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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轻薄 他家少爷到底受了什么委屈,他想……


    黄鹂婉转清鸣, 柳絮似雪飘飞。


    竹里书斋后屋空着的那片池塘,如今已栽上了荷花些许,红娇绿嫩, 出水亭亭。


    新生的漂萍铺了半池,被游鱼撞得上下沉浮,花瓣、竹叶洋洋洒洒飘零于水上, 落下涟漪点点。


    小蛙几只在荷叶间休憩, 人声一响,便“噗通”跳进了水里。


    池边的树荫下支了方竹椅和小桌。


    一大两小, 三人围在桌边,桌面上备了笔墨纸砚。


    蔺南星手里捧着《幼学琼林》, 让蔺韶光自己诵读。


    蔺韶光虽是个小小的人儿, 识得字却不少,他自个儿诵完一句,就由蔺南星讲解一句释义, 到了不认识的字, 蔺南星便耐心地教了,写写画画着把字义字形说透了,再让蔺韶光写上几遍。


    蔺南星在内书堂学习时,那里负责都管学业的老公们都严苛非常, 每个在里面走过一遭的宫人,都没少挨皮肉上的折磨。


    蔺南星也是如此,他不否认那样极端的环境下,确实能教出不少文韬武略的人才出来。


    但他和沐九如的儿子,却不必受那样的苦。


    他们家有钱也有权,哪怕蔺韶光将来目不识丁,也可以在大虞国土的任何一处过得逍遥自在, 甚至横着走都不成问题。


    更何况小元宵还是个天资聪颖,爱好颇多,长袖善舞的好孩子。


    那就更应该寓教于乐,不必揠苗助长。


    小家伙如今除了断文识字之外,还会帮忙大人烧柴,会养鸡放鹅,会揉面团、洗菜、洗鱼虾。


    有时他还会跟着蔺南星一起早上打个拳,有时又跟着沐九如一起认会儿穴位图。


    东一棒子,西一榔头的,都是他自发去学的,还没一会儿就能冒出个新的喜好来。


    但不论蔺韶光想做什么,蔺南星和沐九如这两个爹爹都是支持,且会努力为他开创条件的。


    他们只希望小家伙能顺顺遂遂、快快乐乐地成长,最好能把他们这两个做爹爹的从未曾经历过的快乐童年,全都给体验上一遍。


    而养育蔺韶光的亲子时光,总是快乐而温馨的。


    又仿佛是蔺韶光在用他的纯真无邪与灿烂笑容,来养育少年坎坷的爹爹们。


    树荫下持续响着书声琅琅,念诵声洋洋盈耳。


    多鱼坐在两个祖宗的边上,懒懒地伺候笔墨。


    他一手拿着墨条随意地画圈,另一手拿着个话本细细翻看。


    一页读完后,他搁下墨锭,伸手翻动纸张,手指便粘在了书页上,好半会才想起来再去研两下墨——反正小祖宗字写的不勤,不用他一直伺候着。


    春光透过桃花枝,落在眉清目秀的少年郎面颊上,一对深深地酒窝扑闪扑闪,像是两颗小星子,随着话本里的爱恨情仇忽隐忽现。


    桌下路过大鹅两只,蹭着多鱼的腿弯,他低头一看,是小鱼和小元。


    多鱼撇撇嘴,踹了一脚小元,抓起桌上的瓜子,给小鱼喂了一把,惹得两个畜生发出全然不同的“嗷嗷”叫声。


    蔺韶光往多鱼脚边看了两眼,拽着小元的脖子,就把他的鹅小弟抱进了怀里,继续念书,道:“三折其……其……”


    蔺南星点着那个元宵不认识的字道:“这是肱,指手臂,‘三折其肱,谓医士老成谙练*’。一个人多折几次手臂,就懂得医治的方法,指经历的事情多了,就会变得熟练,成为行家,也可以指大夫医术高明。”


    蔺韶光煞有其事地听到最后,眼睛一亮,高声道:“大爹爹就三折其肱的好大夫!”


    这么说倒也没错,毕竟沐九如也算是久病成良医,蔺南星笑道:“对,你大爹爹是三折其肱的杏林圣手。”


    蔺韶光想到他的大爹爹最近开设了诊位,在家里给村人们治病,被病患还有村民们交口称赞,风光无限,蔺韶光这个做儿子的就脸上有光,与有荣焉。


    蔺韶光眉飞色舞地挥动小手,兴奋道:“村里人还说大爹爹妙手回春,好厉害的!齐叔叔肚子上破的洞就是爹爹治好的,昨天还有个爷爷的腿断了,大爹爹也给接上去了!大爹爹真厉害!”


    蔺南星最爱听人夸沐九如,顿时鼻尖一扬,气焰简直能捅到天上去,哼哼道:“这是自然,你大爹爹的厉害之处多着呢!”他揉了揉好大儿的脑袋,“不然怎么把元宵养得聪明伶俐又白白胖胖的,嗯?”


    蔺韶光被夸得“咯咯”直笑,道:“小爹爹也被大爹爹养的又高又大,武功好好的,又聪明又帅气!”他总结,“大爹爹最厉害了,好会养人!”


    元宵这嘴真是越来越谄媚了,也不知是和谁学得,但蔺南星还就是吃好大儿的这一套,被这通马屁拍得身心舒泰,连腰背都雄赳赳地挺直了,快要腆出肚腩来。


    小元见蔺南星和个大公鸡似得挺胸抬头,也嗷嗷叫着支楞起了脑袋,脖子水蛇一般地晃悠,当即被蔺南星赏了个大脑锛儿。


    小元嗷呜一声,脑袋往蔺韶光咯吱窝下藏好,只露出个抖抖索索的圆屁股在外面。


    要是平日里蔺小爹爹这么欺负鹅将军的子弟兵们,蔺韶光早就给小东西们打抱不平了,此刻的蔺韶光却有些出神。


    那张小脸皱巴巴的,嘴巴嘟起,担心地道:“可是……大爹爹怎么不把自己养得好好的呀?他前几天都病得起不来床了,元宵好担心他啊,还有大爹爹身上好多红红的包,为什么蚊子总是欺负大爹爹啊……”


    多鱼在书册后面发出一声“噗”。


    蔺南星脸上一黑,瞪了眼看好戏的多鱼,但小多鱼的脑袋埋在书里,半点也没露出来,压根接不到蔺公的眼刀子。


    这家里的奴婢们,一个个都反了天了!


    蔺公公脸色更黑,但这“无理取闹”的心情也没有持续太久。


    他思及前几日病恹恹的,卧床不起的主子,就心虚又心痛了起来。


    几日前的那次鱼水之欢时,他家少爷比起平日来更加动情,还主动亲他,在他的腹肌上咬了几下,弄得他昏头昏脑的,翻来覆去地伺候他家少爷。


    沐九如忍耐又纵容的模样,好像在他脑海里点了一把不熄的火苗,只要他看着沐九如,就会想要探索更多、拥有更多。


    而他的少爷也总是敞开一切,允许包容他的所有行为,所有痴迷。


    然后就……也不知是因为少爷……了太多次,还是因为被子掉在了地上……


    总之沐九如第二天醒来后就病倒了,在床上躺了好些天才好转过来。


    自从他们来了南边以后,沐九如的身体就越来越好,已经很久没病的那么厉害过了。


    蔺南星差点不敢再和沐九如同床共枕。


    他也确实别别扭扭地企图和主子分床……还是沐九如拖着发烧的身子,半夜找到小榻上缩进他怀里,第二日又让他把小榻扔进库房,这茬才算过去了。


    但蔺南星想想还是有点后怕,怎么他少了点东西,还会情不自禁呢!


    要是没少,那得多可怕,多禽兽!


    可少爷忘情的样子真的非常美丽,小祜之也万分可爱……不论是颤抖的样子,还是发出的声音,都让他半点也不想停下,只想一直看到那样的沐九如……


    蔺南星大惊失色地回过神来。


    他怎么又想起这些来了!


    ……简直不知悔改!


    合该被阉!


    蔺南星深深忏悔,教育蔺韶光,也教育自己:“你大爹爹天生身子弱,就会比常人更容易生病一些,所以我们也都要乖一点,别给大爹爹添麻烦,让大爹爹累着。不然大爹爹生病了很难受,还会耽搁做正事……”


    蔺韶光乖乖应道:“好,元宵知道了,元宵会乖乖的,不闹大爹爹,小爹爹也不能和大爹爹调皮捣蛋呀!”


    蔺南星:“……”


    多鱼:“噗。”


    蔺南星一个眼刀子甩过去,看到的还是书的封皮。


    一个个的,都倒反天罡!


    但这件事上,蔺南星确实心虚不已,就连面对多鱼的嘲笑他都不敢叫板。


    心虚的蔺小爹爹只好抹了把脸,以身作则和好大儿相约一同做个乖宝宝,不给沐九如添麻烦。


    蔺韶光想起他的大爹爹,好奇心又发散了开来,问道:“不知道大爹爹今天都会诊些什么病呀,会不会还给人接手手呢?”


    沐九如此时此刻正在前院坐诊治病,蔺南星耳朵灵敏,相隔几间屋子的动静,他听得清清楚楚。


    不论是排队病人们唠嗑拉呱的议论声,还是沐九如治病问诊时温雅的语调,都清晰地响在他耳畔。


    竹里书斋敞开院门收诊已有两日,介于有刘大田和齐四郎这两个病例做活招牌,沐大夫甫一开张,前来看病的人就络绎不绝。


    昨日来的人倒还不算太多,一日也就诊了四五个人,好些身上毛病不严重的村人那时还在观望情况。


    今日大伙知道了沐九如收的诊金不贵以后,就都来排队看病了。


    蔺南星来教蔺韶光读书之前,前院那儿还是人头济济、门庭若市的情况,男女老少都挤在里面,或站或坐地等着就医。


    就连地痞流.氓都来了两个,也不知是不是年前蔺南星动的手脚太重,这些人至今都没好全。


    现在沐九如那边的稠人广众、鱼龙混杂,虽说院里院外蔺南星都安排了死士照看场子,但他总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也有些想念快一个时辰没见到面的心上人。


    蔺小爹爹轻咳一声,扬了扬书册,假公济私道:“那我们快些把这篇学完,就去院子里看大爹爹给别人治病。”


    蔺韶光不讨厌学习,但连读一个时辰的书,也让他有些心思散漫了。


    他拍拍小手,已经期待起来看完这篇去前院了,欢呼道:“好耶!”


    与蔺韶光欢快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自前院而来的嚎叫。


    “啊——!!啊啊!!”


    是个男子的声音。


    叫的十分凄惨绵长,听上去像是受了莫大的痛楚。


    蔺南星动了动耳朵,又听到了一些搏斗闷哼的声音,还有前院病患们的紧张的议论声,座椅的翻倒声。


    有人道:“怎么打起来了?”


    还有人道:“这人怎么一下子倒地上了?”


    一人回道:“是沐大夫打了他!”


    蔺南星心头一揪,眉头紧皱,立刻做出判断:他家少爷绝不会无端端出手打人,定是发生了什么乱子!


    他脑子里霎时闪过不少严峻的可能性,一双腿脚已经快过思绪,自主地站了起来,在往外走。


    多鱼也从书册里抬起头来,小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他虽没有蔺南星听得清楚,却能明显感觉到前面的气氛不太对劲。


    蔺韶光吓得捂了捂耳朵,嘟囔道:“爹爹又在给人接手了……”


    蔺南星走了两步才想起来手上的书,随意往桌上一抛,两条长腿迈得快要生风,吩咐道:“我去前面看看,多鱼,你带着元宵在这里,先别到前面去。”


    多鱼立时进入了状态,手掌摸上腿侧绑着的短刀,戒备地应道:“是。”


    他说完这句话时,蔺南星的人已经彻底离开后院,连片衣袂都看不见了。


    蔺小郎君急匆匆穿过长廊和屋侧,赶到前院时只见到乌泱泱的一片人,十来个待诊的病患全都聚在了一起,对着一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视线汇聚处是一个男子倒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裆.部,正嚎叫着满地打滚。


    除他之外,还有一个男子被院里的死士钳制着,双手反剪,脸部着地,面上青肿了一大块,龇牙咧嘴地忍着痛,张开的嘴里还少了一枚板牙。


    这两个人蔺南星都有印象,都是村里的地痞流.氓……


    他眼神一暗。


    这些流.氓之前就对他家少爷有些不三不四的念头,如今院里的这场变故,只有可能是这两个惹了事!


    其中一个还伤在那个位置,他家少爷到底受了什么委屈,他想都不敢想。


    蔺南星的视线从闲杂人等那里一晃而过,飞速聚拢向心上人的背影。


    沐九如此刻正站在倒地的两人身前,低着头不知是什么表情。


    风兮正捋着袖子,一脸气愤地也打算去揍这两混蛋一顿,却因视角地关系,一眼就发现了蔺公。


    那就没他什么可以表现的地方了。


    风兮立即告状道:“沐夫郎,这两个登徒子轻薄沐哥!”


    沐九如闻声回头,看向蔺南星的方向。


    一对清丽的眼眸里还有未褪尽的冷意与嫌恶。


    第152章 杀意 沐九如像是握住了无愁!


    沐九如冰冷的眼神让蔺南星心口骤然一紧。


    他快步跑上前去, 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在沐九如前方,把主子和地上那两个脏东西彻底隔开。


    蔺南星面向他家少爷,关切地问道:“祜之, 你没事吧?”


    沐九如低垂下眼眸,将手背到身后,紧紧握拳, 道:“无事。”


    他合了合眼, 沉沉吸了口气,才勉强平静下来些许, 伸出另一只手,点了点还在捂裆打滚的人, 道:“这人方才假装腿上有伤, 趁我查看的时候行为不轨,我给他折了一下,另一个是他的同伙, 想滋事打人, 给地上的那个抱不平,被家丁给制住了。”


    沐九如现在回想起刚才的遭遇,还觉得胃里翻腾不止。


    方才那个登徒子趁他不备,抓着他的手, 就放到了腰胯上,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哥哥本钱怎么样,能不能让你满意?”


    沐九如出当时只觉得脑子里空白一片,往昔他的容貌算再如何引人倾慕,都因为身份摆在那里,而从未遇到过这样直白的猥.亵。


    衣料下的东西甚至还动了两下,沐九如回过神来, 只觉得怒气冲霄,手上用足了吃奶的力气,拽着那里,从中间往边上全力一折。


    那人便惨叫着倒在地上了。


    沐九如行医治病是出于对医术的喜欢,也是出于对他人的善意,却在出诊时遭到了装病欺骗,甚至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动手动脚,行为不轨。


    说不心寒是不可能的,甚至就连沐九如入宫后遭遇到的那些身不由己,也在此刻被一并唤醒了过来,让他面上心里都有些难堪,也觉得恶心脏污。


    能大致对蔺南星说出之前的情况,让他家小郎君放心些许,已是他此时能做到的极限。


    其他更加具体的细节,沐九如不想告诉蔺南星,也不想回顾。


    他冷冷地看着地上两人,吩咐死士:“把他们都扔出去。”


    压着人的死士应了一声;院外守着的死士也进了院中,不由分说地把地上打滚的那人压制好,提了起来。


    沐九如不再管身后的动静,背过身去,又把那只脏了的手握到胸前,皱着眉道:“我去洗个手。”


    蔺南星看向沐九如藏好的那只手,估摸着他的少爷就是用这只手打了人。


    他担心地跟上前去,小心翼翼地碰了下沐九如的手背。


    洁白的肌肤下,掌骨根根清晰,青翠的经络比起以往更加凸出明显,一碰就泛着白,隐入了血肉里,看着好不可怜。


    他见沐九如没有抗拒,又试着握住主子的手,用他的食指钻进掌心里,想要摊开查看:“手有伤着吗?”


