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房内是仿古欧式的布置,桌上摆着一座九底烛灯,烛影在静风的空间内纹丝不动,无声流着蜡泪。
季时宴斟酌几息,谨慎道:“我们的交易货品都很寻常。目前仍处在建立信任基础的阶段内,无论是我们还是帝国,都不会真正表明自己稀缺什么,所以也没法从这点上推断他们的投入倾向。”
蔚舟有所预料,换个种问法:
“之前我回帝国时,借了你们商队的便利,那次我便发现,他们对商队的检查很是宽松。以及这几个月内,无论是我托你们带东西给江澜,还是你们有意无意地探听消息,帝国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显然季时宴也有此感,他补充道:“不仅如此,贵族在进出口利益上做了很大让步,无论是关税还是最终定价,都远未达到我的心理预期底线。”
这一句更是加大了蔚舟心里的怀疑,她无意识地摩挲杯子上的花纹,烛光在她眼底跳动,印着难以捉摸的情绪。
贵族同意通商,必定是为了商贸的巨大利益,可他们却主动放弃了这份唾手可得的财富,岂不是互相矛盾?
若说是为了长线合作——
“他们有没有提过,要建商用的通讯频道呢?你们单靠人力联系,很不方便吧?”
帝国和联邦各自用着不同的区域网,只有军用频道可以跨境联络,这也是当时蔚舟被停职后联系不上总司的原因。
先前两国没有联络必要,如今有了通商需求,合该共建一条联络线才对。
但季时宴说:“帝国没有提过。我们只在每次交易会面时制定详细的计划,之后一丝不苟地执行,确保中途不出变故。”
“好,我知道了。”眼见他也没什么关键消息,蔚舟放下杯子,“谢谢你的消息,改天请你吃饭。”
这便是要送客了。
季时宴很识趣,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却又忍不住回头看她。
女人坐在烛灯下,任由昂贵的礼服裙摆落在地上,手指顺着珐琅彩的瓷杯杯沿转着,低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你知道——”
蔚舟闻声抬眼,歪了歪头,那是一个表达疑惑的小动作。
季时宴承认自己有私心,却也没到做小人的地步,于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你知道江澜复职了吗?”
蔚舟心中一跳,蹙眉道:“你说什么?什么时候?”
季时宴保持着开门的动作,侧身回望她。
女人的声音仍旧镇定,放下杯子的动作却略显急促,连茶水溅在手指上也没注意到。
“上次交易时,我手下的人听对面抱怨,说是通商一事原先是林勋负责,但过几天有位休假的执行官返工,便要移交到他手里。我猜这人应当是江澜。”
江澜被停职的消息一直没有公布,对外只说江指挥休假了,那么此时回归的执行官,只可能是他。
听见这个消息,蔚舟却没有半点开心。事出反常必有妖,难道军部已经“忙”到,连江澜这种“有罪”之身也要叫出来顶位?
“你们的交易出现什么问题了吗?为什么要移交给江澜?就算林勋要脱手,也应该交给莎……阿蕾杜莎才对,她和贵族走得近,对商界事务更了解。 ”
季时宴摇头,有条不紊地回答:“目前没有具体的消息,连他复职也只是听说,并没有见到官方文件。我们的交易很顺利,没有出现问题。”
他觉得蔚舟的反应有些不对劲,于是开口问道:
“你不想他复职吗?”
蔚舟心里想着事,加上军部和贵族的纠葛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便敷衍他:“不是。他生完孩子还不到一年,军部的工作辛苦,我有点担心而已。”
她用纸巾细细擦拭手指上的茶水,动作间带起微风,晃动的烛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连带着她的心绪也浮动不已。
也许是林勋和阿蕾杜莎同时有事,也可能是他们念及江澜还要照顾孩子,所以将相对轻松的通商一事分给他……
信息太少了,放在哪种情况里都有可能。
蔚舟稳了稳情绪,先给眼前人做安排:“如果接手人真是江澜,你们就向他提出搭建商用通讯频道的事,他会同意的。”
季时宴沉默半晌,而后点点头,语气苦涩:“好,我知道了。”
每当他为自己一眼认出长大后的蔚舟而沾沾自喜时,蔚舟都会用她和江澜之间理所应当的熟稔轻易击碎这份喜悦。她没有刻意提起,可正是这份脱口而出的了解,才更叫他感到无力。
他与蔚舟相识的九年,已经永远停驻在记忆深处,不会再有变动,可她与江澜的十年,却如流水般潺潺向前,不止不息。
“舟舟,生日快乐,祝你新的一岁也顺遂无忧。”
——连祝福的话也只能在特定的日子告诉她。
她迎着夜光抬头,礼貌回复:“谢谢,你今天说了很多遍了。”
他走之后,蔚舟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出门时又碰上了杜方。
或者说,杜方一直在等他们两人聊完。
蔚舟默默放下手包,又坐了回去。
“如果你是想跟我解释上午投票的事,没这个必要,我明白你有自己的考量。”
杜方叹气,他知道蔚舟有此一说不是赌气,但依旧坚持道:“舟舟,当脚下正在走的路已经眼见到了头,即便另一条路九死一生,我们也必定要去闯一闯的。”
他一开口,便将气氛推向沉重。大厦将倾,他们都在尽力扯住绳子,区别是蔚舟想着如何将其摆正,而以诺瓦为首的党派则想着用另一座高楼来做抵住房梁的撑杆。
蔚舟不想对这条同起但殊途的路做什么评价,但有一点她想确认——
“我想知道,”年轻的指挥抿了一口冰冷茶水,语气放缓,“在此之前,你一直投反对票,甚至今天也只是保持中立,是因为我吗?”
杜方怔了怔,没有正面回答她,转而提起:“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以''舟''为名?”
他没有等眼前人的回答,自顾自解释:“因为这样,我们父女两合起来,便是''方舟''。”
在《创世纪》里,方舟代表着造物主给予全人类的救赎和希望,这是整个寰宇的教育常识。
仅这一句,便将未尽的答案搬上了明面——杜方反对攻占帝国以做后手,从不是为了蔚舟,或者说,不仅是为了她。
果然,他下一句便是:“如果我告诉你,千星计划,最早是由我提出的,你会怪我吗?”
九岁的蔚舟看不明白,她只以为是议会突然提出一个于有利联邦的计划,需要一个孩子去执行,她便举手自愿前往。
可事实是,从她被赋予“舟”之名时,千星计划已然有了雏形。
如今,三十三岁的蔚舟抬眼和他对视,语调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应对寻常问候一般:
“不会。我很高兴能为这份危机贡献力量。”
杜方悄悄松了口气,一眼不错地望着这个女儿,她眉眼间的柔和与他如出一辙,行事风格却比他坚定利落许多。
“虽然你已经不记得你的母亲了,但我还是想说,你真的很像她。当年,她也是如此……义无反顾。以及……抱歉。”
蔚舟喝完最后一口凉茶,动作随意地拿起手包,留下一句:
“不用道歉。事实证明,您的决定是对的,我的确比哥哥更适合这个位置。”
*
“身份验证成功,欢迎回家。”
蔚舟提了袋宵夜,如往常一般拉开门,正准备开灯,却敏锐察觉到门口的地毯有异。
那是一块印着白色小猫的毛绒地毯,她觉得很像粥粥,便买了回来。
平时进出都会刻意避开小猫的额头,可今天的地毯上,小猫从鼻子到耳朵,都是扁的。
蔚舟升起警惕,轻声脱下高跟鞋,一手摸进自己裙子里,从大腿绑带里拿出小型高射枪,轻轻一拨,拉开了保险栓。
她与地毯上被迫成了大饼脸的小猫对视,判断着来人的实力。
——大咧咧地从正门进入,还踩了她的地毯,要么是自信过度,要么是手段低劣。
看地毯的凹陷大小,不似成年人的脚印,难道是机器炸弹?
蔚舟顿了顿脚步,她不惧真人,即便对方布局已久,可若是换成炸药这种热武,她可没有钢筋铁骨。
左右家里也没放什么重要文件,保险起见,蔚舟决定叫专人来排查。
正当她要关门退出时,一道黑影从橱柜上跃下,直冲她而来——
蔚舟反射性举起枪,幸好这黑影半途出声:
“喵呜!”
毛茸茸一团猛地扑进怀里,蔚舟瞪大了眼睛,将这个团子举到眼前端详。
世上白猫千千万,小喇叭却只有一个。
是粥粥!
它怎么会在这里?
蔚舟心底觉得不可能,手上却立马将猫丢下,提起裙摆就往屋内走。
正闭着眼准备蹭女主人下巴的粥粥:……?
蔚舟穿过吧台和客厅,没看见人,转头便往主卧去。
房间内没开灯,但她看见了床上隆起的弧度,那显然是个人形。这一刻,她的警惕性全然丧失,也没空想这会不会是个陷阱,机械般朝前走着。
再走近几步,床上那人侧过身,抬起眼睫轻轻睨她一眼,小声道:
“蔚指挥,你的床好硬。”
第72章
即使房间内昏暗无比,蔚舟依然看清了那张脸。
那张令她朝思暮想的脸。
女alpha的心砰砰直跳,一时间,恍若全身的细胞都在欢呼雀跃,立刻抬步朝床边跑去,却被脚下喵喵叫的粥粥绊倒,一个踉跄直接扑在江澜身上。
江澜张开手臂接住她,语气里笑意不减:“我跑不了,不用那么着急。”
男人半躺在床上,细细端详着面前许久未见的伴侣。
她不知是从哪个宴会上回来,珠宝华丽,礼服优雅,妆发精致,身上沾着一丝令人沉醉的酒气。很快这丝酒气又混了愈创木的气息,迷得他眼晕。
她极少穿这样浅嫩的颜色,却没有一点违和之处。衣服的褶皱上洒着珠光细粉,即便主卧没开灯,也衬得她整个人如希腊神女一般耀眼。
然而神女却没有稳坐高台,而是弯腰在他唇边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等他探出舌尖后,这吻又不自觉地加深,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引诱圣洁天使堕落的魅魔。魅魔不以为耻,反而要微微放出一点信息素缠着她,试图将她从高台扯入情\欲的漩涡。
可惜无论是神女还是天使,总有标榜正义的童子站出来挡在她身前。
两个干柴烈火的成年人被迫分开,各自抿了抿唇,一人瞪着跳上床的小猫,一人转头看向发出呓语的小婴儿。
蔚舟试探着伸出一指,轻轻戳了戳小婴儿的脸,她的脸颊顿时凹出一个涡旋。
“她……她好了吗?”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江澜听懂了,给她解释:
“两个月前就能离开营养箱了,现在和足月的孩子没差别。她不是玻璃球,不会一碰就碎的。”
蔚舟愣愣点头,又戳了两下,问:“那她——”
“我带了婴儿车,里面配备了专为婴儿设计的家政机器人,足以全方位照顾她,不用我们操心,比粥粥省心多了。”
蔚舟了然,再问:“那你——”
江澜嗡声打断她:“你确定要我这一整晚都在给你解释,我们是怎么来的吗?”
