适。”


    张贵人微微一笑,“宓才人爱俏丽,皇上送赏的东西里,唯有那玉镯最是衬她?。”


    秋蝉扶着张贵人躺到?床榻里侧,眼眸不动声?色地觑了主子一眼,似有不满地抱怨,“宓才人虽是喜欢,奴婢却听说顺湘苑早就堆满了御前的赏赐,主子把这种好东西送过去,也不知宓才人是否真心领情。”


    银炭噼啪响了两声?,张贵人笑意淡下来,漫不经心地把玩两下腕间碧玺手钏,轻抬起眸子看向秋蝉,神色不明,“为何这么说?”


    秋蝉心口一跳,眼睫快速眨了两下,下意识避开张贵人的视线,转身碰了碰案上放着的青釉壶边,倒了盏温水,回声?道:“深宫艰难,人心叵测,主子如今有了身孕,奴婢是害怕被有心人利用。”


    张贵人视线轻描淡写?扫过她?,接了温热的熟水,捧着茶盏的底,良久才开了口,“你跟随我多年,明白我的性子,这些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秋蝉惊惶地退后?两步,俯身跪到?地上请罪,“主子恕罪,奴婢以后?不敢再?犯了。”


    第044章 第 44 章


    张贵人挥退下人, 秋蝉出了?内殿,悬着的心才落下来,她如何不清楚主子的性子, 主子心思?细腻, 看似柔弱,实?则最是能狠下心肠, 若非她迫不得已,又怎会去做这种背主的事。秋蝉松开手?,下意识扶住门框, 手?心沁出的凉汗濡湿了?垂下的帷帘。


    乾坤宫


    今儿司寝司的小太?监捧着侍寝的名册垂头丧气地出了?乾坤宫,昨夜张贵人侍寝,宫里出了?两?个有孕的嫔妃,皇上?最常去的地方便是顺湘苑,其余旁人, 便是看都不会看一眼, 不止司寝司的小太?监难做, 全福海也是日日愁眉苦脸,毕竟皇上?点寝这事儿,不止是皇上?一人之事, 关乎前朝社稷, 最要紧的,太?后虽不在宫里,却也是紧盯着,太?后离宫快三?年,三?年里后宫就两?个嫔妃有孕, 全福海能不急吗!


    急也没用,他?一个奴才, 总不能替皇上?做主,那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全福海捧着热茶进去伺候,鎏金浮雕花三?色铜炉青烟缭绕,茶水奉到御案上?,全福海觑见皇上?眼底的惫色,不由劝道:“皇上?,夜深了?,该歇息了?,皇上?再勤政,也要注意龙体?啊。”


    茶水飘着干净的云山垂叶,七分热,李怀修指骨拨着杯身,一手?翻过未批阅的奏折,淡淡斜睨了?他?一眼,眼底透着不耐,全福海吓得倏然噤声,脊背生?出一股凉汗,不敢再说?话。


    皇上?近日在烦什么,全福海多?少明白一点,到了?年关,六部呈上?一年的支出,亏空颇大,皇上?御极以来行休养生?息之策,虽有效益,但国库里的银子也是跟流水似的,大把大把地往出拿,入不敷出,长此以往,也不是个法子。


    国库空虚,地方也没银子,那银子都去哪了?,全福海在御前伺候这么多?年自然是知晓一二,皇上?心里也是清楚,水至清则无鱼,这种事,可不是他?一个太?监能置喙的。


    李怀修批阅完奏折,已经过了?亥时,他?倚靠着銮舆,指腹摩挲着象征着皇权的白玉瑞兽祥云扳指,眸色很?沉。


    ……


    这日听月坞,前午张贵人吐了?两?回?,没吃下东西,太?医刚离开不久,秋蝉闻着苦涩的汤药味,搭在帷帘上?的手?怔然许久,指尖轻轻攥紧,不知何时掐出了?鲜红的血珠。


    张贵人月份越大,孕反就越发明显,倘若她这时候动手?,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发现。可是,贵人从未苛待过她,她如此行径,实?在对不住主子……


    “你站在这做什么,主子吃了?药口苦,快去拿些主子爱吃的蜜饯过来。”


    水琳蹙着眉尖掀开帷帘,打断了?秋蝉的思?绪。秋蝉回?过神,忙避开了?水琳的眼光,她把出血的手?心藏到袖子里,十分小心,“方才听见主子难受我心中?也是不好受,蜜饯昨日吃完了?,我再去御膳房拿一趟!”


    女子别过脸,转身匆匆跑进刺骨的寒风里,宫中?规矩,要去六局八司须得带上?对牌,水琳神色怀疑,眼见秋蝉已经跑出宫门,此时再叫来不及了?,抬手?招来守门的小宫女,遣她拿对牌跟着去御膳房。


    殿内泛着浓重的苦汤药味,天冷,张贵人有孕受不得凉,水琳支开槅窗的一道缝,顺口将方才的怪事说?给主子听,“奴婢觉得秋蝉近日似乎有心事,总是神不在焉的。”


    张贵人饮着碗中?甜水,将水琳的话听了?去,放下手?中?的调羹,微微蹙眉,良久道:“你去查查。”


    水琳愣了?下,她一时没明白主子是让她去查什么。她和秋蝉同为张府的家生?奴,秋蝉伺候主子要比她晚上?一年,要比她讨巧机灵,生?母又是主子的乳母,在府中?时,夫人喜欢秋蝉要胜于她。秋蝉亦是忠心,主子进宫只能带两?个丫头,夫人点了?她和秋蝉伺候。知根知底的心腹,是段然不会出现差错。


    她伺候主子多?年,会意了?主子的眼色,主子是怀疑秋蝉有了?异心。


    ……


    小宫女出听月坞,不见秋蝉姐姐,只得拿着对牌先赶去御膳房。刚绕过一条宫道,看见了?秋蝉姐姐的身影,小宫女面上?一喜,正要唤出声,见秋蝉姐姐面前还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看身形衣着,似乎是轮值的侍卫。


    两?人举止十分亲昵,秋蝉团起?手?绢,塞到男人怀里,红着脸转身跑开了?。小宫女惊得瞪大了?眸子,见那侍卫要转身,忙抚住胸口避去了?宫道里侧。胸脯扑通扑通地乱跳,小宫女吓得不轻,宫规森严,宫女与侍卫私/通是大罪,她虽是三?等的洒扫宫女,却也明白,此时叫旁人看见,就是给了?主子的把柄!


    但秋蝉姐姐是主子贴身的人,倘若她禀告给主子,主子不相?信又该如何是好,即便主子相?信,也不会重罚了?秋蝉姐姐,届时才是最大的罪人!更何况,秋蝉姐姐平日待她不薄,她也忍不下心背后捅秋蝉姐姐一刀。


    小宫女惴惴不安,怀着一肚子心事,冷风吹到脸上?,摸到手?中?对牌,她才想起来还要去御膳房给主子拿蜜饯。


    ……


    张贵人孕吐,已久几日未去坤宁宫问安,落在旁人眼里,就变成了?张贵人有孕后放肆起?来,有意找借口做给旁人看,平白让人眼红。


    散了?问安,杨贵嫔扶着高隆的肚子,嗤笑一声,“分明之前身子还好好的,过了?这些日子,可算是安分不下去了。”


    能从杨贵嫔口中?听得安分二字,听到这话的嫔妃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杨贵嫔有孕后,后宫里谁能比她折腾。


    明裳踏出坤宁宫的宫门,听见这话,皱眉瞧了?眼前面的杨贵嫔,放在以往,杨贵嫔可是不会说?出这种夹枪带棒的话。


    宫人垂头清扫宫道的积雪,杨贵嫔扶了?扶鬓角,不知是有意无意,朝后面的女子轻描淡写掠了?一眼,扶着宫女的手?腕,袅袅婷婷上?了?轿撵。


    枝头的红梅开了?两?朵,转眼皇上?已有数日没进后宫,六宫嫔妃眼巴巴盼着,纵使是一向?惫懒的明裳,也察觉出了?不对。


    月香心思?活络,宫里查探秋蝉就交由了?月香。明裳思?来想去,也只能用这个法子,暂且按兵不动,秋蝉是张贵人带进宫的亲信,跟随张贵人多?年,若不是有把柄在旁人手?上?,也不会心存挑拨。如果?秋蝉没有问题,那便是明裳最不愿相?信的结果?,她识错了?张贵人。


    数日过去,宫里宫外都还未查到消息,明裳这日才有意识,皇上?已经许久没进后宫了?。


    ……


    近日外邦使臣觐见,全福海候在门外等着伺候,隆冬天寒,他?使劲儿搓了?搓双手?,哈了?口气,勉强觉得热乎。


    眼瞅着要到晌午,全福海正琢磨准备午膳,就见远处女子影影绰绰的狐裘走近,他?揉了?两?下眼睛,才瞧出来,今儿出奇,宓才人竟到了?乾坤宫。


    皇上?没进后宫这段日子,不是没有嫔妃到御前送过羹汤,结果?与以前一样,全都进了?守门小太?监的肚,暖了?小太?监的身子。该来的人不来,不该来的倒是来得勤快。宓才人在这其中?,自然是那该来的人。全福海不敢把宓才人当寻常嫔妃伺候,忙扬起?一张笑脸,上?前福礼,“奴才请宓主子安。”


    他?瞄了?眼宫人提着的食盒,笑呵呵的,“宓主子来得巧了?,奴才正要去传膳呢!”


    御前伺候看似是个体?面的活儿,个中?苦楚只有御前的宫人知道。伴君如伴虎,不知什么时候惹了?皇上?不悦,脑袋就直接搬家,故而,在御前伺候,最要紧的是顺从圣心,让皇上?高兴。


    明裳也明白那个道理,皇上?多?日不进后宫,料想是前朝又有了?棘手?的事务。更何况当今这位于女色不甚热衷,将大魏基业看得重要,明裳今儿来,便是抱着别样的心思?,在这后宫里唯有独得圣心,才能走的更远。


    “全公公不必多?礼。”


    全福海知晓宓才人来意,讪笑一声:“这时候外邦使臣还在内殿,宓主子怕是要等上?稍许。”


    话音刚落,殿门推开,殿里穿着异族服饰的使臣相?继而出,全福海领头恭送,明裳作为后宫嫔妃自是要避开,待没了?人,全福海回?来引明裳进殿。


    乾坤宫主殿内生?着炭炉,要比殿外暖和,进了?内殿,驱散掉外面的寒气,明裳屈膝福身时轻抬起?眸子,偷偷瞧了?眼男人的脸色。


    便是这一眼,让高位的男人抓个正着,台阶下的女子裹着厚厚的狐裘,侧着巴掌大的脸蛋跟个小狐狸似的偷瞄他?。李怀修眉心一跳,抬手?压了?压太?阳穴,是太?惯着她,换作旁人敢这般窥视圣颜,早就拖出去杖打一顿。


    “你看什么?”


    男人沉着声,语气显然不好。


    明裳撇了?撇嘴,自顾起?了?身子,提着食盒走到御案旁,理直气壮地抱怨道:“皇上?许久不来看嫔妾,怕是都要忘了?嫔妾长什么样了?……”


    满口的胡言乱语,李怀修眼皮子掀过去,勾唇讽她,“朕不去,你就不知道自己过来?”


    “大冷的天儿,嫔妾又没有仪仗,跑来跑去万一冻坏身子,染了?风寒给皇上?,嫔妾才是死罪。”入了?内殿,明裳冻得发白的脸蛋生?了?红润的血色,肌肤如雪,桃腮带晕,娇滴滴地跟男人撒着娇,李怀修就是有气,也被这副模样弄得烟消云散。


    红颜祸水确实?说?得没错。


    难得李怀修没训斥这女子,他?拨了?拨扳指,黑眸淡淡,“行了?,就会跟朕花言巧语。”


    男人虽是没在训斥,话里话外都是讥讽,明裳听得委屈,六宫人人都要奉承这位君王,怎么到她这就成花言巧语了?。


    女子情绪显在脸上?,说?她花言巧语,自己倒是委屈上?。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君王,习惯了?由人伺候顺从,一向?没哄着旁人的心思?,李怀修脸色不耐,终究是先开了?口,“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又是想要朕给你什么。”


    明裳不知自己在李怀修眼里怎是这个印象,她愈发委屈,轻咬了?下红唇,“皇上?多?日不进后宫,嫔妾想大抵是前朝又有事让皇上?烦心了?。皇上?忙起?来从不顾忌自己的身子,嫔妾挂念皇上?,才在天寒地冻的天巴巴地跑到乾坤宫。”


    边说?,边打开了?食盒。顺湘苑开了?膳房,御前的厨子也拨了?过去,做出的饭菜御膳房自是比不上?。御案上?端了?三?碟小菜,一蛊热粥,不等李怀修看清,那女子把剩下的糕点端出来,“啪”的一声盖上?食盒,嘴里嗫嚅了?一句“嫔妾告退。”便蹭蹭蹭下了?台阶,竟也不跟他?福礼。李怀修睨着那女子娉婷背影,眉心突跳,“回?来,朕让你走了?么!”


    明裳转过身,小脸也不抬起?来,不情不愿地屈膝,“皇上?还有何吩咐。”


    李怀修有些头疼这女子的性子,给她递了?个台阶,“过来陪朕用膳。”


    御案上?的几道小菜皆合他?的口味,这女子算是有心,李怀修勉强宽恕一回?。


    明裳懂得见好就收,看似不情不愿,别别扭扭,仍是乖乖回?了?男人身边。


    御膳房送到御前的菜都的确花费一番心思?做的,明裳已用过午膳,禁不住又吃了?几碟小菜,女子两?腮  咀嚼,颇为可爱,倒也下饭,李怀修不知不觉多?用了?小半碗羹汤。


    用过午膳,消了?会儿食,便要去内殿歇晌,明裳懒洋洋地躺在男人怀里不动,熟稔地埋到男人怀里,娇滴滴地撒娇,“皇上?抱着嫔妾进去嘛……”这女子在他?拱来拱去,没个分寸,李怀修面容紧绷,狠瞪一眼,这女子很?快乖巧了?,他?托着那段细腰把人抱起?,起?身进了?殿内,终究是又纵容一回?。


    昨夜李怀修没睡上?两?个时辰,入了?内殿,此时怀里搂着这个女子,合起?眼,竟生?出些困意。


    炉内燃着安神的熏香,帷幔重重落落,隐约映出里面的人影。全福海候在殿外,等待皇上?醒神进去伺候,乾坤宫内一时间静谧无声。


    明裳睁眼的时候,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倚着引枕,手?中?握一卷治策,已经翻阅过大半。她醒了?醒神,透过隔窗望一眼外面的天色,没辨出这是什么时辰,刚睡醒,意识还有些模糊,动了?动身子,伏到男人怀里,“皇上?什么时候醒的。”


    李怀修已习惯勤勉,歇息从不会过两?刻钟,哪像这女子,睡了?一个时辰,还未觉得足够。他?捏了?捏女子的脸蛋,没答她的话,“醒了?就传人进来伺候,梳洗好了?自己回?永和宫,朕还有事要忙。”


    怀中?的女子没动,他?垂下眼睫,女子脸蛋贴在他?掌心里,眼眸合着,似是又睡去了?。李怀修眸子眯了?眯,没惯着她,指骨轻碰了?下那张小脸,“没听见朕说?的话?”


    那女子这才有了?动静,撅嘴哼了?声,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是又要继续入眠的意思?。


    李怀修拧起?眉,脸色有些难看。


    他?没心思?再放到手?中?的论策上?,低眼瞥见怀中?女子脖颈的雪白,目光暗了?暗,算起?来,也有大半月没石並过这女子。


    殿外候着的全福海见里头迟迟没有动静,一时拿不定主意,按理说?,皇上?这时候早起?身理政。他?思?来想去,仍是忍着没进去,有宓才人在里头,他?进去万一扰了?皇上?的兴致,才是大罪。


    明裳这回?是彻底没了?睡意,她咬唇侧着身子,被迫到床榻里,眼睫一颤一颤,泪眼婆娑。


    待宫人进殿伺候,李怀修已披衣坐起?身,那本治策从明裳的小腹掉落,宣纸粘到了?一处,字迹模糊不清,李怀修振振衣袖,扫一眼,吩咐宫人拿出去清洗,明裳面颊一烫,想到方才的情形,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宫人垂着头,整理内殿的床榻,李怀修已到御书房,翻看后午呈进的奏疏,明裳梳洗好,过来请身离开,李怀修忙着政务,头也未抬,正要开口准允,翻看奏疏的动作一顿,想到什么,招手?让人近前。明裳便乖乖地过去,水盈盈的眸子好奇地看他?。见她这般听话,李怀修勾唇笑了?下,将人揽过来,把那颊边的碎发也顺手?拨去了?,动作是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


    全福海一眼觑见,目露惊骇之色,忙低了?头退身出去。


    “皇上?有何事吩咐嫔妾?”明裳终于问出了?口,温顺地倚靠在男人怀里,美眸轻挑,又娇又媚。


    李怀修眼睫垂低,凝着女子的脸,心念微动,方经一场云雨,此时竟又生?出了?再幸她的心思?。


    他?随意问道,“朕教你的治策都记住了??”


