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没有人回应。恶魔也不期待有人回应。


    克劳利控制不住地咧开了嘴角,起初的时候,还是压抑在喉咙间的轻笑,慢慢地,则变成了张扬的狂笑。


    他笑得如此夸张又突然,简直像是舞台表演中的小丑。


    这癫狂的表现明显吓到了主导的“大脑”,所有逼近的黑/帮成员都犹疑着、但是又整齐划一地停下了脚步。


    说来也好笑,他们倒是比那些嗤之以鼻的条子们还要“军纪严明”了。


    【他们】的话语依旧是群体的和声,具有回音一般的效果,“你这疯子在怪笑什么?我们这里多的是弹药,你想尝尝它的味道吗……你背后藏了什么?炸弹吗?我劝你聪明一点,就算你死在这里,企鹅人也会找出你的家人、你的爱人、你的朋友,把所有你在乎的人都送下去陪你的!”


    说话的同时,他们举起枪抬了抬,示意着威胁。


    “不、不,你不明白。我只是突然想清楚了一件事。”男人摘下了墨镜,露出那双可怕的竖瞳眼睛,“怪不得你要采取这样低效率的办法……这不是因为你能力的本质属性,而是在掩盖你的真实目的。”


    他这话里,用了不同的“你”字,但是企鹅人的小喽啰们听不出来其隐意。


    “你在胡说些什么?”【他们】回应道,“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精神病!站在那里不要动!要是你敢动一根指头,我就开枪了!”


    “和你们比起来,我感觉我的精神状态还是蛮健康的。”克劳利耸了耸肩,做准备一般扭动着脖子和关节,“既然这样,我也不用担心你们的身体破破烂烂了——毕竟,你们离死也不远了啊。”


    离得远时,德斯蒙特没办法在错综复杂的哥谭市里找到罗拉游荡的灵魂,但是当距离拉近,他的直觉就会为他指明方向——通常而言,这种感应是双向的。


    他能“发现”罗拉的同时,罗拉自然也注意到了他。


    这种联系不是单单的感应,而是来自于灵魂深处的“相同”,又或者说,是罗拉被他感染的那部分。就像是分裂后的病毒依旧会记得母体那样。


    但是,黑发青年偏了偏头,为什么她没有朝着相反的方向逃开呢?


    虽然这样对他的目的更加有利就是了。


    “发生了什么?”彼得看着停下脚步的同伴,警觉地问,“你没找到罗拉吗?还是她已经远离这个地方了?”


    听过德斯蒙特寥寥几句的评述过后,蜘蛛侠就明白了目标的威胁性:她杀的那些人先暂且不谈,主要是其狠毒手段里体现出的诡异能力,这是在叫人心惊。


    对于大多数不了解魔法的人——包括他自己——来说,怨灵都是无解的存在。


    他们可以做到真正的来去无踪,更掌握着抵抗不了的杀人手法。在这无生命的“生命形态”的面前,普通的人类直至死亡,都不明白其死因为何。人类是他们砧板上的鱼肉,却甚至不知刀来向何处。


    所以,他才会自告奋勇,提议德斯蒙特在“谈判”的时候,带上自己……至于另一部分原因,他瞥了一眼反常地神采奕奕的麻花辫少女,只能算是添头吧。


    他总不能让朋友变成人人喊打的罪犯,而且,他更不想让罗拉的恶行上升一个水平。


    德斯蒙特的声音带着困惑,眉间的褶皱明显凹陷进去,“罗拉没有离开……她在等着我们。但是,好像不止她一个……”


    “还有你说的那个恶魔,克劳利吗?”宠物手牢牢地攀附在温斯蒂的肩膀上面,使画面显得无比诡谲。如果此时有无辜路人瞧见,指不定会被吓到心理咨询室,为医生们创收。


    “他的确在那里,我打电话确认过。不过……不,没什么。”德斯蒙特迟疑了一会,最终收回了他没有根据的怀疑。


    随着周边无关行人的减少、路径越来越远离市中心,他们已经极其接近了目的现场。


    这个时候,音量不低的声音,自然也传进了感官灵敏的三个人的耳朵里。


    “喂喂、不要吐出来啊,这都是我好不容易带出来的。”西装男人一边抱怨,一边小心翼翼地离被他捆住的帮派成员远了一些。“我都被这玩意沾到手了。”


    蛇瞳恶魔皱着眉甩了甩腕部,嘴里又“嘶、嘶”地轻叫个不停,仿佛牛饮了一壶烧开的热水,被烫到喉管破裂,“疼死了,我,这么搞效率也太低了,要不然还是给阿兹拉斐尔打个电话……”


    “克劳利?”青年的声音插入了他的自言自语,“你怎么不追着罗拉?和这些人浪费时间做什么?”


    见到来人的模样,西装男从地上跳起来,抛给他一个眼熟的塞盖瓶子,“这个等会说,你先帮我把圣水给他们灌下去。”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德斯蒙特看向那个因为喝了携带神圣力量的液体、而疼得大叫并吐出黑色的鲜血与破碎的肝脏的人。


    在几分钟之前,【他们】还是由一个大脑主导的团体,言行举止都诡异地统一,但是现在,却只有这个男人显露出了痛苦的性状,其他人只是用惊惧的眼神看着罪魁祸首。


    【他们】尚且停留在科学世界观的思维,告诉他们同伴的异样,只是由那神秘药剂引起的。


    ——该死的,这又是哪个疯人院跑出来的疯狂科学家?


    “给他们用圣水?”这么宝贵的东西,就用来浪费在凡人身上吗?


    德斯蒙特不解地盯着这批普通人看了一会,狐疑地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下不妙直觉的来源,“……等等,他们把罗拉吃进去了?”


    第九十二章


    “‘吃进去’?某种意义上,你说得还挺形象的。”克劳利的面色黑沉如墨,“一开始,我只以为罗拉拥有改变认知、迷幻心神的力量。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我没法改变,但只要找到‘小主脑’就能控制住所有人的行动,所以我也没有非常在意。”


    可是没想到,正是这一点轻视,让事情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每一次我把这些人召回‘理智’,那些看似只是怨灵残留的气息……原来我一直都被她骗了。”


    “所谓的‘群体大脑’只是她的一层伪装,为了遮盖她自身的存在。虽然这些人后续回归了自我意识,但他们都不是真正地摆脱了罗拉的控制——她还在他们的身体里面,就像是潜伏起来的病毒。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在人类体内残留的部分,不能二度传染……大概。”


    德斯蒙特听明白了,“难怪我感觉罗拉在衰弱下去,但是又没有尝试逃离这里。”


    说到传染,青年难免有点怀疑,是他的那点特性异变,遗传到了罗拉上,才会招致这样的后果。不过,在新朋友面前,他沉默地没有提及。


    蛇瞳恶魔痛苦地捂脸,“我一直追在她背后,可是因为变化的幅度太小了,根本没察觉到她在‘分解’的事实。”


    “这不全是你的错,罗拉太具有迷惑性了。”德斯蒙特拨开了装着圣水的盖子,“所以,你打算让他们喝下这个,再把罗拉吐出来?”


    克劳利嘴角抿着,一副苦相,这个时候,比起传说中以玩弄人心的邪恶化身,他更像是一个被抛弃的怨夫,“差不多吧。我知道这样做效率很低,可是圣水实在太矫情了——如果稀释太过分,其效力就会减弱到几乎没有——喝下去的感受,大概像是岩浆和五十八度水的区别。啧,当时不该赶时间,把那些人放走的。”


    这些携带着罗拉碎片的人类,在回归社会之后,就像是跳蚤藏进了狮子的毛发里面,再难寻到踪迹。


    而且拥有意识半疯狂的怨灵这么做,除了躲避恶魔的追赶、保全自身之外,很难让人不担心,她在谋划一些什么——这么多的人类,就算是在死伤率奇高的哥谭,如果一起死掉,那也是轰动全国的大事。


    到了那个时候,哥谭人民必定会人心惶惶,整个城市陷入无政府的混乱状态,以往严谨缜密、富有威慑力的黑/帮势力,也不见得能够维持住岌岌可危的秩序。


    毕竟,无故死去的大部分人,都是罗拉用来掣肘克劳利的低等打手。


    圣水的纯净度必须保证这件事,确实叫人为难。


    德斯蒙特尝试性地挑选了一个被捆住的幸运混混,逼迫他喝下了一点清澈透明、和普通矿泉水没有差别的液体,看到他抗拒又恐慌的面部表情,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是邪恶势力的走狗……嗯,恶魔确实挺邪恶的。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心思思考这些了。


    在喝下一小口连瓶盖都装不满的圣水后,那小混混表情一变,原本就不甚出色的五官紧缩在一起,更是叫人不忍直视。


    他的喉咙里,发出干涩的、痛苦的喘息。


    黑发青年直觉后退了一步,和他的同伴们站在一起,拧着眉头看着这不雅观的场面:


    小混混的肢体开始抽搐,血管鼓动着,仿佛里面奔流的血液都在沸腾,想要突破外皮的束缚,将薄薄的皮肤撑起古怪的形状。


    尤其是在脖颈的大动脉附近最为突出。


    那个红紫得发黑的肿块一点点胀大起来,堆积在他的脖子侧面,几乎有半个脑袋那样大,同时还在不详地、如同生命在抗争一样起伏着。


    “这和之前那个家伙的反应不太一样。”克劳利蛇的竖瞳警觉地放大,声音低哑且危险,“他只是惨叫了一会,然后从肚子里吐出来一滩黑水……就在那边,实在有点恶心,我都没过去看。”


    “所以,之前那个人还活着?”彼得不安地问,他看着那体外肿瘤一样的玩意愈加膨大,蜘蛛感应在不停地叫嚣,“可是这个人,他好像……”


    要死了。


    彼得的后半句话暂且没说完,就已经看到了那个象征着不详的、邪恶的肿块爆裂了开来——黑色的血液流淌过他的半边身体,脑袋上更是一片污秽。


    也许是喉咙被提前堵住,他没有发出最后一声痛苦的叫喊,便只能死死地瞪大眼睛,诅咒着将他置于如今地步的几个陌生人……


    直到临死,他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身体,早就不属于自己。


    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在场“经验丰富”的几个人加一个恶魔,都清楚地知道,这个小混混已经死了。


    沉默了一小会,温斯蒂艺高人胆大,戴上“东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医用手套,淡定地走上前去,拨了拨死者的脑袋,仿佛是在拨弄路边的小花小草,“他果然死透了……在这么一瞬间,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


    和普通的死亡相比,这个速度显然不正常。但是涉及到神秘领域,他们一点质疑都没有提出。


    “……不过。”亚当斯家的女孩面色如常地在尸体脖颈处的裂口中翻找了几下,发出些许令人牙齿发酸的、血肉粘连的声音,“这里有东西。”


