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快到目的地时, 唐簌还是打开了悬浮车内的空气循环系统。
木质玫瑰香几乎满溢出来,缓缓地浮动,比糖浆还甜。
这里如果有运行着的信息素浓度监测仪,大概立刻会发出响彻中枢星的尖锐警报。
唐簌将手指伸进衣袋,捏住一个比指甲盖还小一圈儿的信号干扰器,默默把干扰等级拉高了一级。
幸好早有准备。
从认识江遇到现在,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对信息素监测仪器做手脚了。
总觉得, 事情的走向越来越奇怪了。
快到联赛场馆时,唐簌本来想把干扰器放回随身的手提箱里,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它重新放回了衣袋里。
……也许还有用得上的时候。
时间已近九点, 赛区开始进行夜间管控,安保人员几乎都下班了,门禁系统的权限被完全移交给智能机械。
外来车辆只能停在离赛区数百米的空中驻车点,下车之后, 要走一段路,再通过严格的生物信息识别,才能进入居住区。
袭击案件已经由军部通报, 各学校的带队老师也反复强调过要注意安全, 但学生们还是照常往外跑,驻车点里停了一片悬浮车。
透过车窗,唐簌看见好几个学生结伴走出窄道,将要走到这附近了。
她按在车门上的手指又收了回来。
空气置换系统还在轻微嗡鸣着,涌动着的玫瑰花香逐渐平息,略带清香的新鲜空气取代了信息素的位置。
唐簌动了下鼻子, 没分辨出任何残留的花香味。
但她仍然没有立刻打开车门。
在玫瑰花香中泡了太长时间,唐簌现在已经不是很能信任自己的嗅觉, 怀疑这都是麻木之下的误判。
可是,也不能打开信息素浓度监测仪。
江遇则默不作声地低着头。
鸦羽般的头发垂在脸颊旁,将神情完全遮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搭在膝上,正略微用力地攥着衣摆。
他显然正被某些情绪所困扰,整个人都紧绷着。
起先,唐簌不太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被玫瑰香包围住的时候,也感觉十分茫然。
但她很快就学会了举一反三。
不论正确与否,总之,只要把养猫的经验套在江遇身上,唐簌就感觉思路清晰了很多。
比如说,这种情况,或许就是猫咪的应激?
她顿时就理解了现状。
“你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
唐簌回忆着过往的养猫经验,将车内的光线调暗,轻声细语地问着。
一听到她的声音,江遇就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手指倏然收紧,将衣摆攥出深深的褶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放松下来。
后颈那里的皮肤,被触碰过的地方,还在一阵一阵的发烫。
江遇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敏感到如此地步。
他抬起眼眸,就看见唐簌的脸庞仍然近在咫尺,褐色的眼睛平静温和,除了微微的担忧之外,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在脾气普遍不大好的Alpha当中,她显得格外温柔。
但在温柔的人里,她又是太过冷漠的那个。
一视同仁的温柔。
这实在太、太让人……
江遇咬着下唇,被刻意放松的指节漫过一阵轻微的痉挛,他感觉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对于怀有爱意的人,这样的性格,实在是太恶劣,也太残忍了。
她或许也有焦急,有担忧,但是这些情绪始终保持在平稳的限度内,不会占据多少精力,只是所有寻常小事中的一件。
而自己如此失态。
这太不公平了。
江遇别开了脸。
在失望和痛苦烧到极点的时候,一丝恼怒从中浮现出来,脖颈都染上愤怒的红晕。
他开始生气了。
生气的同时,还很想掉眼泪。
这时,唐簌又问了一遍:“感觉还好吗?”
江遇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冷淡地嗯了一声之后,伸手点了点车门上的开启旋钮。
他故作镇定,准备先行下车。
总之,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如此被情绪困扰,先晾一晾唐簌,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她总不会真的完全不在意吧。
怎么会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契合反应。
如此稀少,如此罕见的生理现象,难道不正说明他们天生就会互相吸引吗?
车门缓缓打开。
冰凉的夜风迎面而来。
和风同行的,是一些张扬的交谈声,伴着夸张的笑和得意的吹嘘。
“是啊,下一场……菲尔加诺,他们……”
“哈哈,那岂不是……”
江遇的思绪还很混沌,但不影响他的反应力,在听见菲尔加诺这个词的时候,他往车外探身的动作就猛地顿住了,下一秒,车门被重新关上。
唐簌也听见了这些话。
透过单向玻璃,她聚起视线,仔细的观察着。
那几个学生聊到兴起,不但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反而停了下来,勾肩搭背的嬉笑着。
他们的衣襟上,都佩戴着一枚格外夺目的钻石校徽。
与正式机械师的徽章相比,简直像是珠宝拍卖会上的展品。
芝德军校的学生。
江遇暂时把私事放在一边,眉毛压低,眼睛也微微地眯起来,紧紧注视着这群人。
像一只正在蹲守猎物的猫科动物。
唐簌打量了他几秒,兴致盎然地弯眸微笑,再次坚定了自己的训猫方案。
果然,多学点知识是有利的,总有一天会用上。
哪怕是在从未设想过的场合。
为了保护公民隐私,智能悬浮车的隔音等级是固定的,由车载系统控制,不能自行调整。
车门关上之后,外界的声音顿时变得极为模糊,像打满马赛克的图片。
江遇专心致志地读着唇语。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伸了过来,按在了他的肩膀上,紧接着,是带着热气的发梢和皮肤。
江遇猛地转头。
车厢另一边,唐簌正拿着一个不知名的小型仪器,快速地靠近车窗边沿。
车厢本就偏矮,她有点儿困难的站起来,卷发快贴着车顶,上半身往前倾,身体几乎和江遇靠在一起,右腿在车座上半跪着,膝盖的骨头顶住他的手指。
江遇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第32章
唐簌两三下就撬开了车窗边沿的电路装置,将那个模样简单的小玩意儿插进去,又低头在终端上输了一串符号。
下一秒,悬浮车的隔音功能转为单向, 分隔室内外的玻璃仿佛被撤去了,清晰的交谈声流入耳中。
“这种操作可行性不高吧。”
“怎么可能,裁判都……哎,裁判都说了。”
这几个芝德的学生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争执,见四周无人,干脆停在原地不走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唐簌静悄悄地靠在车窗边,眼眸清亮, 像一只躲藏在树洞里的小松鼠。
虽然偷听他人对话不太好,但是,既然他们提到了菲尔加诺,那听一下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唐簌这样想着,越发靠近了车窗,右手绕到江遇身后按住玻璃,上半身越发前倾,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前襟的装饰带散落下来,随风晃动着,点缀的小齿轮互相碰撞,发出雨水滴落般的响声。
无形的雨水径直落在江遇的眼睛里,他轻微地瑟缩了一下,眼睫又颤抖起来。
哪怕完全没有实际上的身体接触,但这样的姿势, 简直就像……
被她抱在怀中一样。
江遇连耳朵尖都红透了,车厢里明明温度适宜, 却紧张得全身发热,连心跳都在一点点加快。
他有点儿恼怒地掐住了自己的手心,试图平静下来。
这家伙、唐簌,她……她根本没有保持距离的意识吗?
难道她和别人相处时也是这样?
江遇拧着眉地回忆先前观察到的情况,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想法有多么不讲道理。
两个A之间,本来就用不着保持距离。
但他自顾自地想着,越想心情越差,在那根散落的装饰带再一次从眼前拂过时,盯着看了两秒,伸手抓住了它。
“别离我……”
别离我这么近。
江遇想说。
可是刚吐出三个字,唐簌就猛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微凉的手心贴着脸颊,略带甜味的水汽又钻入鼻腔。
“嘘,别说话。”
唐簌又轻又快地说着,声音压得非常低,像近在耳畔的私语。
她谨慎地看了眼窗外,低头看着终端上的设备信息。
很好,还在正常运行。
这个小玩意儿是唐簌用边角料随手做的,连名字都没有,目前的运行也很不稳定。
她原本想用它来微控对手战队机甲的操作系统,到了法瑟才知道,联赛禁止使用一切规定外的机械手段。
——“我们办的不是机械师技能竞赛!”
总裁判瞪眼看着她的工具箱,如此说道。
唐簌只好把所有特意带上的“小玩意儿”与“大家伙”们全留在住处,每天空着手到训练场,通过重复性工作适应联赛提供的一切物品。
除了一点儿她觉得能派上用场的小东西。
比如说信号干扰器……什么的。
虽然做的都是违纪行为。
话说回来,因为是临时赶制的,这个小玩意儿的性能还不是特别靠得住,虽然设置了单向滤音,车内的声音也有向外传的风险。
如果引来不必要的关注,那就不好了。
唐簌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还要注意外面几人的对话,一时分神,不小心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然后立刻就被咬了一口。
尖锐的牙齿陷入掌心,咬着软肉扯动了一下,似乎犹嫌不够,又在指骨上狠狠一磕。
这回真的有点疼,已经超过幼猫的范畴了。
唐簌吃惊的低下头。
下一秒,江遇用力挣开了她的手,将脸扭向另一侧。
长而卷的睫毛划过掌心,飞快地眨动着,留下湿漉漉的水迹。
被咬的格外殷红的薄唇,从视野里一闪而过。
唐簌下意识收回了手,立刻想出声问怎么了,但是车外的几人却恰好说到了关键信息,她不得不凝神去听。
“按计划来就行,能出什么事?”
被围在正中的一个男性Alpha不耐烦地推开同伴,啧了一声:“只要让他们违规就行了,必须让菲尔加诺知道惹上我们的代价,怕什么。”
他身旁的同伴也连声附和:“是啊,查不出来的,谁不是正常打比赛?”