    沐九如摇了摇头,素白微凉的手掌挣了挣,还是柔顺地舒展开来,安放到了蔺南星的手里。


    手掌见了风,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此时的沐九如后知后觉地,也生出了一些后怕。


    不为别的,只是庆幸,还好他现在是蔺南星的夫君。


    方才他一时气愤,直接上手对付了那人。


    若这事发生在京城里,或是他此时的身份还是蔺南星的夫郎,哪怕他是无辜被调戏的那方,之后也不知会传出什么难听的闲言碎语,让蔺南星在村里待得难堪。


    蔺南星握住沐九如的手掌,仔细翻看了一遍,确认没有哪里青了肿了,这才放下心来。


    他回过头去,眼里的担忧和温存一瞬尽退,只剩下冷冷的杀意,道:“把这两人扔远点,腿全都打断。”


    蔺南星只恨自己来了南边,想着要过些和气的好日子,就心慈手软了,没一早地把那些对沐九如污言碎语过的人全打残打死,打到他们不敢对主子有半点非分之想。


    他以为在沐九如的身边一直人守着,就出不了什么岔子,也不想让这些腌臜事舞到沐九如的面前,给主子招惹上什么污耳朵的流言蜚语。


    结果这些人竟恬不知耻到这个地步,敢装病来偷袭他家如玉如月,一尘不染的少爷!


    那就直接杀一儆百。


    这两人敢骗他的主子说腿脚不好,那就让他们这辈子都用不上腿。


    要不是这里外人太多,直接杀人太过惹眼,蔺南星不止想断他们的腿,还想把他们整个人都拦腰折断。


    蔺南星眼里杀意更甚,冷冷地闪着寒光,今日杀不了人,就往后再寻个机会,不声不响地送他们上路。


    毕竟腿断了的人,活不过太多时日,也是常事。


    他家主子,岂是这些蝇营狗苟的脏东西能侮辱的!


    死士们感觉到泰山压顶般的杀意,半点不敢怠慢,绷着脸皮沉沉应了一声,手脚更加麻利地绑住人就往外拖。


    杀人放火对这些死士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这般的常事。


    他们这些人,在勇士营里九死一生,踩着同伴的鲜血脱颖而出,就是为了替主家做脏活而存在的。


    如今不过是断人一双腿脚,他们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院子里的村民们听了却一片哗然。


    往昔他们村人之间矛盾闹得再大,也就是你一拳我一脚,两人或者两家子斗殴一顿的事情,若是冲突间,不小心打断了腿,或是打掉了牙,那就只好自认倒霉。


    这沐郎君今日受了屈辱,沐夫郎想要撒气,给相公讨回公道也算是合情合理,但讨回公道也不是沐夫郎这样……轻描淡写地派家丁把人打断腿啊!


    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闹事的两个汉子固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这两人再浑,也就犯些偷鸡摸狗,调戏揩油的小恶事,身上没真惹出什么人命官司。


    就是方才调戏了沐大夫的那下,也已经被狠狠地回击过了,何至于把人的腿给打断。


    众人纷纷劝道:


    “沐夫郎,不至于吧。”


    “做生意以和为贵,别打打杀杀的。”


    “这救人的地方,杀气这么重,以后没人敢来看病了啊!”


    蔺南星眉头紧皱,这些愚民真是拳头不砸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痛。


    他心疼地捏着沐九如的手,扬声道:“把这两个狗东西丢出去,腿打断!谁再替他们说话,一样丢出去!相公好心开诊替你们医病,没得平白受人屈辱的道理,哪怕往后再不开诊,这两人也别想全须全尾地回去!”


    蔺南星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语气不算声嘶力竭,只是来了竹里村后,向来见了谁都和和气气的笑脸消失无踪了。


    即便如此,多年秣兵历马、身居高位的气势也把村民们震慑得全都收了声,再不敢多言一句。


    这些村人们此刻终于想起了沐家刚来竹里村时,村长对他们的耳提面命——


    是了,这沐家人看着就大富大贵、有权有势,买下了竹里书斋不说,平日也不见有什么营收,却比他们任何一家子都过得富足,指不定上头还有人。


    就是他们真打断了谁的腿,或是打死了谁,也没得他们这些泥腿子好指手画脚的。


    全怪沐家人平日里太和气,让他们一时忘了形。


    那沐大夫生得和天仙一样,是能让人随意占便宜的吗,若不打断这人的腿,指不定以后还有什么登徒子要来再占便宜呢。


    村人们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心想:确实该打,反正他们这些老实人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也不会被沐家人打断了腿。


    犯不着为了两个混子,得罪了村里的大夫和富户。


    死士默不作声地把冒犯了主家的两人绑得严严实实,倒提着脚往院外带。


    那个被沐九如击中下.体的流.氓好容易缓过了劲来,一边吃着土,一边骂道:“你们夫夫两都不识好歹,沐夫郎白长这块头,就是个不中用的,老子好心好意想让大夫你也能快活快活,你们竟还要打断我的腿,没王法了!”


    旁的污言碎语蔺南星一概没有在意,“不中用”三个字却让他捏着沐九如的手掌一僵。


    他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漏了馅,让这人知道他是个阉人了!


    他心里头顿时七上八下,各种思绪胡乱飘飞。


    他家少爷要被当成阉人的相公了吗?


    他又要变成沐九如不光彩的污点了吗?


    蔺南星一时间慌乱非常,脑子里竟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立刻带着沐九如离开竹里村,他们重新去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定居。


    那样他们就又只是一对清清白白,让人艳羡的寻常夫夫了。


    沐九如也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身形一滞。


    他的表情和动作还来不及有什么变化,气场却直接冷了下来,整个人由内而外地透出一股彻骨钻心的寒意。


    村人们不知沐家夫夫的实情,只觉得混子在胡乱攀扯,平白地污蔑人,纷纷出言反驳。


    “你瞎说什么呢,占便宜不成,就胡乱给人抹黑是吧!沐夫郎这般好体格,好力气,他还不中用,你中用?”


    “就是沐夫郎真有这问题,沐大夫这么好的本事,不三两下就治好了,我信你个鬼!”


    “泼脏水也不知道挑个有谱的事说,又傻又坏,活该沐夫郎要打断你的腿!”


    死士自然知道蔺公的情况,不敢再让这人多少,一下就堵住了那个混子的嘴。


    混混们今日丢了大脸,等下还要被打断腿,此刻也一不做二不休了,另一个豁了牙的吐了口嘴里的泥巴,大声道:“沐夫郎就是不行的,他在平义镇的玉器铺子里打玉势,你们一问就知道了,有本事的男儿谁用——啊啊!”


    他话没说完,就被死士拦腰踹了一脚,手脚麻利地卸了下巴。


    咔咔两声,村人们又被这手段吓得不敢吱声了。


    有些爱听书的,都已想到了茶馆说书人讲的武侠故事,怀疑沐家是什么江湖侠士的秘密据点了!


    这看着身体不好,却是一家之主的沐大夫,指不定就是什么虽然先天不足,但内力浑厚的少当家,还会一手好医术!


    那沐夫郎看着就能打,还对沐郎君毕恭毕敬温柔体贴的,指不定从前是贴身侍卫或是下属护法,后来才被主上相中,结为夫夫的!


    还有那风兮、阿芙、多鱼,一个个都长得俊,有本事,哪个好人家,家里亲戚连胡人都有的,养的家丁还身手了得,杀人断腿都不眨眼的!


    这……甚至不像正派人士……


    竹里书斋怕不是成了魔教的隐秘据点!


    有两个村民已经捂着脑袋,准备离开此地了。


    管他行不行的,万一沐家一家子被激怒了,气得大开杀戒,把他们都灭口了,他们就成冤死鬼了!


    村人们不管脑子里想的是什么,都齐齐倒抽一口冷气,后退几步,远离了死士和混子们,以免被伤及无辜。


    好一会后,才又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


    蔺南星差点丢了的魂儿,直到现在才刚刚落了地。


    原来不是他阉宦的身份被发现了,而是他之前去打玉势的事被人知道了。


    对……那个豁牙的混子,他年节前在平义镇里遇上过,还暗算过这人一次,那时这人也好像说起过,他是玉器铺的远房亲戚。


    村里的混子一共有好几人,加上这几人别的村子里的狐朋狗友,蔺南星暗中对付过的足有十几人,这才没能第一时间把他们给对上号。


    现在蛛丝马迹被串联起来,今日这场混乱的缘由浮出水面,反倒让蔺南星松了口气。


    不是他的身份被发现了,也不是朝堂里的纷扰闹了过来,只是……他不中用被人知道了。


    ……那就好。


    如果被人知道他是阉宦的话,哪怕竹里村民风淳朴,村民们也必然会用审视的,带有成见的眼光来看他家少爷。


    甚至还有可能会怀疑少爷行医济世的用心,败坏沐九如的善意和风评。


    蔺南星在京城时,没少被人当面叫阉竖、阉狗、不男不女。


    而“不中用”这个词,对他来说反倒没有那么的刺耳。


    只是又要委屈少爷了,屋里人不中用被这么多人都知道了……


    蔺南星掩去低落和委屈的心情,又牵了牵沐九如的手,想把人带离喧闹的院子,去清净点的地方仔细洗手,也好好安慰一下他的少爷。


    他轻轻一拉,沐九如却纹丝不动。


    两人手掌处交接的皮肤,透来异常的冰凉感,像是他家少爷的手在数九寒天里吹了许久的冷风,又像是他捧得压根就是一枚冰块那般。


    蔺南星心疼地用掌心将沐九如捂好,又试着扯了一扯。


    沐九如一改往昔的温柔,整个人像是枚钉子一般,僵硬地立在原地。


    蔺南星当即低下头,关切地查看沐九如身形和脸庞。


    沐九如此刻的脸色有些苍白,额上冒了细汗,好看的眉眼全都低低垂着,让他瞧不清神色,红润的嘴唇颜色浅了许多,绷直成了一线。


    像是身体不适,又或是极度不悦。


    在蔺南星刚才视角地盲区里,沐九如的另一只没被他握住的手,不知何时伸到了腰带的内侧。


    像是握住了无愁!


    杀意——从沐九如的身上传来。


    蔺南星心头一紧,立马唤了声:“祜之!”


    第153章 剖白 沐九如:“不中用的人是我,我这……


    “祜之!”


    清越温润的嗓音响起。


    音声如钟, 骤然敲响在沐九如的灵台之中,驱散耳畔轰鸣的嘈杂和诋毁。


    这才使得沐九如堪堪回了些神。


    此前的二十九年来,他似乎从未经历过如此铺天盖地, 汹涌而来的怒火。


    不论是被沐家出卖,送进宫时;又或是与宋维谦绝交之时,或是之前被人轻薄之时……


    唯有方才, 他听见那两人出言侮辱蔺南星的时候, 他的情绪彻底地失控——


    美好生活被打乱的愤恨、心上人的痛处被当中揭开的憎恶,让他在那一瞬间只想杀了那两人, 或是把那两人也阉了。


    他和蔺南星历经千辛万苦,筹备多时才来到竹里村, 寻得了一方净土, 一段时间的小憩。


    如今他们阖家圆满,成了一对寻常的夫夫,却还要被人无端地打扰和羞辱。


    原来人盛怒到极点的时候, 确实会失去理智, 失去原则,失去从容和思考。


    他方才满脑子都只有一个想法,便是——


    这地方既然已不再清净,那他和蔺南星就重新寻个清净的地方去。


    竹里村不让蔺南星自在, 世上定会有能让蔺南星自在生活的地方。


    这两个败类敢拿蔺南星的残缺来诋毁说道,那就让他们也尝尝和蔺南星一样的辛苦。


    但蔺南星的一声呼唤,归拢了沐九如的理智,也让他想起事情还远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和蔺南星如今在竹里村已定居了半年。


    他虽不常出门,却能感觉到街坊邻里大多都是和善的人,村民们也时常会照拂于他们这新来村里的一大家子。


    蔺南星每日去溪边洗衣,去田里劳作, 偶尔也上山打猎,已和村里的许多人有了良好的往来,是村里人人交口称誉的好夫郎。


    元宵和村里的孩子们也玩到了一起,不再形单影只。


    而沐九如自己也找到了一份想做的事业,诊位才开放没几天。


    他们一家人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这样完满安逸的生活,不该因为这两个人的破坏而毁于一旦。


    情绪忽然放大,又极快地收束,沐九如的眼前也随之冒出一阵五光十色的幻影。


    身体头重脚轻,有些摇摇欲坠,但他的思绪却无比清晰。


    沐九如空前地明确自己想要做什么,想要施加什么,还有想要夺回什么。


    他在小相公担忧的视线里握紧了吱嘎作响的指节,将无愁稳稳地插回鞘内。


    随后他拉着蔺南星走到医治病患的桌边。


    视线变得模模糊糊,却和摘下叆叇时的朦胧感截然不同。


    四周的景物被拉成了短短长长、飞速穿梭的线条,只有视线中央的东西无比清晰。


    沐九如在幻影重重的视野里寻找到桌上的砚台,伸出一只手,捏住凹凸卡手的边沿,紧紧抓握在手里。


    沉重的石器上手便是沉沉一坠,漆黑的墨水滴滴答答落了满地。


    沐九如捏稳了他的相公,也捏稳了棱角分明的砚台,他看着眼底的路,顺着混混们被拖曳的痕迹,一直向外。


    一直向外。


    视野的边缘划过许许多多的椅脚、人脚。


    然后是门槛,是坑洼的泥地、歪倒的野草、零落的野花……


    他听见身后、身前、四面八方都是人声、风声、脚步声,还有蔺南星的“祜之”、“祜之”……


    一声,又一声。


    沐九如听在耳一,但脚步不停,只是低低地说:“落故,你跟住我。”


    蔺南星立时哑了声,不再焦急地呼唤,静静跟在沐九如身后,像一弯庞大的影子,又或是亦步亦趋的忠犬。


    他走在沐九如的后方,看着身前的主子脚步蹒跚,颤抖冰凉的手与自己紧紧交握,还有一只手握着砚台,松松垮垮地,像是随时都要抓握不住。


    可那抹沉重的漆黑始终吸附在清瘦的手掌里。


    污黑的墨迹落了一路,染了沐九如的满手,也甩了蔺南星满身。


    沐九如近乎憋着一口气般向前移动着双脚。


    天地晃动、万物奔涌的视野里,流星和火焰落在前方的路上,哨声和雷声炸响在他的耳边。


    不知过了多久,沐九如终于追到了那个两个出言不逊的人,看到他们在地上拖了许久,发髻散乱和满是灰尘的头脸。


    沐九如停下脚步,稳稳地,堂堂正正地站立在他们身前。


    很多人,很多脚步声围在他们周围。


    沐九如知道竹里书斋里的人都会跟出来,哪怕他不回头去看,不张望分辨。


    砚台里的余墨还在淅淅沥沥地落,冷汗也一滴滴地顺着他的鼻梁下滑,自下巴和颚角坠落。


    蔺南星眼里的沐九如每走一步,整个人都在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倒,就要碎裂。


    可这样瘦弱的背影,却擎在他的身前,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将他整个人遮蔽在身后,拢在羽翼里。


    十年如一日。


    蔺南星伸出手去,想要扶住这人打摆的身躯,却突然听见沐九如的声音清晰传来。


    气息虚弱,又仿若声嘶力竭。


    一句一句的宣告,炸响在他的耳畔。


    “别污蔑落故,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夫郎,他比谁都好,比谁都厉害。”


    “不中用的人是我,我心悦他,我这辈子非他不可,我就是起不来我也要他,是我让他去镇上买的玉势。”


    “你该庆幸你不是在我们老家说出这些话,不然你们今天不止会断两条腿。”


    沐九如说完,深深地喘了口气,用尽全力扬起手上的砚台。


    墨水四散飞扬,污黑的水渍顺着素白的手臂一路向下流淌。


    被沐九如打过一下的地痞满脸惊恐,目眦欲裂,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半个“啊”声。


    艳红的桃花瓣被微风带起,拂过沐九如与花同色、猩红欲燃的眼眸。


    “呼——”


    破风声响。


    砚台脱出沐九如的手心,势如千钧落在地痞的两条小腿上。


    “哐啷”一声,四分五裂。


    桃花瓣擦过睫羽,飘飞远走。


    绵长的惨叫声久久不断。


    从院里追出来的村民们肃然一静,各个瞠目结舌。


    谁也想不到素来文质彬彬、见人三分笑的沐大夫被惹急了、发起狠来会做出这样的疯事。


    大伙平日只见到沐夫郎在忙里忙外地操持家事,就觉得那小夫夫俩个,定是沐夫郎更在乎些沐郎君的。


    不想有财有貌的沐郎君,七寸竟也生在自家夫郎的身上。


    方才沐郎君自个儿被人调戏了,也不过是小惩大诫一番,整个人依旧是八风不动的姿态。


    可沐夫郎被人说句不是,这沐郎君就连自个儿不中用都交代了,要给夫郎正名。


    太情深义重了。


    难怪沐夫郎爱他至深,沐郎君起不来又怎么了,多会疼人啊,还长得俊呢!