    她搓了搓手指,将那异物掏出来,展现在另外三只眼睛的面前,“看来,这就是那个‘罗拉’留在他们身体里的一部分。”


    亚当斯的小宠物、苍白的手从温斯蒂的肩头攀爬到了手上,仿佛小狗对陌生玩具天然好奇一样,戳了戳这个玩意。


    温斯蒂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东西”去把身体擦干净了再回来。她可不想被这个残留粘液沾在衣服上。


    她是喜欢阴晦腐朽的东西不错,但是在个人卫生方面,她也同样拥有着不小的洁癖——嗯,溅在脸上的新鲜血液不算在此范围之内。


    这个插曲无人在意,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自行找准了位置。


    ——那是一个染着不规则红色的、皮肤薄薄的小人,除了可以分辨的四肢和脑袋外,它既没有五官、也没有毛发。


    它就像是小孩随手用橡皮泥捏的小东西,技艺奇差,显得简陋无比。但是同时,又因为其颜色和滴滴答答下落的鲜红液体,而诡异万分。


    如果摆在店里面,估计会让人怀疑这是诅咒物品一类的不详之物。


    在他们思虑的目光之下,那小人渐渐坍垮、下垂,化作了一滩水,砸在混凝土的地上,留下一滩深色的湿痕。


    “看来它离开了宿主,就没办法再生活下去。”彼得分析道,“但是在它脱离之前,就会事先把宿主给杀了……我不确定这是否是特殊个例。毕竟,之前那一个人,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就是在吐出那一滩液体之后,精神似乎有点受损,瘫坐在冰凉的地上,目光涣散、嘴里不知道在嘟哝着些什么胡言乱语。


    这是怨灵附身的后遗症,因为深入身体内部,自然也比普通的症状要难以消除……


    不过,这种小状况,只要找几个真材实料的神父驱驱邪就行了。


    克劳利咬着尖牙,语气愤恨,他最先意识到了真相。


    “这是罗拉做的预防措施——如果驱逐她的代价,是每一个寄生人类的死亡,那圣水的威胁也就不存在了。因为杀了这些人,本来就能达到破坏她的寄生体的目的。”


    深知着背后含义的蜘蛛侠闭上了眼睛,喉头紧张地吞咽,“那你知道,她一共感染了多少人吗?”


    蛇瞳恶魔意义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从见面的第一瞬间,他就看穿了这个人类正直的、善良的、闪闪发光的灵魂。


    这是一些以诱/惑和狡诈闻名的恶魔最喜欢的猎物。


    为了让这些珍贵的灵魂背叛天堂、踏上通往深渊与地狱的反路,祂们愿意花上几十年的时间,安排多逾上百人的角色,将心仪的目标引入一环接一环的陷阱。只要有一点动摇的裂痕,就会被阴影里的窥视者紧抓不放,直至探入脆弱的内核,篡改他们信以为真的宏大理想。


    在那些描述克劳利的尊称和名讳中,往往也有这个方面描述。


    毕竟,他就是那只引/诱亚当夏娃吃下智慧之果、从而离开伊甸园的邪恶之蛇的化身。狡猾这个词,就是因为他,才出现在人类社会之中的。


    不过,虽然说是如此,但在六千年的时光里,不仅是人类改变到如今地球霸主的地位,恶魔们也演变了不少。


    至少,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克劳利已经很久没有对人类出手了……而他之所以把几次世界大战的功劳归于自己身上,只是他用来糊弄地狱检察官的谎言。


    看起来不像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克劳利评估着彼得的作用,除了他天生正义的灵魂外,充满了生命力和活跃度的肌肉,也在告诉着他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最终没有选择隐瞒事件的严峻程度。


    “我只能说,以百为计数单位。”恶魔的内心,也有些压抑。“而这还是她原来绊住我的人类数量,其他的那些,我没察觉到,则更不清楚有多少受害者。”


    他纠缠了罗拉这么些天,自以为有了圣水,就已经胜券在握,现在发现只是被她耍了一把,自然心有不甘。


    但是,比起这个,他同时也在想,如果直接寻求亚兹拉斐尔的帮助,是不是就不会落到如今两难的境地了呢?


    第九十三章


    迟来的帮助,总比任由这些人类变成罗拉的牺牲品好。


    亚兹拉斐尔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领结上绣着金线,淡蓝色的衬衫只露出一小部分。他不像是出现在哥谭临近郊外、鸟鸣都鲜少光顾的地方的人,而像是正坐在上流昂贵的星级餐厅、品鉴主厨精心烹饪的甜点的绅士。


    德斯蒙特好奇地,上下打量了这位同恶魔交好的另类天使,一股既视感扑面而来,“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你是那个晚上八点的节目‘一年一度厨力全开’的评委之一?”


    “你还看美食节目?”彼得顺嘴一提,在他的眼里,自己的朋友好像只对异闻和“追星”感兴趣。


    小镇青年笑了笑,“是迪恩会看……不过他不喜欢别人说起这一点,你最好别在他面前提及。”


    已经从朋友口中知道,那个阴森森的管家果然不是人类的蜘蛛侠:“……”


    “他还挺有生活情/趣的。”温斯蒂如此评价。


    亚兹拉斐尔回以礼貌的微笑,带着一点羞赧,因为他是通过不正当途径——指(大材小用地)施展奇迹——成为边缘评委的。“我只是混在里面吃东西……咳,克劳利,这几个小朋友是谁?”


    后面半句,是他凑在恶魔耳边问的话。


    恶魔也回以相同的、低如耳语的声音:“他们都知道怨灵这件事,而且有各自的奇妙经历。你不用施展奇迹,让他们遗忘刚才的瞬移出场——有什么需要他们做的,你也都可以直接说,反正是自愿的劳动力。”


    在人间的地界,拥有超凡力量的天使和恶魔,在有的时候,确实不如人类的身份好使。


    哪怕是那些虔诚信奉着他们的人类,在其内心深处,也大都是带有种族间的抵触和怀疑的。


    生性善良的天使微微侧过头,不甚赞同地看了一眼他立场不同的朋友,“他们不该被牵扯进这种事里。他们只是一群小孩子……而且,你是想说,让他们做炮灰,是吧?”


    嘴上总是不饶人,但内心想法不为其他生物知晓的克劳利假笑了一下,“可是他们都很坚定,要掺和进这件麻烦事来。你信不信,我们让他们离开,他们还是会悄悄行动,去找罗拉的踪迹?孩子们都是这样。”


    人类小孩有的时候,确实执拗到古怪的地步。


    几年前,克劳利被委派了一项重要任务,将撒旦之子“敌基督”同外交官的新生儿互换,在男孩迎来十一岁生日的时候,他的仆从恶魔犬和天启四骑士会找到他,并且开启世界末日的序曲。


    为了维持安稳平静的地球生活,这两个老朋友又一次在双方上司不清楚的前提下,达成了协定:他们都以普通人的面貌混在男孩的身边,对他施加正反两面的影响,以期待他作为一个非善非恶、只是普普通通的小男孩长大。


    ……怎么说呢,在伪装潜伏方面,事情进展得还算顺利。


    但是,身为一个政要的孩子,又是在父母的溺爱、周围人的奉承下长大的沃劳克可听不进两个佣人的指引,自顾自地成长为了富家子弟最常见的模样。


    这结果很难说是和天使恶魔的努力紧密挂钩,不过,也算是达成了大部分的目标——沃劳克有些骄纵任性,但太坏的心思,倒是没有显露过。


    假扮了几年园丁、为教育事业而头疼不已的亚兹拉斐尔,难以克制地想到外交官家的男孩的所作所为,不由赞同地点点头。


    “好吧,你说的有点道理,但是他们只能做点安全的工作。”天使妥协道。


    克劳利嘴角上挑,“说得好像他们可以完成高难度的工作一样。”


    德斯蒙特和彼得都拥有着出众的、超出普通人几倍的听力,但是神秘力量的作用下,尽管只有几步之遥,他们依旧没有听见天使和恶魔的耳语。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上面,因为天使很快就投入了麻烦的处理工作之中。


    虽然已经听克劳利说了大致的发展,抵达现场的时候,他也能够看出这些被捆住的人的状况,但是亚兹拉斐尔依旧有些不可置信地再确认了一遍,“她把自己的本源部分给撕碎了,然后塞到这些人身体里面……这是为了什么?她明知道这些损伤是没办法修复的。”


    “只能说,她是个真正的疯子。”蛇瞳恶魔原本因为朋友的到来,而稍显缓和的脸色再度阴沉下去,“我有没有和你说过,罗拉的目标,是为了报复被驱逐回地狱的拜蒙?”


    “报复一个恶魔吗?她胆子挺大的。”亚兹拉斐尔有些同情这个女孩的遭遇,但也认为是蚍蜉撼树,“地狱是拜蒙的主场,人类灵魂在那个地方,只是脆弱的猎物而已。”


    从古至今,不知道多少自视甚高的通灵者、魔法师甚至是天使折在了那个邪恶丛生的地方。


    “如果再把拜蒙召唤一次出来呢?”听到这里,温斯蒂插嘴道,“她就是为了召唤恶魔的献祭仪式而死的。如果再有足够的牺牲品,拜蒙就能重新降临在哥谭一次——这里就不是他的主场了。”


    亚当斯的长女并不认为,为了报复一个恶魔,而牺牲上百人的性命,这算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坦白讲,她甚至愿意比这做得更狠。


    德斯蒙特附和着说:“没错。而且哥谭本来就到处都弥漫着,恶魔喜欢的杀戮与污秽的气息……这里是自然形成的祭坛,所以那些邪/教/徒才会将哥谭选做是拜蒙献祭的最后场所。”


    “而且这里分布着一扇【地狱之门】,不是吗?”