他们又争执了几句之后,似乎终于达成了共识,一齐离开了空中驻车点。
唐簌隔着车窗看着这伙人远去,思忖片刻,才将插在悬浮车控制系统上的仪器拔了下来。
违规?
回想着不久前恶补过的联赛规则,隐隐约约的,她对芝德军校想做的事情有了个大致的猜测。
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等到赛场上再处理也来得及。
现在,更重要的,还是……
唐簌紧急回忆了一遍训猫守则,躬下身,在昏沉的光线中,仔细观察着这只坏脾气小猫的神情。
江遇仍然侧着脸看向窗外,但视线并不聚焦,只是虚浮着落在空中的某点,弯软的长睫毛上,尽是细碎的泪珠,一眨眼就扑簌簌地往下落。
他紧紧抿着唇,眼眉的走势向下,是一副恼怒的神情。
但是泪水还在不断落下,眼尾的红越发泛上来,又显得十分脆弱。
在唐簌眼里,他完完全全就是一只伸着爪子虚张声势,却还忍不住委屈着落泪的小猫。
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做?
一直以来,唐簌都不太能够处理这种复杂的情感状况。
与她亲近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一点,或者说,都能看出来。
和研究机械时表现出的灵活不同,唐簌在与人相处时,反而会显得有点“呆”。
当然,这是个好的意义上的形容。
她安安静静的,总显得很乖巧,有时会后知后觉,有时会太过直率。
不过,这和情商之类的指标并无关系,单纯是因为唐簌的大半精力都放在机械上,在与朋友相处的时候,下意识的会放松一些。
谁会在闲暇时间还像做题一样研究生活呢?
朋友们对此并不在意。
他们常常说:“天才嘛,总是要有些古怪之处的,天才都是这样,和其他人比起来,你已经正常得出奇了。”
所以直到现在,唐簌的性格仍然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她也稍微比从前变得圆滑了一点。
用温和代替冷漠,用柔软代替理性。
这些改变让朋友们都觉得很舒适,也让唐簌本人觉得很舒适。
至少总不会有人拽着她的衣领,摇着她的肩膀,嘶吼怒斥,非要得到一个较为剧烈的反应不可。
——但是现在有了。
如果江遇真的用怒气、暴躁、吼叫来表露情绪,唐簌大概很早就会敬而远之直接逃走了,她应对不了这些,也不想处于那样的环境中。
可偏偏是相反的那一种。
掉着眼泪,缩进角落,默默地闹脾气。
多么可怜。
唐簌拿他没办法。
她叹着气,看了看那双溢满眼泪、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终于抬起手,摸了摸那黑如鸦羽却异常柔软的头发。
声音也温柔得像是叹息。
“哪里来这么多的眼泪呀?”
唐簌的手指在江遇的头发上稍稍停了一会儿,又顺着脸颊渐渐下滑,替他擦拭着不断淌落的泪水。
但她的动作越温柔,江遇的眼泪流的越凶。
一开始,他的情绪并没有发展到这种地步,只是因为唐簌按着他时太用力,又加上这段时间的各种情绪刺激,才有些失态而已。
他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
说到底,唐簌没有给他情感回应的义务,这不能怪她。
如果唐簌没有发觉,或者当做没看见,直接冷处理,江遇也许只会独自难过一会儿,就能缓过来,将注意力放回正事上。
可是唐簌偏偏注意到了。
不仅注意到了,她还要管。
人总会在被关心的时候情绪失控。
无法克制。
江遇已经哭红了眼睛,但泪水却是凉的,脸颊摸起来就像渐渐融化的冰激凌。
但是即使这样,他还是要故作凶狠地瞪着唐簌,抓住她的手想要往外推,但刚推远一点,却又用力地拽了回来,不让她把手抽走。
甚至将脸颊也埋进她的掌心,边哭边轻轻地蹭着,泪水从指缝间滴落,也带着丝丝缕缕的玫瑰花香。
唐簌静静捧着这朵泪水淋漓的玫瑰。
“别哭了。”她任由泪水沾湿衣袖,轻声说,“信息素都变苦了哦。”
江遇蓦然一僵,哽咽着反驳道:“怎么可能!”
嘴上这么讲,他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关注起自己的信息素,甚至辨别着气味的变化。
就算信息素本来就是情绪的外显,但是,真的……
真的变苦了吗?
唐簌仿佛看出了他的疑问,重复道:“真的变苦了。”
她捏了一下手心的脸颊肉,将手指抽了回来,但没等江遇反应,就在他面前半蹲下来。
下一个瞬间,猛然出现的水汽信息素将车厢完全填满,往日微渺的甜味,在这时变得无比清晰。
江遇怔怔地垂眸,与那双蜜糖色的眼睛对视,恍惚之间,感觉自己被糖浆包裹。
唐簌戳了戳他的指尖。
“我吃过强效抑制片了,所以,这只是气味而已,大概不会引起什么反应。”
“甜的东西会让人心情变好哦,先将就一下,别哭啦。”
她这样说着,轻轻眨了眨眼睛。
“回去之后再给你糖。”
第33章
糖最后没能吃成。
唐簌花了点时间把人哄好,卡着门禁时间回到管控区时,夜色已深,往日熙攘的道路上唯有零碎的人造月光,伴着凉意落在行人的肩上。
但这点微弱的凉,非但不能抚平江遇起伏的情绪,反而更加激起了他心中的燥热。
他近乎恍惚地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环绕在身周的甜味已经被夜风彻底吹散, 空气中, 只剩下场地消毒过后留下的植物香精的淡淡味道。
工业化、不掺杂任何情感的香味, 却无端让人觉得心里发凉。
有一点……空落落的。
江遇轻轻收拢五指,只抓住了一丝虚渺的风, 像幻觉的回音。
他怔然抬头,看着走在身前的女孩,下意识想要拽住她的衣袖,但视线偏移时,却不经意地落在了她垂落于身侧的手上。
白皙而修长的手,掌心有一层薄茧,但看起来仍然十分柔软。
此时,微微弯曲着的食指上,有一个快要消退、却依然清晰的牙印。
江遇的动作忽然一停。
被抛在脑后尚未回想的事情,在脑海里突然全部浮现出来。
交融的信息素, 昏暗的灯光,被水汽打湿的空气。
无论哪一种,都格外、格外的……
江遇紧紧盯着那个牙印,甚至能回想起唐簌手指的温度。
一瞬间, 他的脸颊再次烧得发红,连耳根都染上了深浓的颜色, 巨大的令人惊惧的羞耻感涌上心头,让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刚刚都做了什么!
江遇焦躁地咬着嘴唇,脖颈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惹眼。
如果有可能,他真想回到十分钟前,把那个不争气的自己打晕。
赛区酒店的正门已近在眼前,明亮的灯光照在地面上。
江遇深深吸气,什么也不愿再理会,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房间,独自平复心情。
灯光越来越近了,他两步并做一步朝前迈去。
偏偏在这时,一直安静走在前方的唐簌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过来。
她的情绪并没有受到影响,语气依然轻快镇定。
“我的房间在三楼,你记得位置吧。”
唐簌摘下终端手环,递了过来:“我要把刚刚拿到的零件给一个朋友送过去,你先到房间等我好吗?”
她……她在说什么啊!
在房间等——是什么意思? !
江遇甚至因为惊慌而后退了一步,感觉心跳快得发疼,连神经都被情绪烧红
在这极短的片刻,他脸上闪过震惊、茫然、羞赧等诸多情绪,最终停在一个近似于惊慌失措的表情上。
数秒之后,江遇匆忙迈入酒店正门,身影迅速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岑默敏锐地察觉到,队内的气氛又恢复了原状。
最明显的证据是,在训练的休息时间,大家仍然照常讨论战术、闲聊打趣,江遇也像往常一样,用那种故作不经意——但谁都能看出来他在意的不得了的眼神,频频盯着唐簌看。
当然,实际上来说,这其实也很不正常。
但是只要忽视他们是两个Alpha的事实,气氛就显得很友爱。
岑默选择忽视。
现在一切都回归稳态,每个人都很满意。
比赛前一天,他们又聚在一起,开始深入讨论从芝德的学生那儿听来的信息。
“违规?”岑默大为不解地说,“好吧,我能理解他们的想法,但是要怎么样才能违规啊,联赛这方面的判定可太宽松了,只要……”
他一下子有点儿卡壳,凯丝接着说道:“只要不用违禁的药物和器械,战斗时把握好分寸,就不会违规。”
周榛来回翻看着联赛规则书,指尖将终端敲得噼啪作响,最后终于略显烦躁地说:“这件事没完了是吗?芝德准备跟我们杠到底——为了一罐涂料?”
“因为对芝德来说,九号特性漆是很重要的一项发明。”
唐簌说着从其他机械师那儿听来的消息:“他们本想用这个专利与机械师协会交换一些新成果,这对参加军部选拔可能会有帮助。”
“现在被我们搅黄了?”周榛问。
唐簌:“是的。”
岑默抓扯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一种被蝗虫黏住的恶心感油然而生,烦躁之中,他用力拍了一把江遇的肩膀:“说句话啊队长,有何高见?”
江遇也用力将他推开,使两人间的距离保持在半米之外,还犹嫌不够似的,甚至起身往反方向走了一步,才又席地坐了下来。
他随手将一份全息剪报投影在了半空中,抬了抬下巴,示意队友们看。
“我找到一个芝德内部训练赛的消息,他们的手段不会比这高明。”
几人都抬头去看。
唯有唐簌微微低下头,看了一眼被江遇的手指压住的衣角,犹豫着是否要扯出来。
……主动靠过来,总不会还被吓跑吧?