蔚舟失笑,也学着他压低声音,凑近亲他:“不是,我想问你饿不饿?我带了宵夜。”
omega手臂一展,揽上她的腰,仰头看她:“饿了,但不想吃宵夜……”
蔚舟被他这称不上暗示的直球打得脸红心热,但还是坚持说完: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江澜没理,贴着她的肩膀慢悠悠地蹭。
没有哪个带着终身标记的omega能忍受这么久不和自己的伴侣亲密,何况蔚指挥是如此惹人心动的alpha 。
正在江澜要解开她脖子上那条碍事的项链时,被他贴着的人轻轻开口:
“今天是我的生日。”
男人停了动作,跪坐起身,和她对视,先是亲了亲伴侣的脸颊算作安抚,再哄道:“抱歉,我不知道……礼物过几天给你补上,生日快乐。”
这么一动,他感觉水液顺着腿侧往下淋,实在分不出心力去愧疚,只想着凭借示弱让蔚舟赶紧揭过这一茬。
可蔚舟却摇头,手指缓慢摸上他的脖子。
今天每一个对她说生日快乐的人,都得到一句“谢谢”,可她没给江澜,不仅如此,她还要从这人身上要点好处。
“你就是我的礼物。”
江澜眼睛一亮,从被子里钻出来,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衣领放。
“那你快拆吧,一会就零点了。”
失去被子的阻挡,蔚舟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她之前买的那件宫廷风衬衫,只有胸口到腰腹是实打实的布料,其余地方连接着半透的蕾纱。
分明是件风格独特的寻常衣服,却因他胸口尺寸不合,撑得满满当当,平白多了几分不正经。
蔚舟的手还被他按在衣领处,于是手臂下沉,压在他胸口磨了磨。
“我买的时候,导购说不磨皮肤,真的吗?”
再柔软的布料也经不住她这么贴着碾蹭,江澜被她弄得深吸一口气,还要嘴硬:
“不知道……要不然你解开看看有没有红。”
两个素了大半年的成年AO,无需多说也看懂了对方眼里的热情,信息素已经先他们一步纠缠融合,逐渐充斥满屋。
蔚舟手上用力,将这人从床上拖下来,揽着往浴室走,走到门口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床正中酣睡的婴儿,犹豫道:
“她一个人行么?”
江澜已经一脚踩进浴室里,安抚她:“没事,她睡觉很老实,而且床那么大……”见蔚舟还是踌躇,他只好认命折返,用枕头将蔚黎团团围住,又启动了一旁的家政机器人,甚至用被角盖好了粥粥。
“这下总行了?”
只分开这么一小会,他就感觉自己像是脱了水的鱼,非得贴着alpha才能缓解,于是快走几步扑进她怀里,半拖半拽地将人带进浴室。
多少个没有外人的夜里,他和女儿共享一管alpha的信息素抽剂,蔚黎在愈创木气息的安抚下睡得更熟,而他却夹紧双腿彻夜难眠。如今真人就在眼前,他也顾不得自己在蔚舟眼里是个什么形象,放开对信息素的控制,一个劲地引诱她。
其实不肖他主动,蔚舟也没法松手放开这人。
她今日算是有些明白金屋藏娇的乐趣了。结束一天的心烦工作,回到家里,有个又甜又漂亮的omega乖乖等着,这谁能抵抗?至少她不能。
湿热的空气里,两股同样沉静清淡的信息素舍弃矜持,紧密勾缠着,一如它们的主人。唇齿间暧昧的水声在封闭的空间内放大,一直维持到被压在门上的人禁不住下滑。
蔚舟揽着他的腰,将腿软的伴侣按坐在洗漱台上。
江澜是情绪不上脸的体质,有时她想看这人脸红,往深处作弄他,也只能从他眼里寻到几分水汽。
可此时男人的唇上胡乱沾着口脂,衬得整张脸都艳起来。
蔚舟将指腹按上去,想帮他擦干净,来回一抹,却将面积涂得更大,摸着摸着,手指就忍不住往他口中伸。
江澜含着她两根手指,吮了吮,又吐出来。他呼吸不稳,连带着话也断断续续:
“总,总摸我舌头做什么,想我帮你舔舔吗……”
蔚舟不答,拍拍他的后腰,“去放水,我先卸妆。”
等她将自己收拾好,江澜已经躺倒在浴缸里,一只腿挂在边缘,水珠顺着脚尖滴落在地板上,越积越多。
这副场景让蔚舟梦回发现江澜是o的那天,当时他也是这般待在浴缸里,只是那会他又难受又忐忑,整个人缩成一团,衣扣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此时的他,姿态全然放松,不知从哪翻出来一只小黄鸭,放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衬衫吸饱了水,紧紧贴在身体曲线上,什么也遮不住。
蔚舟走上前,抓住他脚腕,没等他开口,突然用力一拽——
水没过口鼻的瞬间,江澜下意识去抓身边的东西,却只抓住了alpha的胳膊,随后就被人托着背带出水面,唇齿又碰在一起,熟悉的气息侵入。
“江指挥,你的水下训练做得不足啊。”
江澜从头到脚湿了个完全,倒真像个落水的陆地动物,紧紧勾着女人的脖子,喘息声急促。
“是么,当年蔚老师可是夸我做得很好呢。人家都说什么徇私枉法、任人唯亲,怎么到了你这,反而对我的要求越来越高,那我岂不是白白被你潜规则。 ”
蔚舟失笑,调侃他:“老师说一句,你顶三句?”
江澜抬了抬腰,“那你顶回来?”
他鼻骨高挺,几滴水珠被挡在眼窝处,汇作一团,惹得他不住眨眼。
蔚舟抱着他坐起来,那水珠便顺着脸颊滑落,像是滴进热油里一般,顿时引发了激烈的热潮。
飘在水面上的小黄鸭被汹涌的水浪掀翻,坠落在地板上,可浪潮依旧不停,一下又一下打在它身上。
江澜咬着唇,伸手想和alpha贴在一起,却被蔚舟无情拒绝,束着脖子将人按在浴缸边缘,居高临下地欣赏他。
这人有着三十年无人怀疑的猛a身材,肌肉线条是恰到好处的漂亮,手臂因为紧紧按在浴缸上,泛起明显的青筋。
蔚舟见过他的力量,一拳击碎高密度玻璃也不在话下,可惜这份力量在她手下只能转攻为守,仅能让他不至于承受不住而晕厥过去。
“水……”
“什么?”蔚舟没听清,凑近让他再说一遍,就是这么一下,便被他找到机会又抱住了。
“水进去了……”
蔚舟摸着他后颈的腺体,敷衍回道:“没事吧?反正你本来就有水。”
女人的手臂搭在他肩上,感受他肩膀的宽度,望着墙上瓷砖的倒影暗暗发笑。
其实每次江澜往她怀里扑时,都有一种大鸟依人的喜感,可他本人注意不到,只要顺利将脸埋进她肩窝,便觉得自己像是整个窝进了她怀里、等着她呼噜呼噜毛的小狐狸。
好吧,她承认,这全是她惯出来的。以往那个把“随意”“都可以”挂在嘴边的江指挥,彻底变成一点苦也不肯受的金贵omega ,只听他又开始小声抱怨:
“水冷了。”
其实浴缸里也没剩多少水,两人纠缠了好一会,水溅的满地都是,只留一指深,连腿都覆不全。
蔚舟被湿哒哒的狐狸尾巴裹吸着,暂时不想挪位置,于是掂了掂他,随口安抚:“你坐在我身上,又沾不到水……”
江澜抵不过omega的生理反应,被蔚舟注入信息素后,四肢发软,刚才挤出那几个字已是勉强,压根提不起力气同她争辩,只能顺从着被带入另一场浪潮里。
第73章
两股信息素不断交织,将浴缸里每一滴水珠都浸上春色,而后再裹挟着湿润空气,一路袭向尚且干燥的洗漱区。
江澜提不起力气说话,可他觉得这么趴在洗漱台上很是难受,胸口隔着蕾纱,在台面一下又一下磨着,疼和痒混在一起,偏偏哪种感觉都不尽兴。但他自己努力了一会没能起来,只好开始求人:
“姐姐……”
蔚舟贴着他的腰线慢慢摸着,丝毫没注意到他语气里的求饶,只当又是撒娇,不走心地应他:
“嗯,怎么了?”
她应着声,手上也没停,心想江澜的腰怎么这么细,将这人摊平了从后面看,真是妥妥的倒三角身材。
江澜再一次尝试起身失败,手臂往后摸,试图抓住alpha的手借力。
这么一摸,怨念顿起。
他说怎么一直起不来呢,原来这人一直按在他后腰上。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个流水的部位上,才忽略了腰上的触感。
“蔚、舟——”
被喊了全名的alpha终于舍得将目光从他腰上移走,倾身凑到他脸侧,再次问:“怎么了?”
她这么一压,不仅后面进得更深,江澜的胸口又被重重磨了一下,余韵传遍四肢,掀起新的浪潮。
他不说话,蔚舟便开始自娱自乐,没多久又被他后颈的腺体吸引了视线,凑上去咬了咬。她越咬,江澜越是没力气,嗓子里只余几声不成调的气音。
直到她玩够了,托着肩将人扶起来,江澜才觉得顺心不少,闭着眼睛往她怀里靠。
蔚舟对着镜子欣赏怀里的人。两人虽然身高相仿,可架不住江澜肩宽,站起来几乎将她挡得严严实实,镜子里全然是他一个人的模样。
男人仰着脖子,喉结在她手心里滑动,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那件衬衫还好好地穿在他身上,只是随着他的呼吸起伏,胸前那两处异样也越发明显。
蔚舟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你胸口怎么了?”