    小镇青年冷静地问,这是他之前从「盒子」那里听到的消息。


    “他们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地狱之门】?这又是什么?”作为在场唯一一个“麻瓜”,尽管对一切都只能说是一知半解,但彼得也从这个词的组成中,直觉意识到,这不是个好消息。


    最有发言权的克劳利立刻掌握了话语权,“就是一个类似于地标的记号……当然,不是物质概念上的门,只是一个象征着通道的词。在世界的不同角落,分布着这些容易被恶魔出入、也容易滋养黑暗的地方。”


    也有一种说法是,罪恶经常光顾的地方,才会孕育出【地狱之门】的诞生。


    “不用担心。”亚兹拉斐尔接话道,“如果罗拉的目的真是召唤拜蒙,那根本用不上这个。”


    克劳利偏了一下脑袋,“没错。指向特定恶魔的仪式,只需要相对应的名称和指向性咒语就行了。这也是为什么,在世界绝大多数的地方,甚至是简陋的地下室,都能召唤出邪恶又挑剔的恶魔——这一切成功与否,只取决于前期献祭准备是否充足,而恶魔又是否拥有出现的意愿。”


    因为普通人是很难得知那些神秘咒语和仪式步骤的,往往是恶魔借助小手段,迷惑了他们成为信徒,并且灌输了相关知识才行——祭祀者和接受祭祀者,就是这样“双向奔赴”的关系。


    比如说克劳利,他本来就长居于人间,拥有着轻松来往两边的资格,自然就不会暗中发展信徒,让他们耗费大量时间布局,以召唤出他的降临。


    如果可以,他有时甚至希望自己没有信徒的存在。


    ……谁愿意在吃饭、洗澡、飙车的快乐时光里,突然听见陌生人的呼唤啊?


    谎言之蛇的化身磨了磨后牙,想到那几次尴尬又愤怒的经历,恨不得抹消之前汲汲营营、诱/导王公贵族发动战乱的过去,以免再流出那些夸张的传说。


    “而【地狱之门】的存在,和针对性的仪式不同,就相当于打通了人间和地狱的无条件通道,可以供任何赶得过来的恶魔通行。”


    通常来说,这些门都是隐秘的、闭合的,如果被居心叵测的人加以利用,两界开始联通,那就只有让魔法师借助圣灵的力量重新封印,才能打破这对人类不利的局面。


    作为最早一批堕落的恶魔,克劳利不仅知道这些【地狱之门】的位置,还清楚地记得几次正义与邪恶混战、人间生灵涂炭的经历。


    如果说在恶魔里面发起“是否开门”的绝对的匿名投票,他肯定是那个坚定的反对派。


    ——不过,也有唯一的例外。


    世界上仅存的一扇长期开着的【地狱之门】,就是那扇被地狱上层把控着,也是克劳利上下班汇报工作的时候会进出的那一扇。


    他的确不赞同大批量恶魔来到地面上,祸害这些弱小的、但是偶尔可以带来乐趣的生物,但是他自己是需要一个进出的通道的。


    毕竟,和可以简单降临的天使不同,恶魔的手续要繁琐得多。


    “那这一点暂时不用担心。”蜘蛛侠心里想着,不过之后肯定要更加注意邪/教/徒的不轨举动,“但是,这些人身上的现存问题,我们还是没有解决。”


    亚兹拉斐尔皱着眉头,和善的面庞上是一片苦恼之色,“驱邪本来就是激烈的过程。既然圣水和怨灵碎片的冲突足以夺走这些人的生命,那我的力量也可能会导致同样的后果。”


    “你不能温柔一点吗?就像是用细针挑出木刺一样,不要太用力。”克劳利说。


    他的朋友无奈回应:“你能用火焰烧断一根天使羽毛,但是却不威胁到其他任何部位吗?”


    “如果你配合的话——不能。”恶魔也叹了一口气,“我们的力量太相克了,总是不可避免地走上极端。”


    而怨灵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将劣势转化为了优势,使得他们如今投鼠忌器,仿佛被困在笼子里面。


    “纯净的圣水会杀死他们,那么稍微稀释一点的圣水呢?”德斯蒙特晃了晃手里的瓶子,液体在透彻的玻璃内舞蹈,他不想让他的劳动成果白费。


    “我们没办法精准把握稀释的程度,”亚兹拉斐尔摇摇脑袋,“除非在他们身上多做几次实验。可是那样,会有更多无辜的人牺牲。”


    要给一具泡胀的、肢体还碎成很多块的尸体做尸检,其难度不言而喻。


    但是,科学原理很多都是互通的,韦恩集团多年来收购的专利和新的发明中,不乏可以起到作用的。


    再加上这么多年来,蝙蝠侠早就习惯了自给自足——从作案现场的勘探,到对嫌疑人的讯问,再到详细的尸检。


    超级英雄的名号,慢慢地,从称誉变成了事实。


    第九十四章


    在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局长的帮助下,黑暗骑士成功将那具无人认领、负责警员打算直接糊弄过去的尸体运了出来,送到了大富翁布鲁斯·韦恩家地下,那间不为人知的秘密基地里面。


    在电影里面,富翁总喜欢在地下或者书房内修剪一个密室,用来存放他们不为人知的秘密。有的,甚至是违法的爱好。


    而布鲁斯呢,他的“小爱好”,严格来说,也是违法的。


    不过,和这些电影角色不同的是,布鲁斯除了拥有着一个秘密的、拉风的身份外,他的秘密基地,也有着一个拉风的名字——蝙蝠洞。


    这个空间巨大的蝙蝠洞里,除了最开始的操作中心和武器盔甲陈列处外,在他处理夜间工作的这些年里,又渐渐增添了众多新功能房间。


    这里原本是他的父亲,托马斯·韦恩用来暗地调查韦恩集团内部那些肮脏的、隐瞒着他这个董事长的地下工作的地方,但是在韦恩新当家人的秘密拓张下,已经从只有一个卧室大小的密室,变成了堡垒一样的存在。


    事先准备永远也不嫌多。


    抱着这样的原则,蝙蝠侠像是在地下筑巢一般,将一切派的上用场的设备,都悄悄往蝙蝠洞里塞了一份——而他为了验证猜想,也不是头一次亲自做这种验尸工作了。


    这也就是说,这位亿万富翁,当然有属于自己的尸检房。


    在一番检查后,换下了厚重坚硬的铠甲、改而穿上尸检工作限定的白大褂套装的布鲁斯走出房间,关上门,摘下了专用面罩和手套。


    那些萦绕在心中的大胆揣测,一部分得到了切实的结果,另一部分依旧迷雾重重,同时,还有新的疑问也在酝酿而生。


    通过中央系统传回来的报告数据,提姆也看到了鉴定结果,“所以,这真的是小丑的尸体……他真的死了吗?会不会是他的克隆人或是什么的?”


    在小丑第一次入狱的时候,他的DNA就被传到了蝙蝠侠自行建立的数据库里——因为皮肤遭到了重度烧伤的缘故,他的指印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齿印倒是有一点,但是小丑的牙齿也不是头一次被打断过了。


    这个消息对于哥谭、对于美国来说,或许是个值得普天同庆的好机会:直接和间接死在这个疯子手下的人,以百计数,都算是审计员瞎了眼。


    可是明知对方罪恶深重,按照目前的法律审判,却只能将他认定为一个精神病、一个常理来说占据于社会弱势面的人,然后关进戒备森严的阿卡姆病院中的特殊病房,以期这被对方一遍又一遍突破的牢笼,可以在某次彻底地困住他一辈子。


    在哥谭,没有人会因为这样一个角色的死去,而感到真心地哀悼……


    他的追随者们,大概只会高喊着“小丑精神永不死”,冲向城市各地无脑破坏,然后像是麦田里的秸秆,被持/枪的安保和后赶来的GCPD团团围住,一茬接一茬地倒在地上。


    小丑经常自诩不是一个肉体凡胎的人。


    他是哥谭这座城市的精神的化身,是一种看透了世界的疯狂和理智的象征,即使是被主流大众痛斥为“变/态”“恶棍”“恐/怖/分/子”,他所谓的精神也能够穿破肉/体的牢笼,在哥谭的角落里扎根生长,潜入进这些民众的底层意识。


    这显然是疯话。


    可是在这座疯狂的、黑暗的城市里,他却真的像病毒那样蔓延开来,成为了一批人的“精神领袖”,政府和警方几次大规模搜剿和清洗,都没能起到理想作用。


    正是因为过分强调这一点,小丑在作为“人”方面的存在感,被削弱了不少——他的死亡,不会是哥谭疯狂的终点。


    这座城市就像是正在沉落的巨轮,而蝙蝠侠和罗宾,却妄想靠着微不足道的人力将她拉回水平面。


    不过,不管怎么说,小丑之死,也算是漫长黑夜中的一点曙光。


    那些没有被他的歪理洗脑的民众,必定会精神一震,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一角。


    布鲁斯蓝色的眼睛里,沉淀着几十年压抑在心里的情绪。


    “不,那就是小丑的尸体。他彻底死了。”哥谭义警的声音低沉,经常被吓破胆的敌人称作是来自地狱的呼唤,“而且,是先在被人捏爆了心脏之后,尸体再被切割、撕扯成这个模样的。”


    死前伤和死后伤有着严格的判定界限,尤其是他发现,这些伤的的出现有着一定的间隔,不是在短时间内造成的,也不像是一个人的手法——致命伤是简单但是狠辣的一击毙命,之后那些对尸体的亵渎和残害,却像是力气更弱的人在发泄着情绪和不满。


    在死后伤出现之前,尸体已经出现了自溶等现象。也就是说,死亡时间已经超过或是接近二十四小时。


    是谁杀了他?又是谁、或者是谁们,在他死后,还对他有着这样大的恨意。


    蝙蝠侠一时陷入了沉思。这不是因为他想不出目标的可能,而是可以作为目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就拿盘踞着哥谭地下世界的那几个势力来说,没一个是不想捅着变/态几刀的——特别是和小丑有过合作的人,比如说企鹅人、谜语人、稻草人、黑面具……简而言之,所有人。


    即使是市外,也有诸如莱克托·卢瑟这种超级反派和小丑有过过节。


    最好笑的是,这些人中,不乏拥有一拳穿透人类肉/体,将小丑心脏捏爆的能力的人。


    而且,如果德斯蒙特说的那些受到时空重叠的影响、异世界同位体出现在本宇宙的人当中,就有小丑一个。


    那么,这个人很有可能,不是危害了这个哥谭近十年的那个疯子……


    他会是一个好人、一个正常的民众吗?还是说,在那个宇宙,他也依旧是个拿哥谭乱象取乐的精神病?


    也是,看他这种惨烈的死法,大概也能猜到他身份的不平凡。而正常人很难有这样深仇大恨的死敌。


    不过,如果这才是真相,那他们本宇宙的小丑呢?他是出现在了另外的时空当中?


    两个小丑互换了身份……光是想想,就觉得真是个噩梦。


    而且,对于那个世界的人来说,大概会以为是小丑“死而复生”吧?


    企鹅人的辖区,郊外。


    “罗拉的灵魂像病毒一样,具有传染性。”德斯蒙特的声音在风中传开,如同夜里的铁栏一般泛着凉意。“如果同样用灵魂,作为‘治愈’她的办法呢?”