第34章
江遇给出的那份视频资料, 是芝德军校去年上半年的校内赛训录像,内容大概是九月份或十二月的季终考核。
距离现在不到半年,确实很有参考价值。
但看完之后, 所有人的内心感受非常统一,都介于无语和鄙夷当中。
“就这?”岑默率先发表质疑,摊手说道, “压迫走位逼出线——我说真的,这已经是上个纪元的玩法了吧?现在还这么干是不是有点太过时了? ”
周榛看着比赛录像,啧啧称奇,说道:“从结果上来看,有奇效啊。”
岑默满不在乎地说:“那是因为芝德校内的整体水平都太拉了,这种防备不是最基础的吗?随便换成前十,不,前五十里的任何一所军校,都不会栽在这种手段上。”
周榛:“我再问一遍,你知道谦虚这个词怎么写吗?”
岑默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管你问多少遍,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谦虚是恶习。”
他为了寻求认同, 看向江遇:“你觉得呢”
江遇随意地应了一声,没有顺着他们俩的话题往下讲,很快就敲击终端换到下一个视频:“不要轻敌,我们再看一遍历年的录像,重新总结……”
菲尔加诺几支参赛队伍的比赛都安排在明天早晨,菲丽丝所在的那支队伍不巧抽中了劲敌,赢的把握不算大。
因此随行的老师现在都在帮他们进行赛前指导,其他队伍只能先自行讨论。
江遇作为队长,自然而然地担任起组织者的角色,带领着队伍反复确认着定好的计划,检查是否有疏漏,预演比赛时可能会有的突发状况。
他忙得没有心神思考琐事。
唐簌的情况就截然相反了。
她几乎闲得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胡思乱想。
作为战地机械师,唐簌在赛场上的一切行动都完全以局势为导向,没上场时一切都是零,只能自己琢磨既有经验。
这位置的机动性太强,无法做出预先的安排,也很难根据计划走。
因此,她没有过多参与队友们的讨论,只是旁听着这些复杂而激烈的交谈,偶尔提出疑问,然后很快获得解答。
其间,唐簌也尝试提过再做一次赛前检查的方案,但迅速就被全票否决。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
讨论仍在继续。
唐簌听完了与自己有关的部分,就安静下来,默默神游了好一会儿。
直到在耳畔的声音陡然变得激烈时,她才抬眸看向面前的队友们。
宽阔的智能圆桌旁,岑默和周榛相对而坐,指着全息投影中的景象激烈地争论着;凯丝坐在圆桌另一头,蹙着眉头翻阅芝德的赛训视频,时不时点击暂停,在进度条上插入一个标红的记号。
江遇则低垂着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份赛事资料。
这张智能圆桌大概是专为讨论而设计的,每个座位之间都有恰当的间隔,并且自带收音和微滤影功能,视野中的画面清晰得就像在脑内投影一样。
所以唐簌只要稍微抬眼,就能看清他漂亮的眉眼与线条锋锐的侧脸,那双深黑色的眼睛也在灯下反着光,深邃却明亮,如同宝石。
江遇的长相原本就相当精致,认真做事时的模样更是比平常还要漂亮,格外引人注目。
这些天来,唐簌在闲暇时,偶尔会用观看画幅的眼光注视着他,一看就是很长时间。
不过那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多余情绪的欣赏。
作为联邦著名画家的女儿,她虽然没有像人们期望的那样,完全继承妈妈的绘画才能,但在艺术上也有些天赋。
幼年在画室玩耍时,也常常看见许多貌美的模特,有时也会盯着他们看。
都只是纯粹的欣赏而已。
……但那是之前了。
至少是今天之前。
现在看到江遇时,唐簌只会立刻回忆起当时在悬浮车中的情景。
扑闪的睫毛,滴落的泪水、咬得发红的嘴唇,与……
这实在让人很难不心无旁骛。
唐簌撑着下巴想,契合反应带来的情绪异常,难道说,还有延迟性吗?
这种可能性是不是存在……
潜意识中,有一道声音告诉她这念头不太对,方向错的离谱,没有深思的必要。
但是回看现实的情况,唐簌目前觉得,还是只能用这个可能性解答自己的疑问。
先别想太多。
她尽力扫去脑海中的诸多画面,让自己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联赛上来。
江遇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似乎对落在身上的视线有所感知,忽然放下终端,朝这边看了过来。
但唐簌已经收回了目光。
她回想着这段时间从各种渠道获得的信息,最后记起从尤安晴那儿听来的消息——“医学院的林奇教授,是信息素研究领域的专家”。
等到联赛告一段落,回到菲尔加诺之后,也许她还是需要找个机会跟林奇教授沟通一下。
只是稍微问问,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如果是信息素方面的研究,或许他们俩还能帮上忙。
不过在询问之前,也需要征求江遇的同意,毕竟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他会同意吗?
还是……
又要委屈的掉眼泪呢?
哪一种——那种都不错。
唐簌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观念正在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一无所知地在心里盘算着这些事情,目光稍稍下移,落在了被手掌压住的衣角上。
讨论刚开始时,她就想要稍微移开一点,防止这种有点儿小尴尬的情况再次发生。
但是两人间的距离实在太近,尤其是她往左移动一点儿,江遇就像能感觉到似的跟上来,一切又恢复原状,完全拉不开距离。
虽说唐簌正拿养猫的经验往江遇身上套,有时候,却觉得他也很像一只小狗。
……一般这么想的同时,她也会有种自己就是那块悬在小狗眼前的肉骨头的感觉。
这感觉很有信服力,毕竟她已经被咬了两口,而且被咬之后,情况往往会好转——或者变坏。
但发生改变就是胜利。
总之,唐簌避无可避,最后只好保持不动,看着江遇的手抬起又落下,再一次压在自己的衣角上。
那是格外雪白修长的手指,看起来,比她这个常年握着工具的机械师还要柔软得多。
可能会出乎意料的好摸。
唐簌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犹豫再三后,她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江遇的指尖。
然后慢吞吞地说:“压到我的衣服了哦。”
江遇差点被这个小小的举动吓得跳起来。
他立刻将手收了回去,深黑色的眼睛蓦地看了过来,像受惊的小鹿,含着微微的水色。
那十分惊慌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移动着,嘴唇动了一下,但最终没有说出什么话,只是耳朵又渐渐红了起来。
有点可爱,唐簌想。
甚至让她突然起了点坏心思,想要借题发挥了。
会不会又哭呢?
唐簌微微弯起了眼睛,收回了已到唇边的话,不仅没有主动开口给江遇台阶,甚至就这样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副非得等他先开口的模样。
并且慢悠悠地,抚平被压到发皱的衣角。
江遇感到了出奇的不自在。
他被这双近似无害的圆眼睛看着,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尤其是,当唐簌的目光逐渐温和,笑意加深的时候,倒让他更加生出一种暴露在天敌视野中的紧张感。
虽然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但紧张已经席卷了他的灵魂,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一样。
好半天之后,江遇才勉强冷静下来,别开眼,飞快地说了一句抱歉。
不过下一秒,他就赌气似的又将目光转了回来,紧紧盯着唐簌。
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怕人看吗?
江遇被奇异的胜负欲支配着,勉力睁大眼睛,迫使自己不率先移开视线。
唐簌当然就更不在意了。
她半点不自在也没有,仍旧是那副笑模样,连唇边的弧度都没有减弱,琥珀似的眼瞳里倒映着他的颜容。
平静无波、如同镜面的眼睛。
江遇又一次感觉到,自己像是一只封存在琥珀中的昆虫,被紧紧锁在这双眼睛里,别说逃跑了,就连挣扎都难以做到。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温和、柔软甚至显得十分单纯的目光,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感官。
为什么总有一种……被猎手盯上的感觉?
江遇甚至下意识的想要逃离,稍稍向后仰去,纤长的睫毛抬起,像展翅欲飞的蝴蝶。
他不去想那诡异又无用的胜负欲了,飞快地垂下了视线,只想尽快逃走。
远离,远离。
再多留一秒,可能他又会,可能又要……
暴露出更多的内心了。
江遇下定决心,就要起身往远处走。
正在这时,唐簌忽然问道:“明天就要比赛了,上一次送你的机械眼,需要在赛前装好吗?”
江遇的动作停住了。
他早就将那份礼物放进了柜子最深处,珍爱地收了起来,若不是条件不允许,他甚至想随身带着。
如果是往常,他当然会直接点头。
但是这一次……
理智告诉江遇,面前的姑娘很可能正有一些超出预料的想法,或者是想做什么过分的尝试,就像他们初次相遇时那样。
硬要答应,后果可就难以预料了。
但是唐簌依然仰起头朝他笑,神色柔软,浅褐色的眼眸中落了一点暗影,如幽幽的夜雾。
这雾气从眼瞳中弥散,让接触到的人都陷入眩晕,难以自抑。
在恍惚之中,江遇又感觉一丝奇异的甜味凭空浮现,水汽般蒸腾着。
他轻轻点了点头。
唐簌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圆润的眼睛,仍然像是懵懂年幼的小松鼠。
此刻就带着捡到松果似的满意的微笑。
她站起身:“我们现在就走吧。”
第35章
尚未到晚饭时间,走廊上几乎没有人影,两侧的全息投影上呈现出落日余晖的景象,虚幻的光芒照在身上,渐渐融化为真实的热意。
唐簌顺着走廊一路前行,橙黄色的光影在她脸上忽明忽现,如一层薄薄的金粉。
迎着灯光,她举起将智能单片镜,指尖在镜片上连续敲击好几下,重新设定了参数。
“待会需要先做个感光测试, 这是不能省略的流程。”唐簌转头说,“会有点不舒服, 但我会尽量加快速度的,大概半分钟。”
她抬起手指,神情认真:“所以不可以反悔了哦。”
江遇十分冷静地“嗯”了一声。
单从神色上来看,确实毫不动摇。
真实想法就无从得知了。
菲尔加诺的房间都被安排在走廊尽头,因为四下无人,唐簌干脆转过了身,一边步履轻快地倒走,一边慢悠悠地讲解着注意事项。
全息投影中的落日悬在她身侧, 像油画般的布景。
“……不论性能还是质感,都比现行版本要好太多, 而且,数据分析的功能……”
唐簌几近滔滔不绝地说着。
讲到复杂处,她抬起手指,用动作辅助语言。
很有激情。
江遇没太听进去。
唐簌虽然有意识地简化了语言, 但她提到的一些理论和知识仍然太过艰深,即使站在这儿的是机械工程学院的学生, 恐怕也要花些时间去理解。
总而言之,这不是个有趣的话题。
但江遇没有打断她。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随着那些破碎的光点而闪动。
每一次,只有讲起机械的时候,唐簌的话才会格外多。
至于其他的事情,都……也许她根本不在意。
江遇心头泛酸地这样想着,上下牙齿用力地磕了一下,又有点儿想咬她的手指了。
很快就来到了走廊尽头。
唐簌恰好结束了讲解,停下脚步,等着江遇开门。
“不用去补给站,我带来的仪器刚好够用。”她在心里预演着接下来的流程,想起来要确认主要材料的情况,“对了,机械眼……你把它放在哪儿了?如果环境湿度太高,可能会损伤……”
江遇已经将终端贴在了房门上,在轻微的咔哒声后,实色的光控门锁瞬间转为透明,凭空消失了。
他心不在焉地拉开门,正要往里走,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了刚刚听到的问句。
——“你把它放在哪儿了?”