    闻言,明裳一张脸蛋腾的就红了?,那时候她哪有心思?听这种东西,这位怎能一本正经地问她这事,他?不觉得羞,她都羞死了?。


    明裳咬唇,敷衍地点头,想赶快糊弄过去,李怀修一眼就看穿这女子的小心思?,指腹拨了?下扳指,不徐不疾地开口:“背一句给朕听听。”


    第045章 第 45 章


    明裳见糊弄不过, 伏去?男人胸口耍赖,“皇上饶了嫔妾吧!”那个法子看书,倒底是给她看的, 还?是这位自己?起了兴致, 喜欢那样弄,她读不出, 少了字,都要做惩,罚得还?那样重,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实在是太坏了!


    李怀修丹凤眼挑着,勾着唇角,由着她在自己?怀里撒娇,稍许移开眼, 唤禀笔太监进来, 取一本新的治策让她带回去?, 指腹自然地捏了捏那张脸蛋,一本正经?地开口,“过几日?朕得了空, 到永和宫考校考校你。”


    听罢, 明裳眸子里当即生?出些哀怨,她觉得这位是故意折腾她。


    因还?有政事要忙,李怀修没再继续逗弄这女子,把人从?怀里扯下来,唤宫人送她回去?。


    后午乾坤宫又召了朝臣议政, 因宓才人过来耽搁两个时辰,全福海伺候在御前左右, 忙得晚膳顾不得吃,才终于送最后几个大人出宫。


    都说美人乡是英雄冢,全福海一面上茶,一面觑着皇上批改奏折时深沉专注的神色,忍不住想,宓才人侍寝快一年,皇上不但没见烦腻,这圣宠反而是与日?俱增,当真是奇了。


    就是不知,待太后娘娘回宫,见到后宫有这样一位得宠的嫔妃,会如何做想。太后娘娘当年生?产不易,最痛恨先帝爷多情偏宠,当初潜邸之时,皇上有一段日?子甚宠柳侧妃,太后对此没少做以敲打,如今皇上对宓才人的宠爱,比之当年先帝爷对梅妃,可不遑多让。


    ……


    翌日?下了早朝,李怀修看完折子,想到多日?未去?承明宫,便摆了銮舆,命人将午膳一同送过来。


    杨贵嫔倚靠着软榻,近来懂事些,不饰妆粉,眉眼素净,面颊晕红,见几分柔意。


    她抚着高隆的小腹,故作难受的情状伏到男人怀里,“皇上多日?不来看望嫔妾,嫔妾腹中孩子想念父皇,只会愈发折腾嫔妾。”


    杨贵嫔眼底的惫色倒证实了她所言不假,多日?不见,似乎也?确实消瘦了些。


    怀中女子蹙着细细的柳眉,模样似是极为难受。既是不适,昨日?坤宁宫问安,她为何因下位嫔妃不敬,亲自动了手。这其中是何缘由他没那个去?管的心思,念在她怀着皇嗣辛苦,他也?不想深究,这人是否在自己?面前才是如此。


    杨贵嫔看不清男人的脸色,她有孕这些日?子,侍寝回数最多的便是宓才人,前不久,皇上还?维护过那女子。听闻昨日?宓才人到御前送羹汤,待了两个时辰才回的顺湘苑,杨贵嫔坐起身,让男人的掌心贴住自己?隆起的肚子,眼眸低下来,“嫔妾身子不便,不比宓才人,能时常侍奉皇上左右。”


    李怀修手掌贴着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听过这番话,敛下黑眸,不动声色地拿开手掌,捻着扳指,淡声道:“你怀着身孕,自当一切以皇嗣为重。”


    这句话意味深长,倒底是说她怀着皇嗣辛苦,还?是要让她少在御前走动?


    杨贵嫔神色有一顺的慌乱,更让她害怕的,是皇上的态度,她侍君已久,自以为对圣心有几分揣测,但此时,她却看不懂,眼前的男人。


    内殿一时间?沉寂无声。


    杨贵嫔小心翼翼地望着男人的脸色,掐住了手心,良久,勉强撑起笑脸回话,“是嫔妾考虑不周。”


    皇上出了承明宫,脸色似乎并?不好,全福海压根不敢多看。


    ……


    云秀仔细擦去?了杨贵嫔指尖的水渍,端来煎好的安胎药,扶着主?子坐起身。


    汤药味苦涩无比,杨贵嫔蹙了蹙眉,强忍着喝了两勺便摆了摆手,云秀犹豫地把汤药放回案上。圣驾难得来一回承明宫,主?子似乎并?没因此而欢喜。


    杨贵嫔倚着引枕,手心一下一下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大抵是养得好,她这肚子要比寻常这些月份得还?大。她在想皇上的态度,她心知皇上不喜她提宓才人,不喜她去?想后宫任何除去?腹中皇嗣以外的事,可她如何能不想,她怀着身子,不能侍奉圣驾,如何不担心有人会借机入皇上的眼。她本与宓才人不对付,如今宓才人又与张家交好,她还?如何安得下心。


    “听月坞有什么动静?”


    云秀上前为主?子揉捏双腿,轻拧起眉心,担忧道:“张贵人似是对秋蝉起了疑心。”


    “蠢货!”杨贵嫔眼底生?出烦躁,“这般小事都办不好,传话给她,宓才人嫉妒张贵人有孕,用了些下作的手段。”


    云秀心底一惊,“主?子,张贵人与宓才人素来交好,倘若贸然行?事,张贵人心底必定生?疑,万一牵连出主?子,于主子也无益处。”


    “怕什么?”杨贵嫔斜她一眼,摆弄着自己?许久未染丹蔻的指甲,轻描淡写道,“宓才人发现秋蝉与侍卫私通,遭了秋蝉报复情有可原。再者,本宫又不是想要张贵人腹中皇嗣怎样,本宫只是见不得那贱人得意!”


    杨贵嫔确实没想过要害张贵人肚子里的皇嗣,她也?确实不想后宫里多一个皇子,尤其那个皇子还?是从?张家肚子里爬出来的。张贵人比她迟几个月有孕,不等皇上怜惜她诞下的孩子,又多了一个皇嗣争宠,她自是不愿见到这种情况发生。她也知晓分寸,皇上重视子嗣,谋害皇嗣这种事,她万万不能做。


    那碗汤药凉透,云秀招来人端出去热热,主?子素来不爱吃苦汤药,若不是念及腹中孩子,这一碗药怕是要吃上一日?,云秀对主?子的脾气习以为常,眼下她最担心的,是怕秋蝉坏了事。一旦叫人察觉,主?子无论如何都脱不开干系,主?子有孕后折腾几遭,皇上已经?心生?不满,她是害怕,主?子会因怀着皇嗣而失了圣心。


    月如银钩,悬于云端。


    这夜春儿轮值守夜,她掀开厚厚的帷帘,裹裹比甲,搓着手到外面取银炭。没走出多远,见外面匆匆进来一道人影,春儿吓了一跳,忙避开身子,躲到庑房后。银白?的月光照清了进来的人脸,春儿定睛一看,正是晚归的秋蝉。


    两条眉毛蹙到一块儿,春儿咬紧了唇,扭过脸,静静地等着秋蝉进到耳房,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天不遂人愿,偏生?春儿今夜簪了铜打的珠花,随着她方才的动作,叮咚一声坠到地上,扰了深夜寂静。


    春儿呼吸一紧,瞬间?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弹,在冷风里吹了许久,听不见外面的声响,她才动动发麻的双腿,正要弯腰捡起铜簪,眼前忽现出一道黑影。


    “春儿?”秋蝉盯着面前的丫头,疑问道,“你在这站着做什么?”


    春儿脸色发白?,压住砰砰跳动的心脏,不敢看秋蝉的眼,她生?来胆小,揣着秘密,纵使知晓秋蝉不知她已经?知道了那事,也?有几分心虚。幸而夜色深,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飞快解释,“主?子殿里的银炭不够了,我出来取些新炭。”


    秋蝉并?没怀疑,春儿老实本分,也?不像能生?事的。她不着痕迹地解释自己?为何深夜晚归,“主?子白?日?提过月下送莲为皇嗣积福,我今夜过去?,明日?也?好给主?子交代。”


    不管这话说的是真是假,春儿都当是真的。方才见到秋蝉晚归的一瞬,春儿下意识就认为秋蝉又去?见了那个侍卫,如此就好。


    “夜深了,秋蝉姐姐快去?歇些吧,我还?要去?给主?子守夜。”


    秋蝉确实累了,她嘱咐几句,“主?子有孕后畏寒,警醒着些,仔细盯着,莫让主?子冻着了。”


    不消秋蝉叮嘱,春儿也?不敢马虎大意,待秋蝉进了耳房,不见人影,春儿才落下心,彻底松了口气。


    她只盼着秋蝉姐姐今夜说的是实话,少去?与那侍卫再有瓜葛。


    ……


    明裳捂着手炉,坐在圈椅上,听完辛小五通禀,轻拧起眉尖,“你瞧清了,秋蝉当真是与当值的侍卫私会?”


    “奴才两眼盯得紧紧的,千真万确!秋蝉先是去?了湖边放莲花灯,没多久就有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也?去?了湖边。”辛小五怕人发现没敢盯太久,他其实也?看到后面,只怕污了主?子的耳朵,没敢说出来。在外面蹲得太久,裹挟了一身的寒气,此时进了殿,烤着热乎的炭火,才有所和缓。


    辛柳抿起唇,眼底惊讶,“宫女与侍卫私通是大罪,秋蝉身为张贵人身边的大宫女,竟然敢做出这种事。”


    大魏宫女年满二十?五才会外放出宫,二十?五岁之前,留在宫里,都是天子的女人,除非受主?子指婚,否则万万不能做出这等秽乱后宫之事!


    绘如此前在宫里伺候多年,见过的事要比辛柳多,宫女与侍卫私通并?非没有过,但这事出得蹊跷。


    她目光看向明裳,说出心中所想,“主?子,怕不止咱们?知道了这事,背后有人在利用秋蝉对付张贵人和主?子。”


    明裳垂眼思忖,“张贵人警醒,此事她早晚会知道。只是如今张贵人怀着皇嗣,那人要在这上做文章,不得不防。”


    如若张贵人没有怀着身子,还?是好说,她按兵不动,张贵人迟早发现秋蝉的异样。但张贵人有了皇嗣便是万万不能出了差错,背后那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除掉她,再除掉张贵人的孩子,一箭双雕,打得好算盘。


    事情虽然棘手,知道了缘由好办的多。


    明裳心底有了打算。


    ……


    翌日?坤宁宫问安后,明裳去?了听月坞,张贵人身子不适,已经?多日?没去?坤宁宫问安,明裳踏进殿门,迎面秋蝉正端着盥洗的净水往外走,见到宓才人,屈膝福了身子,规规矩矩做礼。


    明裳停下脚步,和顺地看了她一眼,“张姐姐今日?身子可好?”


    秋蝉不卑不亢地垂首回话,“主?子吃了几日?的药,今日?精神大好些。”


    明裳只问了这一句,由着宫人掀开帷帘,进了内殿。


    廊下,秋蝉端着净盆掐紧的手方才松上些许,不知为何,她右眼总跳个不停,宓才人数日?没来听月坞,今日?怎会闲下心来看贵人主?子。


    月香是最沉不住气的性子,那日?她说的那些话,月香定然说给了宓才人,宓才人要比她想得聪明,竟然这么久不见动静。


    张贵人早膳后吃了药,这会儿才醒不久,听闻明裳请安过来,坐起身子,倚着软榻,见到人进来,脸上生?出柔笑,“今儿怎么有闲心来看我?”


    宫里头,张贵人素不与旁人结交,也?只有跟明裳在一起时,才会如此打趣。


    宫人搬了圆凳,明裳矮身坐下,眉眼弯弯,“瞧张姐姐说的,我自然是心里记挂姐姐记挂得紧,倘若不是怕姐姐嫌我碍手碍脚,早就过来了。”


    明裳生?得一副娇俏明媚的脸蛋,若是刻意讨人喜欢,当真没人招架得住。张贵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与宓才人愈是接触,愈是明白?了皇上为何宠爱于她,这样生?动讨喜的女子,换作是谁,都要放在心尖上疼着。


    两人说了会子话,秋蝉捧着御膳房送来的糕点入了内殿,她摆着吃食,耳尖却是竖起听着宓才人与主?子闲谈。


    明裳适时停住话头,慢条斯理地捏了块糕点,她眼眸不动声色地瞥了瞬秋蝉,忽而眉心拧紧,“我今日?来看张姐姐,确实有些话要与姐姐说。”


    声音落下,秋蝉摆置糕点的动作放慢,连呼吸都轻了下来。


    “哦?”张贵人见她神色不对,不由得问出声,“何事?”


    明裳放下糕点,眉眼间?有几分凝重,她张了张唇,又将话头咽了下去?,似是不知如何说出口。


    “我若说了,张姐姐可信我?”


    “你说的,我自是相?信。”张贵人点点头。


    明裳放低声,余光瞥见地上秋蝉的影,继续,“那日?我身边的宫人看见,姐姐宫里的人与宫中侍卫私下有交。”


    秋蝉浑身一震,陡然僵住。


    “砰!”案上摆置的茶点骤然跌落,青花纹样的甜白?釉碎裂开来,案边伺候茶水的女子唇色发白?,抖着手心,扑通跪到地上,战战兢兢,“奴婢该死,惊扰了主?子,主?子恕罪!”


    秋蝉的反应在明裳的意料之中。她便是要秋蝉心虚害怕,自乱阵脚,既提醒了张姐姐,也?能顺藤摸瓜,找出背后之人。依着张姐姐的聪慧,想必接下来的事,都不用她插手了。


    明裳回了顺湘苑,听月坞内殿,宫人洒扫着地上的碎瓷器,秋蝉半跪在地上,仔仔细细擦拭着地面的水渍,动作僵硬,极力压制住了脸上的惊慌。


    袖中的手心掐紧,秋蝉心底远远不如表现出的平静。宓才人是如何知晓的这事,宓才人身边的宫人既然看见听月坞的人与宫中侍卫见面,可看清了是她?如果看清了人,为何又不与主?子说清?秋蝉满腹狐疑,近日?高大哥家中出了白?丧,她才多见了几回面,不想先是叫杨贵嫔发觉,紧接着又让宓才人宫中的人看了去?!


    “好好的怎么碎了茶盏,主?子怀着身孕,身子不适,万一惊动腹中皇嗣可怎好?”水琳语气责备,秋蝉与她一同侍奉主?子多年,从?未出过差错,今儿是怎的了。


    秋蝉低下头,眼圈通红,抵唇咳了两声,“昨晚奴婢去?湖边为主?子放莲花灯,大抵是冻着了身子。”


    昨晚秋蝉确实很晚才回的耳房,水琳没多疑心,见秋蝉脸色发白?,情状憔悴,约莫是真的没休息好。


    张贵人敛下眸子,调羹搅了搅碗中温热的汤水,“你有心了,既染了风寒,这几日?不必伺候,回去?好好休养休养。”


    秋蝉感激地点了点头,福身退出了内殿。


    待殿内没了人,张贵人放下手中的汤水,视线意味不明地扫了眼案上空了的杯盏,“查的事如何了?”