没等江澜出声,他人已经被转过身,放在洗漱台上坐着。
alpha伸手去脱他衣服,“我看看。”
台面冰凉,江澜背靠着镜子,将原本垂着的双腿往上收,曲腿踩着台面边缘,以此减少大腿和台面的接触面积。
蔚舟以为他这是某种暗示,又埋进去。
江澜:……
虽然确实是含着更舒服,但是他感觉自己和蔚舟在这方面毫无默契。
大概是做少了的缘故,多来几遍就好了。
他身上的衬衫湿漉漉的,连带着扣子也滑手,蔚舟解了两颗便失去耐心,干脆直接将衣服往下扒,任由它挂在江澜手臂上。
“是有点红,给你涂点药吧。”
“……它泛红不是因为肿了。”
蔚舟皱眉盯着,思索了好一会,下一瞬,猎人小姐·舟上线,凭着经验凑上去给他治疗,口中模糊不清:
“江澜,你心跳好快。”
终于得偿所愿的男人处在兴头上,懒得理她,手指摸进长发里,将这人往自己怀里按。
长夜漫漫,余潮不止。
*
江澜醒来时,下意识往身边摸,却没摸到人,缓缓睁开眼睛。
四月是联邦的初秋,自然风凉爽宜人,吹动窗边的轻纱,阳光时不时从缝隙中穿过。
他也不急着找人,挪动身体往另一个枕头里陷去,右腿蹭过床铺时,却感到有一丝阻碍。
伸出来一看,脚踝上竟挂着一串宝石链条。
男人起了兴趣,上半身还抱着枕头没动,只抬起腿,迎着阳光观察。
九颗品相完全一致的海蓝宝,被切割成规则的多面体,中间以碎钻相连,每一颗都嵌在银丝底托里,整体像是一根藤蔓上开出了大小不一的花朵,衔接处垂下一个银质小船。
江澜的腿\根被压了太久,此刻还有点酸疼,却依然固执地抬着腿,盯着那串链子看。
这是哪来的,不用猜也知道。
海蓝宝是蓝宝石中颜色最清透的品种,被阳光一照,如同沾染了薄荷汽水的冰块,在江澜心里咕噜咕噜泛着水汽。
细细一条脚链,仿佛承载了无数不可言明的深意一般。
既像是予以束缚的枷锁,毫不客气地显露占有欲,要将他栓在那人的身边,除她之外,无人再是心之所向;又像是赐以缘分的红线,给他前行的底气和靠山,自此不必再为模糊的前路踌躇,因为唯一正确的方向就在他的脚下,每到一地,都是迈向她的归处。
这两种互相矛盾又彼此牵连的感觉,化在江澜心里,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躺进了那个小船吊坠里,无论小船飘摇去往何方,他始终是唯一的船中人。
蔚舟抱着阿狸一进门,便瞧见江澜抬着一条腿,估计是在看那条脚链。
她走上前抓住他脚踝,正要问他喜不喜欢,可这人也不知是肌肉记忆还是什么,下意识将膝盖往肩膀处压,吓得蔚舟连忙给他拽了回来,再规规矩矩地塞回被子里。
女alpha被这一通搅得面红耳赤,装作给阿狸整理衣服,将胸口那个蝴蝶结解开又系上。
江澜没发觉她这点小动作,反而被蔚黎手腕的镯子吸引了视线,语气不明:“她也有啊?”
蔚舟脑中热度未退,也没仔细思索,以为他是嫌弃女儿的镯子寒碜,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我把她给忘了,那镯子是用剩余的宝石拼的……下次给她买个好的。”
蔚舟既心虚又愧疚,没想到江澜听完更开心了些,下巴搭在她肩膀上,安慰她:“她才多大啊,连是金是银都分不清,你就是给她个木头镯子,她也很开心。”
蔚舟知道他只是打个比方,却仍旧忍不住笑:“咱家的条件还不至于如此。”
“说起这个,你猜我是用什么理由劝服军部接受了我的结婚证?”他从蔚舟怀里直起身,将一旁乖巧坐着听他们说话的蔚黎抱起来,继续说:
“我说养孩子太费钱了,我一个人养不起,必须有个合法身份继承孩子妈咪的财产。”
这话纯是借口,若是连站在一国权利巅峰的执行官都养不起孩子,帝国可以收拾收拾准备解体了。
男人眼底闪着狡黠,仿佛在说:“看,我把你打了十几年苦工的工资要回来了!”
蔚舟笑得肩膀直颤,语气夸张:“这么厉害啊,那我和阿狸可全靠你养了。”
两人正闹着,智脑突然提醒门外有客来访。
知道蔚舟这个住所的人不多,她大致猜出了是谁,便也没急着开门。
“我刚看了电子眼回放,你居然是用结婚证哄骗主脑开的门。”
这间公寓是成品房,主脑是自带的民用系统,警惕程度不高,掺入人文关怀功能后,更显智障。于是当江澜拿出货真价实的结婚证,主脑便认定此人为主人伴侣,直接给他开了门。
“你进来的时候是不是踩了地毯小猫?”
江澜表情无辜,朝着一旁的毛团努了努下巴:“是粥粥踩的。”
直到主脑传来第二次访客提醒,蔚舟才慢悠悠走去开门。
“你今天没去军……季先生?”
门口的人正是季时宴,他一身正装,仿佛刚是从某个商业会议上退场,礼数完整:“舟舟,中午好。你以为来的人是阿漳吗?”
蔚舟没答,维持着开门的动作,神情平静:“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帝国那边的消息。”
闻言,蔚舟站在原地思索着。
江澜拖家带口,又是抱孩子又是提猫,脚程必定快不了,此时季时宴要说的,很可能是连江澜都不知道的最新消息。
念及此,她侧身让男人进门,在他抬步时又提醒:“别踩我的猫。”
季时宴一愣,找到她说的“猫”之后,犹豫几息如何下脚,最后一步跨过地毯,当真连半点边缘也没挨上。余光瞥见一袋包装完好的外送,不由得问:
“我耽误你吃午饭了吗?”
蔚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了然:“没有,那是我昨晚没吃的宵夜。”
她有些心不在焉。
季时宴的不请自来让她意识到,要藏住江澜,必须得更小心些。
她悄悄环顾一圈客厅,没发现什么暴露信息的东西,这才放心让季时宴坐下。
“喝点什么?”
“咖啡就好,谢谢。”
蔚舟心里紧张,于是跳过寒暄,直截了当地问:“帝国——”
突然,卧室里传来一阵响动,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两人同时噤声,看向那个门板紧闭的房间。
蔚舟立即起身:“抱歉,是我养的宠物,我去看看,先失陪。”
她克制着开门的幅度,几乎称得上钻了进去。刚进卧室,一道人影便压过来,两个人的重量撞向门板,响声明显。
蔚舟搂着这人,压着声问:“怎么了?”
她的视线转向床铺,正在哄孩子的居然是粥粥,小猫的尾巴扫来扫去,引的蔚黎一会往左边扑,一会往右边扑,嘴里念着听不懂的牙语。
而孩子的奶爸却埋在她肩上不说话。
蔚舟被他的黏糊劲荡得心软,偏头亲他耳朵,“哪里不舒服吗?”
她一边想着是不是粥粥上床惹了他不开心,一边又怀疑这是他的依赖期反应,但他昨晚也没到情期啊?
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那声音隔着一道门板,像是直接敲在蔚舟后背,激的她瞬间站直了。
“舟舟,要帮忙吗?”
蔚舟心有余惊,提声:“不用,马上就好。”
她半拖半抱将怀里的男人按回床上,又亲亲他,哄着:“你先躺会,我把外面那人打发走。”
江澜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不舒服的迹象,陷在枕头里,抓着她手腕晃了晃,“你买点食材,我给你做饭。”
蔚舟点头应下,回到客厅时,眼底的笑意还未散尽,“久等了,季先生。”
季时宴表示没关系,察觉出她心情很好,试探问起:“你养的猫吗?”
蔚舟模糊“嗯”一声,将话题拉回正事:“帝国在通商上出了新要求?”
按理说季时宴不该向她汇报进度,但她昨晚那一通询问,便是表面了她对此事感兴趣,季时宴走这一趟也情有可原。
“不止。议会那边,大概也快给你发消息了。”
“通商一事确定由江澜接手,并且,”季时宴沉默几息,抬眼和蔚舟对视,像是怕错过她的反应似的,缓慢道:
“江澜代表帝国,要亲自来联邦洽谈,人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蔚舟:? ? ?
合着他不是私奔,而是公派?
第74章
蔚舟很难形容自己目前的心情,在江澜还睡着的那段时间,她甚至制定好了金屋藏娇计划的雏形,现在告诉她这人其实是公派?
季时宴见她表情不对,便也没有催促她回声,只在心底暗暗思索。
江澜一来,她二人便能团聚,可蔚舟眼底只有震惊没有喜悦,难不成她不愿见到江澜?这是不是说明她和江澜的关系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亲密?
可她之前又是孤身回帝国,又是不顾健康抽取信息素,一举一动都明晃晃地表现出在乎。
季时宴端起咖啡,按下心中疑惑,状若无意道:“最迟一周,他便要到了,你要去接他吗?”
蔚舟心情复杂,她总不能说这人此时就在她床上,只好敷衍:“……再说吧,等他确定好抵达日期。”
“那……通讯频道的事,还用我去提吗?”
“当然。”蔚舟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开了个小玩笑:“商行不归我管,自然是该你这个下任会长多操点心。”
季时宴也笑起来,点头应下。
确认蔚舟不会偏私后,他心里有了底,一时间,竟有些期待见到那个未曾谋面的江指挥。
“你待会有空吗,我——”
“我还有点私事,就不留你了。”
季时宴讪讪收回要请她吃饭的邀请,留下一句“有新消息我再联系你”,便起身告辞。
他走之后,蔚舟先是按照江澜的吩咐买了一堆食材外送,又添置了猫粮猫砂等必要物品,之后才慢腾腾往卧室走。
窗外的树叶枯黄,却不显衰败,而是伴着和煦秋阳,给天地覆上一层温暖色调。
江澜靠在床上,不知正在和谁聊天。蔚黎和粥粥挤在一起,沉沉睡着。远远望去,一派岁月静好之象。
听见开门声,床上的男人抬头:“你要和林勋聊聊吗?”
“他是不是在骂我?”
若非之前那份加密文件篇幅有限,蔚舟怀疑他能骂三页不带重复的。
江澜语气淡淡:“哦,那倒没有。他只是好奇你用了多久把我搞怀孕的。”
蔚舟:! ! !
女alpha两步跨到床边,伸手去捂伴侣那张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嘴,恳求他:“江澜,咱们商量一下,能不能少说点这种荤话,孩子还在呢。”
江澜瞥了一眼床脚,十分理直气壮:“她不是睡着了吗?”
“那也……”望见男人唇角抿不住的弧度,蔚舟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调戏了,憋了半天没想到什么反击的话,只好转移话题:
“你怎么没告诉我,你是正大光明来的啊?”