    他的这番话没头没尾,叫人心生不解与困惑。


    但是,他的朋友看向青年的眼睛里,却发现带着奇异的、不知由来的坚定。


    亚兹拉斐尔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像是在研究一件历史悠久的古物,温柔的面庞里呈现出了明显的惊讶。


    “你的灵魂……这怎么可能?”天使推了推恶魔做抱胸姿态的手臂,“你有注意到这个吗?这实在是太神奇了。我从来没有见到这种样子的灵魂状态。”


    顾忌着另外两个人类在场,他没有直接点出黑发青年的秘密,但是他知道,克劳利肯定可以看出来。


    果不其然,蛇瞳恶魔小声地同他嘀咕:“我刚开始没有发现……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和罗拉的事情,肯定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想要欺骗【谎言】,他的谎言还不够成熟。”


    所以,克劳利才会故意叫德斯蒙特替他,去取教堂里的圣水。


    一方面,是他手头没有帮手,真的只有这一个不怕神圣力量灼烧的人类;另一方面,则是他想试探一下,圣水的作用,能不能够帮他分辨出这个人类的异样。


    ……很遗憾,和他猜测的不同,德斯蒙特不是伪装的邪灵一类的玩意。


    但是,在“散步”的路上,他一面假装放松地聊天,还给人类科普了一些有趣的小知识,一面则不停地在心里辩驳自己的猜测,直到他发现了违和感的由来。


    作为精通如何勾/引灵魂、让他们走向堕落之路的恶魔,克劳利诧异地发现,自己居然看不见这个平平无奇、但意外地坦然自若的人类青年,他的身上的灵魂弱点的位置。


    这可是他刻在蛇骨里的本能!


    从“谎言”这个词尚未被发明之前,他就懂得用撒谎来欺骗上帝的宠儿,使得亚当和夏娃的好奇心用在了禁忌的地方。


    既然如此,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找不到区区一个人类的灵魂缝隙?


    这种异常点醒了克劳利,让他摘下墨镜,仔细地看了德斯蒙特一遍又一遍——这不是因为他一直没看出来黑发青年的异样,只是出于谨慎和心惊,确认了好几次。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也不会放任人类小孩随便掺和他的公事里。


    和富有耐心的亚兹拉斐尔不同,那个外交官家的沃劳克已经耗尽了他对幼崽的一丁点善意。


    如果不是知道在几年后,在他十一岁的生日里,他会从猫嫌狗憎的小朋友,变成为万魔畏惧的撒旦之子“敌基督”,克劳利铁定会用“拳头教育”来培养这个被娇惯坏的男孩。


    “他的灵魂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水一样……”恶魔也不解地耸耸肩,“他这样怎么还能活着呢?罗拉之所以会异变,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拜蒙可不是会放过被献祭者的灵魂的那种好心恶魔。”


    “而且,你不知道,拜蒙在这次被驱逐回去之后,好像受了意外的伤。一直躲在祂的地盘里面,连外面那些嘲讽他的恶魔,祂都没有愤怒地回击。这可不像是祂的性格,和那些因为知识而疯狂的艺术家相比,拜蒙只会更加偏执和易怒。”克劳利说着同事的坏话。


    亚兹拉斐尔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你认为是他重伤了拜蒙,所以才让罗拉保存了灵魂。但是同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可怜的女孩也发生了异变。”


    “大概就是这样。重伤这点我不敢保证,但是他肯定让拜蒙焦头烂额了一阵子。”克劳利说,“我就知道他可以帮我们解决这件事。”


    这边两个六千年老朋友在说悄悄话,担心的彼得忍不住了。


    “德斯蒙特,用灵魂作为治愈方法,这是什么意思?”蜘蛛侠一头雾水,“罗拉的灵魂不是被她自行切割成为了碎片吗?他们两个都说,没办法在伤害宿主的情况下,消灭整体的怨灵。”


    小镇青年看着被天使施展了奇迹、因而陷入沉沉昏睡的那群寄生者,解释说:“罗拉既然可以对圣水做出应对的办法,就说明她的碎片并不是独立于她的个人,在某种程度上,依旧有着紧密的联系。”


    彼得点点头,“所以,就算是我们真的调配出了合适的圣水稀释的比例,在第一次实践成功的时候,她也会继续做出反抗的办法。”


    这也是他们最忌惮的一点。


    罗拉迟迟留着这些人的性命,大概率是因为她觉得时机未到,或者是选中的牺牲者数量还不够多,但是一旦到了不得不鱼死网破的地步,理智欠缺的怨灵一定会选择走上这条路。


    如果所有宿主都死掉了,那么他们这些胶着和迟疑就失去了意义。


    “如果我们在她和碎片接触的第一时刻,就切断了这种联系,让她彻底地被净化呢?”德斯蒙特说,“她的分裂还不够完全,只是小部分的削弱,这也是为什么,克劳利没有察觉她的变化的原因。”


    温斯蒂接过话头:“只要主体被净化,她的碎片就会失去反抗的意识——那个时候,再给他们喂下圣水,消除最后的后遗症就可以了。”


    事实上,不需要最后一步担保也行,那些残留的阴晦气息,只会随着时间的消散,变成一点点感冒、咳嗽、肠胃炎等小疾病。


    至于精神上的影响,那就要看宿主本人的“资质”了。


    黑裙少女歪着脑袋,难得一副天真的模样,却莫名叫人心里发凉,“你打算怎么做到第一步?罗拉已经远离这一块了,而一旦她发现我们在跟踪,她又会拿普通人做寄生对象,重现之前的场景。”


    “我们不需要找到她。”青年的眼睛比黑夜中的海浪还要深沉,“不是说了吗?她会主动接收来自碎片的信号。”


    罗拉漫无目的。


    她的灵魂在哥谭的路上游荡着,这里有些是她和朋友经常逛街的路,有些是听说流浪汉聚集所以不敢走的路,还有更多的,则是完全陌生的路。


    哥谭原来有这么大吗?这个想法在她的脑袋里,一闪而过。


    她的脑子现在很混乱。


    生前和死后各种各样的回忆像是被打穿的万花筒,在意识里随意的扭曲变形、一遍遍的盘旋。


    她的脑子现在很清醒。


    唯一的、执拗的目标被固定在她灵魂每一处,叫嚣着要去把伤害过她的人,从拿她取笑的前男友,到自说自话把她当做献祭品的邪/教徒,再到想要消化掉她的灵魂的那个恶魔——


    原来食物被吃掉的时候,居然是这么痛的。


    她的灵魂被慢条斯理地扯开,泡在高强度的酸里,承受着无处不在的腐蚀。


    无尽的惨痛哀嚎在她耳边萦绕,这是马洛吗?还是别的不认识的献祭品?又或者说,是她自己?


    在看不到尽头的折磨之中,在她逐渐麻木只希望赶紧解脱的时候,她看见了自己的尸体动了起来……


    她没有活过来,她只是被恶魔当做欺骗【法则】的挡箭牌,连丑陋的身体都被利用到了极致。


    第九十五章


    当一个人连死后的尊严都没办法维持,她还剩下些什么呢?


    缺漏的尸体、残破的灵魂……还有无穷的憎怒。这些丑陋的元素组成了如今怨灵的模样,任何人看见她,都不会怀疑她是个失去理智、叫人唾弃的疯子。


    在人类五感触及不到的空间,罗拉猩红色的、破损的瞳孔在他们身上一触而过,冰冷的目光像是在猎食的猛兽。


    这个时候,她已经从郊外困住恶魔的地方,转移到了哥谭的市中心里来。


    和寂静冷清、只有心怀不轨的犯罪分子喜欢盘踞的郊外不同,这里充斥着享受夜生活的民众,时不时就有喝醉的酒鬼在路边高歌一曲,或者是吐在某个过路人的身上,引起一场骂战。


    这是罗拉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的场景。


    她不是那种一心只有学习,不善交际的乖乖女。夜半时分和朋友鬼混不回家,早就是家常便饭,尤其是和“亲爱的男朋友”待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天下没有比这更快活的日子。


    她在挥霍自己的人生,却和大多数相同处境的人那样,认为这才是对青春最适宜的利用方式,他们应该将时间花费在一味的“快乐”上面。


    这本来没有什么。


    有朝一日,长大后的她,或许会因为年轻的轻狂后悔,或许会怀念这些自在的日子,或许会放下负担坦然面对过往……


    她本来应该有很多个可能,但现在,只剩下一种定数:她的骨灰被寄存在狭窄的小盒子里,那些太大的、未能完全火化的遗骨,则与其他人的骨头混在一起,被墓园的人当做废弃物一样处理。


    罗拉本不该因此而痛苦。她已经是个死人了,肉/体的百般折磨,都不会反应到灵魂上来,就像是理发的时候,被剪去的头发那样。


    可是,在拜蒙被驱逐人间之前,他将人类灵魂作为保护的伪装、最后又因为意外的污染而甩弃这部分废品的举动,却导致罗拉的一部分没能与尸体分开,而是黏连在一起,一同走过了死亡的后续之路。


    正是在这一片焚烧的剧痛之中,罗拉强忍着撕裂的苦楚,将这一部分灵魂彻底斩断,同血肉一起化作了青烟。


    这种不完整加剧了她的疯狂。在怨灵直白强烈的意愿中,唯有复仇占据了主流。


    而摆脱难缠的恶魔,只是她行动中最初始的一步。


    怨灵自行人身上穿透过去,无声无息之间,就将自行切割下来的一小块,藏匿进了人类的身体里边。


    她已经很习惯于灵魂撕裂的痛苦了,甚至麻木到不知自己分出去了多少“自己”。


    ——如果她用精神感受一下,总是能够统计出来的。但是,为了让计划顺利的进行下去,只有在碎片受到致命伤害的时候,她才会被动接收到消息。


    这保证了她在继续散播“病毒”的路上,可以维持短暂的清醒。


    如果在一边工作的同时,一边还要处理宿主杂七杂八的胡思乱想,那必然会扰乱一切的进程。所以,她才将那一批人的思想设定成了其中一个人的大脑——这比一次性控制十几个意识要简单的多,反正她也没想彻底瞒过恶魔。


    恶魔……罗拉猩红的眼睛里泛起可怖的风浪。


    从她的视角来看,追捕她的那个蛇瞳恶魔,和那个伤害她的恶魔无甚区别,只是一个实实在在地导致了她的悲惨命运,被她视作主要仇视目标;另一个被她的小伎俩耍的团团转(也有可能是消极怠工),称不上大威胁。


    唯一令她意外的是,这个恶魔,居然还会在乎那些卑贱的人类的生命,没有继续用外力逼迫她的碎片的离开。


    这让她感到可笑、也感到恶心。


    本来就是觊觎着人类世界的、丑陋的虫子,居然还对生命有着“高尚”的怜悯吗?真是惺惺作态、叫人作呕。


    不过,只要她的目的达成,这些都再也烦扰不了她——【地狱之门】一旦开启,所有处在附近的恶魔,都会主动或被动地靠近过来。


    “你真打算这么做?”亚兹拉斐尔的脸上充满了忧虑。


    尽管德斯蒙特背着他的两个朋友,和天使恶魔私底下坦诚了一些实情——他省略了其灵魂具有高度污染和流动性的原因,只是讲述了后果和特性——但是作为天性善良的上帝眷属,亚兹拉斐尔总忍不住要为青年操心。


    “分割灵魂不是一件好事……我知道你感受不到这方面的痛苦,但是,这依旧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


    克劳利砸吧了一下嘴,不得不赞同朋友的说辞:“的确。别的坏处先不提,最简单的一点,就是你可能会患上难以治愈的后遗症——人类把这叫做精神分裂,是吧?我好久没有接触精神病院了,不知道你们在这方面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我想,应该说是人格分裂更加准确?”经营着一家书店、闲暇时间除了美食就是阅读的天使说,“这两者在医学上的定义不太相同。”


    恶魔耸耸肩,“我才不在乎人类怎么定义的。”他的目光转移到黑发青年无动于衷的脸上,“你看起来很自信?不管怎么说,我支持你的决定。”


    什么叫支持他的决定?克劳利这分明是想人类替他的工作买单!