    水琳与秋蝉同处数年,清楚彼此的脾性,水琳依照主?子的吩咐,这几日?偷偷留心,确实发现了些异样,但她并?没查出秋蝉与听月坞以外的人有所牵扯。


    或者说,她从?未想过,秋蝉会与宫中侍卫私相?授受。


    “主?子一日?的晚膳都是由秋蝉从?御膳房取回,每月的月银也?是交由秋蝉分发。奴婢私下问过殿里的太监宫女,除去?主?子的吩咐,秋蝉没有擅自出过听月坞。”


    跟在张贵人身边,行?事谨慎小心不为过。水琳查到的结果,在张贵人意料之中,听月坞除去?秋蝉,她唯一信任之人便是水琳,宓才人与她不同,能查出秋蝉与宫中侍卫暗通款曲,必然是早就有所疑心。看来那背后之人也?是发现了秋蝉与侍卫私会,才利用这一点,拿捏住了她的人。是怕打草惊蛇,出了大错,倒不是奔着她腹中皇嗣来的,反而是有心……挑拨她与宓才人,让宓才人与她反目。


    “平日?秋蝉取晚膳月银,都是哪个宫人跟着?”


    水琳回忆一番,很快回道:“是殿外洒扫的宫女,春儿。”


    ……


    这夜本不该春儿守夜,因轮值的宫女忽然身子不适,央求着春儿替她一日?。春儿年岁小,没有脾气,又是下等丫头,没人做的杂活累活都推给她,那宫人理所应当地让春儿替了一夜。


    春儿抱着被?褥铺到外间?,主?子夜中有饮水的习惯,春儿掐着时辰,端着烧好的温水进内殿伺候。


    此时已经?夜深,殿内掌着明烛,张贵人肩上披了厚实的绒被?,手中捧一册书卷,正在灯下翻看。


    春儿瞧一眼外面的天色,捧着温水上前,“夜深了,主?子仔细身子,早些歇下吧。”


    主?子因着有孕,近日?身子折腾不断,好不容易养好些,万不能再坏了,春儿是真心为主?子担忧。


    张贵人接了温水,捧到手中,书册自然地折起一角放到案头,眼眸落到床榻边的小丫头身上,问道:“我记得今夜是叶儿守夜。”


    春儿怕主?子误会,立即解释道:“叶儿姐姐身子忽然不适,怕伺候不妥,才换了奴婢。”


    张贵人笑笑,温下声,“我倒是常见你在廊下提水洒扫,见你年岁不大,重活不必揽到自己?身上。”


    不知为何,听了主?子这两句话,春儿忽然眼圈一热,生?母早逝,五岁被?父亲三两银子卖给牙婆子,机缘巧合才入了宫,姑姑看她为人老实能干,才指去?伺候怀了皇嗣的张贵人,长到现在,头一回有人与她说这般贴心的话,此时就是叫春儿为张贵人上刀山下火海,有这两句话,她也?愿意去?做。


    她鼻头酸涩,摇头道:“伺候主?子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吃得苦,不怕累!”


    小宫女不过十?三岁大,满脸稚气,那双乌黑的眼珠却是赤诚真切,张贵人心底动容,倒是个知恩的丫头。


    张贵人饮了几口温水,让春儿吹了琉璃宫灯,春儿吹了两盏,片刻犹豫后,忽然转身,神情极为挣扎,“奴婢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告知主?子。”


    “此事可是与秋蝉有关?”


    春儿眼神诧异,见主?子亲口提起,八分的犹豫化作三分,她本担心主?子不相?信她所言,既然主?子已经?疑心,便没什么不可说的了。这件事在她心底积压数日?,只要见秋蝉姐姐出听月坞,她便不自觉与那侍卫联想在一起。担忧这事既然被?她发现,说不准会被?旁人察觉,给主?子招惹麻烦。她入宫后进司衣司浆洗,给六宫送衣见过不少苛责的主?子。她感激姑姑将她调来了听月坞,虽是在院里洒扫,也?时常被?多分差事,但主?子体贴关怀,时常散些月钱,往下面分汤水糕点,也?从?不打骂奴才,春儿万分不愿离开这里。


    她将自己?所知道的都禀与了张贵人,其中还?包括秋蝉去?顺湘苑那日?,说的一番话。


    月色泄出的银辉拂过张贵人的侧脸,“这事还?有谁知道?”


    春儿嘴严,又因秋蝉是伺候在主?子身边的大宫女,她不敢多言,只她一人知晓。


    闻言,张贵人对春儿又多了几分赞赏,秋蝉出了这厢事,定然是不能再留,春儿性子再多加磨练,她日?可留在身边。


    “我有一件事交给你,办好了,日?后由你进殿伺候。”


    第046章 第 46 章


    这夜皇上召了许久未得幸的姜贵人?侍寝。


    景平宫思水殿是姜贵人?的宫所, 姜贵人?是宫中旧人?,自打新人?入宫,姜贵人?就没?再侍寝过, 今夜圣驾忽然到了景平宫, 叫人?一时摸不清头?绪。思水殿大喜过望,其余各宫则是嫉恨不平。


    “奴婢白日才从内务府取了新裁的冬衣, 主子不如换那身新衣裳接迎圣驾。”青书扶着姜贵人?出了暖阁,招来小宫女?去取主子那身新衣裳。


    姜贵人?面含喜色,匆匆进了殿内, 坐到妆镜前?吩咐人?梳妆涂粉。她对着妆镜照了又照,“颜色要相衬相宜才好,取两支靛青的簪子为我戴上。”


    宫人?放上新的琉璃灯,又将熏香换了,不等姜贵人?簪好簪子, 圣驾到了景平宫, 姜贵人?一面抚着鬓发, 一面扶着宫人?,匆匆跨过门槛。


    到了宫门前?,她低垂着眉眼, 屈膝福宫礼, “皇上万福金安。”


    李怀修虚抬起手,让她起来,“爱妃不必多礼。”


    六宫嫔妃,姜贵人?算不得受宠,却也没?人?敢看?轻了去, 毕竟,姜家在前?朝也是新贵, 正得力?,光是出身,就赶超了入选嫔妃一大截。


    宫人?奉上糕点,姜贵人?手执瓷壶,沏上热茶,动作行云流水,端得是温柔娴雅。


    “嫔妾父亲从肃州带回?的雪山银针,不值钱的小玩意,嫔妾甚是爱饮,皇上不要嫌弃才好。”


    寻常的雪山银针并不难得,贵重就贵重在,是肃州所产,取一株须得费劲十分心?力?,罕见值千金。


    李怀修捏着瓷盏的杯沿轻晃,“你父镇守肃州多年,为一方?百姓尽心?尽力?,此番回?京述职,朕欲作有褒奖。”


    姜贵人?手心?一紧,情不自禁露出喜色,“皇上为君,父亲为臣,臣子自当效忠君王,父亲要是知?道,定当欣喜感激!”


    她顿了下,又道:“嫔妾还听闻,父亲此行回?京途中,偶然抓到青莲教教使,此人?乃教中紧要之人?,待押回?京城,料想定有大用。”


    青白的茶叶飘着璇儿,打出一圈浮沫,李怀修推了下扳指,“青莲教要复前?朝野心?勃勃,朕早有根本异党之心?,你父亲在此事上确有大功劳。”


    他掀起眼,“你父亲有大功,你侍奉在朕身侧多年,也该有所嘉奖。明日朕下召册封你为正三品嫔位,如何?”


    皇上对后宫位份一向苛责,姜贵人?无子能做到如今位子,一是因她早入王府,二便是因她的家世。父亲虽非要职,但早年站对了队伍,跟随皇上,才得如今的地位。


    姜贵人?一时恍惚,竟没?回?过神,久不得圣宠,如今好事接连而至,颇有被砸晕的错觉。


    她忙起了身子,跪谢皇恩。


    翌日天明,送走了圣驾,青书红着眼圈,跪地激动道:“奴婢恭喜主子得偿所愿!”


    旁人?不知?,青书最为清楚,主子何尝不想得一分圣宠。皇上本就少进后宫,新人?入宫后,皇上更?鲜少来看?望主子,昨夜简直是喜从天降!


    御前?的圣旨传下去,六宫皆是惊诧。谁也不曾想过,没?有诞下皇嗣,又甚少得宠的姜贵人?,升到了嫔位。


    这其中的缘由,没?有比全福海清楚。自大魏建朝后,青莲教便一直流窜于民间,企图光复前?朝,猖獗多年,今岁南北灾情四起,少不得有青莲教从中作乱。姜贵人?的父亲姜海,误打误撞活捉了青莲教教使,解除心?腹大患,皇上自然有所嘉奖。但全福海总觉得,皇上似乎并不高兴。


    李怀修翻看?完昨日呈上的折子,指骨点了点封了漆的红泥印,“这折子是什么时候送进宫的?”


    全福海摸不清皇上的意思,回?忆一番,回?话道:“后午时分,皇上在承明宫歇过晌,密奏八百里加急送进的京城。”


    “八百里加急?”李怀修勾起唇角,眼底晦色深深,“姜海倒是爱女?心?切!”


    全福海脖颈一抖,脑袋很快转过弯来,既是八百里加急送进的宫里,姜嫔怎会比皇上提前?得知?消息!姜大人?大抵是得知?姜嫔在宫里久不得圣宠,才提前?告知?了姜嫔,由姜嫔亲自说与?皇上,皇上自然要对姜嫔有所厚待。姜大人?早年追随皇上有功,如今却是越老越糊涂了,皇上看?似一视同仁,实则最为多疑,联想到皇上近日心?情都不大好,全福海记起早早传入宫里的密信,皇上大抵早就知?道姜大人?活捉了青莲教教使,静等着姜大人?要做什么。终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姜家在后宫里只有姜嫔一个主子,大抵是看?后宫两位主子怀了身孕心?急了,想要姜嫔早早诞下皇嗣,为来日夺嫡做上筹码。


    全福海汗毛倒竖,不敢再深思下去。


    ……


    前?朝之事姜嫔不得而知?,她只当皇上是念及父亲功绩,才恩宠于她。往日姜嫔到坤宁宫问安,最是话多的一个,昨夜得了圣宠,反而安静下来。


    姜嫔姿容在后宫一众嫔妃里算不得出色,她眉眼纤细,今儿着了一身绛紫的宫裙,端庄华贵,相较以往贵气许多。


    踏出坤宁宫的宫门,有嫔妃近前?攀谈,“恭喜姜嫔姐姐了。”


    明裳瞧了眼说话的嫔妃,不欲过多停留,正要离开,被姜嫔叫住,“宓才人今儿穿得素净。”


    闲谈的两句话,明裳不好避开,柔声道:“绛紫的绸缎衬姜嫔娘娘。”


    姜嫔掩唇轻笑,“什么衬不衬的,内务府新裁的样式,本宫瞧着新鲜,昨夜恭迎圣驾也穿了这身,皇上也是喜欢。”


    姜嫔话里的意思落到最后一句,新人?入宫,承得雨露最多的莫过于宓才人?,宓才人?受宠,宫里人?尽皆知?。换作旁人?,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偏生,宓才人?不争不抢,也从不嫉妒。姜嫔今日是要知?道,宓才人?究竟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出的平静。


    她笑着,注意着明裳的神情,笑意不达眼底。


    明裳听出姜嫔话中他意,不解姜嫔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仅是为了在她面前?炫耀皇上的恩宠?依她对姜嫔的了解,定然不会这般简单。


    她眸光微挑,“嫔妾与?姐姐同为后宫嫔妃侍奉皇上,理当奉着皇上的心?思,姜嫔得皇上圣心?,嫔妾也为姜嫔高兴。”


    她能为自己高兴?姜嫔眼底泛出一丝轻讽,六宫嫔妃面和心?不和,巴不得自己独得皇上的偏宠,她也同为嫔妃,既进了宫,当真不在意旁人?比她得宠?


    笑话!


    姜嫔转身离开,没?再停留。


    ……


    秋蝉捧着新裁的冬衣出了内务府,天上飘着零星的雪花,她出来没?撑伞,怕染湿了主子的衣裳,捂到怀里,加快脚步。拐过宫道,正与?矮着身子的小太监擦身而过,她回?头?看?一眼已不见了的人?影,抿唇掐紧了手心?。


    一月前?,她得知?高大哥双亲病逝的消息,见他一双鞋穿了多日,亲手做了双鞋送给了高大哥。见面的地方?隐蔽,不知?怎的偏生叫那个小太监发现,认出她是伺候在张贵人?身边的大宫女?,  拿捏住了她这个把柄。


    秋蝉深深吸了口?起,打开手中字条。


    寒风刺骨,冻得她手脚都有些发麻。她剁剁双腿,揉碎了上面的墨渍,塞回?了衣袖中。


    听月坞


    秋蝉甫一踏进殿门,春儿立即追到近前?,似是跑了许久,额头?都沁出可汗,春儿拉住秋蝉的衣袖,着急道:“可算是找到秋蝉姐姐了,主子正寻姐姐呢!”


    秋蝉心?口?咯噔一声,连笑意都有些勉强,“我闲着无事,去取了主子的冬衣。”她把衣裳交给春儿,整了整衣袖,仿似无意地问,“这般着急,是出了何事?”


    春儿张望了眼四周,悄咪咪道:“我也只听了一耳朵,好似是与?府上有关。姐姐自府邸就跟着主子,料想比我清楚。”


    府上?


    秋蝉心?口?微松,心?头?的大石头?落下,转而轻轻皱起眉,主子母家早已没?落,老爷又被调离上京,何来的府上?


    她把衣裳交给春儿,掀开帷帘进了内殿。


    殿内,张贵人?靠着引枕,一手抚住起伏不平的胸口?,地上有打碎的茶盏,茶水浮在桌面,汩汩淌到地上,水琳在旁边伺候,眼圈通红,都要哭了出来,“主子怀着皇嗣,可万不能动气伤了身子!”


    秋蝉迟疑地福了身,“奴婢请主子安。”她顿了下,又道,“主子身子不适,奴婢先去通传太医吧。”


    张贵人?唤住她,“不必。”


    她抚住胸口?轻咳,面容无色,仿似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秋蝉愈发不解,捧了新的热茶端到近前?,“主子这是怎么了,动怒于身子有损,主子还怀着身孕,千万不能伤了身子啊!”


    “你二人?自府上就跟着我,我身边的事,你二人?最是清楚。”张贵人?平复下呼吸,眼底冷光闪过,她捏紧了衣袖,语气讽刺,“多少年的旧事,竟拿到今日威胁于我,当初全然是我看?错了眼!”


    提到旧事,秋蝉心?底先是回?忆了一番,水琳抹掉泪水,转头?对秋蝉解释道:“是陆二公子,他竟拿主子当年相赠的帕子威胁,让主子给他拿三百两银钱,可主子在宫里尚且捉襟见肘,哪来的三百两银钱给他!”


    主子与?陆二公子的事秋蝉确实知?情,陆二公子是商户子,攀上张家才做了皇商,张家站错了队,陆家商户自然受了牵连,只是陆家当时的家主有几?分头?脑胆识,捐出大半家财离开上京才得以全身。数年过去,那陆家怎的又来了京城?


    “陆二公子居心?叵测,可主子若是不答应,他真将那方?帕子拿到圣前?,主子更?是百口?莫辩。”水琳咬牙暗恨,气得手心?发抖,“当初主子就该请求皇上,断了陆家的生路!”


    秋蝉道:“此事多说无用,料想那陆二公子是遇到了难处,不然也不会不惜代价逼迫主子,不如主子遣人?打听一番,探听了底细再从长计议。”


    张贵人?揉了揉额角,她拿出那张信纸重新打开,眼底沉思,“秋蝉说得对。多说无益,眼下要知?道陆二为何要拿三百两现银。”


    她抬起眼,对秋蝉道:“三娘可还在京中?”