江遇的动作一滞。
那个机械眼被他放在……和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
但是,其实被看到也不会……
不不不,不能让她发现!
两人之间,他本来就已经处于下风,再来一个把柄成什么了!
唐簌半只脚迈入房间,正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室内的模样,目光还没落定,忽然被抓住手腕,猛地推出了房门。
紧接着,耳畔响起门被重重关闭的声音。
唐簌惊愕地在走廊上站稳,感觉手腕仍被紧紧抓着,袖口的齿轮装饰物摩擦着腕骨,有极轻微的痛感。
手腕接触到的皮肤,也不是想象中那样的柔软,而是冰冷的,有着金属般光滑又坚硬的质感。
有点硌手。
这个念头飞快地闪过唐簌的脑海。
江遇背靠门站着,头稍稍低着,垂落的黑发在他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眼眉都被遮住,看不出神色如何。
但没过多久,明显加快的呼吸就使情绪完全暴露。
“就在这等我。”
江遇咬着牙,说话时也抓着唐簌的手腕不放,生怕她突然强行闯进去——就算他知道这种事情绝不可能。
唐簌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疑惑地歪了歪头,片刻后才说道:“好。”
江遇这才放开她,背着身往后走,将要跨入房间之前,又重重说道:“不许跟进来,绝对不能!”
唐簌点了点头,目送着他一步三回头的进了房间,光控门锁迅速恢复原状。
她抬起手指,摸了一下在面前合拢的房门。
为了防止学生斗殴受伤,赛区内酒店的墙壁和房门是用同一种特殊电玻璃制成的,比合金更加柔软,即使直直撞上去,受伤的可能性也很小。
能把门撞出那么响的声音,真是着急得不得了。
房间里有什么不能被人看到的秘密吗?
唐簌提着工具箱,在走廊上静静等了一会儿。
没过几秒,门又被猛地拉开了,江遇像一阵风似的落在她面前,手里拿着那个装有机械眼的圆形存储盒。
酒店的温控系统正常运转着,温度维持在二十五度上下,但他的脸上却有很浅的红晕,鼻尖冒出细细的汗珠。
“去你那儿。”江遇简单地说完,率先迈出步子。
唐簌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唔……
好奇怪。
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有什么秘密呢?
……
与前两天的凌乱情况相比,唐簌的房间,现在简直整洁得让人惊讶。
除了桌子和窗台上还放着些零散的东西,其他的地方已经被清空了,大多数东西被她拿到了训练场,还有一部分寄存在机械师协会。
“这样会方便点。”
唐簌对江遇解释道。
但实际的情况是,上次他们不欢而散之后,她花了点时间复盘,最后把一部分原因归结到了房间的凌乱上。
好像曾经听过什么心理学的理论,说如果待在混乱的环境里,人的情绪也会变得格外不稳定。
唐簌觉得,上次的沟通失败,环境至少要占百分之七十的原因。
她这次很有先见之明地预先打开了空气循环系统,又翻出一瓶信息素中和剂和强效抑制胶囊放在桌上。
万无一失的准备。
唐簌满意点头。
她拿出一盏便携的立式无影灯,让江遇在桌前坐下,又举起了一支类似电子笔的东西。
看见这支笔,江遇的睫毛颤了下。
某些不好的经历从记忆深处缓缓浮现,被麻醉枪放倒在地的感觉,至今还历历在目。
他忍不住想后退。
“这是什么?”江遇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电子笔,情绪略显激动,“我不需要麻醉!”
“只是感光测试的工具而已。”
唐簌按住他的肩膀,轻飘飘地威胁:“但是,如果你继续挣扎的话……”
江遇立刻不动了。
唐簌很满意地弯起眼睛,朝他笑了笑以示夸奖。
但江遇只感觉背后冷汗直冒。
立式无影灯亮起,明亮的灯光照在江遇的脖颈上,使那一小片皮肤看起来非常白,白得反光而刺目。
透着寒意、无生命般的冷白。
电路截断之后,摸起来也非常冰凉。
唐簌掐住江遇的下巴,将发出彩色灯光的电子笔举起,让光线在他的眼眸中闪动。
江遇紧紧捏住桌沿,手臂的线条紧绷,过于白皙的皮肤和灯光几乎融为一体,都是一模一样的冰冷。
唐簌动了一下锁着脖颈的指节,感到凉意已经穿透皮肤表层,指骨像被极细小的针尖扎过一样。
好凉。
好冰冷的皮肤。
无论触碰多少次,她都忍不住想要这样感叹。
虽然比仿生人看起来更像天生,但触感上并没有太大区别,用属于机械师的手摸过去,一下就能察觉出这是混有金属纤维的特殊材料。
提到这一点……
唐簌忽然想起,不久前从学院老师那儿听说过,似乎有人正在做与此相关的研究。
半机械人类的表面材料和……
唔……和什么来着?
材料学虽然对机械融合助益颇多,但与唐簌的研究领域相去甚远,她努力回想了一会儿,脑海中还是只浮现出了寥寥几个词语。
软度、韧性、导热系数?
唐簌不太确定记忆是否正确。
唯一能肯定的是,那项研究的目的是,在保证基本强度和性能的前提下,对仿生皮肤的外在特质进行改良,进一步缩减和天然皮肤间的差异。
如果能成功的话,不论其他,至少……
再一次转动光束之后,唐簌用智能单片镜扫描记录好数据,就将电子笔放回了工具箱里。
她扯了扯薄膜手套的边缘,将贴着脖颈的手指收了回来。
指尖轻轻擦过那块过于冰凉的皮肤时,她心中产生了一丝细微的期待。
至少会变得好摸一点吧?
感光测试终于结束,江遇解脱似的闭上双眼,纯机械的左眼毫无异常,未经更换的右眼已经蓄满泪水,下睫毛上沾着许多水珠。
那光束已经移开数秒,但眼前仍炸着五彩缤纷的烟花,将视野完全覆盖。
他低着头,有些不适地按着眼睛,脖颈后侧有一块浅浅的红印,同样被重重捏过的前部皮肤则毫无痕迹。
唐簌在一旁确认着记录好的数据,简单的计算之后,拿起那枚机械眼,正想进入安装阶段,就看见了江遇脖子上的痕迹。
一般来说,机械融合手术不会在脖子上动刀,这一方面是为了不伤害到脆弱的腺体,另一方面是没有必要。
操作太精细,风险太大,但收益几乎为零。
唐簌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问道:“你的机械融合度,具体是多少?”
江遇的动作停住了。
片刻后,他随意地说:“百分之四十七。”
第36章
百分之四十七。
听见这个数字, 唐簌不自觉地加重了握住存储盒的力气,片刻后才放松下来,微微点了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了。
随即,她神色如常地继续着手中的工作,从盒子里将机械眼拿出来,放置在无影灯下,用镊子挑动着底部的细密电路。
百分之四十七……
唐簌的视线低垂,无声的轻轻念着这个数字。
从机械融合手术问世至今, 联邦规定的机械融合限度一直是百分之三十。
超出这个百分比,就属于违规手术的范畴, 机械师不仅会被禁止继续从事相关工作,还很可能会被伦理委员会告上联邦法庭。
在之前的几次检查当中,唐簌确实察觉到江遇身上的机械成分比常人略多,但那时,她只以为是恰巧卡在临界值,没料到竟然会超出这么多。
菲尔加诺没有出过违规手术的事故,江遇身上的改造是正规合法的, 这只是说明, 他当时的受伤情况远比唐簌以为的还要更严重。
真是……
好可怜。
唐簌转了转腕骨,思忖片刻,换了一副更加轻薄的手套,重新将机械眼拾起,放在眼前端详着。
金属的质感冰凉坚硬,人造虹膜蓝如湖水。
实在是非常、非常漂亮的一只眼睛。
但是如果有可能, 她更希望江遇能保持原状。
唐簌许久没有出声,江遇有些疑惑地抬眸看了过来,被强光照射过的眼睛里仍有未干的泪珠,缀在睫毛上,一眨眼就往下掉。
他脖颈上的痕迹也没有消退,将有过修补的部分清晰的分割开来。
唐簌仔细地观察着那些纹路的走势,很快,就在脑海中勾画出可能的情况。
手臂、腰腹……也许,肩胛骨的部分……
她轻轻地叹气,感觉有许多细小的气泡从心底涌起,又接二连三地破裂,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江遇注意到她的神情,道:“哪里有问题吗?”
