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黎晚澄顺着小路到了崖底,此处鲜少有人来,格外荒凉,乱石嶙峋,连树木也没几棵。


    她稍稍皱了眉头,这么大一块地,萧挽月能掉到哪去?


    “宿主,萧挽月在那!”系统忽地出声。


    她顺着系统说的方位看去,瀑布从崖边倾泻而下,激荡出层层水雾,将湖面遮挡了大半,而那迷蒙的雾气之下,水中飘着的人可不就是萧挽月。


    黎晚澄快步走过去,将女人从湖水中拉了出来,这天然的山泉水极为寒凉,萧挽月整个人也宛如刚从冰块中泡出来一样,凉的刺骨。


    黑羽箭几乎将她的右肩整个贯穿,衣服也被血浸了大半,黎晚澄握住箭柄,使了力,生生将箭拔了出来。


    估计是因为呛了水,再加上失血过多,萧挽月已经昏了过去,脉搏十分微弱,好像即将燃尽的蜡烛,一点点微风便足以将她熄灭。


    黎晚澄将她平放在地上,双手交叉放在胸骨中下部的位置,开始一下下按压,而后又掐住她的下颌,唇瓣相贴,将口中的氧气慢慢渡给她。


    重复两个动作近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咳嗽。女君慢慢睁开眸子,看到眼前熟悉的面容,颤着唇喊她。


    “阿澄……”


    见人醒转,黎晚澄才稍稍松了口气,幸好上一世学了些急救的法子。


    她将萧挽月圈在怀中,感受着她心脏的跳动,直到这人抬手回拥了她,那点儿恐惧才慢慢消散。


    崖壁上的树起到缓冲的作用,卸了部分的力,萧挽月又刚好坠入崖底的湖水之中,被水流冲了上来,这才侥幸保住一命。


    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喜悦浮上心头,直到被纳入温暖的怀抱,萧挽月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不知是因为肩上的伤口太疼,还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爱人的怀抱太过温暖妥帖,她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没死,她的阿澄来救她了。


    萧挽月身上的衣服都被水浸湿,这低处临近瀑布本就寒凉,以她如今的身体,若是再穿着这身衣服,怕是又要生病。


    身上突然一凉,女君垂眸,见自己的衣衫已经被黎晚澄脱了大半,眸子中登时划过分微惊和羞赧:“阿澄……”


    下一秒,带有她体温的衣服便裹了上来。


    刚刚将衣服脱下时,黎晚澄才发现伤口的表面已经覆了层白色的腐肉,她微微蹙眉。


    腐肉如果不及时去除,新肉就难以生出来。


    指尖揪着肩膀的衣服扒下一点,连带着那雪山美景也露出些许,黎晚澄此刻哪还有心思去看这些,满心满眼都是心疼:“陛下,我等下要把腐肉剔掉,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不了的话就咬住我。”


    萧挽月扯住衣襟,轻轻应声:“好。”


    血肉和衣服粘连在一起,又因为在水中泡了许久,伤口有些化脓,若再不处理,女君这条胳膊就怕是要废了。


    手里没有小刀,黎晚澄只好将流光拔出来,怕萧挽月看到会害怕,她又轻轻抚着她的头侧过去,温柔道:“别看,很快就好了。”


    剑尖刚没入皮肉,怀中的娇躯便是一抖,一声压抑的呜咽随着冒了出来。


    “嗯……”萧挽月轻哼一声,手指下意识攀紧了眼前的人。


    剔去腐肉的过程比中箭更加难熬,能清晰的感受到冰凉的刀尖在伤口上一下下划过,犹如万只蚂蚁在上面啃噬。


    萧挽月脸色霎时变得更加苍白,紧紧咬着牙,眼前就是黎晚澄瓷玉般的颈。


    “忍不了的话就咬住我。”女人的话又在耳畔响起,萧挽月眸子半开半阖,唇瓣轻轻往前蹭了蹭,挨到温热的脖颈。


    可她怎么舍得咬,最后疼到浑身都在无意识的发颤,齿间也只是衔着女人肩头的布料。


    哪怕是痛到这般地步,她都不愿伤她分毫。


    没有止血的药可用,黎晚澄只能先从衣服上撕下来块布条,将伤口草草包扎。


    天已经有些暗了下来,温度也愈来愈低。


    担心她会冷,黎晚澄去捡了些枯枝将火升起来,趁着烤干衣服的时间,又去湖里捉了两条鱼。


    萧挽月此时已经恢复了些精神,见这人拿着流光,手法娴熟的给鱼开膛破肚,不禁失笑:“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些。”


    黎晚澄把处理好的鱼插在树枝上,看着她轻笑:“我会的还有很多,以后慢慢做给你吃。”


    以后,多么美好又惑人的两个字,女君歪头靠在她的肩上,轻轻弯了唇角。


    两人在这火堆旁相互偎着睡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清晨,系统急声叫醒她。


    “宿主,醒醒,有人往这边来了。”


    黎晚澄敛了眉,看来宰相应该已经知晓了萧挽月失踪的消息,不出意外,派来搜寻的侍卫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只是以现在的情况,这些侍卫是来杀人还是救人尚不得而知,保险起见,她们还是先避开这些人,再另寻法子回宫。


    她轻轻拍了拍怀里安睡的人:“陛下,有人来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刚睡醒的女君神色还惺忪,却是全然依赖着她。黎晚澄慢慢扶起她,顺着水流的方向往外走,一直到日薄西山,见萧挽月实在是走不动了,前方又刚好有处洞穴,两人便先去了里面歇脚。


    夜晚的树林寒凉,黎晚澄生好火,忽地听到女君的肚子响了两声。


    她轻笑。也是,这一天都没进食,又走了这么远的路,难免会饿。


    黎晚澄将手从她的掌心抽出,又凑过去亲亲她的唇角,安抚似的:“你在这等我,我去外面找些能吃的东西。”


    她也是这两日才发现萧挽月怕黑,一到晚上就格外粘着她。


    “好。”女君神色明显有些失落,却还是乖乖应了。


    此处过于荒凉,黎晚澄逛了一圈,只找到几枚青果子,她叹口气,将果子小心翼翼的包起来。


    如今看来,也只能靠这些勉强果腹了。


    她顺着原路返回,刚走进洞穴,便见萧挽月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面色惨白。


    黎晚澄心脏登时悬在半空,连掉落的果子都顾不得捡,忙跑过去看她,掌心刚贴上萧挽月的肌肤便被温度烫到。


    “糟了,她发烧了。”


    想来是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又一直浸泡在水中,发炎引起了高热。


    这里没有能退热的药,只能靠物理方法将温度降下来。


    黎晚澄抬手从衣摆处撕下块布,跑去一旁的小溪打湿后赶回来,一点点去擦她的身体,可这降温的法子太慢,来回跑了几趟,还是收效甚微。


    系统也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它能感觉到萧挽月的生命气息正在一点点变弱。


    不行,温度再降不下来,萧挽月怕是熬不过今晚。


    眼见着女君身上的温度愈来愈高,黎晚澄垂眸思索半晌,最后脱下了外袍,只穿着一层单薄的里衣出了洞穴。


    只能试试这个办法了。


    这小溪是那悬崖瀑布流下来的山泉水,极为冷冽,黎晚澄穿着里衣直接躺了进去,待浸泡到全身都冰凉,才回到洞穴抱着萧挽月。


    系统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法帮萧挽月降温,但见她冻的浑身都发颤,也只好叹着气帮她把疼痛阈值调高了些。


    “谢谢。”黎晚澄感受到身体的变化,难得同它道了句谢。


    系统轻哼一声:“你好好完成任务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火堆将人照的暖融融,黎晚澄轻阖眸子,贴了贴怀中人滚烫的额头。


    萧挽月,快醒过来吧。


    “诶,你什么时候在手指上缠了根红绳?”系统看着从她尾指延伸出来的红绳,有些惊讶。


    黎晚澄自然也看到了那根红绳,她眉头轻蹙,心下也有些疑惑。


    这红绳前两次出现,都是在她和萧挽月肌肤相亲之时。


    怎么这时候突然出现了?


    黎晚澄垂眸盯着那根连接两人尾指的红绳,思绪也有些混乱。只是萧挽月的高热还未完全褪下,她分不出心思去思考,只好先将疑惑压下。


    就这样反反复复折腾了一宿,女君身上的高热总算是退了下去,只是尚在昏迷。


    黎晚澄虚脱的倒在她身边,这一天折腾了太久,她也终是忍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过了会儿,尾指的灼烧感减轻,那根红绳也渐渐消失。


    系统:!!!