    村名们顿时议论纷纷,可惜的也有,赞赏的也有,不忍的也有……


    然而再多的声响,此刻都传不进蔺南星的耳中。


    他已彻底被沐九如突然说的话,做的动作给砸懵了。


    蔺南星和沐九如相识十余年来,他家少爷向来是个情绪稳定,不喜不怒的人。


    此刻的沐九如却为了他大动肝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心悦他,还为他揽了不中用的毛病,为了他动手打人……


    蔺南星一时都分辨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所有的情绪都被搅成了一团。


    他想哭又想笑,觉得心疼,又觉得欢欣。


    心口满满的,又似乎缺了好大一块,让他想把沐九如香花供养在这个缺口里,又想把沐九如彻底地据为己有,不再让任何人看到这份举世无双的好。


    蔺南星眼眶红红的,还未能回过神来,前面的沐九如又一字一句,冷冷地命令道:“把他们,带走,腿都打断。”


    死士们连忙应了一声,继续拖着两个招惹了主家的东西往僻静处走。


    沐九如不再看那两人的去处,慢慢转回了身子,面向他的小郎君,也面向他们的家。


    周围像是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但沐九如已无力去观察分辨,他握紧了他的小相公,竭尽全力笔挺地站直,道:“今日闭门谢客,诸位改日再来。”


    说完他径自带着蔺南星劈开人潮,向着青砖白墙的院门前行。


    半开的门扉远得好像在洞穴的另一端,道路被无限地拉长。


    蔺南星亲手绘制的对联和门神像却一笔一划都格外清晰,仿佛跃然眼底。


    除夕清晨,他和蔺南星亲自贴上它们的情景也恍若就在昨日。


    沐九如踩着一个墨点,一个墨点,带着蔺南星回归他们共同经营的家宅。


    等待看病的村民们有几人发出不满的声音,蔺南星回头瞪了两眼,也没人再敢有什么异议了。


    那沐夫郎人高马大的,一言不合就让家丁打断人的腿,谁敢惹?


    阿芙和风兮同样被这变故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多话,蒙着头跟在主家背后往院子里走。


    沐九如抬脚跨过院门,地上的墨痕、拖痕、落花和尘土好像浪头一样,在他脚下翻涌起伏。


    可他的手里,始终握着他的命脉,他的未来,他的心上人。


    院门被风兮阿芙两人合力关起。


    “吱嘎”一声,小小的天地再与外界纷繁无关。


    沐九如抬眼望着天空,远处是碧空如洗,韶光淑气。


    飞散的竹叶像是在空中遨游的小舟,一叶叶闯入他的视野,又飘飘然地驶离,不知要去往哪里。


    日头圆润光洁,许许多多个排开在天上,极为得耀眼,极为得明媚。


    他放低视线,在杂乱的景物中看向他的小心上人。


    高高的,俊俊的。


    是很好很好的。


    沐九如伸开双手,把他的蔺南星拥在怀里。


    这个永远都对他敞开,为他遮风挡雨的怀抱温暖一如往昔。


    他的小郎君就应该有很好很好的生活,很好很好的爱人,很好很好的人生。


    沐九如闻着蔺南星身上独有的气味,听着让他沉静安稳的心跳,道:“落故,你是……”


    你是最好的。


    你是我的相公。


    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选择。


    你是我心悦的人。


    他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在一片沉沉的黑暗里,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但没关系,他还有一生可以告诉蔺南星这些话。


    第154章 来信 沐九如读着逢力的信,面颊突然红……


    沐九如骤然昏厥, 把院里的三人都吓了个半死。


    蔺南星当即让死士快马加鞭去了城里,绑来最好的大夫对沐九如进行医治。


    大夫给沐九如诊治施针之后,沐九如又吐了场血, 昏迷了好几日,才清醒过来。


    家里的其他五人被沐九如之前气急攻心,呕血在床的那幕吓得终日惶惶, 生怕沐九如有个三长两短。


    直到沐九如醒来后, 全家这人才放心了下来,一个个围在病床边, 眼眶全都又红又肿的,也不知道此前哭了多少次。


    蔺韶光终于看到自己的大爹爹睁开了眼睛, 忍不住又掉起了金豆豆, 小小一个人儿,想要缩进爹爹的怀里,又怕把他爹爹给碰坏了。


    小脸蛋哭得红红的, 微挑的大眼睛里泪光闪闪的, 蔺韶光呜噫呜噫道:“大爹爹,你之前咯了好多血,吓坏元宵了,元宵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


    沐九如此时面色还有些苍白, 看着气色不好,但躺了几日,他的力气倒是回来了不少。


    他连忙把好大儿揽进怀里,轻轻地拍哄道:“是爹爹不好,吐血吓着元宵了,没事的啊,爹爹现在已经好了。”


    蔺韶光越想越后怕, 他亲爹爹亲哥哥就是流了好多血,然后就再也见不着了,听说他们是死了……


    小人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脚蹬了几下,也没能把鞋子蹬掉,就直接爬上床,彻底窝在沐九如怀里,小猴子一样扒着人再也不想撒手。


    多鱼连忙替小祖宗把鞋子除了,手上动作十分利索,眼里的泪珠子掉的却不比蔺韶光少。


    沐九如看得心疼,摸了把多鱼的脑袋,安慰道:“多鱼,别哭,哭得酒窝都没了,我没事了,放心吧。”


    多鱼抹了两把眼泪,强行挤出脸上的酒窝来,叫了声“沐叔叔”,又收不住泪水,落了两串泪花。


    沐九如轻叹着,揽过多鱼的脑袋,和蔺韶光一起抱在怀里,柔声道:“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多鱼瞥了眼蔺南星,不太敢动,却被身后的蔺公抿着嘴,面无表情地推了一把,安安稳稳送进了沐九如怀里。


    这下委委屈屈缩在怀里哭的孩子又多了一个。


    风兮吸了吸发酸的鼻子,道:“沐哥,大夫来看你时差点就要让我们准备后事,你那时的脉象很乱,我和阿芙根本摸不清楚,也不敢瞎治……可把我们吓得够呛……”


    沐九如的经脉被御曦改造过,会给寻常大夫摸脉判断时造成干扰。


    他刚醒来后见蔺南星三魂丢了七魄的模样,就给自己把过脉了,身体状况是倒退回去了些,但远没到病入膏肓,要准备后事的地步。


    阿芙噙着泪,轻笑道:“被吓得最厉害的还是沐夫郎,这些天他一直在礼佛抄经,有时半夜我还见他在给药师佛供香。”


    沐九如抬头看向站在人群最后的小相公,这事儿蔺南星倒没和他说过。


    蔺南星也一直回望着沐九如,视线一错不错的,炯炯有神,专注恋慕,只是脸色却不比沐九如好太过,看着很是憔悴,眼底青黑一片,眼里也湿漉漉的。


    足以想象出小相公这几日里,内心是有多么得煎熬。


    沐九如哄了一会儿家人们,大伙的情绪平复下来后,怕影响到病人休息,也就不多叨扰,告辞离开了。


    蔺韶光抽噎着趴在多鱼的怀里,风兮和阿芙走在后面,轻轻带上屋门。


    如今是春暖花开的三月天,但蔺南星因担心沐九如的身体,还是燃了炕,点了碳火。


    屋外是蛙鸣鸟啁,风过疏林之声,屋内还像冬日似得,响着轻轻的燃火噼啪的声响。


    闲杂人等都走完了,沐九如的身边只剩下蔺南星一人。


    前面人多口杂,小郎君没在心上人的身边凑热闹,现在他才走上前来,捏着被子给人拉上,轻声问道:“有累着么,要不要躺下歇息?”


    沐九如摇了摇头,目光追随着眼前这人,招招手道:“你过来些。”


    蔺南星坐上床沿,伸手探了探沐九如的体温,关切地道:“怎么了?”


    沐九如从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握住蔺南星撑在床上的那只,捏着宽大的指节,扯了扯。


    蔺南星垂下视线,又抬眼,正看到沐九如含笑的眼眸,一眨一眨的,像是揶揄,又像是温情:“小南星,要少爷也抱抱你吗?”


    蔺小郎君前面当着一家子的面,还能故作持重,此刻却一下子也委屈了起来。


    凤眸亮起和元宵一样的泪光,挺翘的鼻尖也染上了淡淡的粉色,他哑声道:“……要的,少爷。”


    沐九如立刻伸出双手,把他家要哭不哭的小相公揽进怀里,和刚才对蔺韶光和多鱼做的一模一样。


    他轻抚着蔺南星的发丝、后颈、脊背,柔声哄道:“还和小时候一样,又被吓哭了吗?”


    暖热的体温氤氲出淡淡体香,把蔺南星包裹其中。


    这是他最喜欢,也最让他觉得安心的气味。


    蔺南星搂住心上人的腰腹,闷了会儿,才含糊地道:“……没哭。”


    沐九如哼笑,拍哄着撒娇的大可人儿,边拍边晃,安抚孩子一般,柔声道:“我病着的这些日子里,村里的人有说你什么闲话吗?他们若是对你不好,我们就搬家去别处住。”


    蔺南星这下是真的要哭出来了,他的少爷大病方醒没多久,竟还惦念着他的声誉,害怕他被人说闲话。


    他的声音更低更哑,像憋在一个酸酸的罐子里,里面装的全是对沐九如的感念与心疼。


    “没人说我们的闲话,这几日有很多人来问少爷的身体情况,刘家和齐家也都来了人探望少爷,他们都希望少爷能早日好转……”他语气认真虔诚,补充道:“村里的大家都很喜欢少爷。”


    沐九如被逗得发出一串低哑的笑声。


    明明他问的是有没有人说蔺南星的闲话,这小南星却又把话题扯到了他这儿。


    沐九如抱住这一大团他软乎乎的心头肉,顺着蔺南星的话道:“嗯嗯,那就好,我们小落故也是很好很好的,大家都很喜欢,我也很喜欢。”


    蔺南星贴着清瘦温软的胸膛,在话语间的微微震颤里,不由又想起了那日沐九如满是墨点的手指,落花飞扬中的背影,以及一句句戛玉鸣金的话语。


    他把自己镶嵌在沐九如的怀里,轻轻地,依恋地道:“我只要少爷的喜欢,我最喜欢少爷了,祜之,我心悦你,很心悦很心悦……”


    沐九如被拱得心头温软,他亲亲小郎君的头顶,道:“嗯,我也很喜欢,很心悦你。”


    “我的小南星。”


    -


    之后又过了几日,在蔺南星的尽心照料下,气急攻心并未对沐九如造成太大的影响。


    沐九如的身体很快已好得七七八八。


    闲来无事时,沐九如又开放了竹里书斋的院子,每日上午收诊病人,行医治病。


    村里人确实和蔺南星说的一样,没对他们一家产生什么成见,也没有说什么闲言碎语。


    就是有说什么,也都是好意的,比如叫沐九如补补身子,又或是说两人伉俪情深。


    反正真有什么眼红嫉妒,嚼舌根的,也只敢关了门偷偷说。


    那两惹事混子的腿自从被打断后,直到现在还没好全。


    两人后来去找过西涌村的大夫医治,看病的钱花了不少,人反倒是越治越不成样了,看着就命不久矣。


    还有村长老胡,事后也话里话外地提点村人们,别去招惹沐家。


    经此一役,谁还敢舞到沐家人的面前,去触那两口子霉头?


    于是竹里村的日子,就这么相安无事、恬淡如水地向前流淌。


    村里家家户户,各人过着各人的生活,各自忙碌着各自的生计,也没人再想起沐家夫夫身上的这些小缺憾了。


    如今村人们说起竹里书斋,说起沐大夫,只剩下满心叹服。


    经过沐九如手的病患,大多就能痊愈,就是一时半会儿治不好的,病症也能得到缓解。


    更遑论沐九如收的诊金不贵,遇到紧急病情还会亲自出诊,一趟趟,一回回地跟进医治。


    这般每日操劳,不图钱也不图名的,可见是个真正心慈好善,妙手圣心的好大夫。


    竹里村的村民们已彻底不去西涌村看病了。


    毕竟西涌村的郎中口碑确实不好,以前村民们没得选,就只能让西涌村大夫来看。


    自从沐大夫的好名声一传十,十传百后,附近其他村子里的病人也都闻风而来,专程到竹里书斋寻医问药了。


    沐九如作为一个大夫的名号,在十里八乡算是彻底地打响了。


    每日早起后,沐大夫就开始忙忙碌碌地治病救人。


    过了午时便关门收摊,余下的时间里,他就陪着家人们一起消磨时间,或是钻研消化些疑难病例,传书回蔺太监第,寻府医们切磋琢磨,质疑问难。


    沐大夫的医术经过实操和研讨,进益一日千里,挣到的钱也零零碎碎积了几两。


    生活安常履顺,万事亨通。


    -


    转眼谷雨已至。


    春花月夜,细雨如丝。


    半开的窗外蛙鸣成片,青草竹叶的香气越发鲜明,床头栽的芍药花苞已鼓成小球,正含苞待放。


    沐九如与蔺南星坐在床上,中间支着一方小桌,床边竖着一对明亮的灯笼。


    开春后就闲置了的炕床,因为沐九如身体的缘故,如今日日填着柴在烧。


    这温度对沐九如来说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再搭上一条薄被都刚刚好好,很是舒服。


    不过对蔺南星来说,还是稍稍有些热了。


    但问题也不大。


    沐九如穿得多,他就穿少些,抱腹外搭薄纱,就当夏日提前来了,也不至于汗流浃背。


    沐九如手上翻着医书,以及同徐太医、府医们的往来信件,偶尔抿一口热乎乎的茶汤。


    蔺南星则是盘着一双长腿,手里捏着两块布料,一针一线地给沐九如做夏衣。


    他一边穿针引线,一边道:“祜之,明日家里烧盐水鹅、东坡肉、灌藕、你还有什么想吃的么?”


    沐九如从书册上收回思绪,想了想道:“前几日听你说田里的韭菜能收成了?那再烧个韭菜吧。”


    蔺南星点点头,应声道:“好,明日我去割些回来,炒蛋吃还是做冷盘?”


    沐九如手指轻点着书籍,道:“元宵爱吃鸡蛋,炒蛋吃吧。”


    蔺南星应了一声,亮出犬牙,咬断手上的线绳,宽大的指节灵活地在线末处打了几个死结。


    沐九如翻了页书,又道:“盐水鹅是用今日那户人家的鹅做吗?”