    秋蝉跟随主子多年,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年底阿兄成?亲,母亲置办了聘礼正委托媒人?送去女?家。”


    张贵人?点点头?,把信纸递给秋蝉,“从我私库里取些没?有宫印的钗环首饰,拿到铺子兑了银钱,到三里外脂粉铺去见陆二,只说这是暂时的现银,此行暂且先探明了再说。”


    秋蝉回?到耳房,折开了那张信笺,她识过陆二公子的字迹,确实是陆二公子亲笔。


    她想到那张字条,双拳攥紧,缓缓闭上了眼,喉中哽咽酸涩,“主子,莫要怪秋蝉,您怀着皇嗣,皇上定然不会重责于您。”


    ……


    昨夜飘了一晚的雪,一大清早,上京城便覆上了茫茫白迹。明裳倚着镂空雕花的小窗,身上裹了厚厚的狐裘,正看?着宫人?洒扫殿里的积雪。到了去问安的时辰,辛柳过来为她更?衣趿鞋,前?去坤宁宫问安。


    顺湘苑住着的主子得宠,宫人?一大早都紧着永和宫清扫,明裳出了宫门,前?面已经有了一条供人?行走的小路。


    明裳对此并未察觉特殊,倒是同去坤宁宫问安的王采女?,瞧着宫道的积雪,不甘地掐了掐手心?,她清楚这些奴才们都是什么意思,无非看?她不得圣宠,位份又低,不放在心?上罢了!到了去坤宁宫问安的时辰,万不能耽搁了,王采女?艰难地踩着积雪,去了坤宁宫。


    同王采女?一般狼狈的嫔妃并不少,毕竟六宫颇大,宫人?们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明裳瞧见王采女?等人?的狼狈,扬了下眉梢,才了然是怎么回?事。她掩了掩唇角,对此没?放在心?上,六宫嫔妃争宠全凭本事,她又非圣人?,能做到今日的位子已是不易,何故同情旁人?。


    皇后进了内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在坐的嫔妃,经此一番,谁得宠谁不得宠,尽是摆到了明面。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倒是辛苦你们一早过来。”


    王采女?附和道:“给皇后娘娘请安,嫔妾等不觉辛苦。”


    旁人?对王采女?的行径嗤之以鼻,王采女?过来这一路,沾染雪水的绣鞋裙摆湿透,可见宫人?对王采女?也没?几?分恭敬。


    半个时辰后,殿里散了问安,杨贵嫔扶着宫人?的手腕站起身子,不紧不慢瞟了眼明裳,忽而屈膝对皇后道:“还有三月嫔妾临盆,日子越近嫔妾身子愈发不适,今日过去,怕是不能给娘娘问安了,皇后娘娘莫要怪罪嫔妾。”


    皇后仿若没?听出杨贵嫔话中僭越,笑意不变,“自是要以皇嗣为紧要。”她话头?一转,看?向下首空了许久的位子,“张贵人?身子许久不好,可是有何大碍?”


    明裳起身应声,“回?皇后娘娘,张姐姐近日孕反不止,吃什么便吐什么,前?不久嫔妾去听月坞看?过张姐姐,好好的人?瘦了许多,怕冲撞了娘娘,才一连告假数日。”


    “还是张贵人?是守规矩。”姜贵人?不轻不重说了一句,这话是说给杨贵嫔听,毕竟这后宫里,有谁的性子能孤傲过杨贵嫔,便是皇后,也敢得罪。


    待下面的人?说完话,皇后才拧眉担忧道:“太医可看?过了,张贵人?身子如何?”


    明裳轻声回?道:“张姐姐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孕反严重,吃了药昨日已有了些精神。”


    皇后眉心?微松,“如此就好。”


    说话的功夫,殿外忽然匆匆进来一个小太监,他跑得急促,抖了抖肩上的雪水,跪地禀道:“奴才请皇后娘娘,各位主子安。”


    杨贵嫔瞧见这人?,眼眸一动,嘴角轻轻勾了勾,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


    皇后发问道:“什么事这般惊慌?”


    小太监神色匆匆,道明事情原尾,“奴才方?才当值太极宫,发现有宫人?偷盗主子的财物,企图出宫发卖!幸而奴才察觉那宫女?有异,将人?扣下,等娘娘发落。”


    偷盗主子财物的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消看?那主子怎么想。


    皇后主持六宫,这种事以前?也是见过,只是今日是在问安的时辰,她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众人?,“将那宫人?带进来,本宫要亲自问话。”


    殿内的嫔妃本也没?这个时辰要走,宫道的积雪这会子还没?清扫干净,此时回?去,免不得又要湿一回?鞋袜。这事儿明眼人?都看?出了蹊跷,也有意留下看?个究竟。


    片刻后,小太监押着秋蝉进了内殿。


    张贵人?怀了皇嗣风头?正盛,谁会不认识她身边的大宫女?。一见到是秋蝉,在场的人?都惊了一惊,面面相觑。


    谁也没?料想到,张贵人?身边的大宫女?,竟会偷盗主子的财物?主子贴身伺候的宫人?都颇为得脸,逢位份高了,譬如丽妃近前?伺候的人?,下首的嫔妃见了都要敬上一敬,这样的奴才月例纵使不多,外加主子赏赐,日子过得甚是体?面,何须去偷盗主子的财物?一众嫔妃皱起眉头?,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觉得不可思议。


    秋蝉跪在殿内,唇白发抖,尚是冬日,她脖颈却是汗涔涔,因太过情急,跪身时呼吸急促,紧垂低着头?,不敢去看?上位一眼。


    “你是伺候张贵人?的宫人??”皇后平静地发问道。


    秋蝉咽了咽唾,战战兢兢地回?话,“奴婢秋蝉,伺候在听月坞。”


    她右手一侧摊着细软包裹,小太监上前?,将赃物打开,呈给皇后去看?。嫔妃们瞄着包袱里的珠钗首饰,个个都是上好的成?色,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凉飕飕道:“张贵人?瞧着不声不响,倒是有些家底的,一个奴才都能偷盗这么多首饰。”


    秋蝉心?头?一跳,立即为自己辩解道:“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奴婢没?有偷盗!”


    物证具在,此时她说没?有偷盗又有谁会相信。


    皇后皱眉道:“既是没?有偷盗,为何要拿宫中之物鬼祟离宫?”


    “奴婢……奴婢……”秋蝉眼神闪躲,额头?扑通触到地上,“这些都是主子交代奴婢做的,奴婢……奴婢家中兄长病危,急用银钱,主子可怜奴婢,才给了奴婢这些首饰拿出宫去变卖!”


    “本宫怎么记得,你家中根本没?有兄长?”秋蝉身子陡然僵住,姜嫔本是随意一猜,不想竟真是如此,她眸子转了转,冷笑出声,“大胆奴才,不知?偷盗宫中财物,还敢欺瞒娘娘!”


    秋蝉神色顿慌,连连叩头?请罪,“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而这奴才,素日伶俐沉稳,今日却给主子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看?来事情并不简单。


    明裳把玩着手中的海棠丝绢,闻此,才浅浅抬起眸,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殿门坐着的嫔妃,又落回?秋蝉身上。


    张姐姐,这是要唱的哪一出?


    明裳自是不信,张贵人?会放任身边的宫人?出这般大的差错,平白给旁人?拿了把柄,她便静坐着没?有开口?。


    旁人?何不是同明裳一样的想法,瞧这奴婢眼神飘忽,句句不实,料想是藏了些秘密在了。张贵人?正怀着身孕,倘若出了大错,惹恼了皇上,那这皇嗣倒底是由谁抚养,还不一定呢!想到这一层,那些没?有皇嗣的高位嫔妃,更?是来了看?戏的劲头?,巴不得张贵人?犯下大罪。


    皇后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众人?各自的神色,淡声问道:“不说明实情,本宫如何恕你偷盗之罪?”


    秋蝉掐紧了手心?,面色时青时白,迟疑地瞄了眼坐在下首的明裳,这番情态实在明显,叫旁人?的眼神也不禁朝明裳看?去。


    难不成?此事与?宓才人?有关?


    明裳笑道:“怎么,是怕自己乱说一通,污蔑了张姐姐,待我回?去告状吗?”


    秋蝉浑身一震,乍然抬眼,触到女?子含笑的眸色,仿佛被看?透了自己的心?思,慌不择乱地连忙避开。


    她遮掩道:“此事与?宓才人?无关。”


    众嫔妃闻言,不禁大失所望,她们巴不得把宓才人?拖下水,后宫里没?了宓才人?,这圣宠总是要匀一匀给旁的嫔妃,不想竟是与?宓才人?无关。


    秋蝉闭了闭眼,脸色发白,颤抖着声音道:“主子……主子要奴婢将这些首饰拿出宫变卖了,换成?银钱,交给一人?。”


    杨贵嫔这时突然开口?疑问,“这些首饰少说也有一百两,张贵人?又没?了母家,这般大手笔,是要交给谁?”


    杨贵嫔所言也是旁人?心?中所想,不过杨贵嫔性子高傲,素来瞧不上后宫的勾心?斗角,怎么今儿不仅没?早早离开,反而留下看?戏。


    但众人?此时也无暇顾及杨贵嫔的异样,张贵人?竟舍得拿出一百两银钱送出宫外,这银子究竟是要送给谁?


    有人?耐不住性子,催促秋蝉说完,“张贵人?是要拿出宫送给谁?”


    “送给……送给……”秋蝉手心?扣出血,她咬紧牙关,心?一横,正要说出口?,殿外忽然跑进一个小太监,躬身跪到地上通传,“娘娘,张贵人?殿外求见。”


    秋蝉脊背陡然僵住,面上血色霎时褪尽。


    张贵人?有孕三月,尚未显怀,身段束着腰带,未施脂粉,衣着甚是素净。她进了殿,屈膝做了礼,低柔道:“嫔妾身子不适,多日未来请安,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温声:“自是以皇嗣为重,何罪之有?”


    “张贵人?消息可是够快的,秋蝉刚被带到娘娘这儿没?多久,贵人?立刻就寻了过来。知?道的是说张贵人?护着奴才心?切,不知?道的,还以为张贵人?做贼心?虚呢!”有人?掩唇而笑,张贵人?怀着身孕旁人?不敢得罪,只是这番话也是她们心?中所想。


    张贵人?并不理会姜嫔的奚落,她垂下眼帘,淡淡看?向秋蝉。秋蝉心?虚至极,避着主子的眼光,低着脑袋,紧张道:“奴婢无能,求主子饶奴婢一命吧!”


    秋蝉的作态,已经坐实了此事与?张贵人?有关。


    皇后问道:“张贵人?,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殿外的北风呼呼作响,吹刮着廊下的琉璃宫灯,银丝炭噼啪爆出两声,杨贵嫔捻着帕子,一脸得意地朝张贵人?看?去,胜券在握。


    原是想留秋蝉挑唆张贵人?与?宓才人?反目,谁叫张贵人?偏生往她手里递了个把柄,待肚子里的皇嗣也没?了,看?皇上还会不会宠她。


    张贵人?轻福身,“回?皇后娘娘,今年各地多灾,嫔妾虽身处后宫,却也听闻大魏灾区百姓是何等水深火热。前?些日子皇上前?来看?望嫔妾,嫔妾见皇上梦中时也眉宇紧锁,实在心?有不忍,想尽一分微薄之力?。”她顿了下,抚住自己的小腹,微微含笑,“也算是为腹中孩子积些福德。”


    她歉意道:“此事嫔妾本不愿张扬,却不想秋蝉办事出了差错,才惹娘娘误解,嫔妾实在心?有愧疚。”


    第047章 第 47 章


    余音落下, 杨贵嫔眸色一变,一众嫔妃也?彻底傻了眼,秋蝉呆呆地望向主子, 脸色甚是僵硬。


    唯有明裳, 噗嗤笑出声,扶着宫人下了位子, 屈膝道:“皇后娘娘,张姐姐做的都是好事,不想遭了误解, 张姐姐所为为国为民,不仅没?有错处,嫔妾想,理当还有嘉奖。”


    杨贵嫔面色难看,冷下声:“既是如此, 秋蝉为何吞吞吐吐, 早不言明?”


    张贵人眼眸微动, 目光颇有深意地看向杨贵嫔,“嫔妾听闻,前朝为赈灾, 由官员家中自发拨出银两, 杨贵嫔的父亲却是一力反对……”


    至于为何反对,自有缘由,说得再?冠冕堂皇,还不是不愿自己掏出银子。


    杨贵嫔面露难堪,她自是知晓这事, 父亲有父亲的考量,她如何知晓其中的隐情, 张贵人倒是厉害,没?了母家对前朝之事依然清楚。


    如此冠冕堂皇,若非她早知缘由,怕是真要被欺骗过去了。


    杨贵嫔冷冷地勾起唇角,极为隐晦地给秋蝉递了个眼色。


    秋蝉身子陡然一颤,原来?背后之人是杨贵嫔,给她递消息的人是杨贵嫔。她现在?要怎么做,是拿出那张信笺坐实了主子的罪名,还是顺着主子的意思,将这场戏演完……


    不等她继续犹疑,忽听杨贵嫔开?口,“张贵人消息通达,倒底不是在?冷宫那荒僻之所。”


    秋蝉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厉害,今日之事,杨贵嫔是不会罢休了。


    她摸到袖中的信笺,眼眶不忍地最后看了眼主子,忽地转身,跪到皇后身前,“皇后娘娘,主子所言并非实情!”


    这出戏唱得一波三折,几近到了晌午,仍没?有人离开?坤宁宫,皆是看得津津有味。


    最初一头雾水的姜嫔,听完杨贵嫔与张贵人的争执,回过味来?,抚了抚鬓边的珠钗,嗤嗤一笑,心道,看来?这进了宫的女子不管在?之前有多清高,卷进这深宫里,都变了面貌,终究不过是失了本心的一可怜人罢了。


    杨贵嫔与张贵人的过节,在?于张家,也?在?于张贵人腹中的皇嗣,也?在?与张贵人与宓才人交好,宓才人啊,实在?是太得宠了,就连她,都忍不住嫉妒。


    姜嫔意味深长掠了眼下首珠钗琳琅的美人,不知想到什么,嘴边笑意渐渐淡了。


    “主子命奴婢出宫典当了这些珠钗首饰换成银钱,是为了……”秋蝉心下发虚,声音渐渐低下,“是为了昔日与主子有过婚约的陆家二公子。”


    在?座的嫔妃心底震惊,倒吸了一口凉气,张贵人费尽心思,是为了……接济自己的旧情人?这桩罪名要是坐实,张贵人不止不能抚养皇嗣,就是连自己能否继续活在?宫里,都不一定了。


    凡事一旦说出口,就没?了最初的顾忌,秋蝉也?不去看张贵人的脸色,低声将话说完,“陆二公子与主子传信,大抵是遇到了难处,定要主子拿出三百两银钱,不然就将主子与陆二公子旧日的私事高到圣前,主子被逼无奈,才命奴婢出宫典当首饰。”


    “此事……”秋蝉眼光躲避,“此事兹事体大,奴婢自知重罪,不敢再?替主子欺瞒下去!”


    皇后拧眉,看向下首的女子,“张贵人,你有何辩解?”


    张贵人脸色平静,眼底露出一丝狐疑,她迷茫道:“娘娘,嫔妾不知秋蝉在?说些什么。”


    “事已至此,主子亲口承认,皇后娘娘还能从轻发落!”秋蝉着急争辩,“人证物?证具在?,主子若执迷不悟,怕是要惹恼皇上?啊!”


    张贵人迟疑地看一眼秋蝉,“秋蝉,你跟随我?多年,今日为何要将这顶莫须有的帽子叩到我?头上?,是受何人指使,污蔑于我??”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不敢污蔑主子!”秋蝉缩了下身子,惊慌地躲开?张贵人的审视。


    姜嫔看热闹不嫌事大,“你方才说人证物?证具在?,人证有了,那物?证呢?”


    姜嫔的话提醒了秋蝉。


    秋蝉压住心头的慌乱,抖着手取出袖中信笺,呈到皇后面前,“娘娘,这是主子写给陆二公子的亲笔,娘娘大可找到主子平日习字加以比对,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


    宫人捧着信笺,呈到皇后案头,皇后眸光从下首的女子身上?掠过,信笺展开?,众人翘首以待,面色虽是平静,却竖起了耳朵,想知道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倏地,皇后撂下信笺,厉色沉声,“大胆奴才,竟敢偷盗宫中财物,构陷主子,来?人,押下去,严加审问!”


    秋蝉神色迷茫,白?着脸色否认,“奴婢不敢诬陷主子,信中是主子亲笔写给的陆二公子,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啊!”


    皇后道:“这信是张贵人写给乳母的慰问之语,何来?写给陆家公子的亲笔?”


    “不可能!”秋蝉脸色微变,她仰起头,片刻间,身子猛地僵住,好似想起什么,骤然看向伺候在?张贵人身边的春儿?。


    “秋蝉姐姐去哪里了,主子正?在?找你呢!”


    “秋蝉姐姐对襟的绣纹可真好看,袖口也?别具一格!”