    短短几个时辰,给它的cpu干烧好几回,怎么感觉自从碰上了这个宿主,发生的事一件比一件奇葩。


    先前黎晚澄和它提起这根红绳时,它还只当是她花了眼,产生了幻觉,可如今眼睁睁看着这红绳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消失。


    系统不信邪的又将黎晚澄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可是结果和上次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异常。


    怪了,难不成连它也出现了幻觉?


    精神刚刚松懈下来几分,便听到一声低吼。


    黎晚澄顿时惊醒,只见石壁之上隐隐映出一道黑影,随着火光晃动。


    第32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夜晚的树林危险丛生,难免会有些毒舌猛兽之类出没,只见那黑影愈来愈近,而后缓缓探出半个黄黑相间的身子。


    借着火光,黎晚澄看清了那是只老虎。她往后退了两步,拔出剑,将萧挽月护在自己身后。


    那老虎低垂着头,眼睛直勾勾盯着黎晚澄身后的位置,它大抵是嗅着血腥气找了过来,却又忌惮洞穴中的火,故而一直在洞口盘旋。


    如今见这火快要熄灭,便慢悠悠走了出来。


    眼见那老虎慢慢靠近,系统也跟着紧张起来:“宿主,现在怎么办?”


    “不怎么办,要么我俩死,要么它死。”黎晚澄握紧剑柄,摆好迎战的姿势。


    这话说的倒也没毛病,系统眼角抽了抽,默默闭了嘴,转而专注地盯着老虎的动作,时刻提醒她。


    萧挽月还在昏迷,唯一的出口也被堵住,跑肯定是不现实的,目前也只能硬碰硬,试试能否博得一线生机。


    若是往常,对上这老虎黎晚澄尚有七八分胜算,可她如今右臂上有伤,又一天未进食,还在那山泉水中泡了许久,身子还僵冷着,连握剑的手都是抖的。


    所以,究竟能有几分胜算,她也拿捏不准。


    但是身后是还在昏迷的萧挽月,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后退。


    伴随着一声低吼,老虎猛地冲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朝黎晚澄的脖子咬去。黎晚澄忙抬腕去挡,剑刃与虎牙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用力之猛,她被逼的往后撤了两步。


    “小心左边!”系统注意到老虎的动作,急急出声提醒。


    下一秒,老虎掀起尖利的爪子就拍了过来,黎晚澄脚尖转动,身体往旁边一侧,堪堪躲过。


    好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将剑横在身前,时刻警惕着它的下一步动作,老虎见一次攻击没能成功,有些恼怒的磨了磨爪子。


    因为虚弱手还有些颤抖,黎晚澄只能双手握着剑柄,才能保证剑不从掌心中掉落下来。


    又是几个回合下来,老虎虽然没有完全占得上风,但黎晚澄此时已经有些脱力,视线也愈来愈模糊,她狠狠咬了下舌尖保持清醒。


    不行,再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迟早会成为它的腹中之餐。


    瞥见一旁的碎石堆,黎晚澄心中顿生一计,她慢慢往那边移去,悄悄攥了一块尖锐的石头在手里,老虎也追随着她的动作转了头,而后一弓身子再次扑了上来。


    黎晚澄抬剑格挡,另一只手攥着那块石头,朝着老虎的头颅猛地砸下,老虎估计也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招,被砸的眼冒金星,顿时松了口。


    趁着老虎被砸懵,黎晚澄找准时机,在它的前爪刺了一剑,老虎吃了痛,登时往后退了几步,有些恐惧地盯着她手里的剑。


    被剑刺伤后,老虎明显也有些退缩,但还是不愿放弃这难得的美食,徘徊片刻后再次冲了上来。


    不过这次它学聪明了,在黎晚澄挡住它的牙齿之后,老虎并没有选择继续硬碰硬,而是干脆利落的松了口,转身扑向另一个方向。


    黎晚澄感觉手上的力一松,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秒,便看见那老虎一伏身,后腿一蹬,瞬间朝她身后蹿去。


    不好!它的目标是萧挽月。


    事发突然,黎晚澄根本来不及赶过去阻止,在老虎扑上去的前一刻,她转身将萧挽月紧紧抱在怀中,紧接着,手臂便传来一阵剧痛,尖利虎牙几乎将她整个左臂穿透。


    黎晚澄没忍住闷哼一声,脸色霎时变得苍白,疼痛一阵阵漫上来,直叫她眼前发昏,趁老虎咬着她不松口的功夫,黎晚澄咬着牙,提起剑直直插入老虎的腹中。


    血霎时染红了皮毛,但老虎好似要与她同归于尽般,死死不肯松口,黎晚澄只好又使力捅了几下,那老虎才缓缓软倒下去。


    见老虎终于没了气息,黎晚澄才丢掉手里的剑,疼的只喘粗气。


    老虎的咬合力惊人,哪怕是被她捅了几剑也毫不松口,手臂已经没了知觉,黎晚澄痛的几乎快要昏过去,她咬紧牙关,右手掰着老虎的下颌,用了十分的力气才将它的嘴掰开。


    虎牙拔出来的那刻,黎晚澄猛的瘫软在地上,冷汗顷刻将衣衫浸湿,她勉强低头看了眼,左臂上被咬出两个深深的血洞,隐隐能看到里面露白的骨头,还在往外汩汩冒血,她忍痛试着动了动,手臂没有丝毫反应。


    看来骨头是彻底碎了,黎晚澄心顿时凉了大半,只是眼下也没办法接起来。


    好在是捡回了一条命,她偏头去看萧挽月,女君紧闭着双眸,眉心紧紧皱成一团,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黎晚澄抬起右手贴了贴她的额头,见温度正常,才稍稍放下心。


    幸好,她没事。


    不过此地不宜久留,如今萧挽月的高热是退下去了,可肩上的血还是止不住,再加上她也受了伤,这林子中凶险万分,一着不慎,她们俩都得死在这里。


    “宿主,东边五里地的位置有一家农户,可以先带她去那碰碰运气。”系统说完,顺带将她的疼痛阈值调到了最高。


    手臂的疼痛减轻,黎晚澄紧蹙的眉头也松了不少,想着这系统总算还是有点用。


    因为废了一条胳膊,她没法托着萧挽月把她背起来,只好从衣服上撕下几块布条,将女君绑在自己身后。


    怕绑的不结实,黎晚澄把萧挽月的腰和自己拴在一起,又将她的双臂固定好,确定不会掉落之后才走出洞穴。


    萧挽月肩上的箭伤被黎晚澄仔细处理过,而她自己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也只是用布随便缠了一下,玄黑的衣袍早已变得破烂不堪,远远看去,活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


    左臂淌下来的血早已将布料浸透,顺着指尖滴落,走一步黎晚澄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身体也摇摇晃晃的,好似下一秒就要晕倒。


    系统看着这一幕,神色复杂。再这样下去,萧挽月没死,黎晚澄就得因为失血过多先丧了命。


    他紧蹙着眉头,作为指引者,他本不该多管闲事,可不知为何,如今看着这一幕,他竟莫名产生了一种不忍的情绪。


    抬手之际,系统忽地想起自被制造出来的那刻,便深深刻入程序里的“规则”。


    “规则”第六条:系统不得帮助任务员避开致命伤害。


    意识空间内,少年的薄唇紧抿,拳头握紧又放松,挣扎了许久,眼见着黎晚澄已经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跌倒在泥土之中,他极缓慢的叹口气,终是下定了决心。


    恢复个伤口而已,又不是复活,应当不算违反规则吧。


    系统睁开眸子,瞳孔一瞬间被蓝色覆盖,同时黎晚澄的左臂也被淡蓝色的光芒包裹住。


    黎晚澄只感觉受伤的地方暖融融的,精神也恢复了几分,她缓缓睁开眼睛,却倏地看见面前出现了道淡蓝色的身影,认出少年的面容,她有些疑惑蹙眉:“小七子,你怎么变虚了?”


