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书誉正准备离开,就听到小猫凄厉的惨叫声。


    他以为小猫受了伤,蹲下身握起宋时衍的爪子,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小猫的爪子光洁一片,并没受什么伤。


    宋时衍疲惫地缩成一团,从他手里缩回爪子,本能一般地舔着。


    他的样貌太可怜也太熟悉,迟书誉默默地站在一边,他冷着脸,嘴唇发着白,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怎么会,怎么会……他一定是太想阿衍了,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这只横冲直撞的,调皮捣蛋的,幼小的无家可归的小猫,怎么会是他的阿衍呢。


    他的眼皮叠成三层,疲惫地用手指揉了揉眉心。


    猫猫像是冷极了,连叫声都微弱了,他的呼吸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分明,有一搭没一搭地传进迟书誉的耳朵里,传进他的心里。


    这是他捡回来的猫,他的小猫。


    哪怕他再不喜欢小动物,再厌烦养猫,哪怕他……


    迟书誉的视线落在了窗外,外头星子铺了一夜,桃枝温柔地舒展枝叶,屋内仓鼠睡得东倒西歪,鹦鹉合上眼睛。


    万籁俱寂。


    以他以前的行事作风,他大可以当没看见这猫咪的惨样,大可以转身就走。猫咪能熬过这段时间也罢,熬不过就算,都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


    日头照样东升西落,而他迟书誉不会有任何负罪感,一如既往。


    他本身就是这么一个,冷心肠的恶毒男人。


    可要是阿衍在呢,要是那个傻孩子在,一定会急迫而担忧地抱起小猫,想要付出所有去救一只不相干的小生命。


    迟书誉终于收回了视线,弯腰抱起了地面上蜷缩的猫。


    他不会养猫,也不知道猫咪生了什么样的病,只是将猫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


    夜色无声,只有偶尔的翻书声和沙沙的写字声。


    宋时衍的头搭在痛极了的左前爪上,缓慢而清浅地呼吸着。


    他能感受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极为温暖的怀抱里,那人动作算不上轻柔,抱猫的动作也很别扭,却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


    仿佛濒死之际,他也曾落入过这样一个怀抱,在里头睡了很久很久。


    神奇的是,自从这人抱起他,他的疼痛就慢慢减消了下来,趋近于正常了。


    他贪婪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宋时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还是宋时衍,并不是一只无名的小猫。


    他记得那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雪下的像鹅毛那样大,一片一片往下落,落满了宋时衍纯白色的羽绒服。


    他正下课,和朋友商量着周末去哪玩,喜欢的歌星开了演唱会,要不要逃课去听。


    就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细小的猫叫。


    他挂了朋友的电话,循着猫叫声找到了虚弱的小猫。


    那小猫应该是只三花,还没断奶,体型特别小,说是在叫,其实不过是嘤咛。可宋时衍就是听到了。


    他手忙脚乱地将三花捧起来,却并不敢一直捧着——宋时衍身体不好,冬天穿的再厚也时常手脚冰凉,他又不爱穿秋裤,那手估计比小猫的身子还冷。


    可是他孤僻,在学校没什么朋友,自己一个人在校外住,也找不到人帮忙。


    唯一和他认识且距离不算太远的,是隔壁a大的迟书誉。


    可是他和迟书誉向来不对付,从高中的时候就说不上几句话,宋时衍垂眸看向手里的小猫,心说自己怎么这样的没用。


    正当他纠结怎么处理三花的时候,身前覆上了一个高大的影子——回想起来也并不高大——迟书誉不过比他多吃一年饭,虚长五公分罢了。


    只是永远看着比他成熟,比他优秀,比他有用。


    那人手里扯着一条围巾,居高临下地对着他挑眉:“需要吗?”


    这人态度太气人了,在梦里都叫人想锤他。宋时衍也确实锤了,他对着迟书誉弯眸,顺便想拽他手里的围巾:“谢啦。”


    迟书誉没松手,一抬下巴,带着笑意的视线就落在了宋时衍脸上,语气还有点傲娇:“猫给我。”


    他将围巾打开,往宋时衍的方向一兜,就把三花兜进了怀里。


    “哎不是,你干嘛……”宋时衍一边追着他,一边被迫把迟书誉带回了自己家——猫在嫌犯手里,主人并不敢造次。


    迟书誉一到他家,主人似的换好鞋穿上他的拖鞋,往沙发上一坐,抱着猫抬眸看宋时衍。


    宋时衍最不喜欢迟书誉这副自得的模样,恨恨地从他手里抢回猫:“你的洁癖呢?”