    她身形一晃。


    原来?……


    原来?主子早就为她做了局,她跟了主子这么多年,倒底是高估了主子对自己的信任。


    小?太监架起秋蝉,要将人拖出殿外,张贵人上?前拦住,目光在?秋蝉身上?停留稍许,“娘娘,嫔妾今日求见,不止为证明嫔妾清白?一事。”


    她缓缓道:“嫔妾身子不适,秋蝉本是嫔妾近身伺候的人,近些日子却神情恍惚,屡屡出错,嫔妾怜她多劳,便允她下去歇着,不想却有人见秋蝉并未在?听月坞,而是频频出入冷宫。”


    秋蝉呼吸一滞,一时心跳如擂鼓。


    张贵人下意识掐紧了手心,指甲深深嵌到皮//肉中。


    “嫔妾察觉不对,命人前去查看,意外发现有小?太监鬼鬼祟祟,挖走了冷宫东墙下孟夏枯草的草根,嫔妾留心,将那草根交给了平日为嫔妾调理身子的刘太医。”张贵人止住声,眼底有一丝迟疑,“刘太医言,那草根是可让女子再?无生?育可能的极寒之药。”


    “谁这般心思恶毒!”已有嫔妃忍不住,胆寒害怕。


    冷宫荒僻,里面住着的都是犯了大错的废妃,谁能料想,那等荒凉之地,竟有如此寒物?!


    在?那人说话时,杨贵嫔就抚住了隆起的肚子,面露紧张担忧之色,仿似也?为腹中的皇嗣害怕。


    皇后头疼地压了压额角,“竟是如此。”


    “那小?太监又是哪宫的人?”


    张贵人摇了摇头,神情遗憾,“事出突然,那小?太监警觉,嫔妾查看多日,未再?见他出现。”


    “张贵人所言,岂不是那些寒物?也?不知落到哪个宫里了?”


    嫔妃们纷纷提起心弦,面露惊恐,后宫看似花团锦簇,谦逊恭和?,实则最是腌臜之地,但进到宫里,走到今日,有几个手段干净,有几个没?结过对家的愁怨。


    有人害怕地提议,“娘娘,不如搜查各宫,查出这手段阴险之人!”


    张贵人也?有些后怕,好似也?无可奈何,叹了口气,禀道:“是嫔妾疏忽,察觉不对应当早日通禀娘娘,那寒物?离了泥土,遇水即融,即便搜宫,怕是也?查不出什么。”


    如张贵人所言,文竹领人去各宫搜查,过了晌午,也?未查出何处有异样。


    此事要想知道结果,只能审问秋蝉。


    今儿?这趟坤宁宫的问安委实热闹,张贵人身子本就不适,又在?殿内久站,待众人散去,她支撑不住,忽觉一阵疲乏,身形晃了一下,身侧一双手臂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女子声音担忧,“姐姐身子不适,不如歇歇再?回听月坞。”


    明裳眉头紧锁,望着张贵人苍白?的面色。


    “无事。”张贵人勉强提了提唇线,安抚她,“吹多了风有些头晕不适罢了。”


    六宫嫔妃已离开?得差不多,两人相伴出了坤宁宫。


    隆冬的寒风拂过人面,张贵人捂了捂怀中手炉,瞧了眼旁边沉眉思索的女子,微笑道:“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明裳回过神,目光与张贵人相会,张贵人轻轻点过头。


    两人都猜出了那人是谁。


    即便猜出,此时也?不能坐实了此事,毕竟那人,尚且怀着皇嗣。然,此事重大,怎会瞒得住那位,又怎会不让那位在?心里记上?一笔。


    ……


    夜色浓稠,如黑墨涂染,乾坤宫内掌着数盏琉璃宫灯,亮如白?昼。


    敬事房的小?太监早已捧着嫔妃侍寝的名册退出内殿,今儿?皇上?又没?召人伺候。越到年关,前朝的事儿?就越多,敬事房的小?太监唉声叹气,当年太后娘娘离宫的时候,可是提点过他们大监,皇嗣为国本,两年过去,后宫也?仍旧只有宝珠公主,皇上?不进后宫,他们又如何劝得动。


    殿内,李怀修伏案翻阅着一日的公文。


    稍许殿门?打开?,全福海擦着一头冷汗入了殿里。


    白?日坤宁宫动静闹得大,事关皇嗣,自然要来?与皇上?通禀。全福海忙活一日,到这时,终于查出了些苗头。那小?太监确实能藏,七拐八拐地才查出那人与承明宫有些牵扯。杨贵嫔有孕之前性子傲慢,对谁都瞧不上?眼,唯有待皇上?时,才似化成了柔水。全福海如何都没?想到,闹得那么大地事,竟然与杨贵嫔有关。


    他将查明的线索一一通禀。


    兹事体大,还是要由皇上?定夺。


    李怀修拧起眉,脸色慢慢淡了下去,沉得有些骇人。


    全福海多人精,觑了上?位一眼,便知皇上?是真的动怒了。


    殿内寂静无声,却压得全福海脊背生?生?出了一层冷汗。


    近些日子,杨家闹得不太平,杨尚书自恃治水有功,又因女儿?怀了皇嗣,深得圣宠,在?朝上?都能横着走了,便是见了宋文进宋太傅都能呛声几句,前些日子朝中有人提议各家捐款赈灾,皇上?虽未名言,却也?是这个意思,不想被杨尚书一口否决,滔滔不绝回怼了过去。今岁大灾,朝中各家没?少捐赠钱粮,可这些东西?倒底捐去了哪,人人心知肚明,杨尚书是风头太盛,生?生?打了皇上?的颜面。如今杨贵嫔又在?后宫闹这么一出,皇上?能不震怒吗!


    宫灯的光明明灭灭映照着李怀修晦暗的脸色。他并非不能猜出杨贵嫔的心思,有孕之后,她便不复从前懂事。


    “她杨家是要一家独大么!”


    御案的折子掷去了金砖地面,“吧嗒”一声,全福海额头的汗珠倏然就落了下来?,“皇上?息怒!”


    他扑通跪到地上?,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哪敢回应这话,不得不得说,杨家确实没?有一个省心的,杨贵嫔的性子也?有几分?像极了杨尚书。但,皇上?是国之君王,自古以来?都是旁人顺着帝王的心思,像杨尚书这般没?有自知之明的,注定讨不得好结果。


    李怀修垂着眼睫,捻了捻拇指的扳指,杨家是他御极后一手提拔到今日的位子,三月选秀也?是他有意安排杨贵嫔晋位,为制衡六宫,也?为制衡朝堂。倘若杨家肆无忌惮,他也?不会放任下去。


    “永州尚缺刺史,就由杨行海过去担任吧。”


    全福海乍然一惊,后宫前朝具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揣摩圣意,皇上?大抵早有心打压杨家,而杨贵嫔这回所行,是生?生?让皇上?定了心思。


    ……


    事情已过多日,六宫照常到坤宁宫问安,有心探听那日之事的缘由,却始终没?闻见半点风声,众人也?渐渐察觉,此事大抵就这么揭过,不了了之。


    这日入夜,顺湘苑殿内,透亮的宫灯映出女子的剪影,明裳倚着凭几,手中捧着那本治策,有一搭没?一搭地研读。就在?这时候,守门?的小?太监跑进来?通禀,圣驾朝永和?宫来?了。


    皇上?已多日未点寝,原以为今日那位也?不会进后宫,明裳惊讶过后,很快反应过来?,唤来?绘如为她更衣,此时梳妆是来?不及了,明裳对着妆镜照了照,她本就生?得肤白?明艳,不描妆,那位也?会喜欢。


    待圣驾到了顺湘苑,明裳已经引一众宫人出殿迎驾,寒冬腊月,天愈发得冷,明裳裹了裹厚实的狐裘披风,屈身福礼,规矩做得不错。


    李怀修抬手扶起人,明裳起了身,自然地把手递到男人掌心里,美目盈盈,“皇上?今日终于得空来?看嫔妾了,皇上?这样日日忙着前朝,都不曾歇息,嫔妾实在?心疼皇上?的龙体。”


    几近年关,前朝的事一桩堆着一桩,李怀修想起来?就头疼,好在?这女子还算懂事,这话不论真假,都说得中听。


    他握了握女子的柔若无骨的小?手,“今儿?倒是乖觉。”


    全福海垂着脑袋,抿唇憋笑,怪不得皇上?喜欢到宓才人这来?呢,后宫有哪个主子能如宓才人一样,生?得貌美又十分?会说话。拿捏得住分?寸,知晓什么时候该撒娇,什么时候该守规矩。


    入了内殿,明裳垫脚将男人披着的大氅解下来?,交给宫人拿下去,李怀修转过身,随意垂目,就扫到了凭几上?摆着的那本治策,他拨了下扳指,正?要弯腰拿到手中,旁边一只小?手先一步抢了去,明裳神色紧张,心生?懊恼,圣驾来?得太快,她收拾得匆忙,居然将这书给忘了收。她若无其事地把书背到身后,似是想到什么,有意遮掩,“嫔妾新学了一段舞,这就去换身衣裳,跳给皇上?看。”


    方要转身,还没?等出内殿,男人从身后叫住她,“回来?。”明裳身子僵了瞬,不情不愿地挪动步子,回到男人面前。


    李怀修已经落了座,视线从那张红透的脸蛋扫到她背到身后的手臂,他招了招手,慢条斯理道:“给朕拿过来?。”


    明裳磨磨蹭蹭走过去,眸子委屈巴巴的,伏到男人胸怀,犹如春水似的撒娇,顾左右而言他,“皇上?要不要饮茶水,嫔妾采了梅露,让宫人们煮热了,呈上?来?。”


    胸口软乎乎的,那女子最会这一套,李怀修屈指捏了把那张脸蛋,没?理会她这点小?心机,只道:“朕这段日子政务忙,倒是忘了问你,这本治策看得如何。”


    见这位还抓着治策不放,明裳小?脸有些恼,纤纤柔荑推了把男人胸膛,“嫔妾已经看了多日了,今夜嫔妾不想陪着皇上?看。”


    她面皮儿?越来?越红,尤其是用那种法子,她还哪有心思放在?书上?。


    那女子推他的时候,眼珠还不时往上?瞄,是在?看他的脸色。


    李怀修唇角噙笑,按住了那只推她的小?手,他心情不错,“朕让你多读些书,是想让你识些理,日后朕若无暇顾着你,你也?能自有法子顾全自身。”


    明裳心下愕然,她怔了怔,倏地又不知想到了哪儿?,哼了声,“皇上?是说嫔妾很笨嘛!”


    这女子性子跳脱也?就罢了,也?不知为何会这般做想,她哪是笨,六宫中,没?人比她聪明。李怀修眉心拧了拧,  脸色转黑,“确实笨,你这聪明的心思也?就都用到了朕身上?。”


    明裳理直气壮,“嫔妾是皇上?的嫔妃,嫔妾的心思不用到皇上?身上?,难不成还要用给别的男子嘛!”


    李怀修脸色倏然沉下,拍了把她的额头,“胡言乱语!你要是敢,朕就把那人拖出去,在?城楼上?挂上?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也?不足以平他怒气,明知这女子是信口胡说,仍忍不住想这女子与别的男子这般撒娇,李怀修压不住那股震怒。这女子既入了宫,就一辈子都是他的嫔妃。


    明裳见好就收,忙环住男人的脖颈,娇声低头,“嫔妾失言,皇上?别生?气了,皇上?玉质金相,英明神武,天底下哪个男子能与皇上?作比!嫔妾只与皇上?这样撒娇……”


    李怀修嘴边终于勾出一抹笑,把那双缠着他的手臂扯下来?,“行了,别总这般黏黏糊糊的,像什么样子!”


    殿内折腾一会儿?,宫人又进殿奉了笔墨,李怀修环着怀中女子的腰身,一笔一划地教她作画。李怀修的文才师承大家,这女子天分?不高,李怀修便只教她一些简单的运笔,他少时的文武师傅从不因他是皇子,而松懈宽容,一向要他不论在?治学还是武艺都要下足功夫,李怀修的性子那时便沉淀下来?,纵使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也?不觉烦闷疲累,坐在?这个位子上?,理所应当做这些事,李怀修一直相信那句天命之语,他生?来?便是天命所归。


    师父耐下心去教,明裳写了会儿?就觉得腰背酸痛,手腕也?酸得厉害,又一直这般姿势,实在?枯燥无味。她不想再?学下去,李怀修扫一眼,就看出这女子动的小?心思,耐心等着这人开?口。须臾,明裳就伏到男人怀里,撒娇道:“皇上?,嫔妾手腕好酸,明日皇上?再?来?教嫔妾吧。”


    上?京的名门?淑女,能入选入宫中,无不从小?就学礼仪规矩,琴棋书画,为投他所好,唯独这女子,娇气得紧,当真是被家里宠着长大的。


    李怀修撂了笔,“明日朕还有看几道奏疏,可没?多出的空档给你当先生?。”


    殿内气氛正?好,这时候,殿外全福海硬着头皮,进来?传话,说是杨贵嫔身子不适,请皇上?过去。自打出了那事儿?,杨大人明升暗贬,杨贵嫔安静一段日子,今儿?大抵是听说皇上?来?了宓才人这,真的坐不住,才又用了这个借口。没?等全福海说下去,就见皇上?脸色冷下来?,他没?敢再?开?口,听皇上?道:“身子不适,就去传太医,一个不够,就拿着朕的腰牌,将太医院的太医都传去承明宫候着,再?从朕私库里取出几匣人参一并拿去。”


    全福海埋着头,应声退出内殿。


    待没?了动静,李怀修沉着眼色,坐下身,抬手按了按额角,手背覆上?一只柔荑,他眼皮子掀过去,那女子温顺地倚到他怀中,声音软乎乎的,“皇上?别生?气了。”


    她眨着眸子,颜色娇美,那样动人,“皇上?放心,如果嫔妾有您的孩子,嫔妾一定会安分?守己,不给您添乱。”


    李怀修抚着女子柔顺的云发,眼眸黑如深潭,令人无法看清。


    ……


    翌日一早,全福海听到皇上?唤他,进来?伺候的时候,帷幔还垂着,他一眼没?敢往里瞧,恭恭敬敬地伺候皇上?更衣,又禀了昨夜杨贵嫔的病况,无非是些心绪不宁之症,并无大碍。这些李怀修心里清楚,他点了点头,“以后承明宫日日留太医诊脉,脉案隔三日禀给朕。”


    全福海忙应下,还没?等他继续禀下去,帷幔动了下,是里头的宓才人醒了。他正?回忆自己还要说什么,脖颈忽地一凉,觑到皇上?的脸色,才意识到自己眼珠子往哪儿?看,后背吓得一身冷汗,忙不迭退去了外殿,忍不住一阵后怕,这对眼珠子差点就要喂给狗了!


    明裳本是等那位离开?,才起身的,但她有些忍不住了,她想小?解。明裳脸蛋比上?回红的更甚,见男人走过来?,装模作样地披好外衫,女子发鬓汗湿,面色潮红,比之春光更甚,她大抵是不清楚自己在?男人眼前这副模样。


    下榻时,明裳将要起身,腿下蓦地一软,险些跌坐到地,幸而腰背被男人的手臂稳稳托住,才没?摔到地上?。李怀修有些头疼,“不安生?歇着,又要做什么?”


    明裳埋到男人龙袍里,指尖攥着男人的衣袖,小?脸憋得红透,“嫔妾……嫔妾想要小?解。”


    昨夜这位说这般有助她怀上?身子,便将那物?放了一晚,这时她实在?忍不住了。


    第048章 第 48 章


    “贵嫔娘娘只是肝火过旺, 以致气血淤积才身子不?适,臣开上几副方?子服下便好?,并无大碍。”高太医背后的冷汗都快湿透了衣裳, 殿外整个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都到了承明宫, 这么大阵仗,其中发生了什么,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贵嫔娘娘称身子不?适,和上回一样, 他如何都要诊出不?适的症状。


    夜中太医开了方?子,一大早宫人?煎好?了汤药,捧进了殿里,杨贵嫔瞥见那碗汤药就一阵恶心,昨夜皇上终究是歇在了宓才人?那儿, 没过来看她。想到因张贵人?那事, 她自?作聪明, 大抵皇上猜出她所为,才使得?父亲贬离了上京,杨贵嫔越想越烦躁, 一把推开了药碗。小?宫女猝不?及防, 两手不?稳,汤药洒到地上,瓷碗炸裂飞溅,她吓得?面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地, “奴婢该死?,求主子恕罪!”


    杨贵嫔心情不?畅, 看谁都不?顺眼,这小?宫女笨手笨脚,惹得?她更为来气,“自?行下去领罚,日后不?必近前伺候,免得?碍本宫的眼!”