    系统:……


    平日里系统的模样都是近乎实体的,现在却浅薄了许多,甚至有些透明。


    能量消耗过度,系统马上就要进入休眠,此时也没空同她拌嘴,声音严肃:“宿主,我刚刚修复你的伤口耗费了太多能量,需要进入休眠,这段时间你一定要万事小心。”


    “如果你在任务完成前死亡,任务会被直接判定为失败,你也会被遣返回原来的世界。”


    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那道蓝色身影霎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黎晚澄还没消化完系统说的话,眼前的人就不见了,她尝试在意识空间叫了它几声,却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丝毫回应。


    看来是已经进入休眠了,只是……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想起方才系统说修复伤口的话,她抬手将缠在左臂上的布条取掉,见那被虎牙硬生生穿透的地方已经恢复如初,连一点伤口的痕迹都没有。


    除了满手臂还未凝固的鲜血,证明着此处确确实实受过伤。


    ——


    如今女君失踪已近六日,宰相便担起了代理朝政这一要职,这其中自是有人反对,但奈于柳德善为官三十载,在朝中威望极高,这些反对的声音不日便被压了下去。


    虽说是个代理的名号,宰相的架势摆的却与昔日君王无异,甚至公然穿起明黄色的衣袍,住进了景明宫。


    宫外的一处茶坊,柳德善和一白衣男子相对而坐,平日里逢人便挂着笑的宰相,在面对他时竟难得沉了脸。


    白衣男子像是没看到他面上的阴云密布,自顾自的晃晃茶杯里的茶:“义父如今不忙着安抚大臣,反倒找我来这叙旧。”


    “那夷族的人是不是你找来的?”柳德善声音一冷,秋猎那日布下的计划,除了自己便只有他知晓。


    沈青抿口茶,笑意快溢出来,柳德善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事情十有八/九是坐实了,顿时火冒三丈,站起身猛拍桌子。


    “谁允许你擅自行动的!”


    沈青放下茶杯,稍稍抬眼与他对视,唇角勾起的笑暗含凉薄:“义父狠不下心动手,那就只有我这个做儿子的来效劳了。”


    “你!”柳德善气的胡须颤了颤,指着他,恨铁不成钢的骂道,“那些夷族的人个个都是吃人的豺狼,与他们合作,你也不怕遭了反噬!”


    不知这句话戳到了什么痛处,沈青的笑霎时湮灭,眸色也阴狠起来。


    “反噬又如何!我这条命,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死掉了!”


    气氛陡然僵持,柳德善突然沉默下来,半晌之后,才看着他慢慢开了口:“那日,景明宫的大火,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沈青一拂袖子,冷笑道:“是我又如何,都怪那该死的黎晚澄,也不知萧挽月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三番两次的舍命相护。”


    桌上的茶已凉,错过了恰当好的时机,再好的茶也会变得苦涩,难以入口。


    眼前的男子在岁月蹉跎下,成长的愈发沉稳,可以独当一面,也已经不再需要他的羽翼庇护。可如今,柳德善发现,自己竟再难将他和二十年前,抓着他衣袖的孩童模样联系在一起。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回不去了呢?


    柳德善陷入回忆,而后捋了把泛白的胡须,轻轻叹口气:“沈青,你这又是何必呢?那些陈年旧事既已无法更改,不如就让它过去了。”


    茶杯被重重搁下,里头的茶也洒了些在桌子上,沈青已然起身,盯着双鬓斑白的宰相,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发誓。


    “不可能!这份仇,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


    短短五里地,黎晚澄却走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阳光破晓,才终于看到系统所说的那户人家。


    “阿澄……”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唤,柔柔的像春日里初生的花瓣,将黎晚澄心下的虚妄尽数抚平。


    她稍稍偏头,去蹭女君的脸:“陛下再撑一下,马上就到了。”


    周围已经变得平坦开阔,不是她们昨日所处的那片树林,萧挽月昏迷初醒,思绪仍有些混乱,她下意识动了动胳膊,却发现身上缠着好几层的布条,将两人的身体紧紧缚在一起。


    难道……她就这样背着自己走了这么远的路?


    女君微微垂眸,瞥见这人身上已经破的不成样子的外袍,白色的里衣上也尽是血迹,语气中顿时含了分惊急:“阿澄,发生什么了,你的手臂怎么有这么多的血?”


    黎晚澄心下一紧。糟了,总不能将系统的事情说出来。


    片刻,她眸子一转,启唇道:“没事,这不是我的血,是路上偶然碰到的一只猛虎,我将它杀了。”怕她不相信,黎晚澄还专门抬起手臂让她瞧了瞧。


    见她手臂确实无碍,萧挽月这才放下心:“那你没有伤到哪里吧?”


    黎晚澄摇头,像是逗她开心似的,语气半含哀怨:“陛下,难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弱吗?”


    第33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见她满头大汗,步子也迈的勉强,萧挽月心脏似是被针扎过一般,泛着细细密密的疼:“阿澄,将我放下来吧。”


    她昏睡了如此之久,也不知道这么远的路,黎晚澄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纵然这人在战场上是铁马战袍的将军,可总归也是女子,背着她走了这么久的路怎么可能不累。


    而且……无论是这段路还是未来的路,都不该由一个人一直背着另一个人。


    见女君精神恢复大半,黎晚澄也没再逞强,把布条松开将她放了下来,这一天背着萧挽月走了近五里地,她的双腿也几乎快疼到没有知觉。


    还好离那户人家已不算太远,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到木屋前,黎晚澄抬手敲门:“打扰了,请问有人在吗?”


    半晌,木门嘎吱一声,慢慢打开了条小缝,里面走出来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婆婆。


    那老婆婆似是眼神不大好,凑近了将她们仔细端详一番,才问道:“两位有何事啊?”


    黎晚澄指了指身边的女人,弯下些身子同老婆婆说:“她受了伤,不知道阿婆方不方便让我们在这里暂住几晚。”


    见老婆婆不答,黎晚澄蹙了蹙眉,犹豫片刻还是将腰带上系着的平安玉扣取了下来,塞到她手里:“阿婆,我们身上没带什么值钱东西,这块玉你就收下吧。”


    玉扣光泽温润,雕刻的极为精细。


    那次柳书微为了谢她的救命之恩,寻了块和田玉佩送她,当时萧挽月替她回绝了谢礼,而后便从国库里挑了快上好的蓝田玉,找来能工巧匠雕了这块平安扣给她。


    见黎晚澄将平安扣给了出去,女君的脸色稍暗,却并未开口。


    老婆婆摸摸玉扣,眯着眼睛看了眼萧挽月,而后拄着拐杖,转身进了屋子:“把她扶进来吧。”


    见她松口,黎晚澄忙扶着萧挽月进屋坐下。


    这木屋虽小,却打扫的十分干净,从里面的装饰能看出来应该是住了很久,许多东西都有些陈旧。


    老婆婆从领她们进来后就去了里面的屋子,过了近半柱香的时间才出来。


    一股厚重的草药味道随之飘来,只见老婆婆手里拿了个药臼,那臼里是碾碎的草药,旁边还有一小卷绑带。


    “老婆子我手重,你来给她把药敷上。”她看了眼那伤口,复又扭过头看看黎晚澄,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将磨好的草药递给她,一边开口叮嘱道,“还有,这草药一日一换,在东边那座山头可以找到。”


    黎晚澄接过药臼:“谢谢阿婆。”


    老婆婆摆摆手,说完便自顾自出了门,将屋子留给二人。


    黎晚澄抬手将女君的衣衫褪至肩下,露出那处伤口,因为发炎的缘故,看起来更为狰狞,触目惊心。


    她怕弄疼她,敷药的动作都放的极尽轻柔。


    但哪怕动作再轻,草药接触伤口的疼还是无法避免,萧挽月咬牙轻哼了声:“嗯……”


    女人的肩膀微微颤抖,好似随时要飞走的蝴蝶。


    晚上吃饭的时候,老婆婆同她们讲起自己的故事,她原本和丈夫在这山中生活,靠种菜为生,几年前的那日夫君和往常一样,挑着菜去集市上卖,不料刚好碰上夷族侵犯,那些夷族见人就杀,街上血流成河,她的夫君也倒在了那片血泊之中,再也没有回来。


    气氛霎时沉重,老婆婆轻笑两声,将话题转开:“多亏了当今陛下治国有方,这几年再也没有发生过夷族入侵的事。”


    “倒是你们两个姑娘家,怎么会来这么荒凉的地方,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黎晚澄垂眸沉思,女君的身份敏感,若如实说是被人追杀,阿婆怕是不会留她们在这里。


    她瞥了眼一旁专心夹菜吃的人,轻轻咳嗽两声,压地嗓音做出副悲伤的模样,又抬手拭了拭眼角。


    “父亲重病,我和……姐姐听说这林子中有草药,便想采点回去,结果途中遇到了老虎,姐姐为了保护我被老虎咬伤了。”


    忽然脚背一痛,黎晚澄下意识蹙紧了眉头,咬紧牙关才没痛呼出声。


    旁边,萧挽月若无其事的收回脚,轻笑道:“是啊,我们姐妹两个能捡回一条命,还要多谢阿婆。”


    姐妹两字她刻意咬了重音,带着分咬牙切齿的意味,黎晚澄咽了下口水,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哎,哪有什么谢不谢的,老婆子我一个人在这里活的久了,倒是还要谢谢你们陪我聊天。”


    “我去看看锅里的肉卤的怎么样了,你们继续吃。”


    萧挽月撑着头,唇角含笑,眸底却是含着分凉意:“我竟不知,阿澄编起谎话来也这般的熟练。”


    差点咬到舌头,黎晚澄忙偏过眸子,转开话题:“话说,秋猎那日的夷族人到底是怎么混进去的?”