    “嗯,就是那只,左右那鹅也活不过几天了,明天杀了吃。”


    蔺南星换了根线,对着烛火比了比针孔,麻利地穿线过去,低着头继续摆弄布料,道:“元宵连别人家的畜生都见不得杀,我让阿芙把那鹅绑了,藏在柴房里,没让这小宝知道。”


    沐九如轻笑道:“今日可把元宵给委屈着了,人家那鹅也不是他故意弄坏的,那家人还全家出动,和咱们讨说法来了。”


    蔺南星想起这茬就来气,他狠狠地戳下布头,嗤道:“他们自己教不好孩子,还来怨我们家元宵,那小儿才五岁就敢偷自家的鹅出来玩,偷了不止,还大张旗鼓得来挑衅元宵,一只鹅斗咱们家好几只鹅兵,脑子也是不好的。”


    “那鹅子被我们家吃好喝好的大鹅打残了,他们就全家上门来讨说法,要赔钱。”蔺南星唾弃道,“一家子刁民。”


    沐九如放下书,拿起桌上的竹茶杯,递到蔺南星那边,笑道:“喝口茶,消消气。”


    蔺南星立即放下针线,接过水杯,抿了几口,又续上热乎乎的茶汤,递回去道:“你也喝点。”


    床上的桌子桌面不大,两人亲也亲过不知多少回了,就没再分你的我的水杯,只放了一杯一壶出来。


    沐九如喝了点热茶,叹道:“还好有蔺小爹爹能言善道,能文善武,给我们家的元宵宝贝撑腰,把那户人家说得哑口无言,还一百文就拿下了一只鹅,明日咱们一家子就都有盐水鹅吃了。”


    他笑盈盈地夸道:“真厉害呢。”


    蔺南星耳朵扑棱几下,嘴角挂着暗暗得意的笑容给放在一边的杯子又续了茶,道:“总不能平白让人欺辱了,若是元宵觉得咱们家顶不住事,以后在外面指不定就要忍气吞声,偷偷地受委屈。”


    沐九如把书本倒扣在一旁,笑得媚眼如丝:“蔺郎年轻有为,有你在,咱们一家子都不会受委屈。”


    蔺南星被夸得脸蛋红红的,直傻笑,沐九如也轻笑着在桌上的小木匣里翻翻找找。


    那箱子里放的都是他们两口子和京城往来的信笺,信封信纸的也有,飞鸢传书的小竹筒也有。


    翻找时发出一片哒哒的撞击声,和唰唰的纸声。


    蔺南星探出脑袋,问道:“找什么?”


    沐九如挑出一些小竹筒往床上堆:“今日徐太医给我传了封医案来,我还没读就扔进去了……”他捏出个竹筒,外壳上刻着个青鸟的纹样,“没见过的记号,这是谁的信?”


    蔺南星看了眼那个竹筒,也加入了在木匣子里翻找的行列,回道:“这是秦屹知的标记,今天刚寄来的,比徐太医的那封信应该是晚了两个时辰,秦公公信里问我讨两个人用,就是也在御前伺候的多金和多骞。”


    沐九如“哦”了一声,搭话问道:“你给了么?”


    蔺南星点点头,道:“给了,他如今处境困难,我就帮上一帮,别的內侍多少能有点机会捞上油水,这样才有财力人脉发展下线,秦屹知现在天天寸步不离地伺候着景裕,私下见个人都要筹谋许久,手里更是只有一个月二两的月例,收买谁都不够,干干让他一个人卧薪尝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用些……”


    宫里那些事沐九如能听懂,但兴趣不大,也不会去指手画脚,他就时不时地“嗯嗯”几声,表示自己在听。


    蔺南星念念叨叨着,捏出个竹筒,问道:“少爷,你看看是这封么?”


    沐九如接过来看了看竹筒表面,刻着徐太医的纹样,日期也是今天的。


    “对,是这封。”他打开竹筒,拿出里面的纸张,道:“怎么还有逢力给你的信……”


    竹筒里晃动间,里面还发出些细碎的声响,沐九如倒了倒,一个小圆球滚了出来,应当是个药丸。


    他捏起来嗅了嗅,有点甜香气,但更多的是药草味,沐九如道:“这药丸怎么不包一下?是逢力放的么?”


    毕竟徐太医是绝对不会把药物直接扔竹筒里的。


    蔺南星猜想也是,他伸手去接信笺,道:“逢力办事是越发不着调了,怎么把信和东西往你这儿塞。”


    沐九如伸手把那张逢力写的东西递出去,上面的文字一晃而过,像是个药方。


    沐九如皱了皱眉,道:“等等……”


    蔺南星看他认真阅读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沐九如读着读着耳朵尖和面颊突然红了一些,他抬眼看了下蔺南星,直接把信塞了过去。


    蔺南星心下一紧,别是逢力那家伙写了什么孟浪的话在里面。


    他接过来一看,松了口气,就是张普普通通,但他看不懂的药方。


    没有天南星的方子,一文不值。


    蔺南星道:“他给我药方和药作甚,这是什么治什么的?”


    还配字,亲身体验,绝对良药,童叟无欺,喝水服用。


    是治遗溺的么?


    沐九如轻声道:“这是壮.阳药。”


    蔺南星瞳孔震颤。


    第155章 服药 ……他的东西真的能行吗?……


    什什什……什么药!


    蔺南星一瞬间脸红脖子粗, 恨不得直接把这张纸和那个药揉成一团,塞进嘴……


    不能塞!


    ……扔进火盆里,彻底毁尸灭迹。


    这何止是写了孟浪之词, 压根是直接寄了脏东西过来!


    逢力这该死的奴婢!


    平白无故毁他清白!


    回京后要是见到这人,他定要仔仔细细地收拾一顿!


    蔺公心里恶狠狠的,面上却连看都不敢看沐九如一眼, 也不敢看手里的纸、桌上的小药丸。


    他磕磕巴巴地试图保全清白:“这这……是他, 自作主张寄来的,我我没没没……”


    沐九如轻咳一声, 红着脸道:“……嗯,你别紧张。”


    蔺南星紧张死了, 生怕被沐九如当成什么淫.邪之徒, 着急得他嗓子眼都快要冒火。


    他抓起桌上的杯子,咕嘟咕嘟灌地了好几口水,这才冷静了点, 道:“真的不是我……逢力他有些不靠谱。”


    沐九如自然是相信蔺南星的, 况且,就算这真的是蔺南星让逢力找来的,他也不会怪罪,毕竟男欢女爱, 是人之常情。


    蔺南星即便是阉人,也会因情生欲,就连素来寡欲的沐九如,如今也时常会期待和他的小相公鱼水相投。


    “我知道不是你。”沐九如温声安抚他,顿了会,又探询道:“……所以,你们吃了这个真的能起?”


    蔺南星脑袋里“嗡”得一声, 差点羞到眼前一黑。


    他做宦官的这六年里,自然多多少少是听过些关于这事的秘辛的。


    有些阉宦为了依附宫妃,讨得贵人的宠爱,会吃壮.阳药物,强行起来伺候人。


    但他向来对这些腌臜事兴趣不大,听过也就忘了。


    更是从来没有这样的非分之想!


    蔺南星现在内心满是“逢力害我”,面上依然强做镇定,羞得脑袋冒烟,道:“好像……能吧……但我没见过。”他强调自己清清白白的一颗心,“我也没吃过……!”


    沐九如不及小郎君对此事这般害臊,闻言那双叆叇后的明眸甚至微微亮了一下。


    他温声问道:“那你想试试么,南星?”


    蔺南星瞪大眼睛,一口气没能缓过来,嘴里的水呛进了鼻子里,顿时咳嗽不止。


    沐九如连忙靠过去轻轻拍抚,等到蔺南星不咳了,才继续道:“我之前没能想到这茬,如今知道了,既然是可以起的,那你想试试看……亲自和我欢好么?”


    蔺南星的脸也不知是憋得,还是怎么的,都红得有些发紫了,他的头微微颤动了下,点也不是,摇也不是。


    “少爷……不……”


    一个“不”字之后,声音戛然而止。


    蔺南星和沐九如一样,之前也没想到过这茬,乍听之下觉得十分骇人听闻,污人清白。


    但非说不想,也是没有的。


    如果他能行……自然是想和沐九如真做一次夫夫的。


    哪怕就一次也好。


    沐九如见他拒绝,便叹道:“你不想啊……唉,之前那混子拿你这处说事,我还气了好久……”


    但这事儿他说多了,难免小郎君要觉得他是嫌弃人残缺……


    沐九如立刻截断了这个话题,转而道:“你若是不想的话,就罢了。”他笑盈盈地靠着蔺南星,亲昵地道,“落故怎么样我都很喜欢,都觉得很好,角先生也很舒服。”


    蔺南星被蛊得昏头昏脑,也被哄得尤其窝心,红彤彤的脸上挂起红彤彤的嘴角。


    真是个大可爱。


    沐九如不再说这让小郎君羞到呛水的事儿了,伸出手掌,道:“那你把手给我摸摸,让我再研究一下……”


    蔺南星立刻递出自己的手腕,沐九如反手搭上,三指稳稳地扣在脉息强劲的寸口上。


    他把了一会儿,轻快地道:“你这身子是越发得好了,若是现在你回了宫里,给太医摸了,指不定圣上立刻就要把你抓回御马监去,让你走马上任……”


    蔺南星想也不想地夸道:“是少爷医术高明,圣手回春,把我调养得好。”


    “你嘴真甜。”沐九如轻轻一笑,又认真品了会脉,思索着喃喃道,“这情况……应当确实是能起的,之前也有过些反应……只是这药吃了对身体也有些损伤……但一年半载一次,估计无妨……那个药方,巴戟天、菟丝子,嗯……”


    沐九如一边摸脉,一边碎碎念着,蔺南星则是低着头,仔细观察心上人的神态和举动。


    沐九如钻研得十分认真,之前说起这事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不喜的样子……


    蔺南星被握着的那只手,指尖悄悄拈了一拈,他心头鼓噪,轻到近乎气声地问道:“那祜之……你想吗?就是,我自己和你……”


    沐九如有些惊讶话题怎么又回来了,他抬眼瞥了下蔺南星,小郎君的呼吸近在咫尺,有些急促,让他脸上一热。


    他托了下眉间的叆叇,应道:“我……是想的,不是因为觉得用角先生不好,是我也想让你体会一下……”


    他松开小郎君的手腕,指尖向前,勾了勾这人的手指,善解人意地问道:“蔺郎,要试试看么?”


    蔺南星在沐九如明媚的笑颜里迷失自我,神志不清,他吞咽一声,红着脸头昏脑涨地道:“嗯……嗯……好的,试试……那我什么时候吃……”


    他说着已经捏起了桌上的药丸,像是随时准备塞进嘴里。


    沐九如连忙按住那只拿了药的大手,道:“这个不能吃,这个药性太烈了,伤身体,我帮你去配一副……”他剥出那粒有些危险的药,温声问道,“是今日就试么?”


    蔺南星被方才自己冒冒失失,毛手毛脚的动作给羞住了。


    宽大修长的脚趾和手指一同开始扣起床褥,脑袋也瞬间全埋进了沐九如的头发里。


    哪怕被主子香香的味道包围,他也觉得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他发出嘤.咛般无力的辩解:“不不不是,没有……我……”


    沐九如被逗得发出轻笑,主动敲定道:“那就今日吧。”


    他从头顶拨出和个发梳一样黏在上面的小郎君,抚了抚那张艳红的俊脸,拉起这人的大手,道:“我们一道抓药去。”


    蔺南星和个大娃娃一样,被拉着乖乖地走下了床。


    他看着心上人窈窕清丽的背影,顿时又神志不清了,只会呆呆地,羞羞地应道:“嗯。”


    -


    人高马大的小郎君立在门前,手里稳稳地端着一方竹案。


    案上立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汤色污黑,苦味浓重,药效特殊。


    屋门“吱呀”一声,轻轻开启,带入一丝春末凉风,又缓缓合上。


    蔺南星带着自己亲手煮的药,两腿自顾自地跨过门槛,进了屋子。


    但他的脑子依然是混的,和做了场白日梦一样。


    他怎么也没想明白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逢力为什么要寄那东西来?


    然后……他怎么就要用自己的东西和沐九如欢好了?


    怎么就是今天了?


    太突然了!


    而且……他的东西真的能行吗?


    万一起不来,少爷会失望吗?


    万一起来了,又要怎么用,会不会没角先生好用?


    蔺南星虽说刚才色.欲熏心,头昏脑涨地和沐九如敲定了这事儿,也老老实实地煎了药。


    但灶屋待着的一个时辰里,他过得无比焦虑,和之前圆房的那次一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心里的雀跃和期待完全不值一提,紧张和担忧已经彻底压倒了所有的情绪,只怕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情况。


    比如……他不行。


    或者……他还是不行。


    又或者……反正……他就是不行。


    他这辈子就从来没行过,谁知道吃药能不能行啊……


    他家少爷的药肯定没问题,也许他就是油盐不进,一卧不起呢!


    就是起了,万一没角先生好使呢!万一长得丑呢?万一本钱不足呢?


    他家少爷好像还有点期待的样子……更让人忧心了!


    蔺南星为这从来没想过要用,但是突然就要用上的东西愁到发慌,甚至时不时地想打退堂鼓。


    幸好这次留给他忧虑的时间统共也就一个时辰,没机会让他担心得吃不好睡不着。


    他一边煎药,一边临时抱佛脚地做了好些锻炼,把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练得弹弹鼓鼓的。


    这样万一那里真的不行,至少别的地方还算差强人意……


    他马不停蹄地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时间总算是过去了。


    两人的药也已经熬好了,可以准备吃了。


    蔺南星头皮发麻地端着药走向床榻,本来安放在炕床上的小桌和针黹工具、书册等物件,都已被堆到了床尾的边角,应当是沐九如自己的收拾的。


    炕边的柴火动过了,床边的木炭也添了些,应该也是沐九如自己去烧的。


    沐九如如今对简单的家务做得已是得心应手,屋里被打点得温度适宜,哪怕再过一夜都不会冻着人。


    蔺南星在灶屋里缩头缩脑,闷着不出来的这一个时辰里,他家的少爷也把欢.好前的工作都准备得稳稳当当了。


    就连衣衫也褪得只剩下一件素白里衣,整个人都缩在了热乎乎的被子里。


    蔺南星想到之后要发生的事情,心头就砰砰直跳,走到床前时都有些同手同脚。


    沐九如见蔺南星终于回来了,往床沿边上坐了些许,伸手去接药碗,温声道:“辛苦你了。”


    动作间,一双光裸的小腿荡在了床边,蔺南星瞥了一眼,先把沐九如的那份补益气血的汤药递了上去,送到对方的手里。


    随后他安置好竹案,放到一边的桌上,手往被子里一伸,想要拉下沐九如的裤腿。


    够了两下,却什么也没摸着,他掀开被子一看,顿时眼睛发直:“少爷……你,你怎么不,不穿里裤,小心着凉……”


    脚趾缝里的朱砂痣都隐约可见,蔺南星脸色通红,连忙把被子拉下来许多,裹住沐九如光裸的腿脚。


    沐九如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轻哼道:“你在灶屋忙活了那么久,我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吧?”


    蔺南星一愣,他刚才在被褥里看到的皎洁皮肤上,像是还带着些潮气和水珠。


    可两人在上炕之前已经沐浴洗漱过了。


    他家少爷这是……把准备工作都做全了……


    蔺南星心头更加鼓噪,嘴里也干巴巴的,只想咽口水。


    沐九如睨了一他眼,笑道:“我们喝药吧。”


    说完他就捧着自己的那碗药,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蔺南星也拿起自己的那碗,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沐九如为他配的这碗药,吃起来苦味不重,竟还有些甘甜,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特别不同的地方。


    他喝完了药,含了蜂蜜水,清了下口,等沐九如喝完了,就伺候人也喝了甜滋滋的蜜水,中和嘴里的苦味。


    随后蔺南星收拾起药碗,连同小案一并放到床尾的桌上,再把桌子也搬了一起来,打算带走收拾。


    沐九如道:“桌子就放地上吧,你过来。”


    蔺南星乖乖得把东西都堆在地上,走到沐九如跟前,还没站定,他就被素白的手掌勾住了手指。


    蔺南星与沐九如十指交握,低声问道:“少爷刚才润洗过了?”