    亚兹拉斐尔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地瞪了蛇瞳恶魔一眼,还想继续劝说,但是德斯蒙特制止了他的话头。


    “不用担心。在这之前,我已经有过同时控制两个灵魂的经历了。”这对他来说,和开着两台电脑显示屏没有太大的区别,“而且我没打算回收那一块碎片……就让他和罗拉一起被圣水焚烧殆尽吧。这样就不会有,”他笑了一下,“精神分裂和人格分裂的隐患了,对吧?”


    提到精神病,德斯蒙特不由得想到了迪恩的故事里,他的父亲的遭遇,于是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


    可是那样,你的灵魂就会永远残缺了……天使深深地看了人类青年一眼,沉默半响,最后没有再说出反对的话语,“既然这样,那我们开始吧。”


    蛇瞳恶魔早就蓄势待发。这个时候,回家去取了魔法材料的温斯蒂和陪女孩一起的彼得走进了房子。


    他们此时已经离开了那个郊外,来到了附近的一个废弃工厂——德斯蒙特和他的朋友们对这里毫不陌生。


    “看来命运真是眷顾这个地方。”温斯蒂说,“你是故意选了这里吗?”


    德斯蒙特漆黑的眼睛一片宁静,“罗拉死亡的地方其实更好……但是那里毕竟是埃伦娜的住宅。”


    第九十六章


    看见温斯蒂眼中“哦那又怎样照样可以在别人家里搞奇怪仪式”的建议,黑发青年停顿了一会,继续若无其事地说:“罗拉和死在这里的那个女生,几乎是同一时间被献祭给拜蒙的。从某一个角度来说,她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了联系。”


    那个时候,为了不对任意一方爽约,在「盒子」的帮助下,德斯蒙特决定将灵魂分割为两半,分别装载进不同的躯壳里面,同时出现在了两个会场——如果不是埃伦娜的派对和灵异研究社的成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当时大家又都沉浸在死人的惊吓之中,“小镇青年的疑似双胞胎兄弟”或许就要引爆整个哥谭大学了。


    他这样做,看起来未免有点大费周章的味道。不过是同学间的邀约罢了,哪里需要赌上灵魂的完好呢?


    但是实际上,对于感受不到任何灵魂方面的伤害和疼痛的德斯蒙特来说,这不过是一点小小的麻烦——除了最开始,同时看见两个世界有点头晕外,很快就适应了的青年没有更多的后遗症。


    在那之后,把分裂出去的灵魂重新收回来,就像是举起杯子喝水那样简单。


    说来也很讽刺,德斯蒙特在日常中,绝对不是那种能够忍受剧烈疼痛的铁血战士,要是划破几道口子,他可以看着自己涌流的鲜血皱眉许久,翻箱倒柜地找加速愈合的伤药。


    可是放到灵魂上来,寻常人连一点撕扯都会痛苦到嚎啕大哭的生命核心,却对他造不成一点负面骚扰。


    ——也许,在他的灵魂初次接触异变的时候,他的所有痛苦都被消耗光了吧。


    “她们之间产生的联系,对我们找到罗拉有帮助吗?”彼得仿佛一个艺术生来到了程序员的聚集地,对他们所有的话语都一知半解、磕磕绊绊,“那个女生的灵魂……应该和罗拉不同,早就被拜蒙吞咽下肚了吧?”


    德斯蒙特嗯了一声,“如果不是拜蒙当时寄居在罗拉的身体里,之后又……祂也不可能把罗拉放出来。不过,在此之前,罗拉的灵魂应该和她,有着一段时间的接触。再加上她们死亡时间、死亡目的的相符,在这个地方准备仪式,会更容易定位到罗拉的本体身上。”


    他中间省略了一句拜蒙溃逃的真实原因。年轻的蜘蛛侠并没有漏听,但是他的态度一如既往、没有改变:这是德斯蒙特的秘密,在平庸主动或者必须透露之前,他不会多此一举地进行探究。


    克劳利随机抓了一个被寄生的幸运儿,将他丢在工厂大厅冰冷的地板上。


    这个可怜的、面露惊慌与不解的小喽啰绝对不会想到,就在他现在身处的位置的正上方,几个月之前,有一个无辜的女生,被神秘的、邪恶的力量给勒死在了同学的面前。


    在窗户隐隐约约透进来的月光下,蛇瞳恶魔站在宿主的面前,庞大的影子像是深渊攀爬进了人间。


    他背着光线,眼睛在黑暗中像是发亮一般,盯在德斯蒙特的身上,“我们开始吧?”


    「盒子」当初分割德斯蒙特的灵魂,靠的是魔法仪式的效果。


    这并非是它不能直接割裂人类的灵魂——不用说,它是这方面的老手了——但是以防万一,不管是在什么条件之下,它都尽量避免直接接触德斯蒙特的灵魂。


    即使是青年在大多数时候,都能很好地克制住自己,不然污染外流,它也依旧警惕着这可怕的“万一”。


    如果不是当初它潜入德斯蒙特的意识的时候,没有做出太过火的举动,招惹青年爆发,恐怕它那时就已经走向疯狂,变成夜谷小镇里又一个特产。


    尽管不知道这个过往,但是在德斯蒙特犹豫的劝说下,天使和恶魔还是选择了相对安全的方式。


    他们在地上摆放了一个敞口的玻璃罐——亚兹拉斐尔施展奇迹变出来的容器——绕着其周围画下了复杂的阵法(麻花辫少女认真地记着笔记),然后让德斯蒙特站进法阵中央,念出一段深奥的、神秘的拗口咒语。


    在这方面,德斯蒙特很有天赋。因此,只听了一遍,他就完美地复述了下来。


    ——没有神异的光线、没有奇妙的音乐,连想象中的怪风都没有,在一片平静当中,黑发青年睁开了眼睛。


    天使紧张地问:“你还好吗?有没有感觉头晕目眩、或者难以忍受的疼痛……这个魔法是由某一个巫师签订灵魂契约的咒语改编来的,暂时没有实验过,不知道会不会有别的后遗症……”


    彼得也在旁边紧张地皱眉,仿佛是在等待医生宣布手术结果。


    克劳利的脸上出现了微笑,“和我们想的一样,他成功了。”他捡起地上的玻璃罐,“这里已经有了他的小部分灵魂。这足够了。不过,你确定你可以操控这点小东西?”


    被拿起置于月光下之后,他们才看到,原本澄净的罐子里,似乎多了一点灰沉沉的雾气,沉在底部,就像是没洗干净的杂质。


    小镇青年感受了一下,“唔……可以?这是放什么东西的罐子?感觉甜甜的、很美味……”


    “哦。”亚兹拉斐尔回忆着说,“大概是放果酱的。我从某个庄园的厨房变过来的——他们厨具比较多,大概不会注意到这一点损失。”


    (刚刚清洗干净罐子、准备用来存放自制腌料的阿尔弗雷德:……?)


    既然已经准备就绪,恶魔二话不说,把玻璃罐递给了亚兹拉斐尔,叫他把神圣的力量注入进德斯蒙特的灵魂碎片里面。


    白色西装、面容温润和善的男人最后一次确认:“这真的不会对你的灵魂造成伤害吗?天使的力量,是一切邪恶的克星……”


    “需要我喝下圣水证明吗?”德斯蒙特开了一句玩笑,“不、我的灵魂……是有一点特殊,但是在神的庇佑下,绝不会受到外来力量的侵害。”


    神?


    对这个词分外敏感的亚兹拉斐尔眉头紧锁,看了青年好几眼,他根本没有感知到任何上帝的气息……


    倒不如说,他唯一能够清楚意识到的,就是德斯蒙特的灵魂中,蕴藏着让他直觉害怕的力量——所以,他才会担心,这是否属于应该被清除的【邪恶】。


    罗拉的灵魂再一次被触动了。


    怨灵的眼睛里露出厌憎的情绪。不知道那边又想出了什么办法,想要拔除她的碎片残留。


    ——真是蠢货。


    这种无谓的试探只会让她的准备更加充分,让他们陷入到被动的境地……还是说,他们决定牺牲所有的人,只为了清除她?


    如果是这样,她就得加快速度了。


    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


    罗拉接受了来自“自己”的气息。


    第九十七章


    在几年前的事故当中,德斯蒙特失去了父母的同时,灵魂受到尚未褪去的亚弗戈蒙的气息影响,产生了巨大的异变。


    幸运的是,和最直接承受的鲍德温夫妇及其他教徒相比,他并没有因为这样而彻底变异、走向疯狂,而是勉强将危险克制在了可控范围之内——这导致了他从一个普通的人类,变成了一个灵魂有异、恶魔都避之不及的人类。


    德斯蒙特这次提出帮助克劳利,消灭怨灵罗拉的办法,就是基于灵魂变异这一特性。


    他的灵魂具有强烈的污染性,对于所有拥有灵魂的生物,哪怕是从生命形态来说比他高等的存在,都是极其可怕的威胁。


    这或许是因为污染的本质,来源于那位伟大的、叫人不敢直视的神明。从位格来说,祂是这个小小的宇宙全体都无法抗衡的存在。也许只是被祂注意到,这个产生了无数文明的世界就会消散,变成无法被探知的尘土。


    鲍德温夫妇和其余那些亚弗戈蒙的信徒,就是因为接触到了这位神明残留的一点气息,才会被无穷尽的、几乎要撑爆脑子的知识蛊惑,竟然自杀一般地信奉起了祂——他们会落得那样的结局,也只能说,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命运。


    出于不敢宣之于口的恐惧,德斯蒙特再也没有尝试过复制父母的请神仪式。


    他对【神】的崇拜与日俱增,但潜意识里,却告诉自己,应该避开与亚弗戈蒙可能产生联系的接触。


    他撑过了第一次的污染,幸运地保存下了生命,同时也算是拥有了在神秘世界立足的底牌,这很好。可是下一次呢?他还会如此走远吗?