    萧挽月摇摇头:“应该是内部的人勾结,只是不知道和那些黑衣刺客是不是同一人所为。”


    她瞥了眼女君的神色,将那日后来发生的事以及黑衣刺客所言,尽数告诉了她。


    听完后,萧挽月神色复杂,许是没料到设计这一切的人,竟然是她一直以来都敬重信任的宰相。


    半晌,她肃下声音:“那三个夷族人应当不是柳德善安排的,早年间的那场侵犯,他的家人都死于夷族之手,他恨不得将夷族全部剿灭干净,所以是断然不会同夷族合作的。”


    黎晚澄手指轻撑着下颌,忽地想起前些日子的那场意外,抬了头:“陛下,与夷族勾结的那人,会不会和景明宫的大火也有干系?”


    无论是这次皇家围猎的刺杀,还是上次皇宫内的大火,都是内部人动的手脚。


    晚上,老婆婆将另一间屋子打扫了出来,又去柜子里拿了被子。


    “只有这一床被褥了,你们二人凑合一下吧。”


    黎晚澄接过她手中的被褥,道了谢。


    这里的床不比宫内的大,勉强睡下两个人已是极限,又同盖一床被褥,两具身体几乎是紧贴着的,稍稍一动都能感受的真切。


    寂静的夜里,另一道呼吸声清晰又深刻,一点点将她的思绪缠绕收紧,再难挣脱。


    萧挽月盯着眼前人细白纤弱的颈,不知是不是因为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她现在格外的想,狠狠感受她的温度,掌握她的全部。


    离得太近了,灼热的呼吸贴在脖颈上,烧人的紧,黎晚澄也未睡着,那瑞龙脑香在此刻宛若致命毒药一般,将她生吞活剥。


    下一秒,后背突然贴上具柔软温热的身子,黎晚澄睫羽一颤,指尖倏地抓紧了被褥,心里那点欲/望也开始攀枝疯长。


    虽说之前在宫内的时候,两人也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可不知是环境使然还是旁的什么,她此刻竟忽然有几分紧张和羞赧。


    当然,还有一丝丝,难以言明的期待。


    至于期待的是什么,是那滚烫炙热又不失温柔细腻的吻,是那搅起狂风骤雨的指尖,是情动之时微哑的轻叹,抑或是萧挽月在她耳边喊的一声声阿澄。


    种种皆是,种种皆非。


    “阿澄,你心跳怎么这么快?”


    萧挽月指尖绕着她的发丝,唇瓣贴上她的耳垂,半含不含的,极尽暧/昧:“既然睡不着,我们不如做些别的事?”


    后颈忽的被烫了下,女人滚烫的唇瓣流连忘返,种下一朵朵鲜红的花儿。


    脖子本就是她最为敏感的地方,哪经得起萧挽月这般挑逗,登时那小小声的轻/吟就从喉间滑了出来


    “陛下,你肩上的伤……”


    “不许喊我陛下。”萧挽月唇瓣向下逡巡,左手覆上去缓缓揉捏着,“这不是还有另一只手么。”


    裸露的肌肤甫一接触到冰凉的空气,战栗,慢慢钻出绿芽。


    黎晚澄眼尾淬了抹红,还未逃开便被女君抓着手腕捉了回来,再然后,迎接她的便是更为猛烈的风驰雨骤。


    像那日大雨,凤华宫的海棠花被轻柔又密集的雨打的七零八落,散了满地。


    她被细细搅弄着,字句已经破碎成音节,难以拼接完整。


    她昏了头,迷晕在漩涡中,半阖着眸子轻轻喊着,陛下,月月。


    随即是又猛又深的一下,女君低下唇轻轻咬她,声音湮灭在缠绵的呼吸中:“叫姐姐。”


    黎晚澄呜咽着弓起身子,眸子中含了泪,波光粼粼的一湾,她此刻才明白这人是在介意下午她随口编造的那句姐妹。


    太羞耻了,她咬紧下唇,哪怕被磨的哭调都发了颤,也不肯叫出那两个字。


    萧挽月叼着她的耳垂,语气暗含威胁:“下午不是叫的很顺口吗,现在怎么不叫了,嗯?”


    提起来这些她就生气,牙齿也用了分力,直到听到黎晚澄的求饶才微微松开。


    她们两个的关系怎么就让她说不出口了,非要用姐妹二字来遮掩。


    这人在宫内有意避嫌就算了,到了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竟还是如此。


    指腹在柔软的唇上轻按慢捻,直到泛出娇艳的红,萧挽月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珠:“阿澄,我是你的谁?”


    两人虽有过不止一次的肌肤之亲,却一直未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所以,如今女君是在逼她表态。


    分明是极尽温柔的动作,黎晚澄却感受到她藏在脉脉温情下的不安,还有几分的小心翼翼。她半阖眸子,抬起手臂抱紧了身上的人,一字一顿的答。


    “是我的,心上人……”


    今日是十五,天上的月亮也格外的圆,清淡的光缓缓落下,美好的令人恍若隔世。


    “阿澄,我心悦你。”


    萧挽月盯着她的眸子情意绵绵,这次她没有自称孤,也没有再喊她爱卿,只是一次无关乎身份地位的,两个女子之间的告白。


    第34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耳侧突然响起尖锐的鸣笛声,黎晚澄这才看清周围的景象,前方红灯亮的刺眼,而她不知何时竟已走到了马路中央,被夹在在汹涌的车流之中,宛如一棵飘零无依的小草,进不得,亦退不得。


    余光瞥到一辆车径直冲来,黎晚澄眼睁睁看着自己和车头的距离不断缩短。在那刻,她心底倏然被一种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包裹,好像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死亡的宿命。


    她连躲避的脚步都没有迈出去,任由那辆车撞了上来,而后整个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身体在强烈的撞击下已经疼到没了知觉。


    她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微弱,好像下一秒就会停止跳动。


    一旁的人群顿时变得喧闹混乱,纷纷围上来拿出手机,旁观或是拍照,黎晚澄就那样孤零零的躺在马路中央,淹没在血泊之中,好似一个被撕碎然后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


    没有人来救她。


    眼皮愈来愈沉,眼前的景色也由模糊不清变成漆黑一片,不知过了多久,连耳旁的吵闹声也渐渐消失,世界好像一下子离她远去了。


    长久的静寂之后,她突然听到几声呼唤,似乎是在叫她的名字,声音如从极远处飘来一般,既熟悉又陌生。


    “阿澄,阿澄……”


    黎晚澄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沙滩上,深蓝色的海水一直延伸到天际,脚底的沙子很柔软,微咸的海风轻拂过脸颊,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红一角,天光与海色相融,美的像画一般。


    而在她的不远处,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袭白裙,抬起手朝她挥了挥,海浪眷恋的拂过她的脚踝,留下几缕水痕。


    “阿澄。”又是那道声音,她在喊她的名字。


    可阳光太刺眼,黎晚澄甚至看不清她的面容,正准备靠近看仔细些,却见女人突然转了身,朝着海深处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黎晚澄忙抬脚追上去,但越追却离的越远,最后只能怔怔看着,海水一点点淹没过她的小腿,淹没过她的肋骨,最后,连那一片白色的衣角也被海浪吞噬淹没,再无痕迹。


    “不要!”