    沐九如点点头,笑道:“暖水釜里还剩了点水,我闲来无事,就自己先润洗了。”


    分明沐九如的动作和话语都还算正经,蔺南星却又有些昏头昏脑,还有点火急火燎,他勉强控制着理智,道:“那我,我去擦洗一下……”


    “之前都洗过澡了,不必再去擦洗一遍。”沐九如捏捏他的指尖,转而扯上这人腰间的系带,往床上拉,温声细语地哄道:“晚点结束了再洗,落故,上来吧。”


    蔺南星脑袋一热,还是坚守住理智,拉紧了衣带,道:“我,方才锻炼了下,出汗了,得去洗澡……!”


    沐九如动作微滞,抬起眼来,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


    他展颜轻笑,露出洁白的贝齿,眉眼弯弯地道:“活动过后的肌肉会格外鼓胀,落故……”


    洁白无瑕的手掌松开衣带,贴上小郎君腰腹的衣料,系带在蔺南星的腿侧晃晃荡荡,粉嫩的指尖沿着凹凸的腹肌起伏摸索。


    “你是为了同我欢.好,特意去锻炼的吗?”


    手下的肉.体刚一被触碰上,就立即绷紧了,即便隔着衣料,摸起来也十分明显,块垒分明。


    衣料的里侧,蔺南星那头被指节游移勾连的感觉也分外鲜明,紧张得他肚子都快抽筋了,喉咙口也干得要冒烟。


    甚至他开口时,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发出这么低的声音:“是的,所以我要……沐浴。”


    两人之前每次亲昵的时候,蔺南星的肌肉都像现在一样,好摸又明显。


    但小郎君从来没告诉过沐九如这些背后偷做的准备功夫。


    小相公真是哪里都体贴,哪里都让他喜爱。


    沐九如思及这些,眉眼唇角都是笑意,姝丽的容色极尽妍态。


    天神下凡般的貌美,足以让天地失色。


    蔺南星被这笑容惑得施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


    沐九如见了小相公痴痴的模样,心头微动。


    他和蔺南星已好过了许多次,亲昵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他很清楚怎么样能把蔺南星撩得无暇他顾,就连沐浴洗澡的事情也抛之脑后。


    沐九如再接再厉,继续移动自己摸着腹肌的手,贴着小郎君的肌肉穿过腰侧,又摸上起伏不平的后背,沿着皮肉上的缺口与凹陷,在一个个伤疤,一块块旧伤间辗转来回。


    他继续勾着微微发颤的大人儿人靠近自己,用面颊贴上蔺南星的腹部,缱绻地道:“别去了,落故,让我摸摸你。”


    话音刚落,就有什么碰了他一下。


    他微微一愣,后退了些,蔺南星也愣住了。


    夫夫两人一起低着头,看向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东西。


    第156章 起身 蔺南星对自己的物件很嫌弃:“不……


    沐九如对此有些意外, 他隔着衣服点了点那处,道:“药效……起的好快。”


    蔺南星浑身一颤,也难以置信地碰了碰。


    清晰的知觉传了回来, 这确实是他的东西。


    沐九如眨了眨眼睛,立即拉着小相公的手,往床里挪了挪, 让出个位置来, 道:“快上来,让我看看。”


    蔺南星担忧了足有一个多时辰, 如今心中大石终于落了地,甚至还有些让他被这情理之中, 也意料之内的惊喜给砸昏了头。


    他再也顾不上纠结沐浴的事情, 一骨碌爬上了床。


    夫夫两个人对这个新物件表达了十足的欢迎,齐心协力给蔺南星除了裤子,随后脑袋顶着脑袋, 一同看向那处。


    沐九如高兴地笑道:“我就说我的落故本钱不少。”


    蔺南星被看得有些羞涩, 轻咳了一声,问道:“少爷……还,还成吗?”


    沐九如对这东西没什么鉴赏能力,也不懂这怎么分辨成不成, 总之他看着挺好的。


    他安抚了下小郎君,柔声道:“是落故的,我就喜欢。”


    蔺南星“呜”了一声,凤眸激灵地眯了缝,像是只炸毛的小狗一般。


    这反应太过青涩可爱了,沐九如顿时就有些理解蔺南星之前对小九如的痴迷了。


    他随便碰了碰,小郎君就神魂颠倒了。


    这成就感简直会让人上瘾。


    沐九如生怕蔺南星有什么不适应, 或是不对劲的地方,还是问了下:“什么感觉?”


    蔺南星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别着脸压根不敢看沐九如,也不敢看怪异的小南星。


    但又忍不住眯着眼睛,偷偷地去看。


    他一对眸子眼神乱飞,一双手揪住被子,脑袋埋在沐九如头发里,呜呜地道:“别问了少爷……”


    沐九如被这模样逗得爱不释手。


    看来小相公是很舒服的。


    …………


    …………


    沐九如的手很酸,非常酸。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什么时候算是好了一场?”


    蔺南星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凤眸和面颊都像是涂了胭脂似得,红得桃花儿一般,那张纤薄的唇微微张着,上面润着水光,看着就很好亲。


    过于刺激的感觉让小郎君眼眸水亮,虽还没哭,但睫毛也沾了些晶莹,变得湿漉漉的。


    他被沐九如说得羞极了,几乎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这个东西,根本不受控制。


    还很奇怪……


    他也不知道怎么才算好了。


    蔺南星用汗湿的手掌轻轻扒拉沐九如,轻喘着道:“我也,不知道……少爷,不用了,你仔细手累……”


    这模样好生可爱,又有些可怜,让人想要欺负。


    沐九如顺从地放开了手,低下头道:“我瞧瞧怎么回事。”


    热乎乎的鼻息喷洒在肌肤上,感知十分鲜明。


    蔺南星心脏咚咚直跳,半眯着眼睛,呼吸也不知不觉地停了。


    突然他感觉有点湿润。


    蔺南星猛地坐直身体,一把捂住了沐九如的嘴:“少爷,你不要这样。”


    沐九如无辜地眨眨眼睛,在蔺南星的手心里发出闷闷柔柔的声音:“下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让我也帮你……”


    他早前就有想这么做过,但一直没寻着合适的机会,如今正好回报一下小郎君往日对他兢兢业业的侍奉。


    蔺南星一张脸涨得通红,连忙道:“不用,少爷真的不用,我……”他急中生智,“我……想亲你!”


    都急得开始转移话题了,沐九如若是再坚持,就成了折磨人。


    温柔体贴的夫郎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反正他们来日方长。


    他拉过小郎君的手,身体后倾,柔顺地仰躺在床上,把他英俊魁梧的相公拢到自己身上,温声笑道:“你亲吧,想亲哪儿都可以。”


    蔺南星看着郎君依赖舒展的动人情态,目光逐渐显露痴迷,伏下身子,含糊不清地呢喃:“祜之……”


    他吻上那张含笑的红唇,温柔地缠绵了好一会儿,再一路向下,剥开轻薄的里衣,与心上人耳鬓厮磨。


    不过多时,沐九如的身上就不着寸.缕了,不过屋内的温度还算适宜,蔺南星也有注意给沐九如裹着被子,不至于让人再着凉了。


    沐九如拉动蔺南星微微散乱的上衣,轻声道:“落故,你也脱了。”


    蔺南星啄了下沐九如,应道:“嗯。”


    他直起身子,解开有些松散的系带,三两下脱掉了单衣,大片肌肤顿时裸.露了出来。


    他把衣服扔到床边,又两手背到身后,去解抱腹的系带,手臂上的肌肉因为方才的运动显得鼓鼓胀胀,向后动作时更是块垒鲜明。


    衣摆下伸出的一双大腿,也在跪姿时显得线条流利而硬朗,看起来性感强劲。


    沐九如凝望着身上的小郎君,道:“等等……”


    蔺南星停下动作:“怎么了?”


    小郎君在还是小厮的时候,并没有穿抱腹的习惯,如今却总喜欢穿这种小衣。


    抱腹与肚兜款式接近,但穿在蔺南星的身上非但不显女气,反而将胸膛和手臂的肌肉衬得更加紧实有力。


    尤其是胸口这处,露在外面的皮肉被衣料勒着,看起来格外得柔软,好似呼之欲出。


    沐九如伸手摸上,又缓缓下滑,隔着抱腹仔细触碰腹肌,手下的肉.体一棱一棱的,起伏连绵,沙沙作响。


    沐九如眸色微深,喜爱地道:“若是红色的就好了,一定衬得落故很是俊俏,但这样也很好,像……”他抬眼,轻柔地呢喃,“……小媳妇。”


    手下的腹肌一阵颤抖,边上的手臂肌肤本就十分艳红了,居然在他的调戏下又变红了许多,交叠的伤疤陈横在肌肤上,呈现微浅的色泽,闪着盈盈汗光。


    沐九如眨了眨眼,叹道:“呼,居然还能更精神,落故是真的很喜欢被叫小媳妇。”


    蔺南星的肚子又快抽筋了,被欺负得眼睛里冒了红红的泪光。


    他捉住沐九如使坏的手,心里满溢的全是爱意。


    不管是对他温柔包容的沐九如,还是使坏逗弄的沐九如,他都喜欢到想吃进肚子里,养在心窝里。


    想一直亲亲,或是用力地咬上一口,在沐九如的身上到处都留下自己的痕迹。


    他捏着沐九如的俊秀洁白的手放到嘴边,却不舍得咬也不舍得啃,只是很轻很珍重地嘬了嘬手心,讨饶道:“少爷……别逗我了……”


    手掌内的软肉被烘得又潮又热,像是一直能暖到心里,沐九如笑着道:“嗯,不逗你了……”


    他抬起腿道:“你来吧。”


    这姿势邀请的意味太过明显,让蔺南星的羞耻心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点。


    他又开始打退堂鼓了,甚至冒出了想要去拿角先生的冲动。


    明明只是东西从死的换成了活的,他却有种少了什么步骤,又多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的感觉。


    不管从心里还是生理上,都很不习惯。


    蔺南星又在想:逢力害我。


    逢力教了他怎么用角先生,但没教过他怎么用自己的东西!


    用起来是一样的吗?


    他还没用上,已经感觉很不一样了……


    沐九如见他呆愣愣的,就侧过身子,伸手摸出边上的脂膏盒。


    他也有一些些地羞涩,但比起蔺南星算是从容不迫了:“我帮你。”


    蔺南星:“!”


    小郎君霎时表情一凛。


    不能让少爷伺候他!


    他这下算是被激到了七寸上,顿时什么害羞和慌乱都抛到了脑后,坚定地把脂膏盒拿进了自己的手里。


    …………


    …………


    沐九如眼里雾蒙蒙的,静静地喘着气,还有些愣神。


    蔺南星趁着沐九如休息的时候,替人擦拭了身体。


    那药效不知怎么回事,竟十分持久,折腾了两回也没能消退。


    蔺南星生怕沐九如亏了身子,又要生病,也再不敢多闹,哪怕沐九如还有奉陪的打算,他这头也主动地雨散云收了。


    沐九如懒懒地歇了好长一会,等缓过劲来了,才抬起头,去寻他的小相公。


    入目的却是蔺南星跪在后面,脑袋低垂着,脸色红红的,嘴唇抿起,不知在捣鼓什么。


    沐九如的视线向下移动。


    汗淋淋的健硕手臂经络虬结凸出,一路往下,手掌握拳,最前端伸出一根食指,正怼着依然没有休息意思的小落故往下压。


    表情和动作都很嫌弃的样子。


    沐九如出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蔺南星摇了摇头,皱着眉道:“……说不清楚舒不舒服,有点不太习惯,总是会注意这里……这个不受控制……”


    欢.好结束了,他该干活了。


    蔺南星对自己的物件依然秉承着对角先生一样,用完就扔的态度,嫌弃地道:“不是很方便。”


    就差把希望这东西立刻消失写在脸上了。


    沐九如被这孩子气的模样逗笑,道:“傻南星。”


    蔺南星也跟着笑了起来,露出排牙齿,俊朗的眉眼还带着运动后的嫣红,神采飞扬。


    手上也随着笑容一松。


    东西回归原位。


    蔺南星的笑脸顿时没了,剑眉紧皱,又低下了头去。


    这东西一直这样,他就没办法伺候人了。


    做事情会磕碰到,还会硌到主子,跑进跑出被别人看到也很不雅观。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他现在想干活,想收拾屋子和床榻,想给沐九如沐浴……


    但小南星完全碍着他了……!膈应人!


    沐九如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又逗乐得不行,他撑着有点绵软的身体坐了起来,张开双手,道:“你把我抱起来。”


    蔺南星立刻停止了和小兄弟的斗争,听从指挥把沐九如打横抱起。


    沐九如点点左边,道:“往这边挪些……”


    蔺南星不明所以,但还是抱着香香软软的夫郎照着做了。


    沐九如又道:“下去点,再这边些……”


    蔺南星乖顺地跟着沐九如的话语一令一动。


    虽然异常状态的东西一直在从中作梗,让他很不习惯,动作也有些不便。


    沐九如便伸手帮了他一把,虽说再来一次他是吃不消了,但也有别的办法可以让小相公得到欢愉。


    他笑着摸了摸蔺南星光溜溜的下巴,靠在这人怀里,笑道:“落故,你难得一次,好好尽兴吧。”


    蔺南星却浑身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他今天已经多累着少爷一次了,如果还这样做的话,沐九如根本得不了趣味,就是纯粹在伺候他。


    这怎么能行!