    德斯蒙特不敢断言。


    青年不再多想,将注意力转回到了正事上来。


    人类的灵魂,从神秘意义上来讲,是具有着极其紧密、深厚联系的统一整体。


    即使是被分割开、物理距离相距甚远,也没办法抹消这种关系。而为了把控其他碎片的现状,罗拉也不会想办法解除她的感知。


    也就是说,一旦被德斯蒙特污染,又缺乏像拜蒙那样、将不属于自己的灵魂部分彻底斩除的手段,怨灵就会被从部分到整体、完全地感染。她将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神圣力量湮灭,却没办法遏制毁灭过程的停止。


    ——这一切的前提,当然是德斯蒙特本身,不会被这种力量反过来侵害,失去主导权。


    所以,亚兹拉斐尔才会不厌其烦地询问,担心青年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


    好在最后顺利的过程表明,善良的天使想多了,德斯蒙特根本没有这样高尚的心思,只是把这当做一个简单的小忙……以及,他还没放弃之前的打算呢。


    巨大的痛苦笼罩了她,让本就残缺的怨灵无法忍受地嚎叫起来,喧嚣热闹的哥谭市中心的街上,突然卷起了阵阵阴冷的狂风。


    路过的哥谭居民左看右看,都在周边人的脸上,看见了相同的、惊惧又不解的表情。


    他们听不见虚空中发自灵魂的惨叫,只是感受着异样的风向,从心底里涌起了一股又一股的寒意,突然有了蜷缩在地以躲避天灾的冲动。


    这是根植在人类的血脉中的,对危险本能的警惕。


    但是,由于不知这古怪的冲动来自于何处,他们依旧迟疑地驻足于原地,试图从其他人的行动中,判断出下一步该迈向何处……听得见的尖叫突然响彻天际。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紧紧吸在了来源地,脚步微动,像是想要逃离,又像是在犹豫着靠近。


    那是一个穿着时尚、面貌普通的年轻青年,此时正全身痉挛、抽搐不止地倒在沥青地面上,细碎的石子划破了面庞和手臂,但他却沉浸在无由来的疼痛之中,除了难忍的尖叫,再说不出其他的话语。


    他的女伴手足无措地站在半米远的地方,不知道他是出了什么问题,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叫救护车。


    她蹲/下身子,焦急地呼唤着男友的名字,可是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隔着看热闹的人群,挤进来一个头发花白、但是精神矍铄的女士,她穿着一身风衣,蹲到男人身边的时候,衣摆落在肮脏的地面上,她却一点也没在意。


    “你知道他有什么病史吗?”她一边做着快速的检查,一边问。


    “啊、这个……我、我不知道……他什么都没和我说过,我也没见到他发过病。”女孩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医生、你是医生吧?你能看得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吗?我是不是要叫个救护车?”


    “在没有专业检查之前,很难下定论。”中年女士解开了男人的领口,使其呼吸通畅,“你刚才就该打急救电话了。”


    女孩连连点头,“好、好的,我马上打电话……”


    这个时候,更多的尖叫从不同的地方传来,就像扩散的瘟疫一样,倒在地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发病”。


    白发女士、也就是莱斯利·汤普金斯医生脸色剧变,抬起头四处张望。


    她意识到,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路遇病人的情况——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是稻草人又一次毒气袭击了城市吗?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同时出问题?这种不知名的疾病是如何挑选对象的?


    莱斯利的脑袋被问题塞满了,恐惧的喧嚣之中,她注意到脚边男人出现了新的症状。


    “呕——”他吐出了一大滩粘稠的黑水,面色灰败,转而昏了过去。


    罗拉无法思考。


    被拜蒙吞噬的时候,她的灵魂就已经永远地丧失了一部分,思维能力更是因此下降了一大截。


    除了复仇和为复仇布局的执念之外,她几乎没有留下半点属于私人的概念。


    这么几天以来,她也没有回到曾经温馨的家中,看望一下沉浸在悲伤无法自拔的父母亲人。越黑暗的情绪,越能够主宰她的行动,让她在拥有了强大诡异的力量的同时,也离“自我”变得越来越远。


    这也是为什么,在感知到圣水对碎片的伤害之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举措,就是用鲜血换取拖延的时间——这些人最后都是要死的,虽然没有彻底地物尽其用有点可惜,但她的计划,从一开始,就有很高的容错率。


    “你的计划?”陌生却又令人恐惧的声音问,“你是想用这些人类的灵魂献祭,召唤拜蒙吗?”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中竟然有劝诫的意味,“可是拜蒙是数一数二的大恶魔,以你这种残缺的状态,对上祂不过是拿鸡蛋碰石头……还是说,你只是想让其他人陪自己一同受苦?”


    在突如其来的神圣力量的折磨之下,罗拉的面目变得更加狰狞。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切断了所有沾染上威胁的灵魂部分后,却依旧感受着无尽的灼烧。仿佛是一根干枯的秸秆,被丢进火堆里,再也摆脱不了火星的蔓延。


    这剧烈的、难以忍受的疼痛令怨灵怒气上涨的同时,也让她说不出话来,只是艰难地感受着主体意识的消亡……还有那些被她寄居在人类身上的碎片,也被主体反过来影响,开始和宿主身体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


    如果再不想办法遏制,那她就要这样默默无闻的消失了,就像是一个拙劣的玩笑。


    侵入罗拉灵魂的意志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哦,对不起。你是不是回答不了我的问题?”


    紧接着,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罗拉一瞬间感觉好多了。


    灼烧的部位如同被包裹进了柔软的水团中,不再扩散开来,造成更大范围的损伤。这并没有让怨灵恢复到最初的完好,但也让她有了缓口气的机会……就是总感觉被一根锋利的尖刺抵着喉咙,随时都可能被刺穿。


    她稍稍拉回了一点理智,破损的声带让她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堪比漏电的设备一样的杂音:“你……是谁?”


    “我叫德斯蒙特。”明明是令罗拉感到害怕的存在,此时却意外地友善,“你或许对我有印象?之前停尸间里,就是我和其他六个人召唤的你……我还以为你真是笔仙呢。”


    “你……”罗拉记不住这些细枝末节,只是隐约想起来,她是顺手杀了几个白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是指怎么把神圣力量传递到你的本体上来吗?”德斯蒙特坦诚地说,他并不为此而自豪,而像是在讲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虽然我知道你是想借此找到我的破绽,但是你还是别抱指望了——没有人逃得过【污染】。人类、邪灵、恶魔……至少目前来说,我没遇见过。”


    “【污染】……?”罗拉起先为他的用词感到惊讶,然后,就像是被闪电击中了大脑,她回忆起了什么,“是你……拜蒙……祂……”


    怨灵不甚清明的脑袋让她几乎尖叫出声,仿佛从加害者的角色,突然转变为了可怜的受害者。


    正是因为被异样的外来力量入侵了灵魂体,找不到遏制办法、又面临着驱魔人威胁的拜蒙,才会出此下策,利用尚未和自己变成一个整体的罗拉灵魂,将污染转移、排出。


    可饶是如此,祂也依旧受了严重的伤,不得不躲在地狱里偃息旗鼓,整天郁闷又恼火拿领地撒气。


    作为一个感知迟钝、又破损严重的人类灵魂,罗拉对这威胁的来源并不了解,只是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是因为“好运”,才借着这个契机逃出了恶魔的毒手,拥有了现在这样报复的机会。


    但这并不代表着,她会感恩污染的源头——它实在是太可怕、太叫人心惊了。


    没有人会对具有致命威胁的东西产生感激的情绪。更何况,拯救不是他扩散污染的最初目的。


    这位陌生的来客可以轻而易举地拿捏自己的存在。怨灵清楚又愤恨地知道了这一点——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又一次回到了拜蒙的魔爪之中,苦命挣扎也拜托不了密密麻麻的蛛网。


    抱着这样的清晰认知,又明白对方和恶魔不在同一个阵营,罗拉最终坦诚了自己的计划:“人类的……灵魂……可以……和……【地狱之门】……产生……共鸣……在……他们的身上……降临……”


    在人类身上降临?这是什么意思?


    德斯蒙特的兴趣被点燃了,罗拉蹩脚又卡顿的讲解丝毫不能影响。


    第九十八章


    万物皆有灵。


    在所有的生命形态当中,人类并不出众,但却拥有着完善的智慧和社会体系。从某种角度上说,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也许只有神明才能创造的【奇迹】。


    尽管在神秘世界的生物链当中,人类算是身处最底层的一批。但是,所有的神怪精鬼都隐隐地知道,人类是这个世界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当人类安居乐业、欣欣向荣的时候,才能为它们的生存、壮大和繁衍做出最大的贡献。


    在这当中,除了从当伙食之外,有一个作用最不容忽视——几乎一切向未知存在祈祷的仪式,都需要人类生命的献祭。


    这一方面是因为,人类的鲜血和灵魂的奉献可以吸引它们的兴趣,提高召唤和祈愿的效力;另一方面,则是需要借助潜藏在人类生命体之中的、那点微小的灵体,以营造一个带有神秘力量的空间场地。


    从拜蒙的信徒、到德斯蒙特的父母,他们都奉献上了并不宝贵、但唯一有价值的生命,才能获得一点点回报。


    而且,他们都没能实现心中的祈愿,变成了仪式的牺牲品。


    或许是因为本身便是仪式的受害者,又在获得力量之后,先去害死了那几个困在监狱里的邪/教徒,罗拉在异变之中,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这些仪式相关的内容。


    从拜蒙信徒的记忆里,她明白了哥谭如此黑暗、如此受邪恶青睐的缘由——【地狱之门】安存的地方,自然有无穷尽的罪恶滋生。


    一个疯狂的、可怕的想法在她脑子里成型。


    游荡在人间的怨灵想要向恶魔复仇,那第一步要解决的,自然就是地域问题。


    罗拉不可能选择下到深渊之中,那里是滋养恶魔壮大的地方,人类灵魂只是祂们玩乐的物件、可供食用的猎物。她要是出现在地狱,没等到找到拜蒙,可能就被其他魔鬼撕扯成了碎片。