“不,没事。”唐簌将脑中的各种想法放在一旁,拿起精密镊子走过来,“我们开始吧,大概需要十分钟。”
她停顿了一下,像往常一样说道:“在我说可以之前,尽量别动。”
江遇也像往常一样抬起头,深黑色的眼睛里滑过泪水般的明亮的光。
唐簌调整好单片镜,俯下身,手指在他的颈部停了停,最终放了下来,只轻轻搭在了肩膀上。
她低声重复:“别动哦。”
镊子探入眼眶。
这感觉不大好受,江遇险些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但触及到唐簌的目光,又强行克制住了。
再忍十分钟。
江遇在心中默默地倒数着。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唐簌这次似乎要比以前温柔许多,连镊子磕碰眼眶的感觉,都比原先要细微。
尽管如此,她的动作依然又快又准,计时器刚走到七分半,就收回了手。
完全适应还需要一段时间,江遇仍然稍微仰着头,缓慢地眨着眼睛。
电路连通之后,那本就十分剔透的眼珠变得越发通透起来,如被拭去尘埃的宝石,在眼眶中显得水润而明亮。
让唐簌联想到在蓝天下摇晃的玻璃风铃。
真漂亮。
她想.
下午六点,训练场逐渐安静下来,菲尔加诺的带队老师匆忙检查了一遍每个队伍的备战情况,就在各队中分别挑了一名学生,前往赛事中心抽取第二天的比赛场地。
作为被选中的幸运儿,唐簌带着全队的祝福出发了。
岑默隔着玻璃幕墙,遥遥望着他们的背影,双手合十,不知第几次重复道:“祈祷祈祷祈祷,只要不是二号就行,啊啊啊我虔诚祈祷!”
江遇刚进门就听见这句话,问道:“二号怎么了?”
周榛扫他一眼,在触及到那只水蓝色的眼睛时,有些诧异地挑起了眉毛。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回答道:“前两天那个开幕战不是在二号竞技场打的吗?就是切瑟西对法瑟那场,打得稀烂,臭的要命,岑默觉得不吉利。”
江遇:“……”
他看向仍在不断碎碎念的队友,无语地说:“能不能别每次都在意这种……”
话未说完,岑默就猛地看了过来,目光里有很浓的谴责:“你们根本不懂比赛!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明白吗?我可不想沾上切瑟西的霉运。 ”
江遇:“……行。”
他绕开站在面前的几个队友,正要往训练室深处走,岑默却忽然一个闪现跨到他面前,眼神复杂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用捧心的姿势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表情称得上是黯然神伤。
这一套连贯的表演结束,凯丝和周榛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在漩涡中心,江遇则顿时生出一种不太妙的预感,有点儿牙疼地问:“又怎么了?”
岑默边摇头边愤愤道:“可恶啊,太可恶了!”
“这就是改良版的KS9940款?我真的、我真的嫉妒了!”他紧盯着江遇的眼睛,羡慕得几乎想要钻进去,“我也想要!”
江遇被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不自在地眨了下左眼,移开了视线。
他强压下心里莫名其妙出现的羞耻感,没好气地说:“你不是前天就知道了吗?现在才惊讶?反射弧这么长干脆别打比赛了。”
“什么……什么!那是一回事吗?”岑默控诉道,“你当时怎么讲的——''法瑟科学院的新品''?新品和KS9940是一回事吗?”
江遇正在用力把他从面前拨开,闻言眯起了眼睛,问道:“KS9940”
唐簌把这枚机械眼给他的时候,也只说是科学院的新品,从没提过它的具体型号。
他虽然也有特别留意法瑟科学院的近期新闻,但暂时还没等到他们召开发布会。
“对啊,我靠,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岑默满脸震惊,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江遇,再次捂住了胸口:“我真的受不了了,真的暴殄天物,真的何德何能……”
他一下子想不出更多的成语,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始解释具体情况。
“如果不是我表姐在科学院,我都不知道,这都是内部消息。”岑默掰着手指说,“ KS9940是这批新品里的第一梯队,用的都是最新材料,什么折光合金— —反正很稀有,机械眼总共才一百个,军部划走一半,其余的……”
他下了结论:“就算唐簌已经是新一代领航人了,要拿到这个也很不容易,搞不好……唉!我好嫉妒!”
江遇默不作声地听着,长睫慢慢垂了下来,将湖水般的眼瞳遮住。
他感到眼眶开始一阵阵的发烫。
唐簌从没提过这些,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说过这是多么贵重的东西,从没有。
江遇的心跳又开始渐渐加速,若不是还在训练室里,他甚至想伸手把那枚眼珠取出来,紧紧捏在手心。
他的耳尖也开始涌出热意,微微的红蒸腾起来。
好在岑默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周榛和凯丝也并未看向这边,无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这时,训练室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几人的动作都是一停,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谁这个时候来啊?”岑默疑惑地截断对话,猜测道,“三队的人?他们不是刚说去休息吗?”
江遇离门最近,正心情复杂地想着机械眼的事情,几人同时朝这边看,他下意识转头,掩饰着发红的耳垂。
敲门声再次响起时,没等队友做出反应,他率先转身去开门。
必须要找点事情做,才能稍微平静一点。
江遇按下电子门锁。
提示音响起,特殊玻璃制成的推拉门转为透明,自动向两边打开。
玻璃中透出一张昳丽的面容。
浅灰色眼睛,长至肩膀的头发半扎在脑后,神色慵倦,唇边含着一丝笑意。
在看清这张脸的瞬间,江遇立刻皱起眉,眼睛因为烦躁而极细微地眯起。
如果他真是一只猫,现在大概连尾巴上的毛都炸起来,开始吼叫着赶人了。
叶韶青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和江遇一样,在场的其他人心中也都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叶韶青所在的西明军校已经打过了四场比赛,各个军校的内部论坛上,流传着不同拍摄角度的录像,他几乎吸引着所有参赛者的注意,连菲尔加诺的论坛都连续几天挂着相关的飘红贴。
诚然,叶韶青是一个实力堪比部分单兵的传奇机械师。
但仅是这一点,还不至于让他如此出名。
真正引人注目的,是叶韶青的打法。
不计代价,不惜后果,动起手来凶悍异常,甚至会赌上所有资源去实行高风险的战术。
太过激进,但是成效显著。
已经结束的四场比赛,全部都是压倒性的胜利。
此刻,这个有些疯狂的赌徒站在训练室门外,笑吟吟地朝他们微微点头,灰色眼睛如覆满雾气般朦胧而迷离,肤色苍白,缺少血色。
叶韶青的目光在室内稍稍一转,问道:“打扰了,我来找唐簌,她不在吗?”
他浅浅笑着,神色中似乎饱含期盼。
第37章
“唐簌去赛事中心了。”
作为队内的交际位,岑默熟稔地迎上前应答着,与此同时,他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江遇。
什么情况?怎么突然感觉眼睛里都开始冒火了,气压这么低,谁惹到他了?
岑默看一眼江遇,又瞥一眼叶韶青, 不确定地想, 他们俩有仇?
叶韶青却像没看出江遇的敌意似的,仍是一副笑模样,问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长相很美,神色又温柔,这样轻轻笑着,如同一支带着露水的白色香花。
和战场上的模样毫不相似,倒显出点柔弱来。
人对美的事物总是格外宽容。
换做是别人,即使不被这副美貌打动,也不至于产生多么负面的情绪。
但江遇只觉得这人简直碍眼到了极点。
他的心情虽然不至于因此而变得多么差,但难免烦躁起来,眉毛拧着,眼中落了一层晦暗的阴影。
岑默察觉到情况异常, 向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说道:“我们也不清楚学校的具体安排, 如果你有急事,可以去赛训中心找唐簌,现在过去,半个小时, 应该正好能碰面。”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有一道灼热的目光扫了过来,像一盏打翻的炬火,几乎将后背烧出一个洞来。
岑默迷茫地扭头,直直看向目光的源头,触及到那双满含怒意的异色眼瞳时,他愣了一下,感觉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某个细微的念头。
江遇这状态,好像有点像……护食的……嗯?
岑默飞快地眨了几次眼,忽然觉得思路一下子开阔了许多,又匆忙看向叶韶青,顿了顿,福至心灵地补充道:“或者,那个,你可以终端上联系她问问……不是,呃,等等啊,我帮你问她好了。”
叶韶青的声音轻柔:“多谢。”
他转过头,视线在江遇脸上轻飘飘地晃了一下,慢慢地移开了。
有意思。
上一次和他们在机械师协会碰见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状况,这种眼神……像是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把猎物撕碎一样。
弓身磨牙、蓄势待发的狼犬。
他们之间从没有过交集,若说重合点的话,只有那一个。
所以,是因为……唐簌?