    小?宫女被吓哭了,不?敢再继续求情,忙不?迭退出了殿门。


    承明宫主殿的动静,很快落入偏殿眼中,陈宝林坐在窗边打着络子,听翠苏禀主殿的消息,她讥诮地勾了勾唇,杨贵嫔如此沉不?住气,不?用她推波助澜,她也能与宓才人?斗得?不?相上下。


    马上就到除夕,问安时,皇后提点了几句后宫的嫔妃,说?话?间,她多看了下首的杨贵嫔两眼,后者?做派如旧,一如往日,眼高于顶,皇后不?紧不?慢地饮下盏中热茶。


    自?那日后,圣驾常去的地方?又成了顺湘苑。


    昨儿个又飘了一夜的雪,辛小?五跑到廊下,蹭干净了鞋底的污泥才掀帘进到内殿。


    殿内主仆听见动静,都抬眼去看他,辛小?五脸上挂着笑,“主子,丽景轩传信去请了宫外的郎中!”


    转眼三月过去,柳美人?与徐答应解了禁足,徐答应已到坤宁宫问安多日,偏生柳美人?称病迟迟没有露面,旁人?都以为是柳美人?托大故意为之,明裳却是知晓,估摸着她那张脸还?没好?利索,不?愿叫旁人?看了笑话?。


    明裳眸子弯了弯,“凭她折腾吧。”


    怕是不?等她看好?了脸,这宫里就已经留不?得?了。


    后午,明裳吩咐辛小?五送了膳房御厨做了金玉羹送去御前。


    明儿个是除夕宴,今儿前朝的事也不?少,赶巧的是,全福海刚回拒了秋水榭的徐答应,人?还?没走远,与顺湘苑的辛小?五撞个正着。


    徐答应解禁有一段日子,禁足三月,出来后后宫竟像恍如隔世,不?仅嫔妃接连有孕,有新人?进宫,这位份也是一个接一个地升,她怎不?着急。一连几日跑来御前,都被门口的狗奴才装模作样地推拒了回去。她憋了一肚子气,正要下台阶,瞧见又是来御前送汤水的宫人?,模样几分眼熟,倒是像顺湘苑的。


    而今六宫里,顺湘苑宓才人?深得?圣宠,风头正盛,她憎恶永和宫的柳美人?,同为永和宫的宓才人?,她亦也不?甘嫉妒。


    徐答应上前一步,骤然拦住了送汤水的辛小?五,幸而辛小?五眼疾手快,忙避开身子,才没冲撞了面前的主子。


    辛小?五弯着腰,心底暗道来的不?是时候,主子避着风头,不?愿多得?罪了人?,偏生旁人?嫉妒主子的恩宠,总要与主子针锋相对。


    他眼底闪过冷光,恭敬做了礼,“奴才请徐答应安。”


    徐答应瞧着这奴才恭恭敬敬的卑微样儿,得?意地轻笑了声?,宓才人?得?宠,可?她下面的人?,好?似并不?长进啊。


    她明知故问地威吓:“你是哪个宫里的奴才,这般没有规矩,冲撞了主子可?是大罪!”


    辛小?五觍着脸赔笑,不?见发怵,“汉白玉台阶斗高,奴才怕御前失仪,才冲撞了主子,给主子赔罪了。”


    言下之意,毕竟是在乾坤宫,到御前谁都得?规规矩矩,哪容得?下徐答应随口污蔑。


    廊下全福海听见些许,目露欣赏,这顺湘苑的宫人?也是人?精,知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看似唯唯诺诺,实则四两拨千斤,将错处不?动声?色摘了出去,宓才人?倒是会选人?。


    全福海是御前大公公,听得?都是皇上的意思,这厢还?轮不?到他上前主事。


    徐答应怎会听不?出这奴才的意思,她气得?牙痒痒,拧紧手帕,“顺湘苑的奴才,倒是一个比一个牙尖嘴利!”


    辛小?五陪着笑,只当没听到徐答应的讥讽。


    旁边伺候的素冬瞧见主子被激恼,轻碰了下主子的手臂,且不?说里头皇上清不清楚殿外的情况,廊下全公公可?都看着呢,主子这时候失仪岂不是更惹皇上厌烦。


    经一提醒,徐答应回过神,她平了平心绪,瞧好戏地扫了眼辛小五手中的食盒,冷笑一声?,“别高兴得?太早,皇上忙着呢,没空见你们主子!”


    辛小?五不卑不吭地弯低了身子,“皇上见与不?见,就不?劳徐主子操心了。”


    全福海眼瞧着徐答应眼露怒火,可?不?敢再看下去,忙上了前,“天寒,徐主子仔细冻坏了身子。”


    他一插嘴,徐答应的怒气不?好?再发出来,她揪着帕子,也不?看全福海,狠瞪了辛小?五一眼,“素冬,我们走!”


    待人?离开,辛小?五立即擦了把额头的凉汗,他是气不?过旁人?如此讥讽主子,才回了那句话?,幸好?御前公公精明。


    他很懂事地朝全福海感激地低了身子,“多谢全公公。”


    不?怪宓才人?得?宠,调//教出的宫人?也是有眼色,机灵着,全福海方?才也全不?是为了帮他,真在御前闹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徐答应是这几日被拒的回数多了,失了理智,回去好?好?想想,就能明白过来,倘若她真的追究下去,终要惹皇上不?喜。


    六宫奴才到御前能否见到皇上,全看自?家主子是否得?脸,辛小?五提着食盒送进了内殿。


    果?不?其然,这夜又是宓才人?侍寝。


    得?知皇上夜里又召幸了宓才人?,徐答应记起?白日的事,越想越气,一个狗仗人?势的奴才,也配给她脸色看,什么东西!


    徐答应抚着胸口,怒气不?减,指着传话?的宫人?道:“说?我身子不?适,即刻去顺湘苑,请皇上过来!”


    那宫人?愣了下,被主子扔过来的核桃压到脑袋,疼得?嘶了口气,没敢埋怨,起?身就就奔出了秋水榭。


    素冬抿唇,并不?赞同主子的做法,宓才人?圣眷正浓,正是得?皇上宠的时候,主子又刚解了禁。白日全公公的态度就可?见,皇上显然宠爱宓才人?胜于主子。她觑着主子阴沉的脸色,知这是主子盛怒下乱了方?寸,正想该如何去提醒。


    她思量间,殿外又跑进小?太监神色紧张地通禀,“奴才请主子安,方?才小?三子得?主子令前去永和宫,不?想迎面遇见贵嫔娘娘,贵嫔娘娘声?称受小?三子冲撞,腹中皇嗣不?稳,罚小?三子在宫门前跪着呢!”


    徐答应恼得?倏然拍案,“凭她杨贵嫔再如何清高,还?不?是宫外母家遭贬,宫内争宠争不?过宓才人?,居一宫主位,倒将威风耍到了我头上!”


    换作往日,徐答应忌惮杨贵嫔的出身,万不?会轻易与杨贵嫔对上,今日实在是被顺湘苑那个狗奴才气昏了头,又被杨贵嫔如此欺负,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同时徐答应也是在想,或许今日事情闹大,能惊得?动那位过来,叫她宓才人?还?如何安心侍寝。


    今儿这事儿落到小?三子头上,简直是无妄之灾,他脑门被主子砸出的核桃印子还?没退下去,又被杨贵嫔罚跪在承明宫宫门前,宫道夹杂着刺骨的寒风,他衣裳又单薄,被冻得?瑟瑟发抖。


    要是这么跪一晚,到了明日,他半条命就没了,他祈求着主子能念在他还?算忠心,办事还?算得?力的份儿上,赶回来为他求求情,少罚几个时辰。小?三子哭丧着脸,裤管里灌进寒风,上下牙齿打颤,几近要冻得?没了知觉。


    杨贵嫔今儿得?知又是宓才人?侍寝,也有些恼火,太医院日日有太医过来诊脉,皇上却从未来看过她一回,父亲又被贬离上京,她愈发确信,皇上是发现?了算计张贵人?那事是她所为,皇上将事情压了下去,不?代表没生不?虞,真的不?与她计较。倘若换作以前,她何以把早已败落的张家放在眼里,可?如今张贵人?怀了皇嗣,比之如今已大为不?同。


    她心下正慌着,抬眼间乍然瞧见地上一道黑影,好?生吓了她一惊,她便把憋着的心气,都发到了这小?太监身上。


    徐答应住在承明宫,也是个不?老实的,起?初过来巴结她,而今见她有些失宠的兆头,又去御前送羹汤,当她看不?出什么心思!


    杨贵嫔正往主殿走,片刻功夫,徐答应从秋水榭出来,与她请安,杨贵嫔冷冷睨她,“请安就免了吧,明儿除夕,本宫还?要回去好?好?歇息。”


    徐答应笑意仍在脸上,“嫔妾本不?该打扰娘娘,只是不?知嫔妾下面的宫人?犯了什么错处,要受娘娘这么重?的责罚。”


    下面的宫人?,自?然指的是还?跪在承明宫门前的小?太监。


    杨贵嫔眯着眼冷笑一声?,“徐答应倒是耳聪目明。”


    徐答应不?语,应下了杨贵嫔这句话?。杨贵嫔本就没把徐答应放在眼里,她是这承明宫的主位,自?是想惩治谁就惩治谁。


    她抚了抚隆起?的肚子,“你宫里头的奴才冲撞了本宫,别说?一个太监,就是你,本宫要你跪,你也跪得?。”


    徐答应眼底闪过一抹恼色,“贵嫔娘娘不?过是承明宫主位,又非六宫主位,难不?成这后宫还?没有天理宫道,都由贵嫔娘娘一人?说?了算了!”


    这句话?简直是火上浇油,素冬已极为隐晦地扯了下主子的衣袖,提醒主子,杨贵嫔毕竟怀着皇嗣,倘若当真动了胎气,主子必是第一个受皇上震怒。


    徐答应丝毫不?顾忌素冬的提点,今儿她就是要把事情闹大,承明宫日日有太医过来,皇上却从未来看过杨贵嫔一回,可?见杨贵嫔已经渐渐失宠,即便生下皇嗣,还?不?知道能不?能养的住,她有什么好?怕的!


    杨贵嫔本就没将徐答应放在眼里,想赏便赏,想罚便罚,也从不?需得?旁人?准允,她冷下脸,“本宫是承明宫主位,这承明宫,本就是本宫说?的算。”


    她不?紧不?慢道:“徐答应不?敬上位,又冲撞本宫,便罚到承明宫在同那太监一同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准她回殿歇着。”


    杨贵嫔当真敢罚她!


    即便事情如徐答应所想,真正到这一刻,她开始生出些慌乱,杨贵嫔因怀着皇嗣,跟着伺候的宫女太监有七八人?,两个宫人?上前要将徐答应押去宫门外,徐答应定定心神,急声?,“皇上数日未到承明宫,贵嫔娘娘不?怕皇上知晓今日这事,遭皇上不?喜!”


    杨贵嫔眼底神色倏然一冷,手心攥紧了帕子,“本宫再如何也怀着皇嗣,你如此替本宫着想,不?如想想如何度过今夜!”


    如徐答应所期盼,承明宫闹的动静确实大,也惊动了顺湘苑。明儿个除夕,今夜皇上是处理完了政务才到顺湘苑,结果?还?未过多久,前朝又有急报要禀,全福海马不?停蹄地呈到御前,未等歇口气,就听说?了承明宫闹出的事。


    来传话?的是秋水榭里的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求要见皇上,全福海勉勉强强听完,猜出个大概。杨贵嫔虽性子高傲,却也不?屑与别的不?得?圣宠的嫔妃主子计较这点小?事,大抵是徐答应说?了什么,才惹怒了杨贵嫔。只是这宫人?是徐答应宫里头的人?,自?然都向着徐答应说?话?。


    全福海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通禀皇上,那宫人?见他没给个准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似皇上不?过去,徐答应今晚就要被杨贵嫔罚得?不?行了。他眼皮子跳来跳去,没个法子,还?是进殿传了句话?。


    殿内,李怀修正坐在案后,处理淮北急报,牵涉政务,明裳听话?地在一旁研磨,不?敢出声?打扰。


    全福海走到屏风外,听不?见里头的动静,猜到皇上正忙着政事,他咽了咽唾,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硬着头皮道:“皇上,承明宫来了宫人?,贵嫔娘娘与答应主子起?了争执,请皇上过去看看。”


    话?音落下,稍许,才听见里头沉声?问他,“又出了何事?”


    全福海抹了把额头虚汗,忙回道:“听传话?的宫人?说?,是贵嫔娘娘与答应主子言语不?和,贵嫔娘娘一气之下罚答应主子跪去承明宫外。”


    李怀修已经听得?厌烦,懒得?处理后宫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既是如此,便罚她跪上一个时辰,跪够了,就回去安生待着,别再出来添乱。”


    一旁伺候笔墨的明裳听得?弯了弯唇角,徐答应往日巴着杨贵嫔,今儿倒是出奇了,还?能与杨贵嫔生出口舌。


    她这点子笑都落进了男人?眼里,李怀修处理完政事,传人?进来,八百里加急送去淮北,这时才腾出空,压了压眉心,淡淡扫了旁边的女子一眼,“好?笑?”


    明裳倏然站直身子,拨浪鼓似的摇头。


    李怀修轻嗤了声?,他近日常来这女子这儿,倒是让她得?意。


    徐答应一番算计落了空,在承明宫外回了一个时辰,冻得?瑟瑟发抖,她将这笔账都算在了杨贵嫔和宓才人?头上。定是宓才人?言语挑唆,皇上才看都不?来看她一眼。


    昨日忙了一日,李怀修确实有些疲累,没心思再幸那女子,翌日除夕,圣驾一大早就出了顺湘苑,直到后午,南国使臣觐见,才算见完了外邦使臣。


    晌午未用午膳,李怀修靠着椅背揉了揉太阳穴,不?等片刻歇息,外面又传各朝臣觐见,全福海在一旁伺候,都看得?格外难受。


    朝中大臣党派纷争,六宫嫔妃勾心斗角,谁又能知道皇上的难处,体会皇上的苦楚。先帝爷不?作为,大魏基业交到皇上手里就是个烂摊子,又连年天灾不?断,皇上初登基那年,宵衣旰食,鲜少好?眠,要承担的担子实在太重?太重?了。


    全福海此时却是想,倘若宓才人?守在皇上身边,定能想法子让皇上展颜欢愉,歇息片刻。宓才人?虽总是惹得?皇上黑脸,但有宓才人?在,皇上才会有一丝寻常人?该有的喜怒,而不?是高高在上,万民奉如神袛的君王。


    除夕年宴,帝后要一同出席,朝臣散去,皇后的仪仗适时到了乾坤宫。


    全福海前去通禀一声?,回来迎皇后进了内殿。


    皇后今日梳了大妆,孔雀绿的宝石点缀,映衬明黄钗环鸾鸟,雍容端庄,华贵怡然。她福了身子,端上带来的食盒。


    “皇上忙了一日,夜中还?要饮酒,先吃些羹汤垫垫吧。”


    李怀修点点,吩咐宫人?赐座,淡下声?,“皇后想得?周到。”


    不?轻不?重?的一句,虽是夸赞,却不?见多余的情绪。


    皇后面色不?变,柔声?说?了几句六宫近日的事,不?知想到什么,顿住了声?,斟酌一番,才开口,“嫔妾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李怀修语气平静,“皇后但说?无妨。”


    皇后便道:“杨贵嫔与徐答应同住承明宫,昨夜……”皇后微顿,轻描男人?脸色,避开那事,继续道,“因昨夜之事,杨贵嫔与徐答应起?了争执,今日一早,杨贵嫔位居主位,不?见徐答应请安,便吩咐宫人?去看,两人?又生了口角,杨贵嫔月份大,动了胎气。”


    “砰”地一声?轻响,汤勺掷回了碗中。


    李怀修已搁置下了羹汤,脸色生寒。


    皇后叹息一声?,“幸而太医去得?及时,并未出差错,臣妾知皇上今日忙着前朝,才未叫人?通禀。杨贵嫔身子不?妥,臣妾本想嘱咐她不?必去今日除夕宴,她却执意不?肯。”


    “让她去。”李怀修沉着脸色,眼底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皇后心惊地捏紧了帕子,垂首应声?,心中却是知晓,杨贵嫔的恩宠,已然散尽了。