    “隔着围巾还好吧。”迟书誉嗓音很淡,抱着臂指使宋时衍,“不给客人倒杯茶?”


    “你算哪门子客人,”宋时衍冷哼一声,“主人才对吧。”


    “主人我可不敢当,”迟书誉站起身,他今天不知道什么活动,穿着一身整齐的西装,不过这人照常死板教条,没大事也穿的整整齐齐。


    他动手摸了一把宋时衍头上的呆毛,懒洋洋地笑了一串:“那我自己倒水去了。正好渴了。”


    宋时衍把他弄过来,是想让他一起研究怎么处理猫猫的,并不是让他反客为主的。


    他三两步走上前,用身体挡住迟书誉的脚步,一只手抱着猫,另一只手扶着玻璃门。


    他的长相是很传统的z国式帅哥,眉眼不深但是精致漂亮,眉毛细长,唇红齿白。


    “没解决好正事喝什么茶,真把这当自己家了?”他“哼”了一声,“你说这猫猫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迟书誉根本就对那猫不感兴趣,随口道,“你自己养着呗。”


    宋时衍当即瞪大了眼睛:“我在准备研究生论文,成天泡在学校里,我怎么养?”


    “那就没办法了。”迟书誉斜靠着门,朝他扯开唇笑了,“不过我现在工作不算忙,你要是把家门密码告诉我,我一天帮你喂三顿。”


    宋时衍白了他一眼:“那你怎么不自己带回家养?”


    迟书誉道:“你忘了,我有洁癖,这种讨人厌的掉毛的小怪物,我受不了。”


    “哎,”宋时衍懒得和他掰扯,视线突然落到了抱猫的围巾上,“这围巾做工怎么粗糙,你在谁家买的。”


    迟书誉没理他,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宋时衍莫名其妙被拍了一下,心情很不爽,一抬头对上了迟书誉的眼睛。


    他的眼睛怎么变得那么大,脸也是,鼻子也是……怎么回事……


    这猫一睡就是半天,迟书誉疑心他睡死,并不客气地把猫咪拍醒,扔进了隔壁。


    宋时衍做了个有头无尾的梦,醒来已经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就记得那个粗糙的要命的围巾了。


    围巾的针脚很疏,质地很舒服,应该是用了上好的毛线,手艺却欠缺。


    那围巾宋时衍记得,他后来给三花铺在了猫窝里,迟书誉偶有一次看到了惨遭三花蹂躏的围巾,对着宋时衍发出了一声浅淡而极具嘲讽意味的嗤笑。


    然后整整一个月没理他,然后宋时衍就死了。


    宋时衍摇摇头,还是没想明白迟书誉发的什么疯,他轻捷地爬上猫爬架,站在高处往下看。


    房间很大,色调很浅,鹦鹉和仓鼠正聚在一起悄悄地不知道商量什么胡话。


    见宋时衍回来了,鹦鹉扑腾翅膀飞到猫爬架的底下,用一双绿豆小眼盯着宋时衍看:“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三花啊。”


    仓鼠并不喜欢三花,但也不讨厌,它屁颠屁颠地跟在鹦鹉身后,躲在它的翅膀后面,无声地支持着鹦鹉的决定。


    宋时衍抓了一下猫爬架上的抓板,脑子里也没有清晰的计划,他睡足了精神头极好,外头的晨光已然亮起,顺着窗户撒射进房间里,撒到猫咪的毛发上,亮堂堂的。


    他一阵惊讶,没想到天光已然大亮。


    “暂时没有办法找。”宋时衍道,“我太小了。”


    猫的情绪其实听不太出来,无非是“喵喵”,“喵嗷”,“喵呜”的区别。


    宋时衍轻叹一口气,昨天出门已是太冲动,他不敢想,昨天任意一环出问题,他该怎么收场。


    鹦鹉知道他的顾虑,紧随其后道:“我知道了,那我们先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你们不能待久,”宋时衍说,“迟书誉有很严重的洁癖。”