叶韶青将双手交叠,右手握着左手手腕,指尖轻轻点着,想道,如果真是这样,倒还是件有趣的事。
只可惜……
他弯起眼睛,牙齿轻轻咬了咬舌尖,痛感传入神经时,瞳孔轻微地放大了一点,仿佛在眼眶中颤动着。
——那,真希望她不会……
岑默在终端上连着给唐簌发了好几条消息,但许久都没有收到回复,他顾忌着此刻可能正在进行抽签的流程,也不好给她打通讯,只能被动地继续等待。
“她还没回我,可能在忙,稍微等一下。”
在他发信息的时候,周榛和凯丝接过了社交的重任,把叶韶青请进了训练室,随意聊着与联赛相关的话题。
在整个队伍中,只有岑默格外健谈,其他几人有一个算一个,要么生性冷淡懒得开口,要么性格内向天生话少,都不是多么善于交际的类型。
但好在凯丝曾经和叶韶青有过交集,不算纯粹的陌生人,还能找出点话题聊聊。
“我看过西明的比赛,每场都很精彩,尤其是前天的那一场,你们真厉害,赢得很漂亮。”凯丝说话时依然轻声细语,但饱含真诚,“有你这么优秀的机械师,预选赛肯定能全胜出线的。”
叶韶青弯弯眼睛:“过奖了。”
他顿了顿,笑意愈深:“但说到联赛里最厉害的机械师,当然是唐簌,她非常厉害,这点所有机械师都会认同的。”
凯丝下意识地点头,就像自己被夸奖一样,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是的,簌簌特别优秀,能和她一队我觉得很荣幸。”
“不过,我真没想到她会参加这次的联赛。”叶韶青话音一转,抿唇笑道,“真让人惊讶。”
听见这句话,岑默不由得放下终端,骄傲挺胸,甚至想举着喇叭告诉叶韶青,正是自己把联赛第一机械师挖进队伍的!全队的功臣!
但没等他自夸,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看起来心情就非常差的江遇突然开口说道:“我也很意外,你和她竟然会认识。”
叶韶青抬起眼眸,目光中略带疑惑。
江遇也掀起眼帘,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湖水似的眼睛里闪烁着细微的信号光,这会儿的神色倒是冷静了许多,几乎看不出什么异常了。
和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对视时,他随意地扯动唇角,露出一个含着不屑与挑衅的笑容。
“我记得她曾经说过,你们的研究方向完全不同,平常根本没有交流的机会——当然,也没有这种必要。”
叶韶青轻轻地笑了起来:“的确是这样。”
他脸上的笑意渐消,花瓣似的眼睛又垂落下去,似乎有雾气在盘旋涌动。
“但是,尽管如此,还是能找出不少共同话题呢。”叶韶青似乎很遗憾地抿了抿唇,但很快,就再次笑了起来,柔声说道,“毕竟我们都是机械师,比起其他的……职业,相对来说,我想还是会亲近一些。”
江遇冷笑一声:“全星际有近千的正式机械师,十万多实习机械师,你和每一个都很亲近?”
“咳咳,咳!”
一旁的岑默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但是正在交谈的两人都浑不在意。
“怎么会呢?”叶韶青笑起来,用手指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弯着眼睛说,“ 这要看性格、缘分……是多方面因素决定的,只不过恰好,我和簌簌一见如故。 ”
他的笑容中染上一丝羞涩:“确切的说,我对她一见钟情了。”
“咳咳咳咳——啊?”
岑默的咳嗽声瞬间变得无比真实,紧盯着终端消息框的目光终于移开,呆滞地盯着叶韶青。
乖巧旁听的凯丝也呆了一下:“咦?”
周榛从飘窗上跳了下来,落在了地面上。
江遇险些把牙齿咬碎,手指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他就知道这人心思不纯!
叶韶青笑着看向他们,轻飘飘地说道:“你们好像都很惊讶,这应该是最不值得诧异的事情吧,我是Omega啊,喜欢Alpha不是很正常吗?”
他偏头笑道:“我们看起来不般配吗?”
江遇感觉脑中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断了。
他怒极反笑,表情很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叶韶青活活掐死,语气中带着极明显的讥讽:“你以为……”
岑默眉心一跳,直觉江遇即将说出某些非常影响两校友谊的话,脑海中一瞬间转过无数个解决方案,但都已经来不及,只得采取最原始的办法。
他把终端往旁边一放,就要过去捂住江遇的嘴,用物理手段解决问题。
这时,桌上的终端忽然滴滴的响了起来。
岑默猛地一顿,像看救星一样看着终端,朝它扑了过去。
“等等等等,唐簌好像回复我了,等等啊!”
他的音量几乎能比得上观赛时的欢呼声,试图以此暂时打断正在不断滑坡的气氛。
成果显著。
江遇立刻收声看了过来。
叶韶青也微微扬起了眉毛。
“呃,等等,啊是唐簌,我看看……”岑默一目十行地看完屏幕上的信息,猛地松了口气,说道,“她说她已经抽完签了,但现在要先陪菲丽丝去空港取什么东西,可能得很晚才回来,最少三四个小时。”
他抬起头,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干巴巴地补充道:“那个,嗯,菲丽丝是我们学校的另一个机械师,是Beta 。”
凯丝细声问:“你要等一会儿吗?还是,还是改天再来……”
叶韶青笑了笑,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站起身,竟然一副要就此离开的模样。
“没关系,我也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笑眯眯地说,“你们明天有比赛是吗?如果不出意外,就……后天见吧。”
他将“后天”这个词咬得很重,长而上扬的眼睛弯了一下,果真转身离开了。
玻璃门又缓缓合拢了。
叶韶青的身影刚从训练室消失,岑默、凯丝甚至周榛都第一时间看向了江遇。
岑默放下终端,快步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江遇,憋了半天,终于满脸震撼地冒出来一句:“你吃炸药了?”
就算这次联赛里,叶韶青确实是个强劲的竞争对手,那也是在赛场上,场下有什么可争的?
岑默百思不得其解,开始琢磨他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冲突。
但是西明军校都在多少光年外了?没听说过有什么来往……
凯丝疑惑地想了一会儿,也小声问:“你今天心情不好吗?是易感期快到了吗?”
几人之中,唯有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的周榛耸了耸肩,吹了个声音不大不小的口哨。
过了好久,江遇仍然拧着眉,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唇角微微上抬,带着些许烦躁的意味。
“我看他不顺眼。”
第38章
露天竞技场欢呼声震天,明亮耀眼的人造阳光笼罩着整个场地;看台正对面,全息投影轮流播放着近期的赛事看点集锦,特邀的学生解说激情四射的念着开幕词。
尽管去年遭到了暗算,但江遇他们今年仍然是备受瞩目的冠军候选,再加上有唐簌这个热门选手,观众席上的人不比开幕战时少,连空中观赛席上都坐满了人。
唐簌站在候场区, 有些好奇地看向竞技场内, 但因为相距太远, 始终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人群和颜色各异的横幅。
她收回目光,透过面前的玻璃隔断墙,遥遥地看着远处的对手战队。
芝德的小队也正在做赛前确认,其中一个人恰巧看过来,望见唐簌,立刻朝她比了个竖中指的手势。
嗯……真没礼貌。
唐簌移开了视线,没有理会,对面的人却因此感到了被忽视的羞辱,更加起劲地手舞足蹈,做着各种充满恶意的动作。
这群人的嘴巴不断张合,大概还在说着辱骂的话语,看起来像一群因溺水而浮在水面的将死的鱼。
江遇走过来分发定位器,正好看见了对面的景象,随手将隔断墙的透明度拉到最低。
实木色的光线遮蔽了一切。
“这个定位器连着裁判的总控台,也有发信号的功能。”江遇低头将它佩戴在唐簌的衣领上,叮嘱道, “中途出现任何不可控的情况,直接把它捏碎,总控台会接到警告信号,强制叫停比赛。”
岑默插话道:“这就等于弃权。”
唐簌认真听着,点了点头。
她抬起手按住衣领上的定位器,等到它亮起绿光时,才将手指移开。
前年年中,机械工程学院组织学生前往法瑟参与学术交流会的时候,唐簌就曾见过专为联赛研发的一系列机械小发明,也被介绍过它们的应用场景和使用方式。
但她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仍然乖巧地听着江遇的讲解,一副初来乍到的新手模样。
总觉得,这样似乎要更有意思。
联赛不允许机械师自带任何额外工具,对其他人也是一样的要求,进场前需要经过整整七道安检。
不过,为了防止学生们将太多精力放在联赛上,反而不适应实战,军部每年都会提供最新型号的机甲和各类其他机械制物,让各所军校不必特意安排针对联赛的训练。
此时,那些崭新的装备就放在候场区内的机库当中。
唐簌从手腕上取下终端。
尽管机械师只参加三场比赛中的最后一场,但入场时间和其他队友是一样的,再过一分钟,就要过最后一道安检了。
所有的电子设备都需要留在外面。
将终端交给后台裁判保管之前,唐簌点开屏幕,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未处理的信息。
屏幕刚亮起,满满当当的消息列表就弹了出来。
一目十行地从上扫到下,全是祝福比赛顺利的信息。
唯有一个聊天框与众不同。
它浮在最上方,是几秒钟之前刚刚发进来的加密信息,不点开就无法查看具体内容。
发信人的昵称是一个绿色叶片形状的小贴画。
唐簌的目光停在了这条信息上面。
叶韶青……赛前会发什么消息?
而且还是加密消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唐簌沉思了一会儿,没有立刻点开这条信息。
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现在看,万一真是麻烦事,说不定会影响心情,不利于赛场上的发挥。
但她又想起昨天叶韶青来训练场找过自己的事。
……还是看看为好。
唐簌点开了聊天界面。
出乎意料的,这条加密消息的具体内容,不是图片,不是文件,甚至有些没头没尾的。
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明天见。”
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上一条信息,还是五天前关于机甲侧翼改进的简单讨论,此时已经被系统自动折叠了。
但是不知为何,唐簌看着这条短消息,却突然感觉有某些影像从眼前一闪而过,如偷偷溜出手心的细小蚊虫,让她产生了自入场以来的第一缕紧张的情绪。
灵感转瞬即逝。
唐簌没有握住,甚至想不起刚刚浮现出的念头是什么。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唐簌凝视屏幕思考着,但只过了几秒,江遇就发觉了她的异常,偏头看过来,问道:“怎么了?”
唐簌关闭了聊天框。
入场的音乐声已经响了起来,在江遇依然停落着的目光当中,她很快将屏幕收了起来,把终端放进了面前的光学保险箱中。
“没什么。”
她轻巧地说道.