    第049章 第 49 章


    彼时明?裳正?在内殿梳妆, 一早承明?宫闹得动静大,听闻徐答应生?生?挨了十个巴掌,幸而?太医赶到及时, 杨贵嫔腹中皇嗣才?没有损碍。有人不禁失落, 但这些事?都与明?裳无关,再过一个时辰就是除夕年宴, 外邦来贺,举国同欢。


    年宴设在建章宫,张贵人身子不适, 留在听月坞养胎,并未出席。嫔妃们以为经今早那一遭,杨贵嫔也会留在宫里,不想,六宫嫔妃坐得差不多时, 杨贵嫔扶着隆起的肚子, 坐去了丽妃下首。没多久, 徐答应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也入了殿落座。


    后?宫再有争斗,也不能斗到年宴上丢人现眼, 嫔妃们面和心不和, 交相换盏,闲谈趣事?。


    两刻钟后?,帝后?一同入殿。歌舞奏起,众人祝君王万年,大魏万年。在强盛的国力碾压下, 外邦即便不甘称臣,也不得弯低了腰身, 以求帝国庇护。


    杨贵嫔吃了安胎药才?过来,殿里生?着檀香,她闻着蹙眉,有些不舒服,便捏了帕子抵住鼻尖。


    这番情?形落在旁人眼中,难免有装模作样的嫌疑。丽妃身子不见好,仍旧来了除夕宴,妆容为她掩去了几?分病态,观赏歌舞间,余光瞥见杨贵嫔渐渐有些不适的脸色,她拧了眉,随口道上一句,“杨妹妹有孕不适,不如回寝殿歇歇身子。”


    杨贵嫔下意识看向高位的男人,眼神中有几?许期盼,李怀修放下酒水,眼眸未抬,淡淡道了一句,“朕吩咐宫人给你备撵。”


    杨贵嫔强撑着挂上笑脸,抚了抚隆起的肚子,“嫔妾想留下陪着皇上。”


    作壁上观的皇后?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唇边浮起一丝轻笑。


    倘若杨贵嫔识趣,就该知晓,此时应顺着皇上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回承明?宫养胎,再折腾下去,把肚子里的皇嗣折腾没了,届时醒悟可就晚了。


    明?裳不胜酒力,吃了些甜酒面颊绯红,脑中发晕,她怕失了仪态,低声嘱咐绘如扶她出去走走,醒醒酒气。


    没人注意,低位嫔妃的席位少了几?人。朝臣席上,却是始终有一人,自入了内殿,目光就不曾从?那处移开。


    同僚与柳絮白对酌,奉承他?如今可是御前的大红人,柳絮白承了酒水,面容青隽,分明?的指骨握着酒盅,面容含笑,谦和疏离,温润如玉般的青年公子。那同僚是与柳絮白同去赈灾的参军武将,他?目露欣赏,不禁多聊了几?句,“某不才?,家中有一小女闺中待嫁,不知柳大人可有意与某结为姻亲。”


    两性结好之言,本该与父母商议,但那同僚是一武将,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当下提出来,也不是要探探口风,以免让人捷足先登。


    柳絮白眼眸闪烁,不动声色地客套推拒,“江大人看重下官是下官之幸事?,只?是下官为报君国,并无成婚之意。”


    那人抱憾离开,与柳侍郎共同主事?数月,柳侍郎为人,他?自是信得过,只?是可惜了……


    柳絮白眼睫垂下,撂了酒水,那处已没了人影,他?招来侍酒的宫人,低语吩咐。


    ……


    已至深夜,这是明?裳入宫过得第一个年关。


    绕过抄手游廊,往前便是一处热泉。明?裳扶着绘如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坐下,天冷,走了这一段路,明?裳神思已经清明?,但她还?不想太早些回去。


    因呈上那折万民奏疏,皇上龙心大悦,为父亲调任官职,父亲新上任,便去了地方巡视水利,眼见开春,冬雪消融,倘若有坝堤泄洪塌陷……


    思绪扯远,牵出明?裳一番哀伤的愁肠。


    回建章宫走了近路,除夕雪夜,绘如提着宫灯,谨慎地扶住主子,“主子仔细台阶。”


    明?裳披着的狐裘厚实,拖在地上并不好走,下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她眉尖叠了一层又一层,红墙裹了华美的月光,覆着霜雪,天地万物仿似都静谧柔和起来。


    这时的宫人大半都去了年宴伺候,明?裳忽然?玩心大起,捡了地上的梅花握在手心,接落漫天的寒英。


    “许久没用雪水煮过茶了,待明?日吩咐几?个宫人去捡些雪水,要花尖儿上的才?最好。”


    不等明?裳话音儿落下,遥遥传近一道男声,“京城的贵人会享受,竟用雪水煮茶!”


    明?裳脚步倏然?一顿,主仆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绘如皱眉护到明?裳身前,“你是何人?”


    除夕年宴,进宫受席不只有上京四品以上官员,还?有各地方官吏,外邦使臣……鱼龙混杂,明?裳是后?宫嫔妃,倘若被人看到深更半夜与外男私下见面,是跳进湖里也洗不清。


    那人从宫墙后踱步而出,眉高目阔,耳挂长铛,足抵革靴,着一身异域胡服,见这身衣着,明?裳当下有了判断。


    “尚是我大魏年宴,三王上贸然?离席,怕是不合我大魏规矩。”


    乌石风鹰戾般的深眸微眯了眯,“你知道我的身份?”


    明?裳讽笑,“三王上入我大魏,只?进奉一斛珠宝,出手如此阔绰,宫中有谁会不记得?想必三王上定然也记得我魏人之英勇,不然?怕是这一斛珠宝也无啊。”


    今岁大魏天灾不断,乌石风早闻得消息,大魏自救不得,正?是引军南下,攻破大魏关卡城池的最好时机,可恨魏人擅用奇/技/淫/巧,守城护城,打了六个月的仗,最后?落魄而?归。乌石风心中自恨,老王上命他?此行,他?岂能心甘情?愿!故而?仅献上一斛珠宝做以奚落。


    乌石风被讥讽一番,不见怒色,反而?拍掌大笑,笑声震林,“本以为大魏女子只会诗书琴画,作那花瓶美人,不想竟也有如此泼辣的娘子!”


    见这人不见怒走,居然?还?要笑夸一番,明?裳面色顿冷,愈发不加客气,“料想王上出来已久,跟随的护从?怕是急得汗如雨下,不知如何。”她话锋一转,“入我大魏朝,王上还?是守着我大魏规矩才?好。”


    乌石风眼底露出一丝兴味,毫不害怕明?裳的威胁,反而?咧嘴笑道:“不知娘子何以尊称,小王帐中尚未娶妻,倘若娘子愿意,小王愿许娘子……”


    “三王上慎言!”明?裳咬紧了唇珠,目露冷色,只?恨自己今夜离席,才?招惹了这蛮子!“我与王上素不相识,王上的内帐还?是留给旁人吧!”


    她压了压兜帽,一眼都不看乌石风,捏了捏绘如的手腕,转身便走。


    肩头?的红梅随风而?落。


    乌石风也不去追,革靴踏过霜雪,乌石风捡起地上的沾雪的梅花,不言不语地捏了两下花瓣,微微一笑,竟是在想,她的雪水煮茶会是何滋味。


    ……


    明?裳走得极快,路遇厚雪,若非绘如眼疾手快,险些就要跌了一跤。


    到建章宫廊下,她方才?停住身子,回头?张望一眼,见无人跟来,方才?安心,压住心头?砰跳,烦躁拧眉,那蛮子放肆嚣张,她确实有些怕那人会一路跟着他?。


    绘如悉声安抚道:“主子且放心,天子脚下,没人敢闹出乱子。”


    “但愿如此。”明?裳敛眸低声,但愿此事?就此揭过去。


    殿内歌舞升平,不知已换了多少曲目,明?裳从?偏门入内,她低头?落座,本以为无人注意,殊不知早就落入了上位的眼。


    李怀修与朝臣饮了两盏酒水,抬眼扫过下面的席位,见那女子过了这么久才?回,微拧眉峰,这番情?形,自然?也落到了时刻注意皇上神色的杨贵嫔眼中,她故作整饰妆容,不经意也看向下首的女子,才?人的席面要远,这处只?能看到那抹胭脂红的窈窕身形,与旁坐的宫嫔对语,一颦一笑,如柔柔春水般潋滟浮光。


    这般艳色姿容,将金碧辉煌的宫羽都衬得黯然?失色  。


    杨贵嫔眼波微动,一时竟不知,自己为何要忍着身子不适,非要来这除夕宴,是为让旁人艳羡,自己怀了皇上的孩子,还?是为了见那位一面。可是见了有什?么用呢,那位六宫不止她一人,甚宠的,也不再是她。


    下面的嫔妃与她说话,无非是一些奉承恭维之语,她不知如何饮下的茶水,只?觉得这年宴的茶也不过如此,甚无滋味。


    皇后?将杨贵嫔已有发白的脸色看入眼中,她转过脸,温声请话,“臣妾见杨贵嫔面色似有不妥,不如先让她回承明?宫歇息。”


    李怀修眸色淡淡,点了点头?,由皇后?做主。杨贵嫔这时神魂失落,听得那宫人得皇上下旨,免自己身子不适,先行离席,她竟眼光倏然?一亮,皇上还?是记挂着她。杨贵嫔面颊由白转红,小心翼翼地扶着肚子,退了席面。


    有人见到了杨贵嫔离开,知晓是何缘由,心中不禁发酸,可惜她没有杨贵嫔的肚子,也没有杨贵嫔的家世?,皇上几?个月来一回,该如何才?能怀上皇嗣。


    杨贵嫔离开不多久,殿外忽急匆匆跑进一小太监,到全福海跟前俯首耳语,全福海闻言,面色大变,忙去圣前通禀。


    谁也没想到,除夕宴散得这般快,耳风灵敏的人,很快就得知了缘由,杨贵嫔与王采女在御花园起了争执,王采女落水,吓得杨贵嫔胎动,被宫人七手八脚地抬去临近的宫殿,将要生?产了!


    杨贵嫔怀胎七月,尚不到生?产的日子,来得如此快,众人始料未及,倘若出了什?么意外……


    皇宫的密辛外臣没人敢打听,唯独后?席的那一人,等待胡部使臣出殿,才?沉着眼离开。


    明?裳随着一众嫔妃赶到时,王采女已被宫人救出了水,冬日的湖水寒凉无比,王采女鬓发散乱,衣衫尽湿,她苍白着一张脸色,瑟缩身子,神情?惊慌失措。


    夜中起雪,前几?日角落有积雪未化,来不及清扫,难免会有失足,王采女落水就落水了,偏生?还?连累了杨贵嫔。杨贵嫔肚子里揣着金疙瘩,倘若出了闪失,王采女还?能安然?无恙!


    生?产仓促,稳婆几?乎是一路疾跑,气喘吁吁地进了产房,太医院为杨贵嫔安胎的太医也赶到殿外,雕花扇门内,不断传出女子阵阵痛苦的喊叫声,听得人唏嘘惊心,女子生?产竟是这样可怕。


    殿外气氛压抑,众嫔妃觑着皇上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出,李怀修负手而?立,脸色一阵沉寒,王采女抖着身子,湿透的衣裳来不及除,只?裹着宫人取来的外袍,失声哭道:“皇上恕罪,嫔妾从?没想过要害杨贵嫔的孩子……”


    皇后?眉眼惋惜,懊悔地福身请罪,“若知会生?出此事?,臣妾该用个近身的人送杨贵嫔回承明?宫。”


    李怀修看向皇后?,平静地开口:“与皇后?无关。”


    这一句,已给足了皇后?体面,皇后?眼露感激之色,起了身子。


    后?宫中,皇上敬重皇后?,这分敬重中更多的却是冷漠疏离。圣驾每逢初一十五才?会去坤宁宫,有时皇上也只?是到坤宁宫用膳,皇后?一月里侍寝的次数从?不及六宫宠妃。然?单凭这一分敬重,足以令人艳羡。


    王采女掩面啼哭,今日这桩事?实在蹊跷,王采女无缘无故,怎会去害杨贵嫔腹中的皇嗣,而?且她又怎会有那个胆子?


    李怀修捻着扳指,睨向王采女的目光,冷如冰凌。杨贵嫔有孕后?虽性情?张扬,做尽他?不喜之事?,但这毕竟是他?的孩子,他?期盼了数月的幼子。


    但凡涉及此事?的人,他?绝不会姑息。


    “今日,究竟生?了何事??”


    王采女触及到皇上的视线,脊背陡然?生?寒,两腿发软,牙齿颤颤,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倘若杨贵嫔的皇嗣当真难以保全,她怕是……怕是也不必活着了。


    她现在无比懊悔,为何……为何要去那御花园!


    “回……回皇上,”王采女脸色惨白,冷汗一滴一滴地从?额头?上落,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嫔妾……嫔妾有罪!”


    “今日本是嫔妾生?母忌日,故而?嫔妾称病未去除夕宴,嫔妾自知宫里不能烧纸钱,又因与丽妃娘娘同住一宫,害怕叫丽妃娘娘宫中人察觉,便去了御花园。本该是寻个僻静的地方,见那处亭湖风光尚好,背靠山石,积雪平坦十分,嫔妾才?留了心,唤贴身的宫人到外面看着,独自留下烧纸钱祭奠亡母。不想,恰好被经过的杨贵嫔发现,杨贵嫔拿此要挟嫔妾为她做事?加害宓才?人!”


    王采女此时悔恨交杂,手心直冒冷汗,未干的发鬓湿漉漉的贴紧额头?,她却是分不清冰冷的湖水,还?是因惧怕皇上震怒,流出的汗水。她刻意咬住了最后?杨贵嫔的要挟,王采女不蠢,皇上甚是宠爱宓才?人,而?杨贵嫔又因此心生?嫉妒,从?中挑拨,皇上心中那杆秤也会无意中偏颇,从?而?迁怒于?杨贵嫔。


    杨贵嫔竟要挟王采女加害宓才?人!在场众人脸色微变,目光不禁投到宓才?人身上,杨贵嫔确实聪明?,只?不过她此时可会后?悔,要恶有恶报,算计未成,还?险些要害了自己的孩子。李怀修抬眸,多看了那女子一眼,明?裳心中甚是委屈,她什?么都没做,因圣宠却屡屡遭人嫉恨陷害,察觉到男人的视线,红唇微瘪,眸子湿红,泪眼婆娑,如一朵无辜受风雨催打的娇花。


    不知为何,李怀修分明?知这女子是演戏给自己看,却心中怒火更甚。他?宠着一个女子又如何,在这之前,他?又何尝没宠幸过旁人,却从?不见像今日这般,三番四次受人针对。


    见皇上脸色有变,沉如黑云,王采女压住砰跳的心脏,着急抢声:“皇上,嫔妾怎敢去害宓才?人啊!嫔妾哭求着杨贵嫔放过嫔妾这一回,杨贵嫔却威逼嫔妾,见嫔妾仍旧不愿,转身便走,扬言要回去禀告皇上!嫔妾这才?心中恐慌,想要拉住杨贵嫔,诉说苦楚,却不知怎么的,鞋底滑湿,身子忽然?歪了下,就掉进了身后?的湖里。”


    “嫔妾怎敢去害杨贵嫔,嫔妾是真的没料想到,会拉扯到杨贵嫔衣袖,害得杨贵嫔跌坐到雪地上,动了腹中的胎气,倘若嫔妾早知结果,嫔妾宁愿皇上因祭奠生?母责罚嫔妾啊!”


    王采女痛哭哀嚎,嘴唇抖得厉害,泪水拼命往下掉,一双腿跪得酸麻,惊惧之下,她却毫无知觉。


    殿内的嫔妃唏嘘地望着地上跪着的王采女,面露疑惑,各怀心思,明?裳指尖搅着帕子,思索前因后?果,不经意间瞥到人群里,同样叹息拧眉的陈宝林,陈宝林与一同过来的嫔妃并无不同。明?裳眼睫颤动,沉思回忆,她从?殿外回建章宫时,陈宝林子的位子,似是也空了许久。


    她收回神,稍许,又似无意多看了一眼,顿时呼吸一滞,陈宝林的鞋底,沾了太多混着雪水的泥土。


    第050章 第 50 章


    寂静之中?, 姜嫔忽然抿唇轻声,“积雪路滑,天色又黑, 王采女看不清路倒没什么, 但……”


    但即便无心之失,也?是害了杨贵嫔早产, 倘若杨贵嫔有闪失,也?与王采女脱不开干系。


    姜嫔似是不忍叹了口气,适时止住了声。话没说完, 众人却都是明白了姜嫔的意思。


    王采女惴惴不安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她?不敢再去哭求皇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想这其中?,有什么她?忽略之处。


    便是在这时, 内殿传出一阵女子?惨痛的口申口今声, “皇上……”杨贵嫔话音断断续续, 越来越弱,只叫人听见?一句,“嫔妾……好疼……”


    稳婆跑出内殿, 不甚撞到桌椅, 几乎是连滚带爬到御前,抖着臃肿的身躯,吓得不敢抬头,“皇上,贵嫔娘娘几回生?不出, 脱力晕过?去了!”