    沐九如大概知道小南星又在纠结什么,但他有的是办法让蔺南星无暇去纠结。


    视线里,蔺南星颈项上的那颗小球因为紧张和刺激征在上下攒动,汗液淋漓而下,显得锁骨与那处尤其性感。


    沐九如铆上了那儿,揽上住蔺南星的肩头,在喉结上重重地咬了一下。


    小球害羞地从唇齿间溜走,隐没进了肌肤里,在颤抖中挤出了一声低沉的闷哼。


    沐九如继续撩拨,亲吻着夸赞道:“落故的声音真好听,我很喜欢,还想多听听。”


    蔺南星脑子里混成一片,身体的每一处都好像被小南星给掌控了,又像是被沐九如给掌控了……


    腰肢在心上人的鼓励下,自作主张地轻轻动了一下。


    沐九如立刻发出一个好听的声音,被取悦的感觉让蔺南星眼眶微红,脑海里绷着的那根线彻底断裂。


    之前一直要落不落的泪珠终于凝结出了圆润的一颗又一颗,顺着脸颊落成一串。


    蔺南星低下头,用湿润面颊的贴上沐九如的脸侧,爱慕的道:“祜之,祜之……你真好,我好喜欢你,我心悦你……祜之……”


    沐九如伸出手,怜爱的抚上这人的眉眼,毛茸茸的睫毛和眉毛都变得潮潮的,沾了一手湿漉。


    又亲又哭,拱来拱去的心上人就像只淋了雨的小狗,可怜,粘人又可爱。


    沐九如抚摸着他,温声应道:“我在,我在落故,我也心悦你,我也喜欢你……”


    他亲吻上蔺南星咸涩湿润,又带着微微甘甜的嘴唇,含糊而黏腻地道:“你动吧。”


    第157章 邻居 景致宴客气地道:“往后左邻右里……


    蔺南星受沐九如的蛊惑, 整个人都神志不清了,同沐九如厮磨了许久,直到两人都困得不成了, 才勉强雨散云收。


    第二日早起一看,沐九如的大腿破皮了,小南星也破皮了。


    这可真是昏了头的干柴烈火。


    还年轻力强。


    沐九如对着两人的伤处好一通调笑揶揄, 弄得蔺南星浑身上下无处不红, 和火烤一样。


    在清丽郎君的婉转笑声,还有少年郎君支支吾吾、含羞爱重的应答声里, 生活又涓流一般地潺潺前行。


    平静的时光一日复一日。


    春日向晚,暑气渐浓。


    冬麦已丰收完毕, 家家户户忙着上税下田, 整个村落都和炎炎的气候一般热火朝天,到处都是闹腾的吆喝声,脚步声。


    竹里书斋的午后, 气氛依然祥和。


    空中烈日高悬, 到处蝉鸣大作,院里却是树叶成荫,门扉大开,穿堂风一阵又一阵, 带来丝丝凉意。


    沐家的六口人刚用完了午饭,此刻都聚在堂屋的廊下,三三两两地坐着乘凉。


    阿芙和风兮两人坐在一张小桌边上,中间摊开几本书册,一个拿着块带皮的猪肉练习外科,一个捏着毫针在自个儿手上寻找针感。


    蔺南星和沐九如两人,则是共坐在一张宽大的躺椅上。


    沐九如鬓边戴着两朵蔺南星栽的芍药, 粉红的花瓣衬得他面颊气色极好,如明玉映霞。


    上午诊了好几个病患,让他有些倦懒,此刻沐九如脑袋歪在身边人挺括的肩上,眼睛半眯,叆叇已褪到了胸前,手里捧着软乎乎、胖嘟嘟的小九,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


    小九是棚里最漂亮的公鸡,身上洁白如雪,尾羽乌黑亮泽,长可逶地,风吹之下,闪烁出斑斓的色彩,宛如仙女的披帛。


    沐九如十分喜爱小九,空闲了就要抱在怀里抚弄,因此蔺南星时时给小九洗澡,还亲手给它缝制了接屎兜,方便少爷随时抱在怀里逗乐。


    小九对亮闪闪的叆叇链十分感兴趣,细长的鸡嘴叼起一截,用力咬了咬,没咬断,就狠狠地甩起了头,晃得链条“刷啦啦”直响。


    蔺南星连忙捏住小九的嘴巴,把金贵的叆叇解救出来,往上堆了堆。


    然后他又长臂一捞,从躺椅上头抓住小星的一对脚,把这畜生放到了沐九如那头的扶手旁。


    小星和小九已经被迫同居了三个多月,如今两只怕也怕过了,打也打过了,终于能还算和.谐地共处在一片空间里了。


    虽然小星还是很怕小九,毕竟它的个子没小九大,若是打起来后,它不小心伤到小九,主人还要揍它……


    小星心里苦,一对圆润的大眼睛里满是泪光,只想立刻就去工作送信,飞回蔺太监第小住几日,这个家,它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蔺南星看着他们相安无事的模样,十分满意。


    虽然小九还是很嫌弃小星,小星也很害怕小九,但是总有一天,它们会爱上对方的!


    就像他和沐九如一样!


    蔺南星自我认可地点点头,从小星脚上取下了今日新到的飞鸢传书,打开查看。


    这封信是逢会寄来的,写的内容是:景裕前些日子归档秦世贞抄家相关卷宗时,和秦屹知发生口角,两人起了矛盾,景裕把秦屹知狠狠地罚了一通。


    事发当日,景裕把这消息封锁得很牢,逢会查了好些时候,才从旁侧击出来,就立刻传信告知了蔺公。


    蔺南星眉头微挑,无甚兴趣地将书信收拾起来。


    他手边放了个小桌,桌上的小篮子里都是近日堆着未读的书信,大大小小有十来个竹筒。


    蔺南星把阅读过的密信扔进桌下的小框里,“哚”一声轻响。


    这种无用的消息,不能不知道,但也无需留档,之后全都烧了就行。


    他又从篮子里摸出一份新的,展开查看。


    正好是秦屹知的,写着的是:秦屹知此前被景裕罚的极重,到了茶饭难咽的地步,但也得了圣上的体恤,被允许他继续教导辅佐,偶尔再做做帝师的工作。


    蔺南星收起信笺,又往桌下一扔。


    好个“茶饭难咽”,要不是蔺南星各种大内的处罚都受过,还真信了他那套。


    真想活命的话,肠子烂了,吃的都能忘嘴里塞。


    这绝食不吃的苦肉计,秦公公玩转得真是不错,让景裕都同意一个奴婢继续做帝师的活了。


    蔺南星又捏出下一份信笺,打开一看。


    呵,是逢力的。


    飞鸢传书的纸张容量有限,小小一张信笺里,逢力写的大半都是毫无意义的溜须拍马之词,剩下的则是汇报了下御马监的近况,末了还要问上一嘴:看在他上供神阳大力丸的份上,能不能让他也卸职,来乡下潇洒。


    蔺南星直接把信揉成一团,丢进筐里,还有那竹筒也一并扔进去。


    满纸废话,公私不分,污他双眼,费他时间,还想也来乡下,做什么梦。


    蔺南星又摸出一封。


    是多贤寄来的,写的是:张宁祥的铺子生意兴隆,分店已开了许多家,一跃成为了京城商会里的新贵。


    如今夏月他们在京城中开的六个店铺日进斗金,这个月的营收足有八千两白银,夏月已开始着手往外省扩张经营。


    蔺南星总算看到了点有用的东西。


    还是他家少爷知人善用,有夏月他们三个赚钱的能人在,以后他们家的钱越滚越多,想做什么都方便。


    这封信件里还写了不少关于账务的内容,就不能烧掉了。


    蔺南星将信好好地收了起来。


    如今家里的帐暂时交由他来管,沐九如负责验收,他这个小夫郎可得把这事儿完成得漂漂亮亮的,半点也不能马虎。


    蔺南星再拿出一封信,展开后眼睛微微一亮。


    是耿角的信,上书:孙连虎和白锦在抗倭战场上表现神勇,虽然两人受了些伤,但都是可塑之才,耿角会全力教导栽培,信末,耿角还邀请他们一家去冼城做客。


    蔺南星收起信,想要扔进竹筐里,犹豫了片刻,还是好好收了起来。


    他看着身边已快要睡着的沐九如,心想:若是过一阵得空了,是可以同祜之一起去冼城,看望一下他的老朋友。


    毕竟之前沐九如想要见耿信达一家,却因为京城人多眼杂,直到离京南下都没能见成。


    蔺南星手指伸进桌上的竹筐里,摸上下一份传书。


    蔺韶光的声音远远响起——


    “吃——西瓜——啦——!”


    清脆的童声伴随欢快的脚步声“哒哒”传来,粉雕玉琢的人儿小腿迈得生风,手里捏着两片红艳艳的西瓜,一蹦一跳地由远及近。


    多鱼则是跟在后头,手里端着个小案,上面放了几盘摆得整整齐齐的三角形西瓜片,都是他们刚才从井里提上来,洗净切好的。


    沐九如被叫得瞌睡也没了,他见小家伙冲得快,叆叇都来不及戴上,连忙伸开手,扶住人道:“小宝跑慢点,仔细摔着。”


    蔺韶光被大爹爹抱了满怀,献宝一样地奉上一片西瓜,甜甜地道:“这是元宵切的,给大爹爹。”他又拿出另一快西瓜给蔺南星,“这个是小爹爹的。”


    沐九如被好大儿的一片孝心逗得喜上眉梢,蔺南星也高高兴兴的接过了自己的那片,两个爹爹对家里的小宝贝好一通夸赞。


    多鱼把几盘西瓜分发好,自个儿寻了个位子坐下,阿芙和风兮都暂停了手上的事情,一大家子闲聊着吃起了西瓜。


    夏日午后的气温是灼热的,连风都带着潮湿的暖意。


    蝉鸣聒噪不歇,嘴里却满是爽脆清甜的果肉,让燥热的节气变得清凉甜蜜,芬芳馥郁。


    “咄咄咄”。


    院门处传来敲击声。


    竹里书斋今日门扉大敞,村里人不讲规矩,若是有事,直接就进院了。


    蔺南星抬眼望去,家门外站着高高低低五六个人。


    最前头那个,是吴王景致宴。


    身后跟着的是吴王妃、苗承、一个丫鬟。


    丫鬟手里抱着个三两岁的孩子,估计是小世子。


    还有个穿着奇特的异族女郎。


    一群人青鞋布袜,穿着朴素,和蔺南星一家看起来别无二致,都是比村民们富庶上一些,但也不到王公贵族的规制。


    蔺南星看着他们,凤眸微眯。


    这景致宴全家出动来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难不成还真是拜见沐九如这个“长辈”来了。


    多鱼已经直接愣了神,手里西瓜皮“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他猛地站起身来,膝盖要软不软,下意识地想跪,但对方微服前来,他又不方便跪。


    沐九如也注意到了门外的不速之客,自蔺南星在竹里村遇见了吴王之后,他已做好了要同景致宴再会的准备。


    两人此前也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但曾经的身份和辈分却还在那里,真对上了,还是有些让人尴尬的。


    院外的景致宴倒是再不复几个月前,听闻沐九如大名就落荒而逃的状态。


    他快速地扫视了一圈院内的众人,和和气气地自报家门,道:“沐家的诸位午好,我们一家从颍州而来,将要定居此地,今日刚到村中,就住在胡村长家后头那里。如今家中的下人还在收拾院落,家里待不了人,我们就想着往后同你们左邻右里的,先拜访一下。”


    他动了动手指,苗承提出一个竹篮,景致宴友好客气地道:“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吴王竟是把自己全家都带过来了,也当得上一句“艺高人胆大”。


    万一这当中哪个步骤出了什么差错,叫别人发现吴王离开封地,东窗事发了,景致宴带来的人越多,事情就越难圆。


    更何况看这人礼数周全的样子,估计是真要定居于此了……


    蔺南星颇为烦躁,大家都是朝廷里混过的,话不用说太多,有时候单是放个屁,都知道对方是香是臭。


    吴王居然做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蔺南星总觉得自己的清闲日子快到头了。


    蔺南星看了眼沐九如,后者轻笑着点了点头,让他放手去忙活。


    蔺小郎君便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院门口。


    他身高腿长,比吴王一众里最高的苗承还要高上许多,因此视线轻而易举地就越过了门外这几人,看到不远处还聚了许多凑热闹的村民。


    那人头攒动的情景,和他们一家子刚来竹里村时一模一样。


    这下与人为善的沐夫郎就不便明着给人脸色看了。


    他从苗承那儿接过了篮子,粗略扫了一眼,里面多是些农家的酒肉蔬菜,做戏做得还挺全,真像是来走亲访友一般。


    蔺南星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们太客气了,我家也是从颍州来的,异地见同乡,可真是叫人‘惊喜’,可惜今日上午相公治病医人有些劳累,此刻已经歇下了,不便招待客人。”


    景致宴一家子的眼神直直落在屋檐下,躺椅中,沐九如大睁着的一对眸子上。


    第158章 徐威 景致宴的脸上笑意尽退:“徐威在……


    蔺南星在御前说谎话时, 都眼睛也带不眨一下,对着个把柄递到他手上的亲王,敷衍推脱之词更是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反正村里人离他家有些远, 看不到沐九如如今正精神着。


    他回过头去,装模作样客气地吩咐道:“多鱼,去灶屋里拿一份我们颍州特产的‘离别糕’来。”


    多鱼机灵地应了一声, 立即进了灶屋。


    离别糕是什么, 多鱼南下以后就没听过,也没见过。


    但顶头上峰会睁眼说瞎话, 他这直系亲信做起真方卖假药的活计来,也是得心应手。


    家里如今别说是离别糕了, 就连块糕点都没有, 只有野菜饼几张。


    但蔺公说家里有离别糕,那几张野菜饼也能是离别糕。


    小多鱼察言观色,想了一下, 还是决定再多放一些鸡蛋进去, 人家给的篮子满满当当的,咱们家回礼只回几块吃剩下的菜饼,也有点给蔺公丢分。


    屋外的蔺南星还在继续表示“友好”,他对着门口的客人热情道:“离别糕是今日早上家里刚刚做的, 想来你们思乡情切,也十分怀念故乡的味道。”


    景致宴含笑的脸上神色微顿,吴王妃和苗承闻言也皱起了眉头。


    离别糕在南方并不盛行,村里人不知是何物,只听蔺南星这么说,怕是真要以为是颍州的特产。


    可北边却是家家户户都知晓这东西的:通常送别亲友,辞客请回, 甚至坟头祭品,都会送上此物。


    这蔺公公还是一如既往得油盐不进,给脸不要脸。


    比起吴王妃和苗承万般不虞的神情,景致宴很快回过神来,端起笑脸,温声客套道:“沐夫郎客气,回礼就不必了,只是看在同乡一场的份上,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我们家中如今乱糟糟成一团,实在不便妻儿入住,可否向你借个小屋稍坐片刻,我们保证不叨扰到沐大夫休息。”


    曾经京城里的太子是个要脸的,如今穷乡僻壤里的远行客可就不需要在意颜面了。


    相比之下,还是在此地已定居半年,安家立业的蔺南星更在意名声和面子。


    蔺南星暗暗咬了咬牙,抱歉地道:“相公素来浅眠,一点声音都会让他惊醒,实在不太方便。”他伸手一指边上的人家,“那边的牛家是好客的,你们可以去他们家小坐片刻。”


    景致宴叹息道:“那太可惜了,我身边这位苗疆的蛊医傍晚就要离开这里,继续赶路了。”


    他指引了下身后的那位异族女子,女郎高鼻深目,皮肤黝黑微红,身上有好些花纹诡异的刺青,穿着打扮倒是已经过了一部分虞化,与蔺南星深入南夷时见到的苗人略有不同。


    那苗疆女郎抬头看了看蔺南星,点了下头作为见礼。


    景致宴道:“她医听闻沐大夫医术高明,本是打算切磋讨教一番的,如今看来许是她和沐大夫缘分不够,她那手医治先天不足,强健体魄的本事只好去别处再钻研了。”


    “先天不足、强健体魄”八个字,重重地敲进了蔺南星的耳里。


    苗疆地处南夷内部,苗人在南夷子民中人数极少,神出鬼没,苗人中会蛊术者更是百中无一。


    但关于蛊术的各种传闻,在南夷国内却处处都能听见。


    南夷的皇室御医里,也有好几位是苗疆的蛊医。


    景致宴因性子使然,不太可能做出无的放矢,鼠窃狗偷的事,他敢带来的人,多半是真有本事的蛊医。


    而他敢说出能治先天不足,强健体魄,那这大夫必然有这方面的本事。


    这阳谋,蔺南星不得不中。


    这瓮中的鳖,蔺南星也不得不当。


    景致宴素来不爱给人难堪,他递出台阶,道:“说来浅眠之症,这位桑召大夫似乎也很擅长治疗。”


    他言罢,侧身看向站在最边上的苗族女郎。


    桑召一直闷声不响,没什么存在感,此刻被点了名后,才开了口,用不太娴熟的汉话道:“嗯,会治,等沐大夫醒,治病,切磋。”


    蔺南星这才不情不愿地松了口,让出条道来:“那就请客人入内,稍作休息。”他沉声强调,“勿要惊扰到我家相公。”


    景致宴拱了拱手,脸上并没有得意之色,依然谦谦君子般淡然笑道:“自然。”


    他扶了把吴王妃,带着一家六人进了竹里书斋的院子。


    蔺南星立刻关上院门,又落了个锁,彻底隔绝掉外界村民窥探的视线。


    阿芙和风兮都是见识过不少世面的,他们虽不知面前这些人的身份,但只听京城的口音,以及蔺公打的那些机锋,心中已估算出来者的背景不小了。


    沐九如见他们有点惶惶,出言安抚道:“你们带着西瓜进屋里去吃吧,客人离去前,都莫要出屋。”


    阿芙和风兮应了一声,立刻开始收拾东西,不敢多听多看。


    蔺韶光大眼睛眨巴眨巴,这情况他在秦家也不是没遇到过,便小小声地道:“大爹爹,这都是谁啊?那个大姐姐也是大夫吗?看着好凶凶的,元宵怕怕。”


    沐九如抱着蔺韶光拍了拍,哄道:“别怕,都是客人,你跟着爹爹们,没事的啊。”


    他哄了一哄,见蔺南星还在慢条斯理地关门,倒是把吴王一群贵客全都晾在了大太阳下面,晒得面红耳赤的,好不狼狈。


    沐九如轻叹一声,带着蔺韶光站起身来,道:“都进堂屋里来聊吧。”


    景致宴当面对上沐九如时,心里依然有些别扭,他垂下视线,作揖道:“有劳。”


    多鱼提着篮子出来的时候,吴王一众已经开始往堂屋里走了。


    他带着饼和鸡蛋走到屋门口的蔺南星身边,斟酌着小声道:“蔺公,‘离别糕’先不送了?那我去烧水沏茶伺候贵人?”