    他不知道迟书誉怎么愿意抱猫了,但昨天的梦告诉他,他得快点把鹦鹉们送走,这太麻烦迟书誉了。


    私心里,他并不愿意过多依赖这个人,也不想给他添那么多的麻烦,他们本就没什么交集。


    他得快点给这两只找新的主人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从猫爬架上跳下来,跑出了房间。


    迟书誉穿了一身米色风衣,弯腰换着鞋,正打着电话,估计是要去公司。


    “这个季度还有十多天,急什么。”他揉了揉眉心,眼底的黑眼圈淡淡看不分明,“没什么大问题,晚上我还有事,报表明天发给我。


    “还有,下次别把赵蔓茴那个疯女人放进公司。”他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宋时衍很少见这位骂人,按理说有些事前天就该解决了,怎么昨天又……


    可惜可惜,他那会不在公司,不然就能见证迟书誉的糗事了。


    他打电话很快,嘱咐完了就放下了手机,给宋时衍抓了一把粮,然后他没去洗手,也没出门,只站在了原地,若有所思的样子。


    宋时衍好奇地盯着他看。


    这厮弯腰拿起电视遥控器,放了一集猫和老鼠。


    宋时衍合理怀疑,是赵蔓茴骂迟书誉的时候扫射到宋时衍了。


    他都不用想,就能脑补出赵蔓茴嚣张的语气:“就你这么冷漠无趣的家伙,猫每天跟着你干一堆无聊的事,迟早得憋死”。


    也不难脑补,因为宋时衍就是这么想的。


    他难以想象,一个成年的,受过高中学业摧残的男人,居然能克制住手机等电子产品的诱惑,不追剧,不刷视频,甚至也没有娱乐项目,回家不是看文件就是看书!


    宋时衍完全有理由认为,自己这个万年死宅都想出门,一定是因为迟书誉的生活太无趣了。


    正当宋时衍腹诽的时候,汤姆被杰瑞戏耍了一遭,像个炮仗一样噼里啪啦炸开。


    ……


    你给一只猫看《猫和老鼠》……


    这合适吗?


    他难以评价迟书誉的行为,突然想起了江寒食。


    人与人的交往皆是擦肩一对笑脸,背地不知怎么编排。


    但人和猫不一样,人不会介意猫在想什么,不会去想猫看《猫和老鼠》会不会不开心,更不可能算计一只猫。


    他先在是体体面面的一只快活的小猫,主要目标就是找到他的三花,活着就央迟书誉或迟洺雨养一下,死了,他就替三花收尸,然后报仇。


    反正寿命短短十余年,身后还有迟书誉护着,倒不如做自己想做的事。


    其实当一只猫,也挺快活。


    就比如现在电视上,汤姆又被杰瑞算计得落荒而逃。


    傻得很快活。


    宋时衍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动画片这么智障呢。


    有没有人管管啊,把电视关了。他不想看傻猫啊!


    迟书誉并不懂他的意思。


    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吃饭睡觉的八小时,几乎都有工作,并没有心思去管一只猫在想什么。


    可不知为何,他总有些想。


    想他无意识撒娇的模样,想他那双水绿色的漂亮的眼睛。


    不是故人,如故人。


    怪不得迟洺雨那么喜欢小动物,有些会讨巧的小动物,确实招人喜欢。


    可惜的是,他已经没什么精力去照顾别的什么活物了。


    等过段时间,迟洺雨不那么忙了,就把猫给他送过去。


    他早十年都没考虑过迟洺雨忙不忙这个问题,兄弟俩互相折腾,生怕对方过得好。要被迟洺雨知道了他这副心路历程,非得站在一边说上一箩筐的风凉话。


    他回头望了一眼表情古怪的猫,那猫正盯着电视看,尾巴毛都炸开了。


    和他待在一起,确实过于无聊了,迟书誉想,一个普通的动画片都能让小猫这样激动。


    或许赵蔓茴说的也对,他太无趣了。他的生活无波无澜,不过一个阿衍,和肩上扛着的所谓责任。


    等到他完成自己身为迟家长子的责任,或是他坚持不住的那一天,或许,他就能去找他的阿衍了。


    不知道阿衍会不会怪他来的太迟了。


    他总是来的那么迟。


    迟书誉的视线陡然暗下,却很快遮住了眼底的冷意。


    在弄清楚阿衍死的真相之前,他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的。


    他的眸底是血色翻涌,生出了极浓重的阴戾。


    他永远都不会相信,阿衍会是自杀。哪怕他亲眼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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