    霎那间恐慌席卷全身,明明她没有溺水,可心脏却像被海水紧紧桎梏,每分每秒都是窒息般的疼痛。


    黎晚澄陡然惊醒,还未从刚刚的梦中缓过神,掌心下意识放在了心脏的位置。刚刚的梦里,心脏的疼痛太过逼真,以至于她现在还能隐隐感受到那种窒息的痛苦。


    偏头看去,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只留了些许余温。


    她抬手按了按额角,让自己的思绪从梦中脱离出来,自从适应任务员的身份后,她就很少再梦到当时死亡的情景。


    不知为何,今天竟然又做了一次这样的梦,而且……梦中还莫名其妙的多出一个女人。


    意识空间内,系统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抱着手臂悠然靠在那里。黎晚澄半睁着眼,想起方才梦到的情景,下意识启唇说了句:“小七子,我刚刚梦到了一个女人。”


    “怎么,萧挽月还不够你念着的。”系统瞥她一眼,语气含了分怨艾。


    它昨晚结束休眠,刚一睁开眼就看到萧挽月和黎晚澄抱在一起。


    两人抱的那叫一个紧,那叫一个如胶似漆。


    想它辛辛苦苦耗费了那么多能量,结果这人倒好,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抱着女君美滋滋睡觉。


    系统刚打算吐槽她几句,恰好此时,萧挽月推门走了进来:“怎么不多睡会儿?”


    昨晚两人折腾到后半夜,她想着黎晚澄估计是累狠了,所以早上起床的时候便没有喊她。


    女君突然推门而入,黎晚澄心头一紧,糟了,萧挽月不会听到她刚刚那句话了吧?


    观察了半晌,见她神色无异,黎晚澄才稍稍放下心,转而拉着她的手指晃晃:“醒了,看到你不在就睡不着了。”


    系统听着她腻歪的要命的声音,默默转过头,面壁思过。


    偏偏女君很吃这套,头顶的治愈值又欢快的往上蹦了两格。


    萧挽月翻腕将她的手攥入掌心,莞尔一笑:“昨夜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所以,阿澄要不要考虑一下。”


    “做我的皇后?”


    这突如起来的求亲着实让黎晚澄愣了一下,她面色犹豫:“陛下,我……”


    唇瓣忽地被微凉的指尖抵住,话也被堵了回去。


    “我知道有些突然,我会给你考虑的时间,不急着这时候回答。”萧挽月:“不过,怎么还喊我陛下?”


    昨晚两人已身心交付,喊陛下确实显得生分,黎晚澄弯了眼角,语调柔柔的喊她:“月月。”


    “起来吧,阿婆做好了早饭,就等你了。”萧挽月似是被这称呼取悦到,弯下身子,凑到她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转过身,女君的眸子暗了几分,盯着黎晚澄的背影看了许久,而后缓缓闭上眼睛。


    不能急,人和沙子一样,抓的越紧流散的越快,况且,这么多年她都等了,也不差这短短几日。


    黎晚澄原本还担心从小锦衣玉食的女君,吃不惯这些乡野小菜,现在看来,倒是她多心了。


    只是,她吃饭的时候不免又想到那场梦,夹菜的动作明显慢了些。


    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会喊她阿澄?难道和她失去的那段记忆有关?


    萧挽月余光一直盯着她,自然发现了这人的心不在焉:“阿澄,怎么了?”


    “没事,只是有些困。”黎晚澄摇摇头道。


    她垂下眸子,那个梦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虽然她看不清梦中女人的面容,但她莫名有一种直觉,她对她一定很重要。


    重要到,仅仅只是梦到她的影子,就会心痛的想要落泪。


    吃过饭,黎晚澄去打水洗碗,不料老婆婆突然站到她身后拍了拍她。


    “阿婆,还有事要帮忙吗?”


    老婆婆摇摇头,而后将一个捂的严严实实的布包放到她手心,那布包沉甸甸的,黎晚澄掀开看了一眼,是那日她给阿婆的平安扣。


    怎么如今又还给了她?


    “老婆子我这辈子都待在这荒山野岭,这玉佩我也用不上,你拿回去收好罢。”


    黎晚澄心下一暖,道谢的话还未说出口,老婆婆又笑道:“我早猜到你们的身份不寻常,还有她那肩上的伤,也并非是老虎咬的吧?”


    事实被这般轻描淡写说出来,黎晚澄顿时有些羞愧,原来从一开始阿婆便看出了这些,竟还肯一直收留她们。


    “阿婆,很抱歉和你隐瞒了这些事情。”


    老婆婆无所谓的摆摆手,人活的久了,对这种事其实倒没那么在意。她扭头看了眼萧挽月,又压低声音道:“而且,你们不是姐妹吧?看起来倒像是对相好。”


    见黎晚澄表情明显一怔,她登时笑了,抬手指指自己的眼睛:“老婆子我眼睛不好,心却不盲,你看她的眼睛里啊,有情。”


    黎晚澄看着不远处女君的侧影,怔愣一瞬。


    她对萧挽月……有情吗?


    “阿婆,你不反对这种感情吗?”黎晚澄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第一个世界的记忆也浮上心头,当时父亲的怒骂指责,以及公司人的窃窃私语,她不是不知道。


    现代对同性相爱尚且如此排斥,更遑论是古代。


    闻言,老婆婆只是摇头笑了笑,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分慈爱:“遇见相爱的人本就不易,何必拘泥于性别呢。”


    是啊,能在这茫茫人世寻到灵魂之伴侣,本就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如果要时刻都在意别人的看法,反而会忽略已得到的幸福。


    “我明白了,谢谢阿婆。”黎晚澄将那块平安扣重新挂在腰间:“对了,明日是她的生辰,我想好好为她过一次。”


    ——


    第二日傍晚,黎晚澄突然从屋里端出来碗长寿面,看着她笑得格外灿烂。


    “月月,生辰快乐。”


    萧挽月似是有些震惊,一时没晃过神,直到黎晚澄将筷子塞到她手里,她才突然红了眼眶。


    上次有人这么认真的给她过生辰,还是父皇和母后。


    自从她坐上君王之位后,过生辰更多的只是一种权力的体现和巩固,纵然宴席摆的再丰盛,前来祝寿的人排满了一个宫殿,心底却还是空荡的。


    她真的,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简单纯粹的过一次生辰了。


    “阿澄,谢谢你。”


    吃过长寿面,黎晚澄带着她绕到了后面的一处小山坡,之前阿婆和她说过,这里是个看星星的好地方。


    两人席地而坐,萧挽月靠在她的肩头,眸子倒映出满天星河:“这里的星星很亮。”


    皇宫有时候就像个大囚笼,身处其中,连仰头看见的天空都被切割成四四方方的模样。


    黎晚澄察觉到她情绪的低沉,捏捏她的指尖:“你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常回来这里。”


    “好。”女君莞尔一笑。


    之前听到“以后”这个词,她总会有一种虚假的错觉,可如今,听到这两个字从心爱之人口中说出,心底竟有了一种期待和充盈感。


    看着她的笑容,萧挽月竟忽然有那么一刻,想就此放下这权利,放下这责任,去饮一杯名为尘世的酒,和她共赴山月。


    黎晚澄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抚顺,声音也混在这微风中:“给你准备的生辰礼在宫里放着,等回去了给你。


    萧挽月摇摇头,忽地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话,下一秒,黎晚澄的耳垂明显染了些绯色。


    她说:“今晚,你来做我的礼物。”


    第35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愉,大抵也只有在这无人的荒郊,她们才能短暂的忘却责任,忘却君臣之别。


    窗外月色明亮,黎晚澄半拥着她,轻轻开口:“月月,我已经放出信鸽,不日蔡辰他们便会赶到。”


    经过这几日的修养,萧挽月肩上的伤也好了大半,她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已经太久,女君的身份摆在那里,总归是要回去一统大局的。


    君主失踪这种大事,如今朝中定然乱成了一锅粥,也不知宰相会不会借这个机会做出篡位之事。


    半晌,怀中的人才出声:“嗯。”


    颈侧的呼吸轻了几分,黎晚澄眉心微蹙,她怎么感觉,萧挽月好像有点不太开心?