    蔺南星把门闩插好,拍了拍手,向屋里扬起下巴,道:“你只管陪元宵玩去,咱们一家六口,哪来伺候人的奴婢?”他嗤笑道,“让那人带的两个奴婢伺候着吧。”


    多鱼那对杏仁眼眨了一眨,小的酒窝深深凹陷,嘻嘻笑道:“好嘞,蔺叔叔。”


    -


    竹里书斋的堂屋地方不大,没有专门用作会客的中堂家具,只在最中间摆放了一张用来吃饭的大圆桌。


    此刻两家人家除了景致宴带来的一名婢女和苗承公公之外,其余大人都绕着桌边依次坐开。


    多鱼和吴王的婢女则是带着小世子与蔺韶光在边上玩耍。


    沐九如与桑召打过招呼之后,就一同对着好几罐子蛊虫开始了研究与诊断。


    吴王妃则是在一旁温温柔柔地与两人交谈帮腔,顺道暗戳戳地在沐九如面前给吴王说好话,希望这位漂亮的男妻在听进了她的一言半语之后,能帮忙向他的公公夫君吹点枕头风。


    这样也不枉他们一家子豁出性命,从封地来到湖州的竹里村礼贤下士,三顾茅庐了。


    苗承独自一人站在吴王的身后,腰背微弯,随时准备给桌上的贵人们端茶送水。


    是极为标准谦卑的奴婢姿态。


    而和苗承品阶相同,甚至曾经矮他许多头的蔺南星此刻却坐在桌上,与他的主子吴王相谈甚欢……


    不,甚至没有相谈甚欢。


    那蔺公公始终摆着张臭脸,也不知他父亲苗善河是看上了这人哪里,竟觉得蔺南星会是可用之人。


    苗公公对谈话对象目无尊长的场面不太习惯,他的主子景致宴也对这样的言谈场合感到诸多变扭——


    不远处是两个孩童嘻嘻哈哈的吵闹声,小宫人和婢女时不时还要发出一些呼喊的声音来。


    女眷们和他们同坐一桌,不论说些什么都会被听去。


    桌上只放了粗茶几杯,一臂的距离外还有好几罐黑黑白白的蛊虫在肆意蠕动,让人连喝茶都失去了胃口。


    更遑论同桌还坐着他父皇应当已死的男妃,而面前的蔺南星成了太妃的新夫君,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半点也不心虚。


    面对他这一国亲王的示好,蔺南星更是几次想要扫客,脸上挂着阴阳怪气的笑容。


    这么糟糕的会谈现场,让景致宴觉得,时光仿佛回到了他刚到吴地的第一日。


    那日的吴王府内,各州各县的官员们,在面对他的考察时八仙过海,群魔乱舞:有贿赂他的,有威胁他的,有当场斗殴的,还有暗中打他的。


    甚至半夜的时候,还有人收买了他的婢女,扔了两个赤.条条的美人到他床上,让他迷蒙中差点以为自己尚在东宫,遇到了行刺太子的刺客……


    那样混乱难度的日子,他也挨过来了,如今这小小一间陋室,对景致宴来说,倒是不足以成为他的困扰了。


    为了吴州和大虞的百姓,他必然要劝动蔺南星,离开这片安乐的小乡村。


    景致宴收敛起思绪,继续和蔺南星谈论方才的话题,道:“蔺公此言差矣,今年吴地的冬天漫长,和尽早拿下徐威之事自然是有关系的——南边气候温暖,冬季漫长点确实死不了人,只会减少一些收成,可南方尚且如此,北边的的情况怕是更糟。”


    他有条不紊地娓娓道来:“我如今接触不到北方的谍报,只能按照以往的国情推测,像寒州、凉州等苦寒的州郡估计现在已经酿成了雪灾。而大灾之后多有时疫,赈灾防疫需要官府投入大量资金,扬州作为经济重地,税收将近能占全国的十分之一,大虞举国都在等着扬州的钱,因此不能再让徐威再胡乱施政了。”


    蔺南星听他言辞恳切的说了一通,也不过是微微挑眉。


    不管景致宴是真拿不到北方的情报,还是和他客套藏拙,北方确实如同景致宴推测的那般,已经酿成了雪灾,官府拨下大量银钱为北方几州赈灾,时疫的苗头也有所显露。


    但北方百姓的难,大虞官府的难,和他蔺南星一家有什么关系?


    他合上手里的册子,随意扔到桌上。


    这本书册是景致宴刚才给他的,里面记载的全是徐威镇守扬州二十年来犯下的种种罪证。


    其中大多和蔺南星查出来的别无二致,还有一些过于秘辛的官场往来,蔺南星尚没有开始调查,但册子里也都写全了。


    单是这么一本东西递交给朝廷,蔺南星就能直接漂漂亮亮地完成景裕给的差事。


    但对蔺南星来说,查办徐威的时机不是现在。


    他无动于衷地道:“国库里如今现有的钱足够官府一厘不入,再赈上两年的灾,徐威那厮就算是今日暴毙,也不可能让北边百姓复活,让时疫消失。现在去拿办徐威,充其量就是让扬州少些乱象,多些税收,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他垂眸看了眼身侧的沐九如,眼神一瞬温柔了下来,道:“大虞如何,百姓如何,我不过是一个卑不足道的奴婢,没有心怀天下的胸襟,我只求小家安好,我与家人生活无需藏头露尾,危如累卵。”


    “查办了徐威,我们一家就得继续回京,过东掩西遮的日子,一个不慎还要掉脑袋,再多人的命,那也是旁人的命,又如何比得上亲人的命?”蔺南星加油添醋地开成公布道,“我至少要在这里住满五年再回朝廷。”


    景致宴本还不置可否地耐心听着,直到他听到“五年”这个夸张的时间后,表情这才有了些许的崩溃。


    虽然他知道这是蔺南星为了留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才额外拉长的期限,但想到徐威那狗东西还有在他辖地里猖狂五年的可能,景致宴就一阵头痛。


    他直接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道:“蔺公,你可知道,如今北边的鞑子和西边洋人有什么异动?”


    蔺南星撩起眼皮,瞅他一眼:“我已离开了御马监,身上只有个暗查徐威的差事,如何知晓举国的军机要事?”


    景致宴修养极好地轻轻一笑,道:“是我冒昧了,不过关于东倭的异动,我这里倒知道一些。”


    他不疾不徐道:“十日前耿角的属下活捉了一匹倭寇,从他们嘴里撬出倭人的十六国如今已兼并到只剩两国,并且一方势强,一方势弱,迟早要归并一统。东倭地势狭长,上连北鞑,下通南夷,如今的东倭国君野心勃勃,南夷虽与大虞已议和……”


    景致宴沉声道:“但北鞑和西洋若是近来无异动和骚扰,只怕才是最大的异动。”


    蔺南星闻言,脑内已开始快速地回忆开春后关于边陲冲突的谍报。


    ——少,数量极少……


    确实与往年的数量相较,几乎不成比例。


    蔺南星脸上从容随意的神态顿时一收,腰背都挺直了,正色道:“倭寇的具体口供你可有带来,我确认无误后立即传书回朝廷,让他们注意此事。”


    景致宴应道:“回头你随我去府上拿。”


    蔺南星哼笑一声,原来是在这儿等他,想把他骗去吴王府呢。


    他若是离开了竹里村,进了吴王府,之后自有连环套等着他不得不上钩,乖乖顺着吴王的心意办事。


    这江山是景家的,同他区区一个阉宦有什么关系,外邦异动,真正该急的人是吴王、是景裕,反正不是他蔺南星。


    可以给沐九如治病的大夫已经请进了门,蔺小公公就又恢复了油盐不进的状态,半搭不理、似笑非笑地抱起胳膊。


    景致宴也不气恼,老神在在地道:“还有一事,想必蔺公听了,会动容上几分。”他的脸上笑意尽退,低声道,“徐威在暗中通倭。”


    蔺南星周身的气息肃然一凛。


    这何止动容,简直就要动怒。


    他瞬间矮下了身子,迫近到吴王的身前,低低俯视这人。


    平日就略显犀利的凤眸里,更是闪烁着极为不善的寒光,像是要把景致宴的话瞪得咽回肚里,又像是看到了自己悠闲的日子化为泡影。


    他杀气四溢,恶狠狠地道:“你说什么?”


    苗承的手瞬间伸进袖中,摸上匕首的刀柄,低喝道:“蔺南星,休得无礼!”


    第159章 国贼 蔺南星,骂道:“徐威个狗娘养的……


    景致宴面对蔺南星不善的迫近行为并未怪罪。


    他摆摆手, 挥退苗承的从护,在蔺南星杀人般的的眼神中,继续有条不紊地道:“此事我也已查得一清二楚, 没有一丝冤情诬枉徐威的可能。”


    “去年的二月上旬,苏州的官府拦到一艘从扬州发出的商船,船上运输了不少盐粮和家用农用的铁器, 事后徐威派人出面收回了那艘船只。”


    “盐铁向来是国之根本, 百姓买进卖出的量都是有定数的,那船却并非皇商也非官府所有, 倒像是哪个富户的私船,苏州知州觉得事有蹊跷, 就上告知府, 吴知府不愿深入探查这事,最后是我去查的。”


    景致宴又拿出一本极薄的册子,道:“我的人暗中跟着那些船, 调查了足有半年, 这才查出这狗奴婢竟吃里扒外,将我大虞的盐铁偷梁换柱贱卖给倭人。”


    他说起这些,脸上温润的神色已消散殆尽,与景裕相似又比之成熟狭长上几分的眼里含着锐利的冷意, 显然是被徐威的所作所为触及到了底线,让他只是谈起都愤怒难当。


    蔺南星一言不发地接过册子,一页页仔细翻看,半点信息都不敢错漏。


    书页里的内容不算太多,早期的情报多有缺漏,应当是还在摸索徐威底细的阶段。


    到了近半年时,关于徐威一党的所作所为已桩桩件件写得十分清楚:如徐威是在何年何月, 用何手段买进的盐铁,又如何派遣亲信把物资伪装成下等布匹和瓷器资贱卖给东倭……等等无可饶恕之罪和双方的接头日期全都在书册中记录的一清二楚。


    信息虽是详实,但仅凭景致宴或是蔺南星的一面之词,并不能成为呈堂证供。


    景致宴自然也知道这些,他出言解释道:“我怕打草惊蛇,让徐威狗急跳墙做出什么混事,扰得扬州百姓和大虞国土不宁,因此没有动过徐威的人和物资,确切的罪证和凭据还需要蔺公公跟随本王亲自去取,务必一击即中。”


    他怕蔺南星还要推三阻四,又道:“圣上对我有疑虑和忌惮,因此我投鼠忌器,忍了徐威足有半年。他鱼肉扬州百姓,胡乱税收,用百姓的血汗钱和贪赃枉法的钱来买盐铁军资,全都送给了倭人,东倭用我们的钱打造武器,兼并国土壮大自身,这些钱若是都进了国库,兵强马壮的就是我大虞。”


    景致宴道:“蔺公曾经随军出征,经历过粮草不济,军备不足的情况,你当比我更痛恨徐威的所作所为。”他铿镪顿挫,金声振玉道,“此事不容再拖!”


    蔺南星随军两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流血流汗,结交了生死相托的友人,也遭遇过刻骨铭心的背叛。


    因此光是听到通倭二字,他已心中发恨,更遑论徐威还把军资往异国输送。


    敌人壮大一分,就有不知多少的大虞兵士要因此马革裹尸。


    东倭和大虞周边的邻国近来情势并不明朗,若是真因徐威通敌卖国而招致战火,届时覆巢之下无完卵,估计连竹里村也将不复如今的安居乐道。


    徐威必然要立即拿办,刻不容缓!


    蔺南星知道事情的轻重,但安生日子被打乱,依然让他怫然不悦,他把书“啪”地一声砸在桌上,骂道:“东厂的那些锦衣卫全是废物,这么大的事情,一个也不敢经手。”


    景致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沉声道:“徐威作为宣帝派来的三朝老臣、代表朝廷的镇守太监,做出通敌卖国的丑事,这是赤.裸裸地在打天家脸面……正是因为兹事体大,反倒无人敢说,谁也不敢赌,圣上是否会为了保全皇室颜面,而将知情的锦衣卫全部灭口。”


    他轻掸衣袖,不喜不怒地道:“相比之下,查不出案情,不过是办事不力,被大惩小戒罢了,除了蔺大伴,当今大虞哪怕是东厂厂公亲自暗访,得知此事,也得掂量掂量到底该和圣上说几分真话。”


    蔺南星烦不胜烦,难怪景致宴和苗承非得要苗善河把他给弄过来,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宴席。


    蔺南星道:“我收拾收拾,过几日就去扬州。”


    景致宴道:“嗯,本王同你一起去,对了……”他翻开徐威通倭记录的册子,翻到最后一页,放在蔺南星眼底,不急不缓地道,“今日夜里就有一艘盐铁要从扬州沿岸出发,运往东倭,蔺公可要夜里就前去密访?”


    蔺南星瞥了眼纸上的内容,赫然写着今日船上运了铁锅百只,农具近千把。


    倭人若是得到这些铁器,至少能制造几百把兵器或是甲胄。


    大虞的兵士如今都尚有甲胄不足的情况,蔺南星监军的那会儿,战到最困难的时候,虞军的披甲率甚至不足一半。


    他们大虞的东西,竟要平白便宜他国!


    蔺南星愤恨到想要拍桌,但沐九如就坐在边上,他可不能吓着主子,只好狠狠地一拍大腿,骂道:“徐威个狗娘养的东西!这船盐铁休想离开大虞的地盘!你带点人马,今夜我们就去拿下那群贼子!”


    景致宴露出个温文尔雅的笑容,道:“好,蔺公公心怀大义,令人钦佩。”


    他夸了一句后,又道:“等下我就让苗承去召些人手,不过我们一走,此处就只留王妃和犬子孤儿寡母二人,实在让本王担心,不知蔺公是否愿意让他们在竹里书斋小住几日,事情落定后,本王就来将她们接走。”


    蔺南星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


    这景致宴为了查处徐威真是机关算尽,带来的人,说出的事,桩桩件件都环环相扣,一个浪费的棋子都没有。


    连自家妻儿也豁的出,愿意扣在他家当人质。


    蔺南星彻底没了脾气,嗤了一声,嘟囔道:“姓景的就是一群狗东西……”


    景致宴听见了这声对他全家的问候,但并不放在心上,他今日前来的目的已经达成,无需再呈口舌之快。


    心头的大石落地,景致宴神色微松,举止有度地端起茶杯,悠悠抿了口杯中粗茶,茶汤的味道清甜适口,舒爽得他眯起了眼睛。


    蔺南星的心里却是依然不快。


    不止不高兴,他想到等下他就要去扬州,一去也不知几日才能彻查出徐威的罪证,再回到竹里书斋来,他就对沐九如万分得不舍。


    自从他和沐九如重逢以后,两人最长也就分开过两天的时光。


    只是两天,都很让蔺南星抓心挠肺了。


    更别说十几日,甚至一个月!