江澜拖着音“啊”一声,眨眨眼,“你也没问我啊。”
两人对视半晌,江澜先忍不住笑倒在床上,仰着脖子看她。
他这么一动作,吵醒了粥粥,狮子猫伸了个懒腰,钻进了蔚舟怀里,粉色肉垫在她胳膊上一开一合,按出两朵梅花。
江澜凉凉扫了一眼正在踩奶的小猫,嘴上不饶人:
“看来,蔚指挥对我是公派出差一事颇有不满,是没能满足你想和我偷\情的愿望吗?”
蔚舟猛地掂了掂小猫,瞪大眼睛:“什么叫偷\情,咱们是正经的、合法的夫妻好不好。”
“背着别人,不就叫''偷''吗?”
蔚舟气笑了,拽着他脚踝将这人拖到自己跟前,用猫爪在他脸上按了一下。
男人终于安静了。
趁他转身去找湿巾擦脸,蔚舟将话题正回来:“你这次来,除了商量通商,还有什么事?噢,如果涉及机密不用告诉我。”
江澜换了好几张湿巾,将脸上那块皮肤擦得通红,惜字如金:
“没了。”
蔚舟愣住了,待反应过来时,眼底尽是不可思议,又问:“是真的没了,还是不能说?”
“真的没了,就这一个任务。”
怀里小猫暖乎乎的,蔚舟的心却渐渐沉了。
她在帝国任职多年,对军部的行事风格再了解不过,不可能仅仅为了一件分明是贵族受益更大的事,让一位执行官亲赴邻国。
就连她当时来联邦时,也是打着“培养下一任执行官”的由头,才得批准。
“你不觉得……”她犹豫一会,终究是说出了口,“林勋他们好像在支开你吗?”
这一点很明显,蔚舟却依然用了“好像”,无论如何,她是不愿带着恶意揣测阿蕾杜莎和林勋的。
江澜毫不意外她能想到这点,表情平静,点点头:“不用''好像'',他们确实藏了一些事不愿告诉我。”
从他口中得出确切答案,仿佛是某场争执已久的喧闹终于等到审判,让蔚舟无意识地搂紧了怀里毛茸茸的雪团。
原本她还庆幸军部将两人结婚的事轻轻掀过,没想到江澜最终还是受她连累,被隔离在核心权利圈之外,远远支开。
她的思绪越飘越远,又被江澜拽了回来。
男人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双手捧着她的脸,正色道:“可是我见到你了啊。”
他眼底清透,不带任何暗示性的情\欲,一字一句地告诉她:
“我很想你,蔚舟。”
眼前人分明没有露出任何埋怨和感伤的神情,迟来的心绪却依旧化作无形丝线,紧紧缠住蔚舟,密密麻麻的刺痛席卷全身。
原来那些停驻在寒冬里的不舍,从未因她那场夏日匆匆一面而迎来终结。霜刃留在他眼底,如冰涧流过残荷,浮萍荡荡,徒生栖迟。
蔚舟从未如此鲜明地感受到,距离不只是空间的相隔,连带着思念也存在时差。
无论是随手打开衣柜的江澜,还是跌跌撞撞闯进卧室的蔚舟,相见于他们而言都是从天而降的惊喜。可对于同一时空的另一人来说,这是他们带着积攒万里的期待,在迢迢路程上幻想一遍又一遍的重逢。
情绪如山上滚滚而来的洪流,决堤而下,阻在蔚舟口中,让她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爱不是绘声绘色,爱是哑口无言。
她慢慢摸上江澜的脸,那处泛红的皮肤残留湿润,是湿巾留下的消毒水液,冰冷又刺眼。
江澜偏了偏头,将脸压实在她手心,神情眷恋:“阿狸也想你”。
而后又不情不愿地添上:“粥粥也是。”
蔚舟快速眨了两下眼,将怀里的猫丢开,转而揽住伴侣的腰,压在他肩上喃喃道:
“嗯,舟舟也是。”
江澜以为她说的是猫,怨念顿起,背着蔚舟偷偷扯了扯小猫的胡子,等它龇牙咧嘴地跑开后,才勾着唇憧憬:
“如果通商顺利,千星计划说不定可以重启。这一次,执行者不再只有你一人了。”
“嗯。”
他们绝非彼此的附庸,所以不必背弃责任,强行同路。
他们是灵魂共鸣的爱人,所以终究步调一致,殊途同归。
*
枫色最盛之际,帝国执行官江澜终于姗姗来迟,抵达联邦,议会得知消息时,他已经被副主席蔚舟接到了中环星。
议会大楼下,杜方和诺瓦齐齐现身,等在门口。商会这边,原本该是现任会长出席,但介于蔚舟和江澜之间有着心照不宣却又未曾公开的关系,便换了知情的季时宴。
三人中有两位带着好奇,上下打量着来人。
男人长身玉立,肩宽腿长,和蔚舟并排走着,一点也未被她的气势压住。夜色落在他肩上,给那一身军服平添冷冽,如同卷着霜雪,再走近几分,连眉梢眼角的疏冷也看得分明。
即便他们带着挑剔,也寻不到什么外形上的毛病。
人到跟前,杜方先下了台阶迎去:“晚上好,江指挥,好久不见。”
江澜微不可闻地点点头,薄唇轻启:“杜将军,好久不见。”
几人例行寒暄一番,便在会议室内入座。
诺瓦动作懒散,半靠在椅背上,叹息声明显:“林慕视察去了,没人煮茶了。”
此言一出,会议室顿时噤声。这话意味不明,一时竟让人听不出他在点谁。
季时宴作为在场唯一没有军职的人,正暗暗考量要不要做这个“倒茶人”,却见对面的蔚舟已经起身。
蔚舟招手让家政机器人过来,给几人上了机煮茶水,而后将一杯白水缓慢放到诺瓦面前,幽幽道:
“以将军那个破烂肠胃,还是喝点白水吧。”
她指尖用了力,杯底磕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甚至溅出几滴水珠,任谁都听得出话里的不快。
诺瓦却故意歪曲她的意思,状若惊讶:“小船这么关心我?也不怕有人吃醋哦。”
江澜迎着他满含恶意调侃的视线,端起茶杯晃了晃,眼底无波:“联邦的茶叶不错,诺瓦将军居然无福消受,可惜。”
诺瓦被他转冷的尾音刺得牙酸,摇头叹息:“某人居然喜欢这一挂,家里都不用装冷藏箱了。”
杜方夹在女婿和老友之间,一个头两个大,急忙终止这段无声交锋:“听说帝国的茶叶也是久负盛名,不知此次开放商口后,我们这些粗人,是否有幸一尝?”
这话转得巧妙,气氛一下被拉往严肃,可惜没能继续下去——
“将军,”蔚舟偏头示意他看看天色,提议:“今天很晚了,具体事宜改日再谈吧。”
诺瓦笑得前仰后合:“敢情你就只把人带出来给我们看一眼?那怎么不一并把孩子也带来认认脸?”
江澜这次出差带了孩子,他们事先听蔚舟提了,只是不知现下孩子在哪。
蔚舟没理他。
她也不想凑这个点,可谁让帝国到联邦的星舰只有晚班,她只好把这出戏放在晚上。
杜方表示理解:“江指挥舟车劳顿,是该先休息几天,倒是我们两个老家伙考虑不周了。既然如此,那我们改日再约?”
他心心念念想见一面孙女,自然不可能对江澜多做为难,言语间温和又客气。
季时宴终于找到时机说话:“外宾驿站距离不便,我为江指挥预留了中心城的贵宾套房。”
江澜偏头和他对视,眼底黑白分明,慢条斯理道:“不必,我有地方住。”
第75章
通商一事,在两国均有此意的情况下,进展便十分快速,没多久,江澜便代表帝国与联邦签订了允许商品互通的协议,只剩下具体品类的细则商讨。
负责此事的季时宴发了好几次邀约,都被江澜以照顾孩子为由拒绝,两人干脆约在了蔚舟的公寓里。
房内不知何时铺了全屋地毯,只是门口那块仍在,两个同样气质不凡的男人隔着门槛对视。
江澜一身家居服,赤脚踩在地毯上,完全不像是商讨正事的模样。
“请进。”
季时宴沉默几息,忍不住提醒他:“舟舟不让踩这个地毯上的小猫。”
江澜低头看了一眼,完全没有挪脚的意思,语速很慢,像是无所谓般:“没事,我也不是第一次踩了。”
两人离得近,季时宴闻到了他身上细密的愈创木气息,不是浅浅附在身上,而像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
在商场未逢敌手的季总,还未进门,便觉得自己落了下乘,甚至连身上这套矜贵的西装也成了多余物,第一次对这间公寓产生抵触。
他松了松领带,抬脚跨过那块小地毯,环视一周没看见心里念着的人,语气沉了几分,问:
“她不在家吗?”
“她”指的是谁,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可江澜偏要来一句:“你问我夫人吗?她带两个孩子出去玩了。”
“两个?”
“还有猫。”
江澜端了两杯绿茶,刚一放下,又想起什么似的:“抱歉,忘了问你喝什么。”但他丝毫不准备更改,自顾自坐下了,“客随主便吧。”
季时宴捏着瓷杯的力度增加,既然蔚舟不在,他也懒得继续维持笑脸,冷冷强调:“江指挥,这里是联邦。”
他一个帝国人,怎么好意思在这自称为“主”?
江澜掀起眼皮轻轻扫他一眼,不做争辩,“尽快聊正事吧,待会我还要做饭。”
季时宴深吸一口气,他不明白,蔚舟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性格冷漠恶劣,说话也毫无水平的人,除了一张脸能勉强入眼,他还有哪里吸引人?
“虽然进度至此,但我本人依旧有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希望江指挥能给我解答——帝国究竟为何突然同意与我们通商?”