    那么,她的计划就只有一条道路可走了:她要让拜蒙重返人间,让祂自投罗网,扎进她的陷阱当中。


    “所以,你决定打开【地狱之门】?”在罗拉磕磕绊绊的解释过程里,德斯蒙特从怨灵的意识中读取到了相关的记忆碎片——灵魂的接触就是这样敏感,让她的隐私几乎无处遁形。


    如果不是小镇青年无法彻底遏制灵魂的传染性,或许他早就和【盒子】一样,变成了操纵人心的恐怖怪物。


    德斯蒙特接着说道:“这很危险,不过收益也是巨大的。如果打开了【地狱之门】,附近的恶魔就难以避免地会被吸引过来。而拜蒙刚刚来过哥谭不久,肯定是最容易找过来的那一个。”


    “这还……不够……”怨灵幽幽的声音说。


    【地狱之门】没有筛查的功能,每一次开启,对于恶魔而言,都是再罕见又珍稀不过的机会。


    祂们会借此冲破物质世界的束缚,大肆降临人间,带来祸患和灾难,将鲜血洒遍整座城市。如果引起了天使的反击,那战况就会愈演愈烈,也许等不到敌基督现身,这酝酿六千年的圣战,就会在这个时间点拉开帷幕。


    ——但这不是罗拉想要的结果。


    事实上,越是搅浑这滩水,她的计划就越是难以实现。


    她一个有着些许奇特手段的怨灵,怎么可能敌得过数量众多的恶魔呢?更不用说随之而来打破规则、大批量现世的天使,祂们的神圣力量,是所有黑暗种族的克星。


    在对拜蒙造成伤害之前,她可能就被正义天使给抹除了。


    罗拉只是思维混沌,但没有走到彻底癫狂的地步。她对自己的弱点软肋一清二楚,所以,也不会做出这样冒险的方案。


    为了精准地拿捏目标拜蒙,又不让天使成批出现,她必须让【地狱之门】的特性,只作用在这一个恶魔身上。


    “我……会……让他们……都……信仰……拜蒙……”说起构思良久的计划,怨灵残破的眼睛里,出现了堪称神采奕奕的亮光,像是在分享精心准备的点心那样,“然后……让……【地狱之门】……在他们身上……打开……”


    在他们身上打开?


    德斯蒙特如同一个在听故事的小孩子,沉醉其中,一边点头一边发表自己的见解:“你是说,把【地狱之门】安置在人类身体内,再依靠他们和拜蒙精神上的联系,定位到祂?哇哦,这可真是了不起。”


    通常来说,【地狱之门】被认为是一个地标性的记号,只有在特定地点才能被解放——但是,如果有足够的前期准备,在神秘世界的概念里,没有什么东西是固定不变的,尤其是灵性的转移。


    罗拉正是想要借助这一特点,在不扰乱真正的【地狱之门】的条件下,将拜蒙钓出来。


    到了那个时候,拜蒙只能出现在她寄居了灵魂碎片的肉/体里面——除了任人宰割,都找不到第二个词来形容祂的处境和后果。


    难怪她捏了三位数的人类灵魂,还不肯罢休,非要继续分裂自己,走向更加极端危险的道路。


    德斯蒙特沉吟了一会,为罗拉的计谋鼓掌的同时,也感到些许的遗憾。


    想要真正地消灭一个近乎永生不死的恶魔,光靠一个人类死后的产物,那是必然不够的,哪怕是她用了更多无辜生命来壮大自己。


    像拜蒙这样狡猾的恶魔,精通世界大多数的秘法和奥妙的知识,在数千年的斗争之中,不知学会了多少保命的办法,又有多少秘而不宣的底牌。


    当时运气不好,被德斯蒙特的污染直接深入灵魂体,已经是祂作魔生涯中,最大的败笔之一了……


    等等。


    青年突然笑了起来,他想到了一个既能解决这件事,又可以帮卢卡收获一只怨灵材料的办法。


    他对戒备、无奈、又懊悔的罗拉说:“如果有别的办法帮你报仇,你愿意来我家里住一阵子吗?”


    “都解决了?”主意识回归到废弃工厂中来,德斯蒙特听见克劳利的声音说。


    分割了灵魂却一点都不感觉痛苦的异类眨了眨眼睛,回忆着和罗拉的一番交涉,然后点了点脑袋,“嗯。她已经不会再作恶了。”他转头看向那个可怜的、和同伴分离的小喽啰,“他应该也把她吐出来了吧?”


    “说的就跟是吃了过期食品一样。”彼得吐槽了一句,刚刚他差点想叫救护车来一趟,脸上却露出了轻松的表情,“他刚才叫得可惨了。如果不是这边太偏僻,我都怀疑GCPD这时已经要赶到案发现场了。”


    温斯蒂举着手机,里面显示着新闻速递的页面,“他和这些人是同一时间发作的。所以,我猜是罗拉受不了神圣力量的影响,在他们体内发生了剧烈反应。”


    这一次,和之前罗拉有意为之的可怕后果不同,除了遭了一番罪之外,这些寄宿体没有受到更多的伤害。


    当然,之后去教堂一趟,喝点缓解的圣水的步骤,还是必不可少的。


    亚兹拉斐尔才刚刚松了一口气,转而又关心起德斯蒙特来,“你的那部分灵魂彻底消失了……你真没有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吗?”


    灵魂残缺的后果他们谁都不敢想象,但是看青年一脸平静的模样,又似乎只是稀松平常。


    德斯蒙特的嘴角弯起微小的弧度:“没什么问题。那部分灵魂已经发挥了应有的作用,我不会留下后遗症的——而且,我有一个朋友,他研究过补全灵魂的课题,说不定可以派上用场。你不用担心。”


    第九十九章


    平铺的纸面上,一个黑发黑眼的小男孩挠了挠头发,表情有些难以言喻,“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之前想找一只怨灵做试验品……但是,她的灵魂都残缺了快一半了,是不是不太优质啊?”


    「盒子」被卢卡这番点评猪肉一般的话逗笑了,沙哑的声音懒洋洋地说:“他给你找到一只怨灵就不错了——如果你真想要个好的,不如求求我怎么样?我这里有很多孤苦伶仃、任人摆布的灵魂储备。”


    “然后你就可以借助他们,入侵我的领域吗?”外表年幼、但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历史的卢卡冷冷戳穿了它的意图,“谢谢啊,不麻烦了。”


    德斯蒙特这个时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朋友并不是很满意这份迟来的“礼物”,有些苦恼地说:“卢卡,你不需要她这个实验助手吗?我才答应罗拉会帮她的忙……不然你告诉我在哪里能够找到补全灵魂的办法,我去帮她实践出来?”


    承诺的事情就必须办到。


    黑发青年皱着眉头,开始回忆起看过的那些神秘学书籍,却遗憾地并没有找出相关的头绪。


    如果实在不行,他还考虑着会夜谷一趟,把寄存在堂哥家里的书取出来,带到哥谭。


    “补全灵魂?”刚刚还兴意阑珊的卢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之前是有了解过……那是一个黑巫师的手札,但是出于寿命和材料限制,他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理论研究成果。”


    纸上的小人在原页踱步了一阵子,仰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德斯蒙特,“我可以帮那个罗拉试试补全灵魂。但是报复拜蒙的事情,我大概只能提供一个一个想法。”


    “没人指望你能够动手。”「盒子」依旧是话中带刺,一副轻视的模样,“你能够找出灵魂补全的办法已经够‘厉害’的了,而且还要想想,除了罗拉之外,德斯蒙特少掉那部分碎片怎么办——至于恶魔的事情,当然是我更在行。对吧,德斯蒙特?”


    话题中心一下子转移到自己的头上,德斯蒙特迟疑地说:“其实我的灵魂是否完好并没有阻碍……当然你想帮忙,我很高兴。”


    青年选择性地忽略了黑匣子后面的话,他不愿意掺和到两个朋友的“竞赛”之中。


    不管是卢卡和「盒子」,还是彼得和温斯蒂,都麻烦得很啊……


    德斯蒙特压下了叹息,将一个制作丑陋、又脏兮兮的娃娃摆到桌子上来。


    那娃娃之前一直被扔在床沿,刻意和卢卡隔离开,使其听不见他们的讨论。来到桌面上之后,它动动几乎没有的脖子,看了看纸面,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这就是罗拉目前的寄宿体了。


    因为刚刚才受了重伤,又被转移到这么一个无生命的物体上来,她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肉/体……或者说是填充的棉花,所以肢体动作别扭极了。


    德斯蒙特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悄声安慰道:“之后会好起来的……你看「盒子」,它虽然只是一个正方体,但是动作敏捷,想去哪里都很简单。”想了想,他又补充说,“这个娃娃是自己从夜谷跟上车的,本来就具有自主的运动能力,应该不会带来后遗症。”


    娃娃呆滞地张了张嘴,终于掌握了一点发音技巧:“它原来就是活着的?难怪我进来的时候,有被排斥的感觉,差点被驱逐。”


    在脱离了她破损的形态后,她的声音摆脱了之前的拖沓。


    “算不得‘活着’。只是有诅咒而已。”小镇青年回忆着收到娃娃的情景,“大概是某个失恋的人的诅咒。如果把娃娃带在身边,就会得到一段充满了背叛的爱情……嗯,你应该没有男朋友吧,罗拉?”