    蔺南星目光哀怨,一对凤眸湿漉漉地望向边上的沐九如,却正见一个大虫子吸附在沐九如的手背上,身子一蛄蛹一蛄蛹的,像在吸血一般,极为可怕!


    前面桑召刚刚开始给沐九如诊断的时候,也是拿了个虫子往沐九如身上放。


    蔺南星那时就看得汗毛倒竖,满心质疑,恨不得这虫子往自己身上钻,别去祸害他家少爷。


    还好那虫子在沐九如皮肤下面走了一圈,又安安稳稳地出来了,蔺南星的一颗心才算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后面他和景致宴谈起了徐威的事情,约谈越是严峻,就对沐九如这里疏漏了些许,结果他一回头,又是个虫子粘在了少爷的千金之躯上!


    蔺南星连忙问道:“这又何物,做什么用的?”他关切道,“祜之,会痛么?”


    沐九如摇了摇头,道:“不痛,没什么感觉,你放心,这不是坏东西。”


    他碰了碰大黑虫的外壳,那虫子又是一阵蛄蛹,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的反应了,看着确实还算无害。


    他安抚了小郎君,又柔声问道:“你同吴王谈完了?晚上就要去办事了吗?”


    蔺南星刚才气得动静太大,整桌人都听到他骂徐威,也听到他骂天家了。


    蔺南星这下又委屈上了,垂着眼帘,虽还不至于到撒娇的地步,但肉眼可见得整个人都像是柔软了下来,乖顺又温驯地道:“是,过会儿就启程了,兴许要去上十天半个月……”


    他越想越不舍得,恨不得抓紧每分每秒,立刻把沐九如拐进房里亲亲抱抱,吸足沐九如身上的香气,把自己彻底腌成沐九如的味道,提前预解了之后的相思之苦。


    但客人还在家,他若平白无故地喊人进屋,还要求.欢的话,就是轻慢沐九如了。


    蔺南星憋得肚子里气鼓鼓的,更是不满景致宴这个不请自来的麻烦鬼。


    他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沐九如,在一堆外人面前,说些正经事:“你身子如何?大夫怎么说?”


    桑召的汉话不算流利,性子也相对沉闷,压根就没打算替病患解答。


    所幸沐九如对自身的情况十分清楚,也差不多弄明白了桑召说的下蛊方案,他答道:“我先天体弱,主要的病因源自心血不足。气病和畏寒、少食都是因此而起的,桑召姑娘有一劳永逸、根治的方法,但我需要同你商量一下。”


    他眨眨眼睛,笑道:“等下我们回屋里说,不耽搁你多少时间。”


    蔺南星耳朵动了几下,勾着嘴角点点脑袋,巴不得和沐九如窝进房里,永远都不要出来。


    景致宴招来苗承,主仆二人附耳私语,不知在聊些什么,偶尔也同边上的吴王妃低语几句家常。


    远处的孩子们还在欢声笑语地玩闹,从蹴鞠到陀螺,从斗草到读书……


    桑召给沐九如的手上摘了蛊虫,捏着那蠕动的一大坨,面无表情地问道:“还有一个用谁?”


    沐九如手背上有个小小的豁口,是蛊虫吸血时留下的。


    据桑召说,这些蛊虫在繁育的过程中,已养出了口器带麻醉液体的特性,不管是钻入人体还是吸附在皮肤上吸血时,都不会痛痒,甚至难以让人察觉。


    这也是苗人的蛊毒让人防不胜防之处。


    沐九如新奇地蹭了两下伤口,对蛊术万分好奇,不过现在并不是研究蛊虫的好时机。


    他将心思从伤口上收回,道:“劳烦桑召大夫稍等,我需要和相公沟通之后,再回复你。”


    桑召无甚所谓地点点头,将那枚蛊虫单独放好,随后就开始一罐罐地收拾桌上的虫子,整整齐齐地码进箩筐里。


    沐九如笑眼盈盈地对蔺南星道:“走吧,我们回屋去聊聊。”他起身,又温和地对客人招呼道,“失陪一会。”


    桌上几人客客气气地应了,蔺南星立即抛弃堂屋里的贵客们,屁颠屁颠地跟着沐九如跑进了卧房。


    临走前他只多看了两眼多鱼和蔺韶光,其他的半个眼神都没给分给客人们。


    两人进了屋子,门扉一关,堂屋里顿时显得空旷了许多。


    桑召是个闷葫芦,收拾完蛊虫,就独自坐着,闷声不响地喝起茶来。


    苗承利索地收拾了下桌子,又替主子们重新沏了热茶。


    景致宴总算是松了口气,他看了两眼屋子角落里已经交上朋友的两个孩子,温柔地对吴王妃道:“后面的这一个月,就要委屈你和安安住在竹里书斋了。”他低声道,“奴婢们的功夫都是好的,若是蔺南星家里人有什么异状,直接让奴婢们带你们回府。”


    吴王妃柔声道:“臣妾知道了,我和安安算不得委屈。”她也压低了声音,叹道,“倒是蔺公公还是一如既往得目中无人,言行无状,王爷天潢贵胄,还要看一个阉人的脸色,王爷才是受委屈了。”


    景致宴摇了摇头,淡笑道:“无事,蔺公公对我直来直往,总比口蜜腹剑来得好,幸亏他不是第二个蔺广,不然我们的处境只怕更难……”


    他将目光放远,扫过堂屋供奉着的牌位,铁画银钩的二字,让他想起了在宣帝起居注里读到的那个目无天子的少年将军。


    景致宴笑道:“岑渊啊……蔺南星这脾性,或许算是故人遗风吧。”


    第160章 同心 他实在顶不住这样的刺激,一把捂……


    闭合的门扉彻底隔开堂屋和卧房。


    也给夫夫两腾出一个密闭温馨的空间。


    沐九如带着蔺南星径直走到炕前, 两人一起坐在了床边,大腿贴着大腿,肩膀挨着肩膀。


    蔺南星的手慢慢腾腾地蹭上了沐九如的腰, 随后另一个手也搭了上去,很快就连脑袋也埋进了沐九如的肩窝。


    整个人像是被酷暑热化了一般,黏黏糊糊, 又严丝合缝地粘在了香香软软的夫郎身上。


    他深深嗅入沐九如的体香, 小声地,不舍地哼唧:“祜之……再过两个时辰, 我就要动身去扬州了……”


    沐九如被他这委屈样给逗乐了,但一屋之隔的堂屋里还有客人在, 孩子们的喧闹声都隐约可见, 又让他对这样亲昵的行为有些微的害羞。


    他红着脸,轻轻抚摸小郎君的鬓发,柔声道:“嗯, 家里有我在, 你放心去办差吧,查得慢些也不打紧,别伤着累着了。”他拍拍小郎君的开阔的背脊,哄道, “我家落故要去为民除害了,真是位厉害的官老爷,九如就在家里等你回来,啊。”


    蔺南星两个耳朵通红红的,一下子就被哄好了。


    像是他真成了个巡抚监察的朝臣一般,要去为民请命,为国除害了。


    而他心爱的夫郎就在家里等他办差回归……


    本来不情不愿的心情, 忽然就成了豪情壮志,志得意满。


    蔺南星低声应道:“嗯,我查办了徐威就立刻回来。”


    他想了想又道:“吴王妃和他们的儿子要在我们家暂住些时日,他们的那个丫鬟看着会点功夫,这附近估计也还有他们的其他人马在暗中接应。景致宴虽说不喜欢用阴招,但难保事情有变……”


    他提醒道:“我离家以后,少爷记得就算睡觉也要留个死士在屋里,沐浴的话让多鱼守着你,蒙汗药不要离身,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就把人全都药倒,榴霞我也不骑走了,它与你相熟,你若要骑马就用它,安全一些……”


    沐九如安安静静地听小相公絮叨各种注意的事项,嘴角挂起柔柔的微笑。


    眼前这人不像是个要出门办事的老爷,反倒像是个难得回次娘家,对家里万般放不下心的小媳妇。


    这是沐九如此前未曾体验过的,又遐想过、艳羡过的,离别前夕来自家人、爱人依依惜别的关怀。


    他听得认真又窝心,等蔺南星全都叮嘱完,再想不出什么要交代的了,他才柔声应道:“好,我都记住了。”


    蔺南星对沐九如又爱慕又眷恋,还十分不舍,他用高挺的鼻尖拱拱沐九如洁白细腻的后颈,哼哼唧唧道:“我一定尽快回来,你等我,少爷。”


    沐九如轻轻一笑,顺着小郎君的后颈一下一下抚顺,道:“好,你放心,我会安安好好地在家里着你回来的,落故。”


    蔺南星依恋地抱了沐九如一会,这才想起他们进屋的缘由,问道:“你前头说那大夫能治疗心血不足的病症,需要同我商量什么,是用蛊术治病是会有危险吗?”


    沐九如道:“危险倒是没有的,但桑召大夫要用到的蛊虫是一种名为同心蛊的虫子。一对蛊虫需由两人分别服用,此后两只蛊会分别寄居在种蛊两人的心脏里,依据心脉更强者的脉息运作,如此就能改善我先天心血不足的毛病。”


    蛊虫居然要直接寄居在人的心里。


    蔺南星乍听之下,只觉得心头像是被噬咬一般难受瘙痒。


    这种医治手段,难怪汉人难以信任和接受。


    若非他对景致宴的人品和办事的靠谱程度有相对的信心,他绝对不会相信把虫子放进人的身体里也能治病。


    但景致宴这人,身为太子时宁愿和皇位失之交臂,都不愿做出鸡鸣狗盗、有背道义之事,现在更不可能用邪门歪道来拿捏人。


    那人就算是使用手段,也只会像今天一样,用阳谋把算盘敲得响响亮亮,让人心服口服得与他同道而行。


    因此那个叫桑召的大夫,必然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而这个叫同心蛊的东西,多半也是真的有用。


    沐九如此前的人生里,缠绵病榻接近三十载,哪怕在他身体最好的时候,也运动不了太长时间,动弹得久了、剧烈了,就会心悸哮喘。


    而对常人而言,如同家常便饭一般的喜怒哀乐,对沐九如来说都是容易诱发疾病的引子。


    他家少爷只能日日克制着情绪,把人都忍成了波澜不惊的性子。


    若是蛊虫真能让沐九如的体质得到改善,别说是心里长个虫子,就是叫蔺南星把自己的心挖给沐九如,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蔺南星立即应道:“若是种蛊对你没有危险,那我就和你一起服用同心蛊,我身体敦实,心脉强劲,定能支援你日日精力充沛,行步如飞。”


    沐九如对蔺南星会有此回答并不意外,但种下同心蛊后,两人几乎就等同于共同一颗心脏,并不是一桩小事。


    他补充道:“你听我说完,这蛊虫还有个副作用呢,同心蛊种下后,若是其中一方因心脏以外的问题生机断绝,从而导致心脉停滞的话,另一方的蛊虫也会很快毙命,导致宿主死亡,是真正会让人同生共死的东西。”


    蔺南星的眼眸顿时一亮,显然对“同生共死”这个说辞相当喜爱。


    毕竟他的身体哪儿都比沐九如好,甚至年龄也比沐九如小上许多,若是真有一方会先走,那多半会是沐九如。


    有了这个蛊虫,他就能和沐九如同时离去,虽少了帮沐九如操办后事的机会,却也透着股别样的缠绵和亲昵。


    沐九如见他那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捧着小郎君的脸,语调轻柔,不带立场地道:“落故,我的身子孱弱是自小就有的毛病,三十年都这样活过来了,若说曾经我还埋怨过上天不公,如今也早就习惯了随时犯些小毛小病的生活。”


    “同心蛊要是种下了,只是会让我的身子好上些许。维持如今这样的体况,对我而言已经足够,可对你来说却是要在好端端的身体里埋下一个祸端。”


    他怜爱地拂过小郎君的毛茸茸的剑眉,以及温驯地眉眼,柔声道:“你再仔细考虑一下,桑召这一个月都会同吴王妃一起住在这里,我们不着急决定这事,等你回来了再考虑种蛊与否也不迟。”


    蔺南星半点犹豫也没有,直接答道:“祜之,我要和你一起种同心蛊,我想让你的身体健健康康的,我想教你习武,与你并辔同游,想看你自由自在地大哭大笑……”


    他真心实意,赤诚肯定地道:“这些都值得我用生命来换,只是种个蛊就能做成的话,对我来说这很值得。”


    沐九如闻言,一整颗都被蔺南星给填得满满的,又哄得软软呼呼,像是冬天的烤橘子一样,又酸又甜又暖。


    他轻叹一声:“小傻子。”


    蔺南星爱恋地蹭蹭沐九如覆在他脸上的手心,伸手揽过心上人的后颈,把芬芳妍丽的郎君簇拥在自己的胸怀中。


    他有些害羞地道:“我想和少爷同生共死,若是种了同心蛊,有什么意外的话,我就不会被少爷抛下,孤零零地在这世上了。”他缱绻地,撒娇一般地呢喃,“少爷,我都想现在就和你一起种下它。”


    宫里宫外对沐九如追寻的那六年里,蔺南星的身上烙下了无数伤疤,而他的心里也留了一处无法消弭的阴影。


    他太害怕沐九如会消失不见,会去往什么他找寻不到、追随不到的地方。


    他偶尔甚至会无端端地害怕:人死后究竟要去哪里,若是沐九如成佛成圣了,他在地狱里要如何找到高不可及的心上人。


    若是人死之后会被黑白无常带走,那他给沐九如办完后事,距离沐九如亡故已过去数月之久,届时偌大的地府,他又要何处去寻觅少爷的踪迹。


    想来只有同生共死,手拉着手死在一处,才能让魂魄也贴合在一起,不至于流离失散,无处找寻。


    沐九如对蔺南星的恐惧虽略有所觉,却也只能想象到其中的万一,就只是这万分之一的不舍与害怕,已让沐九如对他的小郎君产生了无尽的怜爱。


    还有不舍。


    蔺南星不舍得与沐九如分开,沐九如也是不舍得同他粘人的小相公别离的。


    他轻叹道:“惯会招人疼的,小南星。”他停顿片刻,敛去眼中的不舍,轻笑道,“你再这样撒娇下去,我可忍不住要恃宠而骄地做个祸水,不愿让你去扬州做正事了。”


    他舌尖微卷,柔柔地呢喃:“蔺郎。”


    沐九如那点水润的艳红在唇齿间一隐一现,看得蔺南星心猿意马,昏头昏脑。


    他心想:扬州哪有我的正事,我的正事只有少爷。


    他很小声很小声,心虚地哼哼唧唧:“我也不舍得少爷……不想管徐威,不想去扬州了……”


    沐九如被孩子气的小郎君逗得一团乐呵,他看了眼门扉的方向,飞快地啄了下小郎君的唇瓣,哄道:“乖,别闹,早去早回啊。”


    蔺南星嘴唇湿润了一点点,香甜的气息瞬间沁入他的唇齿,却一触即离,他立刻贴了上去,伸出舌尖索求一点离别前的缠绵。


    沐九如眼睛骤然睁大,圆溜溜得在叆叇后忽闪忽闪。


    他脸色通红,不停地盯着门扉直看,身体都紧张得在细细发抖。


    几息之后,他实在顶不住这样的刺激,一把捂住了蔺南星濡湿的嘴唇,喘着气低声嗔道:“胡闹……”


    音色哑哑的,又软软的,配上绯红的眼尾,水润的眸光,半点杀伤力都没有。


    但沐九如确实也不是真恼了蔺南星,他抿起被亲红的嘴唇,用粉白指尖擦去蔺南星嘴上的水渍,温声道:“你乖乖得,等你回来以后,我们就去找桑召种同心蛊,好不好?”


    蔺南星目光柔柔,握住沐九如蹭在他唇瓣的手,爱恋地贴在脸庞上,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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