芝德军校——不,现在这支队伍表面上的名字是“斯莫特雷尔”——的队员进了比赛区域,刚和他们对上视线,就个个都阴沉着脸,神色变得非常难看。
看来江遇那种漫不经心的处理方式,确实给了这群人不小的刺激。
岑默扯着眼角朝他们做鬼脸。
“别把人惹急了。”周榛拍他的肩膀,“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岑默用手指扯动嘴角,最后比了个吐舌头的表情,才停了动作:“天天想各种阴招,最多是老鼠吧。”
“被老鼠咬多了也容易感染病毒。”江遇转了转手中的激光枪,试了试手感,稍微调整了它的参数,说道,“最后再测试一遍装备。”
凯丝拿着一架类似弩.枪的远距离攻击武器,有点儿紧张的拍了拍胸口,深呼吸了几次。
第一局比赛是纯粹的对抗赛,不驾驶机甲,考验个人的基础战斗能力。
往常打这个位置的一直是周榛,但今年由于战术安排,凯丝替代了周榛的位置。
“别紧张,记得避开自己人。”周榛比了个开枪的手势,“远远的,一枪一个,几发就直接清场了。”
江遇:“用不着,按赛训时说的来,以压迫走位为主,其他的交给我。”
“放松放松,来跟着我深呼吸。”岑默夸张的吸气又呼气,说道,“就对面这水平,搞不好你还没动手,江遇就把他们全清完了,没什么可紧张的— —再说了,我们现在有机械师了!你受点伤都没事,场间都能处理。”
凯丝握着弩.枪点头:“嗯,我会……”
这一局比赛不需要机械师上场,唐簌为他们检查过装备之后,就坐在观战间的软椅上,抬眸扫视着看台。
西明军校的学生这次来的很早,坐在离竞技场很近的黄金位置,唐簌调了调手边的全息投影,能看清他们每一个人的微表情。
叶韶青不在其中。
第39章
第一局比赛出奇顺利的结束了。
仅仅二十分钟,全息屏幕上的计分板就滚动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分数,紧接着,巨大的欢呼声与嘘声一同响起,爆炸般席卷了整个会场。
后台休息室里,唐簌侧过脸,看见一个展示比分的全息投影在室内浮现,四周飘浮着细小而明亮的电子烟花特效,向本局的胜者表示祝贺。
等到三局比赛结束, 展示总比分时, 这些特效会变成巨大的、投入高空的柱形烟花,可视范围覆盖整个法瑟竞技场。
半分钟后, 队友们的身影从通道中依次出现。
“我就说别紧张吧,这不是随便打吗?”岑默走在最前,边走边回头说,“我一直防着不让他们近身呢,结果纯在和空气博弈,奇怪了,芝德往年不是最喜欢搞小动作吗?”
周榛:“这才第一局。”
“芝德往年就是从第一局开始动手啊。”岑默用胳膊肘抵了她一下, “你不知道前年那个……忘记是哪个队了, 差点被阴死,场上一拖四, 刚下场就进医疗中心了。”
周榛点点头:“听起来和我们去年一样惨。”
“嘘。”岑默捂住胸口,“别提这种伤心事好吗?”
周榛:“你不描述得那么详细,我也想不起来。”
岑默怒道:“你还倒打一耙!”
周榛:“到底是谁在强词夺理?”
两人开始斗嘴。
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天都会在训练室里上演,江遇和凯丝都对此习以为常, 没分神去管他们俩,只有唐簌被吸引了注意力, 凝神倾听了一会儿。
联赛的战斗都是真枪实弹,一局下来双方难免会挂点彩,因此中场休息的时间非常长,足够队员们进一遍医疗舱,再让机械师修复好损伤了。
不过……
唐簌坐在修理台旁,用手撑着下巴,视线在休息室里转了一圈。
并没有人受伤。
除了凯丝的手臂上擦出了几条印子之外,其他人都完好无损,状态和上了一节体能训练课没区别。
凯丝是半机械人类,表面皮肤的损伤对战斗没有任何影响,不打算现在就修复。
因此机械师生涯的第一局比赛,唐簌从头到尾都只是很闲的坐在休息室里,看完比赛之后,接着旁听队友聊天。
难怪他们以往没找过机械师。
确实不太用得着。
唐簌保持同一个姿势坐了一会儿,慢慢地,开始神游天外。
她动了一下肩膀,将撑着下巴的右手换成了左手,右手则抓住智能单片镜轻轻地摩挲着。
“明天见”——这条消息是什么意思?
叶韶青想做什么……还是说正在做什么呢?
唐簌仔细思索着,手里的单片镜在桌面上磕碰出轻微的响声,没过几秒,她忽然感觉眼前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一道身影遮住了灯光。
抬起头一看,江遇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站在修理台旁,垂着眼睛看向她。
“怎么了吗?”唐簌以为他过来是为了修复,直起身子,恢复到工作时的认真状态,“哪里不舒服吗?”
江遇却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
他背光站着,水蓝色的左眼如雾气中摇荡的湖水,深黑的右眼则沉如长夜,有一种奇异又和谐的美感。
唐簌微微仰头,等待着后半句话的同时,目光始终落在江遇身上。
直到现在,唐簌的想法和第一次见面时也并没有区别。
她依然觉得,这是一副典型的Alpha的长相,线条锋锐,眉眼凌厉,无论叫谁来看,都不会说出“柔弱”、“纤细”或是“清秀”这类形容词。
但是,也许是相处太久,渐渐与他熟悉起来的缘故,唐簌现在总觉得……
江遇长得十分漂亮。
这不是客观的描述,或者应该说根本不是“描述”,而是一种非常主观的“感觉”。
就算他不长这副模样,就算现在换一张脸,唐簌觉得,她还是会说出这个形容词。
比所有——换个严谨点的说法——比大多数Omega还要漂亮。
像一块过于通透、盈满水色的宝石。
不过,这种太主观的想法,还是不要说给他本人听为好。
唐簌默默在心中给自己的嘴巴拉上拉链。
“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有心事。”江遇犹豫了挺久才说出这句话,重复着问道,“有什么困扰吗?”
闻言,唐簌眨了两下眼睛,露出一副思索的神色。
“如果是和比赛有关的事情,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商量。”
江遇这样说着,语气罕见的放得很轻,但没过两秒,又感觉自己的姿态似乎放得太低了,顿时冒出了一点儿近似于恼羞成怒的情绪,声音抬高了些: “不愿意就算了。”
唐簌抿着唇,忍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露出了些许笑意,栗棕色的卷发没有梳紧,额前的一撮头发随着她的动作晃动起来。
她本来想着的完全是正事,但被这么一打岔,脑海里只剩下一点儿和正经二字不相关的念头。
“我在想——”
唐簌讲了前半句话,将尾音拉得很长,弯成月牙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她朝江遇招了招手:“我在想一个秘密喔,过来一点,悄悄告诉你。”
江遇毫无怀疑,果真向前倾身,朝她靠过来:“究竟是什么……”
唐簌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肩膀,抬起手摸了两下他的头发,感受着那柔软的发丝擦过手心,小动物似的眯起眼睛,微微笑着说:“刚才突然觉得……”
被可爱到了。
唐簌心想。
她没有这样直接讲,而是把从初见时就盘旋在脑海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你和我姐姐家的猫有点像噢,性格上,还有……气质?”
江遇睁大了眼睛。
没过两秒,玫瑰花瓣似的红晕就漫上了他的脖颈与脸颊,长长的睫毛颤抖起来。
他几乎忘记了眨眼与呼吸,浑身僵硬地定在原地,只感觉心跳在不断地加快,甚至产生了细微的疼痛感。
“开个玩笑啦。”唐簌见他的反应比想象中要大,轻咳两声,悄悄把手收了回来,试图将话题扯回正轨,“我是想问问你,昨天下午,叶韶青来训练场找我的时候,他都说了什么?”
江遇的思绪已经完全变成浆糊了,但是听见这个名字,还是条件反射地皱起眉,嘴唇也抿了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开了口,声音有点闷,非常情绪化地说:“都是些废话。”
唐簌疑惑地重复:“废话?”
“嗯,他的臆想,一些……没营养也没意义的话。”江遇纯粹主观地说着,移开目光,“只会影响心情而已。”
他紧紧盯着唐簌,很想把她的手指抓起来贴在脸上,让那种泛着甜的水汽将自己包裹起来。
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这些不该有的冲动。
江遇的目光渐渐滑落,不断下移。
……但比起这些,他更希望她别再提起扫兴的事。
唐簌确实没再问。
她花了点时间思考刚刚听见的话,仍然想不出叶韶青那样的人到底能说出什么“没营养的废话”,自顾自的疑惑了半天,没发现江遇已经半点没动静了。
于是当她再抬起眼眸,就看见江遇眉头紧锁,眼睑泛着红,像是要哭。
唐簌顿时一惊,以为他是被自己冒犯的动作惹生气了,连忙问:“怎么啦?”
江遇别开眼,闷闷地说:“牙疼。”
“诶?怎么会突然……”
唐簌听见这句话,下意识地抓起智能单片镜,就要往眼睛上戴:“那,嗯,等我看一下。”
江遇闹着脾气,一转眼就瞥见唐簌手里熟悉的镊子,差点气笑了,一把按住她。
他几乎有点恼火了:“你就这么想知道叶韶青说了什么?”
唐簌迟疑着想要点点头,但在触及那骤然红起来的眼圈时,又凭着直觉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担心我错过了一些协会的事情,或者其他的……其他的正事,比如说学校或者补给站的事——他没说找我做什么吗?”