    低眼去看,女君已经垂下了睫羽,许是今晚两人都有些心急火燎,换着来了好几次,这般剧烈运动之下,难免会困倦。


    系统不解:“宿主,你为什么不直接答应做她的王后?”只要黎晚澄答应,萧挽月的治愈值肯定会涨上去一大截。


    “你别忘了,距离上一世宰相谋反还剩下三个月的时间,况且朝廷正处在动荡不安的时候,我若与她贸然成婚,不止是她,连我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如今最保险的方法是先将谋反一事解决,再去慢慢解开萧挽月的心结,否则一旦事情本末倒置,


    第二日清晨,黎晚澄刚睁开眼,便听见远处传来的阵阵马蹄声。彼时,萧挽月换好衣裳,背手而立站在门前,端的已然是帝王姿态。


    那浩浩荡荡的军队行至小屋前停下,为首的便是蔡辰,他将马勒停,跪下行了一礼:“陛下,臣救驾来迟。”


    萧挽月微微抬手:“将军请起。”


    哪怕身上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布衣,却还是掩不住她骨子里油然而生的那分贵气。


    蔡辰站起身,朝旁边的人吩咐了句,才转身恭敬道:“陛下,臣让人牵两匹马来。”


    恰巧此时,黎晚澄换好衣服推门而出,萧挽月余光瞥到她,淡声道:“不必了,孤与黎将军同乘一马即可。”


    “将军!”蔡辰见她出来,顿时欢快地喊了声。


    旁边女君脸色微不可察的暗了一瞬,黎晚澄走到她身侧,盯着蔡辰突然问道:“等一下,你身上有带银子吗?”


    蔡辰一愣,而后老老实实的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递给她:“身上带的就这些了。”


    本以为黎晚澄会拿一部分,谁知她掂量掂量后整个拿走了,蔡辰眼睁睁看着一袋银子离自己远去,顿觉肉疼,那可是他辛辛苦苦攒的娶媳妇钱啊。


    偏偏陛下就在面前,他也不好表现出来。


    萧挽月看出他的想法,勾唇笑道:“回去孤给你十倍,算是此次救驾有功的赏赐。”


    “谢陛下!”蔡辰眼睛一亮,十倍啊,他要发财了。


    不出片刻,黎晚澄便从屋子里出来,萧挽月自然的抬手为她整理衣襟:“东西放好了?”


    她知道这人是要留些钱财给阿婆,那满满一袋的银子,应该也足够阿婆安享晚年了。


    黎晚澄点头:“阿婆去集市上卖菜了,我给她留了字条,那些银子就当作这几日她收留我们的谢礼了。”


    不料萧挽月突然轻笑出声,对上她疑惑不解的眸子,女君的语气中仿佛含了分怀念:“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丝毫未变。”


    黎晚澄微怔,一下子没听明白她话的意思,什么叫做和以前一样。她和萧挽月明明才相识了七个月,而且剧情中也并未提及她们在此之前有过其他接触。


    未待她细想,蔡辰先开了口:“陛下,将军,我们得尽快启程,宫中现在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


    因为方才萧挽月的那句话,蔡辰只令人牵了一匹马过来,黎晚澄牵着缰绳,“陛下,当真要和我骑一匹马?”


    周围都是南煜的士兵,大庭广众之下她们如此亲密,难免会有些议论传出去。


    她是不在意这些,可是没法不考虑萧挽月,处在帝王的位置上,一丝一毫的举动都会被无限放大。


    萧挽月低低笑了下,仿佛叹了口气,声音轻微:“阿澄,就当我再任性一次吧。”


    再任性一次,不用在阳光下遮掩我的爱意。


    黎晚澄忽然有些心疼,身为君王,她日日克己奉公,连喜好都要时刻谨慎不被有心人利用,唯一任性的也不过是与所爱之人同乘一马。


    黎晚澄不再言语,只是默默拉紧了缰绳,将萧挽月围在怀里,如同她们在每个夜里一般紧贴,毫无缝隙。


    她偏过头问:“蔡辰,如今宫内的情形如何?”


    蔡辰神色严肃几分,压低嗓音道:“宰相借代理朝政之名,实则在暗中收拢人脉,如今朝中那些重臣,怕是已有近半数被他笼络。”


    近半数。黎晚澄难得蹙眉,以宰相多年来攒下的威望,恐怕她们这一次回去面临的局势举步维艰。


    军队刚行至京城门前,便看到柳德善率了一众大臣在城门外迎接,摆的声势浩大,见了女君就齐齐跪成一排,痛哭流涕的喊着陛下福泽深厚,平安归来。


    宰相也红了眼眶,拉着萧挽月的手说的悲痛欲绝:“陛下,你失踪的这几日老臣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啊!幸好你没遇到什么危险,否则老臣定是要痛苦终生啊!”


    萧挽月静静看着他的表演,心底无端升起一丝悲哀,她不动声色避开柳德善的手,唇角勾起抹冷笑。


    “宰相是庆幸我没遇到危险,还是后悔?”


    隔日早朝便有人上奏,说陛下龙体欠安,政事繁忙,请陛下暂退居幕后,休养生息。


    这话,说好听点是让她休养身体,说难听点就是逼着让她退位。


    萧挽月眸子淬了寒意:“若孤不准这奏呢?”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纷乱起来。


    其中一个看不惯萧挽月的老臣站出来,猛地将手里的笏板往地上一摔,指着龙椅上的萧挽月,怒叱道:“女子称帝,本就是牝鸡司晨之事!”


    “对!女人的本分就是在家相夫教子,根本就不应该插手朝政之事!”


    又有几位大臣跟声附和,黎晚澄暗暗扫过那几个人,将他们的面容记下。


    看来,这些便是已经被柳德善笼络的那些人。


    黎晚澄转过身,直面那些义愤填膺的大臣,声音清越:“谁说女子便不可为君!”


    见殿中安静下来片刻,她继续道:“论才学,陛下精通诗文,何曾差你们分毫?论谋略,陛下自幼熟读兵法,精通驭兵之道。论治国,如今南煜的海晏河清皆由她治下。”


    她冷冷扫视过众人:“敢问诸位,你们谁能保证,在这个位子上能比陛下做的更好?”


    字字珠玑,殿中顿时寂静一片,无人敢言。


    事实本就如此,那些大臣们自然无从争辩,说到底,他们从始至终就没有真正认可过萧挽月,仅仅因为她是女子,仅仅因为一个性别,便可以轻易抹消她的所有努力和成就。


    今日朝堂上的事太过混乱,黎晚澄想着正好借此去景明宫找萧挽月谈谈心,结果去了却发现人不在那里。


    她蹙眉沉思片刻,而后转身出了宫门,拐上右边的那条小路。果不其然,在阁楼找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黎晚澄轻叹口气,颇有分无奈。这人不开心的时候,总是喜欢一个人来这里喝闷酒,和她说过几次了也不改,真是不怕喝醉了跌下去。


    “陛下。”她顺着楼梯上去,撩起衣袍坐在她身边,替她挡住大半的寒风。


    低头瞥了眼,女君身边已经零零散散躺了几个空瓶,比她上次在这里找到她时,醉的更为厉害。


    想来今日发生的事对萧挽月打击颇深,这人一看见她便忍不住红了眼眶:“阿澄,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做一个君王。”


    她泫着泪的样子哪还有半分帝王的冷冽,只让人忍不住怜惜。


    抛开君王之名,她也不过是一个渴求爱的女子。


    黎晚澄摇头,转而攥紧她的手,放柔了声音:“人们只道红颜祸水,可错的从来都不是红颜,而是这世间的诸多偏见。”


    “如今南煜的百姓生活富足,不用受战争流离之苦,这些足以证实陛下是一位明君。”


    或许有些人生来就注定要成为普照万物的璀璨明月。


    萧挽月便是如此,她拥有一身光华,怎么可能甘心沦为草芥。


    她要战乱平息,要天下太平,要这世间再无纷争苦痛。


    萧挽月喝的太多,连路都走不稳,最后还是黎晚澄抱着她下了阁楼。


    两次同样的情景,心境却是完全不同。


    女君大抵是真的醉得狠了,扯着黎晚澄的衣袖:“阿澄,你做我的王后好不好?你可以住进景明宫,与我日夜相伴。”


    闻言,黎晚澄只是笑着摇摇头,喊了她的名字:“月月。”


    见女君抬头,她认真的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顿:“我的这双手也曾执剑守过万里河山,我也有我的理想抱负。正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不愿做这深宫之中的禁脔。”


    第36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宰相府,夜晚天已经黑透,只余下屋内的几盏烛火,将人的面容也照的模糊不清。


    “义父,我就说黎晚澄是个祸害,只要有她在,你我都不可能如愿。”


    沈青面色阴沉,那些夷族人和他说已经亲手杀了萧挽月,谁知,女君非但没有死,还好好的被找了回来。


    还有那个黎晚澄,每次一出事必定有她在,上次景明宫大火萧挽月便是宿在她的宫中,才侥幸逃过一劫。谁知这次秋猎刺杀竟然又是如此,明明是必定的死局,偏偏她还和萧挽月一同回来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的确是出乎意料,柳德善皱眉沉思,若是萧挽月没有回来,他如今应该已经登临大统,可偏偏,就差那么一点。


    沈青见他似是还在犹豫,继续开口道:“义父!你为南煜鞠躬尽瘁几十年,难道要败在这最后一刻吗?”