虽然通商是他先向帝国递交的申请不错,但那仅仅是为了与即将要回国的蔚舟同行一路罢了,他可从未对获批抱什么希望。
他虽从商,但到底有个将军母亲,对军政时局的敏感度很高,两国明显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先前他试探过蔚舟,蔚舟摆明了是要公私分明,不会问江澜有关帝国的机密,若是他能从这里撬出缺口,也算是给她帮忙了。
江澜慢悠悠喝着茶,表情很淡:“答案或许比你想的更简单——为了信用点。它是寰宇间唯一被认可的恒定价值货币,而帝国有能力确保它永不贬值。如此,自然是多多益善。”
他言语间那种背靠超级大国的自信毫不掩盖,一副不屑撒谎的模样。季时宴可不信。
若是为了信用点开放商口还说得通,那帝国闭眼任由他们探听情报又是怎么一回事?但显然江澜是个油盐不进的人,从他这套不到什么消息。
“这是我们拟好的品类细则,”季时宴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纸质文件递出,公事公办道:“联邦地大物博,渔业、畜牧业、快销品业等各个板块都发展迅猛,除军工业外,几乎各行各业都有可交易商品。”
江澜接过他的文件,交叠双腿,靠着沙发翻阅着。
在纸张的沙沙声中,季时宴的目光渐渐被江澜的脚腕处吸引,这人的裤腿随着动作上移,露出了那串漂亮的脚链。
早在蔚舟向他购买宝石时,他便知道了这串链子用作何处,可如今亲眼看着它挂在江澜脚腕上,烦闷和嫉妒才落到实处。
江澜自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不经意道:“这是舟舟送的。我对宝石没什么研究,只当是个好看的饰品。”
“是吗,看来江指挥很少有接触宝石的机会?”
他想比财力,江澜可不上套,“是啊,舟舟平时不爱这些,她在帝国的财产里也没多少珠宝。”
两人正说着,被他们谈论的当事人回来了。门口传来声响的瞬间,季时宴心里一松,立即起身往玄关去。
进门的蔚舟只着单衣,外套裹在怀里的小婴儿身上,肩膀上站着一只纯白的长毛猫,那猫的尾巴还被小婴儿抓在手里。
季时宴正要开口,身后的男人抢先道:
“回来了?”
这是一句家里人才会说的温馨废话,没什么实际意义,仅仅能表现亲昵。
蔚舟脸上的笑意藏不住,“我带她俩去海洋馆,粥粥的反应太好笑了,它居然伸爪去抓鱼,隔着玻璃抓不到,还一脸疑惑地回头看我。”她下意识往江澜身边走,又问:“对了,你们聊得还顺利吗?”
江澜掀开她的外套摸了摸蔚黎的脸,没答。
季时宴暗道这人阴险,主动出声:“很顺利,就等江指挥盖章了。”
“那就好。”
正值午饭时间,蔚舟也不好开口叫季时宴离开,客套一句:“季先生要留下一起吃午饭吗?江澜他很会做饭。”
季时宴语速很快,像是反射性回道:“会做饭是omega的基本技能。”
蔚舟挑了挑眉,不解他这句阴阳怪气是从何而来,偏头去看江澜。
江澜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眼看气氛即将陷入僵持,门外又出现熟悉的面孔。杜方和张林慕拎着一堆礼品盒,身后还跟着唇色苍白的诺瓦。
两波人一见面,诺瓦抢先绕过众人,毫不客气地进了门。
“小船啊,你不会不欢迎我们吧?”
杜方不好意思地笑笑:“舟舟,方便吗?”
蔚舟:……她还能把他们都赶出去怎地?
“方便,进来吧。”
她怀里的小宝宝一点也不怕生,听见有许多陌生的人声,从外套里探出头来,睁着浑圆的眼瞳好奇地望着众人,嘴里发出两句听不懂的单音。
一时间,几人的视线齐聚在蔚舟身上。
小宝宝肤白唇红,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脸上挂着婴儿肥。被她抓着尾巴的狮子猫皮毛顺滑,浑身雪白,安静地站在蔚舟肩上。叫人一眼望去,便知是两个香香软软的小女孩。
杜方看着看着,眼眶竟有些湿润,好在张林慕急着上前去抱蔚黎,才无人发现他的异样。
“这就是小阿狸了吧?哎呦,长得跟你妈咪一样漂亮,快让林奶奶抱抱。”
蔚黎乖巧张开手臂,搂住张林慕的脖子,把这位温柔女士萌得不行,“小可爱” “小心肝”地叫着。
杜方这个亲爷爷没抢到首抱,也不生气,抓着蔚黎一只小手捏着。诺瓦也凑上来,分开两指戳在蔚黎脸上,手动给她加了两个梨涡,又从自己腰间掏出一个什么往她手上塞。
“这是最新研发的s6型高射枪,给你当见面礼吧。”
众人:! ! !
那把银色小手\枪刚一挨到蔚黎的手,便被杜方眼疾手快地收了起来。
给出手\枪的人在几人的怒瞪中摊手,语不惊人死不休:“小小年纪,总得有个防身工具以备不时之需吧。”
被挤在人群外的蔚舟&江澜:……
不时之需是指要一个一岁大的婴儿拿枪保护自己吗?
几人在蔚舟家里一直待到晚上,晚饭过后也没有离开的迹象,蔚黎睡着,他们便抱着粥粥一顿揉。
趁着江澜在厨房切饭后水果,诺瓦悄悄凑到蔚舟跟前,兴致勃勃地问:“小船,你家楼顶能看星星吗?”
蔚舟:……
有事直说,能不能别找这么拙劣的借口。
“不知道,没上去看过。”
诺瓦可不信,她身居高位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检查住所周围的习惯。
“那正好,我陪你上去看看吧。”
一旁张林慕看出了蔚舟的不情愿,给诺瓦使眼色:“你咳成那样,还要上楼顶吹冷风?”
“一会就下来。”
他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今日气氛温馨,蔚舟对他的包容度也涨了些,无奈陪他去了天台。
顶楼是一家露天咖啡馆,的确是个看星星的好位置。夜风簌簌下,两人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对坐。
诺瓦将桌上的香薰蜡烛端起来,对着它吹了口气,看着晃动的烛火笑得开怀。那株火苗在他眼里映出微弱的光影,衬得他眼底神秘莫测。
“自从你的生日宴过后,我那个女儿便是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你骂她了?”
蔚舟没想到他要谈这件事,神情意外:“怎么,你要替她打抱不平吗?”
谁知诺瓦摇了摇头:“我巴不得有人骂醒她。”他吹灭了那盏蜡烛,这一方桌椅空间里便只余地面的灯带还亮着光。
蔚舟给自己点了一杯咖啡,透过水汽看向对面咳个不停的人,平静道:“她将自己的失败归结于你的不作为。”
诺瓦不过才70岁,放在人均120岁的联邦,妥妥的壮年时期,可惜他虽鬓角无白发,却一副风烛残年的病弱模样,日常嘴毒也不能给他增加半分生气。
“她爱怎么,咳咳,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咳咳——”
见他似乎要将肺咳出来的样子,蔚舟好心给他倒了水,谁知他在拿到手里的瞬间便不咳了,笑道:“多谢蔚指挥的茶水。”
蔚舟懒得同他计较这些小事,催他:“请用一句话,简短说明来意,谢谢。”
诺瓦“噢”一声,语速很快:“我想让你接我的位置。”
蔚舟:?
倒也不必这么简短。
第76章
她知道这人是什么德行,若真与他耗着,今晚是别想回去休息了,于是索性顺了他的意,主动问道:
“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诺瓦低头往自己的咖啡杯里放着糖,姿态散漫:“也不是突然,十一年前就有了。”
蔚舟:?
她觉得自己第一次看不透一个人,抢了他的杯子换成白水,又塞回他手上。
“需要我夸夸你深谋远虑吗?”
“啧,”诺瓦嫌弃地喝了一口,恹恹道“有什么不好?你不是看不惯多琳么,接我的位子,一定能气死她。”
蔚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大有他再说一句废话就要转身离去的架势。
诺瓦叹息:“是我看走眼了,早知道你这小船这么棘手,我就挖阿漳去了。不过他有点太直性子了,若是说你们兄妹两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你有八百零一个,你那哥哥倒欠一个。”
蔚舟没理,将话题拉回正轨:“所以,你原先看好的继承人是那位去世的老三?”
她听杜漳提过,诺瓦的养女便是在十一年前殉国的。
提起故人,诺瓦难得露出了几分怀念的神情,却也转瞬即逝。
“三三啊,她挺好的,可惜。”
蔚舟不了解这位早故的老三,没有贸然接话。但这个人存在,仿佛打开了诺瓦的话匣子,让他终于肯将事情的原委吐露出来:
“你是不是以为,从你们总司爆炸那时,我才开始找你?其实不是,我一直在关注你,整那么一出,只是刺激老杜去帝国找你罢了。他迟迟不肯动身,不仅是千星计划毫无进展,连带着我的继承人也没有着落。”
他仿佛是觉得椅子坐着不舒服,起身往平台中央走。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给这片空间蒙上一层模糊的雾,让那个在雨中行走的男人也带上神秘。
蔚舟的视线随着他走,紧紧盯着那个望着漆黑天幕的人,意味不明道:“所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逼我回联邦?”
诺瓦点点头,又突然觉得不对,举手作投降状:“喂喂,小船,可别冤枉我。我暗示多琳你是六丫头,是想让她找你结盟,到时候你就能操控她达到渗入联邦的目的,我相信这对你来说没什么难度。谁知道她那么蠢。”
蔚舟不相信:“多琳是在你身边长大的,她什么性子你再清楚不过。”
“这真不能怪我,”诺瓦还在笑,耸了耸肩,“我让你俩结仇有什么好处?甚至你脱离帝国也对我没半点好处。”
此话一出,蔚舟顿时福至心灵,失声道:“你想让我同时掌控帝国和联邦,从而确保千星计划的完成?”
疯了吧……
诺瓦打了个响指,示意她猜对了。
“当年议会制定这个计划时,我就提过,与其劝说,不如命令。可惜没人听我的,他们觉得靠一个间谍掌控帝国,还没有我们直接打进去来的快。”
他随意地靠在玻璃围栏上,语气慢条斯理,兴许是身后那万家灯火给了人陪衬,此时连病气也无法掩盖他骨子里的自傲,这人终于显露出属于一国掌权者生杀予夺的气势。
天上无星,因为繁星早已被他踩在脚下。
可惜他眼前的人从不是什么初出茅庐、会被气势怔住的小女孩,她早已过了会在谈判场上动摇心绪的年纪。
“如果你打的是这个主意,”蔚舟重新点燃了香薰蜡烛,在晃动的光影中缓缓抬眼,“那这个计划,在我身份暴露那一刻,就已经宣告失败了。”
“不不不——”诺瓦伸出一指,虚空点了点她的心口,“你偏向帝国,所以必须取代我,以遏制联邦吞并帝国的计划;但另一方面,你又放不下联邦,所以你只能用尽身边一切条件,去促使两国合作共抗星空兽,这是独属于你一个人的——”
“千、星、计、划。”
说白了,当年那场议会,无非是利用了一个九岁小女孩对家国命运的责任感,而今天,诺瓦又公然利用她对人类命运的责任感。
这是一个阳谋。
夜风吹散女人的发丝,她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冷静:“倘若真有你说的''条件''存在,议会也不至于为此吵得天翻地覆。”
诺瓦惊讶:“怎么会没有?你那个omega不是执行官吗?他又是无名无分地给你生孩子,又是千里迢迢追到联邦来,可见对你很是在乎。”
他虽没有明说,但蔚舟听懂了——她失去身份不要紧,只要能有一个同等地位的人取代她,计划仍能照常进行。
谈话进行到这里,蔚舟才彻底冷了脸:“江澜和此事无关。”
诺瓦像是对当下剑拔弩张的气氛毫无所觉似的,歪了歪头:“我很不理解,你想为人类献身,却又将另一个人类隔绝在这份使命之外?”