    “只有一个前男友。”罗拉阴森森地说,“他们差点把他的坟墓安在我的身边。”


    一个惊险的——对于大部分哥谭市民来说简直是人心惶惶——夜晚过后,这座常年笼罩在阴雨和浓雾里的城市,难得地迎来了阳光。


    罗拉分割出去的碎片被尽数消融,在人类身体内产生了一些不良反应之后,便不再有声息。


    亚兹拉斐尔和克劳利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混进了医院的医护人员之中,悄悄给这些送进病房的人类的水里,掺了一些圣水——主要是天使在忙活,蛇瞳恶魔就是想帮忙,也被那些澄澈的液体给吓得尖牙弹出,灰溜溜跑去调出病人名册,确认没有遗漏。


    地狱那边听了克劳利的(编造版)报告之后,便以为罗拉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角色,被恶魔的力量一逼,就魂飞魄散、半点残渣都没留下。


    有的时候,感觉自己真是愧对了上层的信任。


    地狱驻人间大使这般感叹地想,然后不过一秒,便投身于帮助死敌、拯救受害人类的过程之中。


    这场来得突然、但似乎没有留下严重后果的奇怪瘟疫给哥谭市民带来了极大的恐慌。


    社交网络上,无数人,不管是本地居民,还是外地看热闹的民众,都在推测这背后的弥天阴谋,各种离谱的推论都在媒体中亮了相。


    在这当中,阿卡姆在逃人员的新实验和政府黑心机构的测试两种猜测,都以惊人的票数遥遥领先,占据了主流。


    就是走在校园里,德斯蒙特也能听见大家讨论的声音。


    不过青年知道,蝙蝠侠肯定不会轻易相信这种没有依据的揣测……不知道潜伏在医院的两个非人类,会不会被这位哥谭的黑暗骑士抓到把柄。


    德斯蒙特想了想,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操作了一番。


    作为世界知名的韦恩集团的董事长,布鲁斯·韦恩的社交账号,不管是在哪个平台,都有着与众不同的身份认证。


    为他工作的人、讨厌他的人、渴望和他发生关系的人,都聚集在这些账号的下面,每日每夜地留下挤占手机内存的评论。


    他的私信更是多到爆炸,几乎不能看。


    不过尽管是这样,他也没有关掉私信设置——韦恩集团有时候会用董事长的账号做宣传,用一些截图做似是而非的营销。如果设置关闭私信,肯定会被一些人认为是玩不起的那种公众人物。


    这样操作有利有弊,布鲁斯本人则并不上心,基本全权交给公关部的人代理运营。


    除了为他的另一重身份打掩护、做样子外,他压根不会登陆账号。


    不过,他到底还是给自己的账号设置了一层防备——只要检测到“蝙蝠侠”“正义联盟”“韦恩集团地下实验”等内容,都会被先一步拦截,转移到蝙蝠洞的设备里来,省得被公关部的员工发现,多生事端。


    虽然自从他在明面上宣布资助正义联盟的所有活动,为这些超级英雄带来的损失买单之后,私信里就会受到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


    比如说“韦恩你真是有眼光”“韦恩你能不能要到超人的签名”“韦恩你是不是和神奇女侠有不为人知的关系”等等等等。


    ……不过实话实话,在这个消息公布之前,他的私信也几乎到了不能看的地步。


    不少自诩怀才不遇的天才在那里大放厥词,希望韦恩集团出资赞助他未来“大有可为的事业”;也有一些看中了哥谭花花公子的名声,发擦边照以自荐枕席的、妄想不劳而获的人。


    彼时才从外面学艺归来,还不习惯身份的转换的布鲁斯都陷入了沉默:……


    早年间设置的小程序,这个时候,显然已经不太合宜——主要是他最初以蝙蝠侠身份活动在地下的时候,还没有相当大的把握,可以骗过哥谭层出不穷的“天才”们,在私下调查韦恩集团的腐败过程中,又希望得到一些知情人士的帮助,才会如此设计。


    但是,尽管清楚弊端,他到底没有做画蛇添足的改善。


    在他孜孜不倦地更新之下,人工智能“电脑”已经发展到了堪称可怕的地步,处理这么一点小麻烦,可比监控整个韦恩集团的地下动作要简单得多。


    总而言之,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在第一时间,收到了这条意外的消息。


    【昨天晚上的事情不是病毒造成的。如果想知道实情,请让罗宾过来一趟,我会和他详细说明。——德斯蒙特】


    系统识别到“罗宾”一词,便将其归咎到了特殊处理的范围,又经过“电脑”自行判断,发到了布鲁斯的手机上来。


    这是一个在不久之前才关注了他的账号的人,但是,却比那些天天在“布鲁斯·韦恩”的主页里留言打卡的更让他有印象。


    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布鲁斯把手机屏幕向下置于会议桌上,一边听着下属的工作汇报,一边在心里暗忖。


    对于这个可能,他并不感到惊讶。


    达米安上次不听指挥,私自行动,却被【盒子剧场】的幕后主使耍得团团转的事情就在昨夜发生。他们既然知道罗宾的身份,想要反向推出蝙蝠侠,也并不困难——在知道德斯蒙特和这个诡异的综艺节目有牵扯的时候,他便知道雕像失窃案,也是黑发青年搞的鬼。


    就是因为发现了布鲁斯注意到自己,他才会选择那样一种堂而皇之、引人注目的方式盗走藏品。


    德斯蒙特神秘莫测的身份、没有任何现存资料的夜谷小镇、即将到来的世界末日……这一桩桩一件件,都给蝙蝠侠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事实上,如果其他董事能够更关心一下他们老板的精神面貌,就能注意到,布鲁斯的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色。


    昨夜,又是一个无眠的晚上。


    第一百章


    “神秘瘟疫爆发”这件事,还是在发生了有一会,哥谭各个医院都派出了救护车运输街上病人之后,布鲁斯才得到的消息。


    是莱斯利·汤普金斯女士打来的电话。


    她是一位医术高超的医生,但是和其他逐利的同行不一样,她的一手医术不是为了钱,而是真正地履行了希波克拉底誓言,对病人一视同仁、竭尽关怀。


    她在哥谭办了一家低价的诊所,为穷人治病,用自己的积蓄补贴这些可怜的、几乎没有出路的底层民众们。


    在这个黑暗的城市里,她依旧为他们点亮了一盏微弱但熠熠生辉的灯。


    同时,莱斯利也是布鲁斯、或者说是蝙蝠侠的老朋友。


    在最初的几年里,她不知道为布鲁斯缝合了多少次伤口,取出了多少颗子弹。她一直都知道蝙蝠侠的真实身份,但这些年来,半点风声都没有流露出去。


    这样一个品格高尚的人,布鲁斯自然很是敬佩。


    他接通了对方的来电,在简短的通话之后,厘清了事情的脉络。


    但是,由于抽不出身,他只能暂且请求对方,帮自己监视一下这些突发症状的感染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莱斯利一口应下。不管是出于对布鲁斯“事业”的帮助,还是出自她本心的关怀,她都不会放任此事不管。


    所有危险爆发之际,最受到伤害的,必然是那些没有抵抗力的穷人,也就是她的顾客们。


    布鲁斯稍稍放了心,他当时在忙着验证,德斯蒙特拖罗宾带的话的真实性有多少——顺带着,他还训了不省心的达米安一顿——同时又因为意外收获,小丑的死亡而弄得措手不及。


    失去这样一个高危的人型炸/弹,对于哥谭这座本就行走悬崖边缘的城市,可以说是一件大好事。


    但是,地下势力的错综复杂和小丑残党的存在,让这件事的未来充满了无法预估的意外。如果后续处理跟不上,就没办法将机会利用到极致,发挥最大的作用。


    于是,总是闲不下来的蝙蝠侠,开始了他又一个漫长的夜晚,试图综合各个方面的情况,分析清楚哥谭目前的地下局势,以及将来可能出现的隐患。


    当然,事无巨细的他,也没有放下德斯蒙特的忠告,寻找起世界末日的源头,希望在发生之前制止这次危机。


    外面的喧闹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好在没有出现死人的情况,初步鉴定这些病人,也只像是严重一点的食物中毒的症状,并不危及生命。


    这让这件事的紧迫性降低了不少。


    如果不是这样,布鲁斯就是有三个脑袋,也没办法在一个晚上的时间,将这些复杂的事情一起处理掉……他是有毅力不错,但也不能为了这点事累到过劳死吧。


    在管家情(话)深(中)意(带)切(刺)的劝告之下,蝙蝠侠和他的助手,灰溜溜地被赶回了房间,盖上了被褥。


    常年紧绷又危机四伏的生活,让布鲁斯养成了比军人还要严苛的生活作息——他入睡速度很快,除了偶有的、被压抑在心底的噩梦之外,他只会一觉睡到天微微亮,然后迅速地清醒,重新投入到锻炼和两份工作当中。


    他这与其说是睡眠,不如说是机器人短暂地挂机充电了一会。


    尽管昨天才收到那样多的爆炸性消息,但不巧的是,今天就是韦恩集团召开董事会议的日子。


    有一个经常不参加会议的董事长,对公司的发展和其他董事们心里不为人知的小九九来说,绝对称不上是一件好事。所以,他不得不收拾了一下,换上合宜的西装,坐着豪车来到了韦恩大厦。


    在冗长的开会期间,布鲁斯一边面带赞赏地听着汇报,假装在电脑上浏览相关资料;一边看着从医院和GCPD调来的档案,还有莱斯利的初步诊断与猜测,分析昨夜的真相。


    德斯蒙特那条消息,正是在此时传到了他的手机上。


    韦恩集团的董事长面色不露声色,心里的思绪却活络了起来。


    根据目前的判断,德斯蒙特没有明显的恶意——【盒子剧场】的幕后黑手不好说,但从达米安的转述上看,青年起着的是一个调节的作用,并不希望看见他们起冲突。


    还有之前的第一次见面,青年表现出来的,也都是善意……甚至是崇拜?


    这无法作为直接例证,但是,在这一系列的事情中,德斯蒙特的态度,很值得他重视。


    如果他真的是抱着合作的想法,希望通过超级英雄的力量,一起解决地球面临的困境,同时,个人的品格又可以被信赖,布鲁斯才能够考虑接下来的共事细节。


    可是,万一德斯蒙特和善的表象是伪装,本质和综艺节目的主持人那样,是个以混乱为乐的性格,他就得加上更多的保险——与虎谋皮于他而言,并不陌生。只不过,会让他用更加警惕的姿态面对这个大学青年罢了。


    现下的主要威胁,就是要处理世界末日的麻烦……


    布鲁斯垂下蔚蓝色的眼睛,划过幽暗的冷芒。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也太巧合了。即使是验证过德斯蒙特口中的“时空重叠”现象的存在,他也有更多的疑惑有亟待解决。


    他必须弄清一切的真相,才能保证不是被蒙在鼓里,无知无觉间,就成了别人手里的一枚棋子。


    哥谭的黑暗骑士重新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消息,心里有了决断。


    让达米安去是不可能的。


    虽然他只是略过了被幻觉迷惑的过程,但作为他的父亲,布鲁斯知道,这个孩子,还没有从中真正脱离出来。


    他的弱点太明显了,也太致命了。


    在面对一个未知底细、神秘莫测的对手时,布鲁斯不可能拿罗宾冒险。虽然他心里明白,达米安很有可能会继续自告奋勇,在哪怕是他已经显露出弱势的情况下。


    教导过三次罗宾,但还是头一次和真正意义上的孩子相处的蝙蝠侠,隐隐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在失去过一次杰森之后,尽管表面上不说,但他已经变得温柔了不少,可是面对助手、学生,和面对一个儿子相比,到底是不一样的。


    有的时候,他甚至不清楚,达米安究竟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而他又能够给这个孩子什么。


    显赫的家世和权力?


    可他本来就是刺客联盟板上钉钉的下一任首领了。


    格斗技巧和电脑技术?


    可是雷霄·古和塔利亚什么都教得了他。


    蝙蝠侠的位置?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布鲁斯沉默地在心里叹气。


    做一个父亲,怎么这么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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