她做事说话都从不着急,几乎从没有遇见过这种很需要临场反应的情况,嘴始终比脑子慢半拍,讲到后面连语言的组织都有点儿混乱了。
只能尽量的,把想说的话表达清楚,并且用比较官方的说法。
但是,江遇却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唐簌明显相当紧张的眼神,竟然反倒变得镇定起来,将盘旋在心头的杂念都搁置在一旁,真的开始回忆昨天的情况。
唐簌看出他正在思考,闭上嘴默默等待着,这回一个字也没再说。
“都是没意义的话,也根本没说要做什么。”江遇完全不想重复那些言论,只摘出个他认为稍微有必要留意的点,“除了临走的时候,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的误解,但是他的语气很不自然,像是在强调一样。”
唐簌:“强调什么?”
“我不知道,没有具体信息。”江遇道,“他只说''后天见''。”
唐簌慢慢皱起了眉。
“后天见?”
她低声重复了一遍。
第40章
后台的另一头, 是芝德军校的休息室,相比起来就要吵闹许多。
医疗舱的灯亮着,两个队员躺在里面治疗,另外两个则排排站在修理台旁边,机械师一手钳子一手测电针,忙得不可开交。
但声音却不是他们发出的。
除了参赛的五名队员,芝德军校的休息室里还有两个人,正在情绪激动地交谈着,吵闹声就是从他们之间传出来的。
如果唐簌在这里, 她一眼就会认出来,其中一个正是那天在空中驻车点见过的芝德军校的学生。
“你的计划到底有没有用?”乔尔·加西亚不耐烦地拧着眉毛,下巴抬得很高,周身涌动着尖锐的类似胡椒的气味,眼睛几乎冒火,“我要的是给菲尔加诺一个教训,不是帮他们出线!”
站在身前的人没有即刻回话,乔尔顿时愤怒起来,狠狠踹了对方一脚。
他嚷道:“一群废物!”
无人开口反驳, 室内反而更安静了许多。
这当然不是因为乔尔本人具有什么人格魅力,而完全是因为他背后那庞大的加西亚家族。
加西亚是联邦政界相当有地位的家族之一,如今在政界活跃的诸多加西亚当中, 乔尔的母亲艾德娜·加西亚是最为出色的一个,不到十五年就从星域理事局混到了联邦行政厅,甚至据说五年内有望被擢升为秘书长。
艾德娜一共育有三个子女,唯有幼子乔尔和母亲一样是Omega, 但也唯有他没能继承母亲的智慧和能力,尚未成年就已经表现得十分……
愚蠢、骄横、目空一切。
乔尔中学毕业后,艾德娜本想把他送进某所综合类大学里学习艺术、文学等等较为无害的学科——不论能学成什么样子,至少没那么容易惹事。
但不知为何,乔尔得知此事后却在家大闹三天,非要进军校学机械(有传言说是为了追爱)。
艾德娜对幼子非常溺爱,最终松口答应,砸钱把他送进了芝德。
进入芝德的第一年,乔尔在学院教授的研究中挂了个名,顺利得到了“九号特性涂料研发者”的名号。
九号涂料很受机械师协会的重视,乔尔觉得很有希望通过这项研究得到认可,直接进入机械师协会——甚至进入军部。
到那个时候,谁还敢说他不如哥哥姐姐?
偏偏这个时候菲尔加诺出了事。
不仅迫使九号涂料下架,还连累他被母亲痛骂一顿。
都怪菲尔加诺,非要跑去打红虫,新型虫类还没研究清楚,出事不是活该吗?
全是菲尔加诺的错,却要来害他受罚!
想到这里,乔尔更是怒气上涌,用力将面前的桌子推翻,在哐当滚落的响声中,尖声叫起来:“让他们都去死!”
站在他对面的人是艾德娜的助理阿谢尔。
被指派来为蛮横的小少爷服务,他心中当然非常不满,但从不表露出来,只在听见太出格的想法时加以劝告。
比如现在。
“您至多只能做到现在这样。”阿谢尔说,“您的对手们同样出身显赫,不能随意招惹,尤其是,唐家和我们还……”
乔尔的声音扬得更高:“闭嘴!我不想听!”
他暴怒起来,胡椒味的信息素越来越浓,在室内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阿谢尔则更深地低下头,掩饰着眼睛里的厌恶,尽力忽略小少爷高亢尖锐、堪比十万只鸭子的噪声。
跟乔尔相处了短短两周,他已经感觉自己到了神经衰弱的边缘,只希望这份工作尽早结束。
两分钟后,乔尔终于稍微冷静了一丝,他坐下来,轻蔑地扫视着休息室里的其他人,最后朝阿谢尔扬起下巴:“你想的这个办法,真的有用吗?”
阿谢尔颔首:“当然。”
与此同时,他心想,当然没用。
菲尔加诺军校在联邦的地位不低,水也深得很,怎么可能为了这种无理要求对他们的学生动手?
他只是提出了一个类似恶作剧的点子,借此稍微让少爷消消气,又不至于将对面得罪得太过。
乔尔勉强相信了他的话,哼了声,目光看向远处的独立机库。
几台轻型机甲正静静躺在机库里,黑色的金属外壳散发着冷冷的金属反光。
阿谢尔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小少爷那骄纵而略尖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
“我已经改进过机甲了。”乔尔看着仍躺在医疗舱里的学生,语气刻薄,“就算全是这种废物,也能派上点用场吧。”
阿谢尔早已见识过小少爷的机械水平,对此毫不在意,只敷衍地恭维道:“当然。”
乔尔冷笑了一声,站起身走出了休息室。
他的身形纤细,脚步声轻到几乎没有,但尖锐浓郁的胡椒信息素仍鲜明地留在室内,空气闻起来像是带刺的棉絮。
阿谢尔目送着乔尔离开,在休息室关闭的瞬间,他就收回了视线,暗自思忖起来。
小少爷的本事,阿谢尔清楚得很,仅凭他自己根本翻不出什么水花,而这些花钱雇佣来的学生哪怕真有点实力,面对往届的冠军小队也没有任何胜算。
——这点单从第一局的压倒性胜利中就能看出。
不过,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谨慎点。
中场休息的时间已经过半,除了一个学生还在修理台上,其他人都已经从医疗舱里出来,正安静地坐在一起,调整着身体状态。
阿谢尔走到他们面前,叮嘱道:“不必完全听从少爷的安排,明白吗?只需要稍微动点手脚,做个样子给少爷看,务必注意分寸,钱不会少给你们的。”
“特别是……”他停顿了下,还是说道,“特别是对面那个机械师,尽量绕开,别对她动手,别让她受伤。”
几人都萎靡不振地点头,答应的声音也很虚弱。
直到阿谢尔离开休息室去追乔尔之后,一个女孩才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
“……谁能对菲尔加诺说一遍这段话吗?”.
比赛进入赛点。
第一局惨败之后,芝德军校在第二局和第三局上半场都选择了弃权,直接迎接占分最高的对抗赛。
竞技场内的记分屏幕升上高空,一圈电子烟花围着观众席绽放,激昂的号角声和观众的欢呼声交织着,和选手一齐登场。
唐簌在机甲舱里,操纵着精神力接入控制面板。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情况,联赛采用的都是轻型机甲,激光炮的强度也是最弱的一档。
因此,一般没有队伍会在这场比赛中受伤,除非两队势均力敌,拉扯时间太长,或是实力太悬殊,且其中一方杀红了眼。
唐簌刚接入队内通讯频道,就听见了江遇的声音。
“你的情况怎么样?”他的声音因为场内的干扰信号而有些失真,有轻微的震动感,“能完全控制吗?”
唐簌试着动了动手臂和脖子,没有任何滞涩感,遂回答道:“能,很顺利。”
机械工程学院只开设半学期的机甲实操课,确保学生能了解机甲如何使用就结课,不对他们的操作熟练度做任何要求。
如果是专精机甲的学生,之后还有大把时间放在研究机甲的操作上,用不着教学;专攻机械外骨骼和机械融合的学生呢,数量本身就很少不说,平常也没有多少接触机甲的机会。
但若要参与联赛,在对抗赛里,机械师必须要驾驶机甲,还需要在这种状态下完成复杂的维修和改装。
在赛训初期,全队最担心的就是唐簌无法快速熟悉机甲的驾驶。
但好在唐簌的精神力等级的确非常高,而且因为研发过机甲的动力系统,对驾驶并非一窍不通。
“直接杀穿!”岑默吹了个口哨,格外兴奋的声音传入频道,“对面肯定会针对机械师打,一定要注意防范,不行就躲我身后,我给你挡刀。”
紧接着,江遇的声音又响起来:“他不靠谱,你跟着我。”
岑默:“???”
他顿时气得跳脚,驾驶着机甲走过来,想把江遇从唐簌身边挤开:“我怎么不靠谱了?我今天一定把唐簌护住,一点擦伤的机会都不给。”
唐簌忍不住笑了两声,给岑默顺毛:“我相信你哦,等下就交给你啦!”
岑默顿时得意起来,操控着机甲撞了一下江遇,两手叉腰。
江遇:“……”
他更加不爽地眯起了眼,绕开挡在面前的岑默,从另一边靠近了唐簌。
他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唐簌问:“按照赛事规定,即使场上出现明显的违规行为,裁判组也不会叫停比赛吗?”
周榛:“对,裁判只会记录违规情况,并且扣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叫停比赛。”
这条规则作为联赛的默认规则之一,已经很久没有人特意提起,再加上联赛上会出阴招的队伍其实很少,大家也不是很注意这个。
直到赛前,唐簌才发现这一点。
江遇简短的补充:“这是为了模拟实战环境。”
实际的战场上,设陷阱用计谋的敌人数不胜数,难道那时候会有裁判来给你们叫停吗?
——教官们如是说道。
唐簌下意识想要点头,又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机甲里,于是开口说道:“我会注意的。”
她抬起眼眸,看见芝德军校的对手们从入场通道里出现,气势很足。
比赛将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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