“何必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我如何,那是我的事。但你想将江澜也扯入这份漩涡,不过是为了你的私心罢了。”
他想救联邦,却要求她的伴侣为此付出,这与慷他人之慨有何区别?
诺瓦挑眉,手里的杯子被他轻轻放在玻璃围栏上,摇摇欲坠。
他倒是没想到,即便故意提起蔚舟的软肋,也没能影响她的冷静思考,这人一下就听出了他在转换概念。
不过他的目的可不是激怒蔚舟,于是当即换了个话题:“小船,我很好奇,你对人类的生命是如何理解的?”
蔚舟想起杜漳对他“太悲观”的评价,有心劝慰,试图降低他对攻占帝国的执念,于是开口:
“从宏观上来看,我们都是不朽的。人体的细胞会死亡,意识会消散,但构成我们的原子是守恒的,或是形成新的化合物,或是回归星云,我们中某些人甚至会化作超星系和黑洞。”
“想不到你还有做哲学家的潜质。”诺瓦偏头,看向楼下交错的指向灯,嗓音很淡:“可惜,我没你那么志向远大。为了联邦永存,我将不择手段,无论后世的史书如何评判我。”
星空兽危机出现在五十三年前,那时他正值年少,一腔热血,觉得世上之事无有不成,这等外来物种的入侵不过是他建功立业的踏板而已。
直到相熟的长辈、同学、好友接二连三地消失,他才明白,死亡是生命最原始的恐惧与颤栗,任何一种崇高的信念在它庞然的阴影下都显得微不足道。
功名与时节终将逝去,只有枯骨同历史才可永恒。
“提出反对意见的议员们,无非是担心联邦对上帝国没有必胜的把握,但你我——
作为昔日执掌帝国军部十几年的最高指挥官,你很清楚帝国究竟是个什么水平,而我也对我的军队有着绝对的自信。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我亲爱的小船。 ”
诺瓦举起空杯,遥遥敬向沉默的年轻指挥:
“如果你不愿接替我的位子,和你的亲亲小o继续执行千星计划,那么,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将帝国从星际历史上就此抹去。
哦对了,今年刚好是帝国历1000年吧?拥有千年的荣光,它也不算虚度了。 ”
他伸手接住几滴雨水,喃喃道:“已经深秋了,再过几日,又要入冬了。”冬季是联邦的梦魇,星空兽将如潮水般涌入边境,无穷无尽。
直到许多年后,蔚舟依然记得那一个阴雨秋夜。
诺瓦在绵雨最盛时转头看她,笑意不减,他说:
“小船啊,我终将死在黎明之前,但联邦会持有我全部的骨血。”
她没有被困在雨中,只是雨大了。
第77章
原野的枯枝落下第一层寒霜时,联邦再次迎来星空兽的繁殖期,军队有条不紊,却也节节败退。伴随着议会里一次比一次激烈的争吵,这个团结几百年的寰宇霸主,终于有了内部争权分裂的趋势。
又是一次夜袭消退后,蔚舟坐在青狐肩膀上,远远望着蒙蒙亮的地平线,四周硝烟弥漫,时不时传来士兵疲惫的交谈声。
没一会,杜漳爬上来和她并排,递出一管营养液,陪她静静坐着。
蔚舟将那根试管横在眼前,透过浅粉色的草莓味液体看向远方的战场,那片土地才终于有了一丝颜色。
她没偏头,只用手指点点自己的额角,像是没话找话似的:“我好像没问过你,你这里的疤是怎么回事?”
杜漳长相英俊,只是额头那道一直延伸到眼角的疤痕,平添了生人勿进的凶悍。
他下意识摸上眼角,浑不在意地说:“这个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受伤的时候身边没有治疗舱,再后来也懒得去做美容,就一直留到现在了。”说罢,又小心翼翼地问,“很丑吗?”
蔚舟摇摇头,拧开营养液喝了一口,“那是你为联邦英勇奋战过的痕迹。”
杜漳咧嘴一笑,随即又收了表情,叹气:“早年也常有人说,疤痕是军人的勋章,但一看到诺瓦将军那样……还是希望大家都别受伤。”
蔚舟有些意外:“我以为他是生病,原来是伤吗?”
“当年他和三姐一同受了伤,但军舰上只剩最后一台空着的治疗舱,他让给了伤得更重的三姐。可惜三姐没能救回来,他自己也因此落了病根,很多器官都受了影响。”
如今三言两语说的简白,可一死一重伤的结果,也足以让人窥见几分当时情形之悲重。
两人沉默几息,杜漳试探般问出:“我听相熟的议员说,这次开会,诺瓦将军驳回好几次你的提议,你俩吵架了吗?”
在渐渐明朗的天光中,蔚舟偏头看向身边这人,他虽面目冷厉,却依旧有着赤子之心,会规规矩矩地叫着“林姨”“二姐”,也会在多琳惹她生气时直言让她给对方“找点麻烦”,或许他经历过最纠结的事也只是妹妹在眼前却不能相认,干的出顶着敌国军官的身份偷偷跑到她家楼下。
蔚舟缓慢眨了眨眼睛,语气平静:“没有,只是他想让我帮他做一件事,我没同意而已。”
“那就好,”杜漳放松下来,摸摸她的头发,“你按你的想法做。他偶尔会想法极端,又小心眼,别理他。”
蔚舟仰头喝尽最后一口营养液,如飞鸟般轻盈跳下青狐,朝基地内部走去,留下一句:
“哥,这次繁殖期后我要去一趟帝国,你帮我照顾一下江澜和阿狸吧。”
此言一出,杜漳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僵着肩膀一动不敢动,不知道是先开心听到蔚舟唤他哥哥,还是先疑惑她怎么突然要去帝国,何况还是把江澜留在这,自己独身去。
满心纠结之下,最后只支支吾吾挤出一句:“好的,没问题,你放心。”
*
帝国历1000年的凛冬,昔日军部的传奇执行官、姓名高挂官网的通缉犯——蔚舟,以联邦议会副主席的身份再次踏上了帝都星的土地,被正在宴楼过生日的林勋亲自接待。
包厢是他惯用的那个1111号,里面的陈设一如既往,甚至连赠送的生日礼盒也无半分不同,可惜入座的人早已不复从前。
“老大今年也没来,就我们三个,你来得正好,能凑一桌麻将。”
林勋还穿着军服衬衫,袖子挽起半截,露出的小臂上多了几道长条状的疤痕。
他起身切了块蛋糕,放到蔚舟面前,“看在你还记得给我带礼物的份上,我屈尊亲自给你切一块,枝枝都没这待遇。”
彦枝坐在阿蕾杜莎旁边,跟着笑:“要不要添几道新菜?”蔚舟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吃了一半,总不好让人家吃剩菜。
可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阿蕾杜莎却提出不同意见:“蔚主席怕是新菜都吃腻了,”她的指尖把玩着一只做工老旧的打火机,语气意有所指,“也该尝一尝旧肴了。”
林勋抓了把凌乱的头发,闷头喝酒:“她这不是正吃着?都吃了半年了。”
他两今日仿佛商量好了似的,林勋话音刚落,阿蕾杜莎便立刻接上:“是啊,说起来,江主有大半年没回帝国了,蔚主席知道是为什么吗? ”
蔚舟自从坐下,没说几句话,便被眼前这两人一唱一和地堵着,此时捏了把小勺子,刮着蛋糕上的奶油。
“合作谈得不顺利,他自然回不来。”
林勋笑得克制:“不跟他谈,却要找上我们,怎么,是江主过于公私分明,不肯让你拿回扣吗?”
这话说出来,在场几人只当听了句笑话,显然江澜不是这样的人,若是帝国由他当家,他能直接打包好送给蔚舟。
彦枝的眼神在三人中转了一圈,心里忧虑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见过四位执行官以往的关系有多好,现在不仅分隔两方,连吃个饭也要处处针锋相对,见他们聊到江澜,终于找到机会插嘴道:
“阿狸还好吗?会走路了吗?说话呢?”
他一提起孩子,三人顿时陷入沉默,好一会,蔚舟才回他:
“她挺好的,会走路了,也能说几句简短的话。”
此话一出,林勋终于绷不住冷脸,暴露出真实面目:“你个没良心的,那小丫头好歹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出生的,也不说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他一开骂,气氛顿时走向热络,仿佛又回到蔚舟临走前的六人生日聚会。
蔚舟软了语气,叹道:“这不是不方便嘛,我总不能叫联邦的密探给你们捎信。”
“说起这个我就生气,你知不知道我当年,前脚刚得知朝夕相处的同事是联邦人,后脚就看到了另一个同事的孕检报告,当时真有种天塌了的感觉。你们两个狗东西,合着只瞒了我一个人,死毒蛇丝毫不惊讶!”
阿蕾杜莎也想起了当时的情形,掩唇一笑:“我只知道他两在谈恋爱,对于江主是o这件事,我也半分不知情。”
彦枝举手为自己的伴侣作证:“真的,当时我们两还讨论过,若是星网得知两大优质alpha内部消化了,会有多少小o深夜流泪。”
林勋气得捶桌:“回想起来全都是泪啊,我还说你俩不熟,要多接触,可没让你们接触到床上去啊!你是不是得给我补一份媒人礼金?”
一旦得知这两人的真实关系,许多事情都有了解释,什么易感期碰巧在一起,什么借了对方的衣服,都是骗人的!
阿蕾杜莎悄悄补刀:“照这么说,你还得给他两结婚礼金、孩子礼金,算来算去都是你亏。”
林勋哽住,闭上眼睛不愿面对这个残忍的事实。
蔚舟拍了拍他的肩,安慰:“等我和江澜办婚礼,给你包一个大红包。还有彦枝,多谢你之前帮忙照顾他们父女两。”
江澜孕期对alpha颇为排斥,幸好有彦枝这个知情又靠谱的omega帮忙,虽说江澜给了他薪资,但口头感谢也是不可缺的。
彦枝连连摆手:“不用谢,我也没做什么,况且我很喜欢小阿狸,江指挥愿意让我做她的老师,我已经很开心了。”
蔚舟笑而不语,随即话锋一转:“我前年就听说你和莎莎姐在备孕,有好消息吗?”