    李怀修下颌绷紧,厉声道:“太医, 立即去为杨贵嫔诊脉!”


    太医院赶来的太医匆匆进了内殿,听闻圣令,嫔妃们面色微变,皇后也?微皱起了眉心,稍许,她?上前温声道:“臣妾记得库房里有去岁北地进贡的雪山灵芝,想来于杨贵嫔身子?有益,嫔妾这便遣人去拿。”


    此时,无人再去管王采女是否有罪,不管怀着什么心思,都紧张地盯去了内殿。


    杨贵嫔这一胎,生?得实在艰辛。


    她?感受到额头,侧脸,脖颈乃至全身如雨的汗水,此时,她?后悔之心不比王采女少,她?也?未料想,那一跤,跌得这般厉害,仿佛断了骨头。还未等?她?感受到何?处疼痛,下身就像撕裂了一般,宫人七手八脚抬她?到最近处的偏殿,她?要在这里生?下她?腹中?的皇嗣,她?和皇上共同的孩子?,她?期盼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到这一刻,她?真的好怕,怕自己会出事,怕孩子?会出事,她?好悔,悔自己这些日子?做尽了皇上不喜之事,倘若……倘若能?够重来一回,她?定然不会再重蹈覆辙。


    恍恍惚惚中?,杨贵嫔睁开了眼,她?听见?有人在耳边哭求,“主子?醒醒啊!主子?!”


    喉咙中?被灌进苦涩的汤药,杨贵嫔猛地呛了一口,接生?的稳婆宫人瞬间面露喜色,“主子?醒了!”


    半个?时辰后,稳婆抱着皱巴巴的胎儿一脸喜色地跑到殿外,“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贵嫔娘娘诞下了一位小公主,母女具安!”


    闻言,王采女脱了力般瘫软到地上,鬓发脏乱,脸色惨白,几乎没了半条命。


    嫔妃齐声道贺,“嫔妾等?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杨贵嫔诞下一女,于有人而言,算不得好事。在宓才?人之前,最受宠的便是杨贵嫔,而今杨贵嫔生?下公主,待身子?调养得好了,有公主在,怎会少得再入皇上的眼。


    想到此的嫔妃,面上颇有强颜欢笑的意味。杨贵嫔平安生?下公主,最真心道喜的人,只有王采女了。


    夜色已深,杨贵嫔生?下公主后休息在了偏殿,嫔妃散去,而王采女因祭奠烧纸被降为官女子?。


    已近子?时,乾坤宫中?仍旧掌着明亮的烛火,除夕后三日休沐,明日不必上朝。折腾一日,全福海一把骨头快散了架,他?几回觑向御案后的皇上,忍住了腹中?劝阻。今日生?出的事让人心惊,杨贵嫔有孕后即便得皇上不喜,今日也?见?,皇上是疼爱小公主。如今后宫也?有两位公主,却迟迟没有皇子?,不知?张贵人这一胎,会是皇子?还是公主。


    全福海七想八想,倏忽耳边听闻皇上沉声吩咐,立马挺直了脊背前去听令。


    李怀修靠到椅背上,指骨敲着御案,轻描淡写,“去查查在王氏女之前有谁去过?御花园,六宫凡有所牵涉者,赐自尽。”


    全福海脖颈霎时一抖,垂首听命,退出了内殿。


    ……


    重元宫


    明月高悬,除夕宴忽生?变故,早早散去,丽妃身子?不好,虽未去偏殿凑那个?热闹,却也?叫耳目听着动静,很快,她?便得知?了,杨贵嫔平安诞下了一位小公主。


    后宫里,除却宝珠,又多?了一位公主,却始终不见?皇子?。当今世道,那位子?上坐的终究是男人,女子?纵然再出色,也?要被圈在男人所画的牢笼中?。


    但,公主再不济,也?是皇上的孩子?,杨贵嫔聪明些,皇上待她?怕是要如旧日了。


    孟静瑶是个?不中?用的,这么久了,竟还不见?动静。


    丽妃捂着怀中?的暖炉,喉中?忽生?出一股痒意,她?抵住唇角,猛咳了两声,胸腔震颤,仿佛要咳出心肺。


    “娘娘!”清沅捧着汤药进殿,听见?咳喘声,面色一惊,慌忙放下药碗近前扶住丽妃的身子?,扭头向外着急喊道:“来人啊,传太医!快传太医!”


    “不必……”丽妃嗓音咳得嘶哑,她?扫一眼帕子?沾染的血迹,嘴边苦涩淡笑,若无其事地将帕子?收入袖中?,平复下胸腔的干痒,含声道:“夜色已深,不必惊扰六宫。”


    “可是娘娘的身子?……”清沅急声。


    丽妃合上眼,轻摇了摇头,“无妨。”


    床榻里的女子?,面色苍白,形容消瘦,阔大的衣袖中枯骨般的手腕挂着一对儿孤零零的玉镯,清沅识得那物,是娘娘入王府那日,老爷私下托人送来的,娘娘生?母去得早,而今老爷也?没了……


    清沅鼻尖发酸,强忍着才?没掉下泪惹娘娘更是伤心。


    她?缓了缓,起身端来熬好的汤药,“太医交代这药娘娘要连用七日,娘娘将这药用了再歇息吧。”


    丽妃不觉那汤药有用,她?的病一日重上一日,甚至咳出的血迹也?越来越多?。她?呼吸起伏,捏着帕子?的手轻轻颤抖,这么多?年已经走过?来了,她?撑着这副身子?,便是爬也?要把剩下的路爬下去。


    “好,用药吧。”


    ……


    贵嫔往上便是妃位,而今六宫妃位,不过?只有丽妃一人,丽妃潜邸侍奉皇上,当年在皇上出征时又有大功,纵使未育有皇嗣,升至妃位也?无可厚非,没人敢有异议,但杨贵嫔进宫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年,虽生?下皇嗣,却是个?小公主,当初阮嫔是潜邸旧人,养育公主多?年,也?只到了贵嫔位份,倘若晋升,也?就意味着杨贵嫔的眷宠过?于深厚了,如此一来,六宫都在观望动向,皇上是否会给杨贵嫔晋升。


    晨曦初露,辛柳轻手钩起帷幔,唤明裳起身。年历初一,六宫嫔妃都要去坤宁宫请皇后大安。


    这是明裳入宫后的第一个?年岁,再过?一月,入宫也?要满一年了。


    明裳眸子?抬起来,由辛柳扶着下了前阶,坐去妆镜前梳妆。今日妆容要比往日多?几分郑重,两鬓的青丝挽去耳侧,明裳对镜照了两照,眼底清灰,眉宇间散着懒懒的倦怠,昨夜回得晚,熄了灯,她?揣着事,天将亮才?将将睡下。


    顺湘苑到坤宁宫稍远,明裳裹着厚厚的狐裘,脸蛋埋在雪白的容貌中?,遮挡住宫道穿来的寒气。


    刚拐过?了长?长?的宫廊,抬眸间就瞧见?了一人。徐答应今日穿得并不扎眼,却是能?叫人一眼瞧见?鬓边簪的缠丝点翠金步摇,珠玉的点翠泛着幽幽的绿光,随着步履轻轻摇曳,愈发衬得人碧玉柔婉。点翠成色上好,明裳从不缺御前的赏赐,故而一眼就认出了,那步摇是从何?处而来,今儿坤宁宫大安,徐答应打扮成这样,必然不是给皇后一人看的。


    徐答应位份低,撞上了宓才?人,再不情愿,也?要请身福礼。她?敷衍地福了福身子?,眼底却满是不屑,宓才?人不过?也?是凭着一身的舞姿勾了皇上,她?天生?有着好嗓子?,倘若没犯蠢与柳美人争抢,三月的时间,说不准早就深得圣宠,位居人上了。尤其上回自己跪在承明宫门前一个?时辰的事儿仍怀恨在心,若不是宓才?人从中?挑唆,皇上怎会不来看她?。


    这番作?态实在不遮掩,明裳也?不生?气,她?也?没那个?与徐答应置气的必要。


    徐答应仔细打量了一眼今日明裳的穿着,不禁撇撇嘴角捏紧了手心,倒底是习舞出身的女子?,纵使裹着再肥大的衣衫,那身段,那气韵,也?是旁人比不了的。脸上描了大妆,眉心梨花金箔点缀,衬得女子?愈发娇俏,仿似一株春日海棠。


    “今儿宓才?人妆容可是够用心了,嫔妾料想,皇后娘娘定然喜欢。”


    明裳只当做没听出话里的讥讽,瞄了眼徐答应鬓边的缠丝点翠金步摇,浅浅一笑,“徐答应也?是花了心思了。”


    徐答应面容微僵,她?这只步摇,是侍寝那夜皇上所赏,她?自然得意,徐答应抚了抚发鬓,勾唇哼了声,仿似无意中?说道,“宓才?人好眼力,皇上也?说这步摇最是衬嫔妾容色,六宫里没人能?比嫔妾簪这只步摇好看。”


    步摇成色虽好,然御前的赏赐可是流水似的往顺湘苑里送,明裳见?得多?,也?就不稀奇。她?微笑着听徐答应自夸,月香都忍不住想笑,这般成色的步摇,她?点库的时候不知?见?过?多?少,自家主子?但凡张扬如此,怕是满六宫招恨。


    徐答应自夸一番,见?宓才?人但笑不语,面色竟有些许涨红,忽而明白过?来,宓才?人颇得圣眷,怎会缺几只步摇。宓才?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在看她?好戏,徐答应不禁恼羞成怒,她?兀自咬了咬唇,眼珠一转,微笑道:“杨贵嫔诞下小公主,皇上龙心大悦,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给杨贵嫔晋封妃位。”


    她?挽起一缕鬓发浅浅别到耳后,敬等?着瞧宓才?人的好戏。六宫嫔妃,杨贵嫔倚仗家世最先得宠,杨贵嫔有孕后,最受宠的便是宓才?人,这宠爱比当初的杨贵嫔不遑多?让。如今杨贵嫔生?下公主,地位水涨船高,她?是不信,宓才?人虽面上不显,谁知?心里会不嫉妒。她?故作?说这话刺激宓才?人,就是想挑宓才?人的错处,她?虽也?嫉妒杨贵嫔的宠爱,但她?也?见?不得宓才?人好过?。


    明裳眉眼微动,微微笑道:“请安的时候不早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迟了。”


    她?越过?徐答应身侧,先行?离开宫廊,徐答应回过?头,暗暗瞧着女子?离开的身影,以为明裳是故意装作?不关心,嘴唇上扬得意,“受宠又如何?,没有皇嗣,还不是与她?一般!”


    思及此,徐答应轻抚上了小腹,眼眸低垂泄出了一丝失落渴盼。


    两人一前一后,到坤宁宫问安,时辰险些迟了。


    皇后端庄雍容地坐在高位,抬手让众嫔妃起身,“尔等?身处六宫,当竭心尽力,为皇上分忧,绵延后嗣。”


    “嫔妾等?谨记娘娘教诲。”


    嫔妃落座,张贵人扶着肚子?,悄声碰了下明裳的手腕,明裳抬起眼,视线随着张贵人看向高位的一处,今日大安,丽妃娘娘竟没到坤宁宫。


    丽妃娘娘从不侍宠乱了规矩,却在今日不见?人影。


    有人也?发现了怪异,不禁疑问出口,“怎的不见?丽妃娘娘?”


    闻言,皇后拧眉叹息一声,“丽妃身子?不大好,本宫正要安排太医到重元宫为丽妃看看病症。”


    “竟是如此。”那人也?颇有唏嘘。


    昨儿见?丽妃娘娘好好端端地坐在年宴里,虽面色苍白了些,却瞧不出别的,病的竟是这般严重?


    孟静瑶眼神迷茫,心底慌了一瞬,仿似捕捉到了什么,一闪而过?,她?并未想得通透,接下来坐得心不在焉,上面说什么,她?只听着,心中?记挂的全是堂姐的病症,明明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会病得这么重。


    这时,外面小太监匆匆跑进来,跪身请安,神色焦急,“娘娘,宝珠公主发了高热,奴才?已经叫人去太医院请太医了!”


    皇后骤然起身,“宝珠何?时病的,怎会忽然发了高热?”


    那小太监是宝珠公主身边的内侍,他?惊惧地抖了下身子?,额头冷汗淋漓,顶着皇后的发问审视,扑通叩到地上,支吾道:“昨日公主回了坤宁宫,没过?一会儿吵着要去上林宫,奴才?们拦不住,想去通禀娘娘,公主威胁奴才?们,要是告诉娘娘,便将奴才?们都发配到慎刑司。奴才?罪该万死,求皇后娘娘饶了奴才?吧!”


    “公主年幼,尚不辩是非,本宫命你们在公主身边伺候,你们竟敢由着公主的性?子?,不知?劝阻。”皇后沉下声,“来人,将伺候在宝珠公主身边的宫人押去慎刑司,听候发落!”


    “娘娘饶了奴才?们这一次吧!求求娘娘饶了奴才?们吧!”小太监边哭边求,连连蹬着双腿,要挣脱内侍桎梏,眼神绝望无比,到了慎刑司,不死也?得退层皮。


    小太监的求饶声渐渐消远,宝珠公主所住的宫所并不近坤宁宫主殿,殿内的嫔妃自然也?不知?晓,别的宫人是何?等?的忧惧绝望。


    殿内一时无声,皇后娘娘一向平和端庄,她?们还是第一回见?到,娘娘动了这么大的怒气。


    ……


    明裳回顺湘苑不久,就听皇上下了朝未换朝服去了坤宁宫,不知?从何?处传出的风声,宝珠公主高热不退,抱着父皇不放,哭求要见?上林宫的生?母。


    皇后执掌六宫,既有手段换了宝珠公主近身伺候的人,又怎会由宫中?传这种风言风语。


    她?眉心拧起,忽然觉得哪不对劲,徐徐的风拂过?人面,廊下宫灯摇曳摆动,娟秀的美人舞姿灵动曼妙,令人停留神往。


    她?忽然坐直了身子?,手背一动,打翻了案上的茶盏,月香惊呼一声,忙上前盖上流下的茶水,以免湿了主子?的衣裳。她?边忙边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明裳抚住心口,一双美眸游来动去,今晨丽妃娘娘称病不来坤宁宫问安,偏生?这时候宝珠公主高热不退,皇上下了早朝就去了坤宁宫。偌大的坤宁宫,当真没有人发现宝珠公主偷偷溜去了?


    与此同时,坤宁宫中?,宝珠抱着李怀修的手臂,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迷蒙中?还在嗫嚅着“父皇”二字。小小的团子?缩在衾被中?,红扑扑的脸蛋憔悴消瘦,像没人要的孩子?,可怜极了。


    皇后守在床榻边,兀自拭泪,自责道:“是臣妾没有照顾好宝珠,皇上尽管责罚臣妾,臣妾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李怀修拍了拍宝珠的身子?,闻言掀起眼皮掠了一眼,眸中?的深沉令人心口一悸。


    “朕将宝珠交给你,是要你如她?的生?母一般去疼惜自己的孩子?。”


    皇后无子?,他?将宝珠交给皇后,也?是因皇后生?性?持重,待后宫分寸得当,少有偏颇。阮嫔性?子?急躁,后宫得罪了太多?的嫔妃,与其为抚养宝珠扶持一个?不知?根底的生?母,不如交由皇后抚养,也?能?抚慰她?当年的丧子?之情。


    而今来看,却像是他?错了,他?的皇后,为得目的不择手段,竟让他?越来越看不清,眼前这个?人,可还是曾与他?举案齐眉,将王府诸多?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从无后顾之忧的成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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