    “你真的甘心屈尊于一介女子之下,任凭她压在你的头上,对你颐指气使吗?”


    柳德善的想法随着他的一句句诘问渐渐松动,对啊,自己有那么多的拥护者,就算真的反了又能如何,萧挽月不还是要乖乖地把这皇位让出来给他坐。


    寂静的夜里,风吹动枝叶的声响格外明显,连那月光,也被晃动的枝条切割成了斑驳的碎片。


    黎晚澄躺在床上久久未入睡,这两天发生的事太过混乱,以至于她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经过那几日的相处,她看得出来,萧挽月对她的喜欢是真心的,可这喜欢来的着实有些不明不白。


    从她们相见的第一面开始,萧挽月便将流光赠与她,后来甚至不惜下药与她生米煮成熟饭。


    而她为了完成任务,对于萧挽月的喜欢便也半推半就的受了,未曾深想过其中缘由。


    可如今想来越来越奇怪,身为君王,萧挽月的防备心一直很重,当初却那么轻易的应下了她调任金甲卫统领一职。


    金甲卫负责的是君王的人身安全,选用的士兵要经历层层选拔,将领更是由极为信任之人担任。如此看来,从相见的第二面,萧挽月便已全然信任她。


    这太过蹊跷了。


    而且,还有那根莫名其妙的红绳,出现的时间地点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思绪突然被窗外的纷乱打断,黎晚澄皱眉,有些不耐:“小七子,外面怎么那么吵?”


    系统彼时正在整理数据库,听见她的话往外看了一眼,顿时惊叫:“糟了,是谋反的士兵!”


    谋反?黎晚澄霎时坐了起来,薄唇紧抿,陛下才刚刚归朝几日,就已经有人忍不住了吗。


    “宿主,有人往这边过来了。”系统出声提醒。


    那几个领命取黎晚澄项上人头的士兵,此时持着剑已经冲进了屋内,可里面半分人影都没有,只有已经空了的床榻和一旁大开的窗户。


    为首的那人啐了一口:“该死,竟然让她跑了,还不快去禀告宰相!”


    有系统这个场外作弊器确实能避免不少麻烦,黎晚澄在那几人赶来之前,便已偷偷从后墙翻了出去。


    刚出去,她便看见景明宫已经被里里外外围了一圈,而那包围圈的正前方站着的,赫然是一身紫袍的柳德善。


    黎晚澄神色怔愣一瞬,眉心紧蹙,怎么会是宰相领兵谋反?


    明明距离上一世柳德善谋反的时间还有三个月,怎么会突然提前这么多?


    正在她思索之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距离越来越近,为了避开军队,黎晚澄只好先躲进了一旁的水缸后面。


    与此同时,她脑海中响起了机械音的播报:“警告!警告!检测到世界线发生偏移!请立即修正剧情!”


    谋反提前的太过突然,完全让人没有准备,黎晚澄盯着渐渐远去的骑兵队伍,咬紧牙关,在跟系统讲话时的语气含了分怒意:“你不是说,大剧情点不会改变的吗?!”


    系统也没想到谋反这种重要剧情居然会提前,顿时有些支支吾吾。


    规则上确实有说不允许干扰世界线的发展,可它没想到这种大剧情点居然自己发生了改变。


    黎晚澄紧蹙着眉,语气中明显有些压不住的焦躁:“现在怎么办?”


    “阻止谋反,救下萧挽月,让剧情回到正轨。”


    系统回答完,黎晚澄的眉头蹙的更紧。说得倒是轻松,在这种敌我悬殊巨大情况下,想要阻止谋反,谈何容易?


    而且还有这什么狗屁不通的规则,既不能干扰剧情发展,还要阻止谋反救下女主,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黎晚澄本来还在心底默默吐槽规则,想到这一层,突然间醍醐灌顶。


    第一个世界她听从系统的话离开五年之久,就是为了不干扰世界线的发展。可若是当时闻以歌对她没有爱,没有怀着一丝期待等她回来的话,在这五年间,闻以歌恐怕早已绝望,选择跳楼自杀。


    而且,按系统所说,她是目前唯一一个能通过爱情治愈主角的人。


    若是没有这份侥幸,要在不改变大剧情点的情况下完成任务,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想通这点,黎晚澄浑身血液登时凉透,所以……难不成是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


    规则根本就没想让她完成任务?!


    她一直以为,是系统对她有所隐瞒,现在想来,是这“规则”本身便有问题!


    不过现在没时间想那么多,当务之急是先将谋反一事解决。


    她大致扫了一眼,那些士兵人数众多,不仅有千骑卫,还有负责驻守周边城池的将领,而护着萧挽月的仅有一支金甲卫。


    实力悬殊,基本已是注定的败局。


    黎晚澄回头看了眼,眉目间已隐隐含了分锐利:“小七子,金甲卫还能撑多久?”“最多半个时辰。”系统见她转头往宫外的方向走,顿时愣住,“诶,你这是要干什么?”


    萧挽月还被反贼困在宫中,难道她这是要独自跑了?


    “救人。”黎晚澄趁乱去了马厩,将踏云牵出来,宫门的守卫已尽数被杀,倒是为她出宫方便了不少。


    如今那些人已被柳德善收买,单凭她和金甲卫也只能是负隅顽抗,就算她冲了进去,非但救不出萧挽月,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会白白搭进去。


    对于这种以少敌多的局面,硬取是最愚蠢的办法。


    从那日秋猎来看,柳德善似乎只是想让萧挽月消失,而不是取她的性命。


    而且,还有她一直忽略的一个问题,上一世女君是在极致的绝望之下自刎而死,可如今她已经解开了她的部分心结,按萧挽月的性格,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自己的生命。


    只要她不主动自刎,那么事情就还有扭转的一线生机。


    至于……半个时辰的时间,应该足够了。


    “大人,已经将景明宫围住了,保证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为首的士兵前来禀报。


    柳德善点点头:“你们在外面守着,我单独进去和陛下谈谈。”


    “大人……”那人张张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宰相摆手制止了。


    屋内,萧挽月泡了一壶热茶,似乎对柳德善的前来毫不意外。


    “宰相来的甚巧,孤正好煮了一壶热茶,你我二人也许久没有好好的叙一叙了。”


    茶汤盛在翠绿的瓷器中,澄净的一眼便能望到底,柳德善没去碰那杯茶,只是兀自坐下,缓缓叹了口气:“陛下,束手就擒吧。”


    “宰相这是何意?”萧挽月抬眼看他,眸子瞬间冷下几分。


    柳德善对上她的眼睛,一瞬间心头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似的,竟有些不敢直视。


    “你是先皇留下唯一的血脉,老臣不想辜负先皇所托,只要你主动退位,远离京城不涉朝政,我便不会伤你的性命。”


    好一个不辜负先皇所托,说到底还是想要这皇位。


    “呵,”萧挽月冷笑一声,“宰相这话,是在逼孤退位了?”


    她指尖捏着茶杯轻转,长年久居上位的气势霎时显露:“那……若是孤执意不从呢?”


    ——


    另一边,黎晚澄已经快马加鞭赶到了宰相府。


    这一路上系统也翻来覆去分析了许多,联系之前发生的事,大概是黎晚澄的出现给柳德善造成了危机感,所以他等不到那个时候,选择了提前动兵。


    因为事态紧急,黎晚澄直接翻墙进了宰相府的后院。床榻上,柳书微正在同周公下棋,突然被人攥住了手腕。


    她睁开眼下意识要尖叫,却被人捂住了口。


    “柳小姐,是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柳书微这才稍稍放松了些,借着月色辨认出黎晚澄的面容,震惊之余还有些许的羞赧:“黎将军这么晚来我房中,可有要事?”