彦枝表情一僵,正要开口,被阿蕾杜莎箍紧了腰,女alpha笑得妖娆:“你怎么比我们还心急,难不成想和我定娃娃亲?”
当事人还没回话,林勋抢先道:“哎哎哎,你不能等等我吗?我努努力,说不定也能跟你成亲家,反正现在情侣差个十几二十岁都算寻常。”
蔚舟眯了眯眼,掩住眼底的审视,点头:“好啊,那就看你们两家谁的儿子更讨我的小公主欢心了。”
彦枝脸红,当真畅想了一番阿狸成了他半个女儿的情形。他低着头,没发觉另外三位无一人笑得真心。
四人心思各异,找了几个轻松话题,聊了半晌。
蔚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我把赛琳娜带回来了。”
林勋和阿蕾杜莎对视一眼,调侃道:“你这是要拿赛琳娜换我们的江主不成,这可不行,我们身为娘家人,是不会同意的。”
蔚舟摇头:“赛琳娜这个孩子,我很欣赏,可惜她背后是帝国贵族,我也不好用她,只能给送了回来。”
“她家里若是知道你把人送了回来,指不定怎么感谢你。”阿蕾杜莎捏着自己omega的手,眉眼间尽是摄人的风情,“她是家里的独苗苗,那家人找我问了好几回。”
蔚舟不接这个台阶,直言:“我可不是为了她家里人,若非是林指挥提了多次军部很忙,我也不费这个劲。”
她少见地露出咄咄逼人之态,林勋避开她的视线,将手里酒杯扔回桌上,竟是直接起身告辞:
“你说得对,军部特别忙,这不,我现在就得回去继续加班了。”
在彦枝的欲言又止中,林勋拿起一旁的军服外套,展开往身上一披,便要离去。
在他错身而过、即将开门时,蔚舟幽幽开口:
“林指挥,沙曼星事件找到原因了吗?”
林勋按下门锁的手顿住了。
第78章
包厢内彩条和花篮成堆,却没有一丝生日该有的欢乐气氛,三位军部高官各自低头出神。
当年的沙曼星事件闹得很大,彦枝也有所耳闻,但他不明白蔚舟为何在此时提起这事,难道蔚舟已经敬业到离职后仍要关心自己先前经手过的军务?
他满脸不解,用眼神向身边的伴侣寻求答案,可阿蕾杜莎只是盯着自己的指甲看,眼底一丝笑意也无。
林勋收回按在门锁上的手,“我就说,商界的小生意,哪能请得动你亲自走这一趟。”他径直往沙发里一坐,身上的疲惫掩盖不住,“过生日也不得消停,怪不得老大非要退位。”
彦枝左右看看,察觉到气氛不对,识趣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走之后,阿蕾杜莎点了根烟,也不抽,只放在指间慢慢燃着。尼古丁的气息幽幽散开,隐藏在蛋糕甜香下的对峙彻底暴漏。
“无论沙曼星事件的调查结果如何,那都是帝国内务,恐怕不方便告知蔚主席。”
蔚舟没有看她,朝着林勋的方向,“怎么能算是贵国内务,公司参股还要考察对方流水呢,何况是两国通商,我们自然要确定帝国是处在发展稳定的安全阶段。 ”
“安全”这两个字被她咬了重音,听起来格外刺耳。
“毕竟,当年我和林指挥提过,若是情况不妙,必须全境戒严,一旦如此,联邦的投入岂不是打了水漂。”
“你既有了猜测,还跟我们打什么哑谜。”林勋伸直了腿,横躺在沙发上,声音有气无力,“也别再拿通商当幌子了,你直说吧,想怎么样。 ”
阿蕾杜莎也没阻止他,两人身上都有股破罐子破摔的死气。
岂知蔚舟听他这么说,也是心里一沉,艰难开口:“具体是什么情况?”
“当年你的猜测是对的,星空兽生出了智慧,沙曼星那只,就是故意往人堆里扎的。”林勋枕着手臂,眼神毫无焦点,“说起来也是好笑,我们精心培养的指挥居然比不上刚开化的星空兽,它们中有一些无法检测等级的种类,极擅战场策略。”
阿蕾杜莎盯着蔚舟毫不惊讶的神情,语气不明:“你怎么知道的?我们连江主都没透露。”
“林指挥的胳膊上,以前可没有那么深的疤痕。”蔚舟给自己倒了杯水,垂眼慢慢喝着。
显然她撒谎了。
她一直对帝国同意通商的真实目的保持怀疑,结合他们先前催促赛琳娜入席,如今又避而不谈的态度,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军校联赛。
彼时联邦也是这种状态,一边紧紧地隐瞒消息,一边又想寻求邻国的帮助。
但她不能直说。
当初军部愿意保她,最大原因便是她在位期间从未做出对帝国不利的事情,若是联邦早已遭袭的内幕泄露出去,那场针对帝国的巨大算计也隐瞒不住,想要谈和,便更难了。
林勋不怀疑蔚舟的说辞,毕竟早在沙曼星事件过后,她就提起过全境戒严,只是当时他们都没能想到,不是普通星空兽有了神智,而是有更高等级的星空兽诞生了。
但他仍有疑惑:“联邦是不是早就知道?当时在赛场星,可是他们极力要求上重武的。你那会进去看了,那头星空兽有什么异样吗?”
“如今她为联邦做事,你指望从她口中问到消息?”阿蕾杜莎的眼神直直看向蔚舟,“蔚主席,既然大家已经坦白到这种程度,也没必要继续兜圈子了。帝国遭受星空兽袭击,需要联邦的援助,条件随你开。”
她如此直截了当地提出需求,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沉默了,林勋甚至撑起上半身看了她一眼,最后念叨着“算了”,又躺回去。
“随我开?”蔚舟心情复杂,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你可以先提,我们再去上奏陛下。”阿蕾杜莎皱眉,以为她是不相信,“最近贵族行事收敛不少,只要条件不算太过分,他们也不想坐吃等死。”
蔚舟却摇头:“这场交易太不靠谱。联邦无从验证这是不是帝国的陷阱,帝国也不能对入境的联邦士兵完全放心,届时两国合作无果反成仇,平白浪费了如今互通有无的大好局面。”
“那你想如何?”
“这场合作的关键,不在于我们想要什么,而在于帝国能给出什么。”
无论谈判的性质如何变化,都有一个底层规则——谁先说出心理价位,谁就失去了先机。
“我想,无论是我们在关税上做出的让步,还是对联邦密探的视而不见,都足以表现帝国的诚意。只要联邦愿意与我们合作,交易额的分成还可以再商议。”
江澜签订的商业协议中,针对产品种类和原产地的不同,有一套复杂的分成细则,但总体来说,两国基本等同于对半分利,阿蕾杜莎这话的意思便是,帝国可以只拿四成或三成。
“你说的这些,我直接出兵攻下帝国,一样能得到。”蔚舟歪了歪头,手指轻点水杯,补全后半句:“甚至更多。”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降至冰点,林勋表情空白,愣愣地盯着吊顶上的水晶灯,仿佛下一秒它便要开出朵花来。
国家倾轧之间,可没有什么趁人之危的道德底线。在此之前,为了防止泄密,他们连江澜都没告诉,就是担心这恋爱脑把消息泄露给蔚舟,没想到她自己猜出来了。
直到火星烧到手指,阿蕾杜莎才回过神,随手将烟蒂按进玻璃缸中,“我认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可正如你刚才所说,如今我为联邦做事。”
阿蕾杜莎沉默了,这正是她和林勋迟迟不肯言明条件的顾忌之处。
蔚舟从踏入这间房开始,始终冷静、镇定,连星空兽生出智慧这等离奇事都无法撼动她的情绪,他们无法再百分百地信任她。
很可悲,但事实的确如此,他们都不再是三年前的五席了。
林勋深吸一口气,转而给联邦戴高帽,“你们联邦不是一向以平等、平和为立国之本吗?怎么现在连援助邻国都不肯。”
蔚舟扯了扯嘴角,分不清是笑了还是没笑,“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说这些空话,若联邦真是如此,寰宇何至于在七百多年前就只剩两个人类国度。”
帝国兼并多个小国才有今天,联邦何尝不是如此?谁才是那个更贪心的霸主,尚无定论。
“不过——”
见气氛差不多了,蔚舟终于提出条件:“有一点,我希望贵国能明白,联邦自给自足这么多年,商界那几分薄利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能让我们同意合作的唯一原因,只会是——未雨绸缪。”
两人一听这话,便知她心底也是倾向于合作的,各自松了口气,示意她继续说。
蔚舟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最终落到看不清脸的林勋身上,“星空兽是不可控的,今日它在帝国,来日也可能去联邦。倘若有一天联邦也遭此劫,帝国能否保证同样出人出力帮我们呢?”
林勋嗤笑出声:“真到了那时候,大家各扫门前雪,看谁先死就完了,还费什么劲抵抗。”
蔚舟表示不认同,“一加一,总归是大于二的。”
两国的发展倾向不同,总有可互补的地方。拧成一股绳,也比独自摸索的赢面更大。
“我很好奇,”林勋没说同不同意,只猛地坐起身,笑得很不正经:“你把江主扣在联邦,是做人质吗?”
旧友相悖便是如此,即便在谈判上对立拉扯,也总会拐到熟悉的人和事上。这是一种拖延,也是在打感情牌。
正主还没回话,阿蕾杜莎先开口:“不算吧?毕竟就算我们不同意,她也不能撕票,反之,她也不会把人送回来。我还听说,江主走的时候,不仅带了孩子,连猫也一并抱走了?”
林勋拖着音,长长地“哦”一声,总结道:“肉包子打狗呗。”
蔚舟被他骂习惯了,闻言也不生气,“你们考虑一下吧,具体事宜我们后面找时间再议。”
这就是默认他们会同意了。
*
从宴楼出来后,蔚舟在路边站了许久。
寒冬的冷冽无情掠过每一个处在室外的行人,割裂的霓虹碎影晃在大厦之上,遮住了繁星原有的光芒。
细雪落在女人身上,在睫毛上留下几滴晶莹白霜。蔚舟摆手拒绝几位男女的搭讪,在街角漫无目的地逛着,手上的智脑显示正向赛琳娜拨讯。
赛琳娜是她的底牌,比起有结婚生子这个“前科”的江澜,赛琳娜才是那个能在帝国与她配合的最佳选项。
只是现在也非必需了——超3s级星空兽的现身,已经截断了帝国后路,他们别无选择。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为自己的猜测应验而感到庆幸,还是为帝国也同样遭受此劫而感到悲哀,最后通讯接通的那一瞬,她只说了句:
“来我身边吧。”
事已至此,赛琳娜可以回到她喜欢的前线。
可通讯那头的人却拒绝了,年轻的女学生不疾不徐,音色丝毫不受电波干扰:
“老师,我记得自己曾和您吐露过,我觉得人类和星空兽的战争很可悲,同为寰宇的生命种族,却要你死我活。”
渐入深夜,街上人影稀疏,蔚舟停了脚步,雪花从她指间滑落,覆盖一地尘嚣,寂静浮上,唯有平稳又不失娇俏的女声娓娓道来。
“从前您和我说过,身为指挥,应当有自己的判断,所以直至今日我也不觉得自己处在思维误区。但这些年,见您为千星计划付出这么多,我心底有些感触。
或许在遥远的未来,我们与星空兽也有握手言和的一天,但现在,我想我必须为人类尽一份力。前线战场不缺我一个指挥,但帝国缺一个偏向合作的执行官。我知道,按您的进展,此时我已不是必需,但总归是能让计划更顺利些不是么? ”
蔚舟轻轻叹气,以往她觉得,赛琳娜的指挥风格和江澜很像,此时方觉,她的性格,其实更像诺瓦的反面。
在她眼里,帝国与联邦的战争只是猜拳式的对立,赢家只会覆盖输家的国号和领土,但星空兽与人类,是真正的种族生死之争。
激进的指挥风格和悲悯的内心独白,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杂糅在一起,构成了与众不同的赛琳娜。她身上有前辈的影子,却早已走出了自己的路。
蔚舟第一次没有立刻肯定她的见解,拂开花坛上的积雪,缓缓坐下。
“成为执行官,为我做事,这其中的风险与磨难,在出发前我已告知过你。现在我还要再添一条,这场谈判已经将我和他们之间的情谊消耗大半,剩余那一点,对你而言毫无帮助,甚至称得上累赘。我试探了林勋的口风,他已经不太信任你了。”
蔚舟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暗含叮嘱的话,她总习惯托底。当年她带着赛琳娜去联邦时,也是为她铺好了后路。可如今,她已无力继续在帝国面前保她。
但赛琳娜并不担忧这一点,她只问:“老师,您觉得我有胜任执行官的能力吗?我总忧心,自己是否太年轻了?”
蔚舟低低笑了笑,言语间露出一点怀念:“翻过年,你就28了吧?我是21岁入席,江澜25岁。”
良久,通讯那头传来声音:“有您这句话,便足够了。下一次正式谈判再见吧,蔚主席。”
第79章
那日过后,蔚舟和赛琳娜便断了明面上的联系。再见时,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目标——作为预备执行官和林勋一起出行。
彼时春气尚且不显,只是冻土松动,略微冒出点草皮,但帝国已经等不及了,一场汇聚了两国话事人的线上会议迅速开始。
令人惊奇的是,几位执行官不在总司会议室,而是和蔚舟一起坐在了她家里。
“当初江主怀孕时,我们给这间房做过加防,保密程度不会低于总司,你就放心吧。”
林勋戴着总指挥的肩章,军服倒是穿得板正,只是人翘着腿坐在单人沙发里,端了杯汽水品着,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散漫。
蔚舟和抱着孩子的江澜对视一眼,有些好笑道:“我自己家,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船,”诺瓦单手撑头,脸上的病色连电子影像都遮不住,慢悠悠问:“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他在此时的突兀问话,让在场众人都意识到“提议”与帝国有关,林勋眯了眯眼,等待蔚舟的反应。
蔚舟装作没听见,关闭了房屋主脑,素手一抬:“开始吧。”
张林慕率先打破沉默,她略过寒暄,直入主题:“听副主席说,帝国近日遇到些小麻烦,需要联邦协助解决?”
“的确如此,”阿蕾杜莎放下咖啡,眼神在几位联邦人的电子影像上转了一圈,“联邦在军备发展上一向进步神速,想来这份麻烦对贵国而言,不过小事一桩。”
她说话一向语转三弯,叫人听不出这是阴阳怪气的高帽,还是真的恭维。
诺瓦也不是吃素的:“交易可不是这么谈的,价值从不以出力者的付出程度为衡定标准,而是看收获者因此得到了多大利益。”
林勋不甘示弱:“照诺瓦将军的意思,岂非全世界的工人都该罢工了,毕竟他们每时每刻都在为公司添砖加瓦,却拿着同样的薪资。”
蔚舟突然比了个暂停手势,朝江澜的方向努了努下巴。
众人不明所以,偏头看过去,一个水灵灵的小女孩正安静靠在江澜怀里,眼眸灵动明亮,直直盯着蔚舟。
出于保密性,参会房间都关闭了主脑,受主脑统一控制的恒温器也暂停工作。此时联邦正是夏末,小姑娘自己抓了张湿巾,擦拭额头的汗珠,见蔚舟看过来,张开手要她抱抱。
“妈咪——”
这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喊,让在场的大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怜爱表情,江澜搂着她拍了拍,找了个便捷冷气扇塞进她怀里,轻声哄:“妈咪不在这,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蔚黎一听,乖巧缩回手,又喊:“粥粥——”
江澜表情一顿,他不愿跟猫贴着,便指着蔚舟说:“舟舟在那呢。”
父女两的温馨互动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不少,林勋更是“啧”一声,直言:“还是小姑娘甜,你两能不能再生一个,把这个送我吧。”
蔚舟不理他,“看到了吗,我女儿还在等我回去。别吵架,少说废话,早点结束。”
冗长的试探她已经在林勋生日那天做完了,如今窗户纸已经捅破,继续拉扯毫无意义。
阿蕾杜莎给了赛琳娜一个眼神,让她出来说:“我们这边,商贸的分成可以压到三成,并且保证每年的交易流水不低于两百万亿。”
这个数额看着吓人,其实只是双方签订的商品种类交易额的基础估算,提这么一句,主要是表明帝国不会因为不满分配,而故意降低进出口频率。
诺瓦眼底的嫌弃丝毫不加掩饰:“唔,这点东西,打发谁呢?咱们小船随手送的定情信物都值好几个亿呢。”
蔚舟神色不动,像一个无情的推进度机器:“少说题外话。”
杜方心疼小宝宝要听大人们说些无聊的话题,也不拐弯抹角:“林指挥,互助协议,是我们的底线。”
林勋手里转着空杯,在脑子里将最新的联邦情报又过了一遍,依然没能发觉漏洞。
联邦此举异常,他们不是看不出,毕竟谁会放着现成的狮子大开口机会不要,非要一纸不知能不能兑现的协议,可帝国别无选择。
若非蔚舟在其中斡旋,此刻他们迎接的到底是联邦的援手还是重武可不好说。
“杜将军这话说的,显得我们是什么忘恩负义的小人一样。联邦愿意伸出援手,帝国自然也会在贵国有难之际,倾囊相助。”
基础条件谈完,众人都悄悄松了口气,接下来便是重头戏了。
“联邦打算出多少军备人力呢?”
杜方装作对星空兽毫不了解的模样:“听副主席说,星空兽总在冬季大肆进攻?”
这也是联邦在自己仍处在危机中,还敢答应帝国求援的原因,两国的冬季是错开的,并不会出现同一时间段受袭的情况。
林勋点头:“没错,冬季应当是它们的繁衍期,为了给幼崽腾出生存空间,它们会大面积地扩张地盘。”杯子被他甩在桌上,咕嘟嘟滚着,好在赛琳娜扶了一把,才没掉下去。
“容我提醒诸位,此次进化后的星空兽,可不再是之前随意拿捏的小猫小狗。论单体战力它们或许比不上我们的3s级单兵,但除了重武,我们也没有其他一力降十会的手段。”
为了引起重视,他甚至准备了影像资料。联邦几人看的一脸惊讶,诺瓦更是夸张地“哇”了一声。
蔚舟:……
杜方摆手:“联邦的支援力度,可以根据帝国的需求来调整,这不重要。重点是,支援军如何调度、受谁调度?”
联邦军团不可能听从帝国指派,撇去士兵个人意愿和双方配合程度不谈,若是帝国拿他们当炮灰……
张林慕挂着笑,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客气:“请四位指挥见谅,我们心疼自家孩子,不希望他们远道而去却受人欺负,所以,我们的指挥必须拥有和帝国指挥同等的权力。”
阿蕾杜莎断然拒绝:“一山难容二虎,一军也只能有一个最高指挥官。”
指挥权相争是战场大忌,她的看法没有问题,却无法被联邦接受,双方争执不下。
“我有一个提议。”
眼看场面陷入僵持,蔚舟点了点桌子,止住几人的拌嘴。
“互助协议签完后,星空兽便是人类共同的敌人。既然指挥权归属无法让双方都满意,不如让它独立出来,让所有参与抵抗星空兽的军团保持中立,隔绝在日常边防驻守之外。”
这番话像是一记热铁落入深水,众人表面平静,心底的气泡却一个接一个沸腾。
不得不说,这个方案提的很是大胆,两国专注集权这么多年,要他们在危难之际分兵给第三方,简直强人所难。若非提出者是蔚舟,这人怕是要被当众赶出去。
林勋和阿蕾杜莎心底的异样感更重,一时没有出声。
倒是赛琳娜弱弱发问:“那我们是不是要给更多的钱?”
她今天是代表贵族,问出这话无可厚非。原先让出的那两成收益算是给联邦的答谢,是除冬季供给外的特殊补偿,可一旦第三方组织成立,军备投入可就不止是战时那几个月了。
“联邦这是养不起兵了,要分一部分给我们?”
“林指挥说笑了,”杜方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蔚舟的意思,“副主席刚才说了,第三方组织的成立前提是互助协议,到时候,所有开支自然由两国平摊。”
江澜还搂着孩子,轻飘飘道:“我同意。”
林勋怒瞪他一眼:“你少在这妇唱夫随。”
蔚黎:“同、意。”她正处在学说话的阶段,听见什么简短词语都想重复一遍。
林勋:……
“既然咱们的小公主也说同意,我没什么意见。”
张林慕也表态后,诺瓦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唇边还挂着笑,声音却像是从牙间挤出来的一般:“那么请问蔚主席,这个独立出来的组合军团,总指挥是谁呢?”
迎着八人齐刷刷的目光,蔚舟喝了口热茶,淡淡道: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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