    时间紧迫,黎晚澄压低声音快速同她解释:“宰相领兵谋反,如今陛下被围困在景明宫内,所以我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场戏,从中救出陛下。”


    “谋反?”这两个字太扎耳,柳书微声音颤抖了下,眸子中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怎么会……父亲他一辈子尽忠职守,怎么会谋反……”


    见黎晚澄的表情严肃,不似开玩笑,她眸中的光亮也渐渐浅淡了,大概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半晌低眸轻声道:“好,我跟你走。”


    父亲犯下的罪孽,理应由她这个做女儿的来承担。


    前因后果串联起来,系统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从一开始她救下柳书微的目的就不单纯。


    两人骑着踏云,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已入了皇城,一路上尽是尸体,鲜红的血将鹅卵石路染的好似一条血河。


    景明宫旁的士兵太多,靠近反而危险,黎晚澄索性带着柳书微上了阁楼,摆好姿势后朝着下方大喊:“柳德善,你要不要看看这是谁?”


    黎晚澄左手拽着柳书微的双手别在身后,右手攥着匕首抵在她的脖颈处。


    单凭兵力,这场局注定是死局,哪怕她倾尽所能,也只能勉强从宰相手里护下萧挽月,何谈夺回江山?


    既然硬碰硬不行,那她便另辟蹊径,他柳德善挟天子以令诸侯,她就绑了他最宠爱的女儿作为人质。


    江山和至亲,就看他如何选择。


    方才柳德善和萧挽月没谈拢,于是他便先退了出来,留给她时间慢慢想,若是一炷香时间萧挽月还不肯答应,他便打算使用强硬的手段逼她就范。


    他想着萧挽月在他手里,那些朝中有兵权的将领也尽数被他收拢,如今女君大势已去,不过是困兽犹斗。


    谁知,千算万算,竟然让黎晚澄逃了出去,还绑来了柳书微,这一下子便拿捏到了宰相的命脉。


    “微儿!”柳德善瞳孔剧震,见那刀已经抵在女儿的脖颈,顿时慌乱起来,连身后的萧挽月也顾不得,“放开她!”


    那些远处埋伏的弓箭手见此纷纷都架了弓,对准城楼上的女将。


    柳德善显然是有些惊惧,指着她的手都发颤:“黎晚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被箭射成筛子!”


    被数百支弓箭瞄着,阁楼上的女将却丝毫不惧,寒风将她的衣袍吹的猎猎作响。


    “宰相大可看看,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刀快。”黎晚澄冷笑,将匕首往下压了压,“让他们放下兵器!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在赌,赌柳书微在他心里的地位高于江山。


    一下子被逼到进退两难的境地,柳德善气的胡须直颤。可那是他放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女儿,到最后他也只能满含愤恨的喊了句:“都把武器放下!”


    “大人……”为首的将领还有些犹豫,他们这是赌上了身家性命谋反,一旦失败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柳德善在看到柳书微眼泪的那刻便已经放弃了,他是想要权力,却也做不到拿女儿的性命去换那座龙椅。


    他声音拔高了几分:“我说放下!”


    那些士兵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不过须臾,兵器尽数被丢在地上。


    刚好蔡辰也收到了消息,快马加鞭赶回皇宫护驾,待所有反贼都被擒住,黎晚澄才将匕首从柳书微的脖颈移开。


    “柳小姐,方才多有得罪。”


    柳书微无力的弯了弯唇角:“无碍。”


    事到如今,柳德善哪还能不明白这是做的一场戏,但此刻他心里更多的反倒是庆幸,幸好只是做戏,幸好微儿没事。


    宰相被士兵压着跪在地上,两柄剑一左一右的横在他的脖颈,那身尊贵的紫色衣袍,也已经被地上的灰尘染的破败不堪。


    柳书微仅仅是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眼泪倏地就冒了出来,终究是自己的父亲,怎么能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她捉住黎晚澄的衣袖,弯低肩背,呜咽着恳求她:“黎将军,能不能拜托你,替我向陛下求个情,饶我父亲一命。”


    “今日谋反一事,我父亲固然有错,可他为南煜尽忠竭力这么多年,看在这些功劳上,能否功过相抵,饶他这一次?”


    黎晚澄偏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宰相,谋反失败,他已然失去了那副意气飞扬的模样,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片刻,她点头应了:“我会同陛下讲,但最终如何处置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多谢将军。”得了准话,柳书微感激弯腰行礼。


    黎晚澄轻轻点了头,便转身去了宫内,萧挽月还坐在椅子上,只是神色有些恍惚。


    “陛下,有没有哪里受伤。”


    萧挽月摇摇头,柳德善谋反是真,但却不曾伤她分毫。


    明明想要皇位,却又没有下手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看不懂人心,更不知这世间究竟还有谁可信。


    连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宰相,到最后都背叛了她,她身边,到底还有谁可信呢?


    处理完外面的事,蔡辰进来询问女君的决策,他躬身行了一礼:“陛下,这些人如何处置?”


    萧挽月阖了阖眸子,再睁眼,已然又恢复了君王的冷冽和威仪。


    “将宰相押入地牢,等候发落,其余谋反人等,放下武器归顺者,减轻处罚,若还是负隅顽抗,杀无赦。”


    第37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待事情全部解决完,偌大的景明宫内只剩下她们二人,萧挽月才放松的软倒在她怀中。这一晚精神都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终于在见到黎晚澄的那刻尽数分崩离析,所有的冷静和自持,在爱人面前也只剩下了不能与他人道的悲伤和脆弱。


    “阿澄……”萧挽月双目犹然含泣,睫羽都好似沾染了露珠。


    女君平日里甚少有如此脆弱的时刻,黎晚澄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柔声安抚:“我在。”


    她知道宰相谋反一事,对萧挽月的打击不亚于八年前那场火灾,先是至亲之人离世,如今连一直的信任的人都背叛了她。


    想来,若是这一世萧挽月没有遇见自己,在如此沉重的打击下,她大抵已经丢失活下去的希望了吧。


    从始至终,萧挽月只是安静地伏在她的颈侧,连呜咽声都不曾发出,只有皮肤被沾湿后风拂过的凉意,证明着有泪水滑落。


    她连哭都是这般隐忍。


    殿中的烛火燃了一夜,也即将走到熄灭的边缘,一瞬间,好像暗下来的不止是烛火,还有那些多年来的回忆和温暖。


    无限的荒凉涌上心头,萧挽月倏尔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似乎一夜之间所有事情都变了,她所以为的事实也只是虚假,到最后,连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宰相都背叛了她。


    从她得知秋猎那日的刺客是柳德善派来时,心便已经凉了半截,可念着这么多年来的情义,还是让萧挽月选择了再给他一次机会。可是不曾想,这皇位的诱惑竟大到了这般地步,她回朝不过几日,柳德善便领兵谋反。


    她揪着女将的衣襟,指节用力到微微发白:“当年,柳德善是被我父皇一手提拔上来的,父皇那么信任他……明明之前还不是这样的,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般境地?”


    犹记得,幼年时柳德善待她极好,几乎是当作亲生女儿那般,父皇临终之时,在遗诏中将她托付给宰相。后来登基,因为她女子的身份,引来了朝堂上多数不满的声音,也都是被他一一压下。


    还有刚掌权的那几年,她根基不稳,那些思想顽固的老臣又不肯屈居她下,听她差遣,全凭柳德善在其中稳固朝廷,帮着她处理重大事务。


    明明那时候一切都还没有改变。


    黎晚澄轻轻叹了口气,权力的诱惑太大,皇位一直是众多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人心如此,又能如何呢?


    萧挽月盯着窗外的半轮寒月,眸子中划过一丝落寞。


    她出生的那日,原本万里晴空的天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算命的说她命犯孤煞,这一生注定六亲缘薄,孤独终老。


    可她当时不信啊,她不信。


    后来父皇母后皆惨死行宫,她登基的那日,大臣指着她的鼻子骂是她天生煞星,克死了先皇和皇后,说南煜百年基业,千年气运都要毁于她手。


    如今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无时无刻提醒她这个预言,提醒她,这是她注定的宿命。


    众叛亲离,孤独终老。


    萧挽月抬起头,眼里流露的悲伤快要将她杀死,不知是在诘问上天还是在诘问自己,喃喃道:“这一辈子,我都注定众叛亲离,孤家寡人吗……”


    黎晚澄心下一痛,不知为何,她忽的想到了许久之前,闻以歌也是这般望着天空,和她说:“阿澄,我没有未来了。”


    她搂紧了萧挽月,从指尖到掌心,一点点将她的手暖热,附在她的耳畔轻言:“不会的陛下,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会一直在。”


    女君没有回答她,只是将手攥的更紧了,好像如此,她们就会像这紧贴到毫无缝隙的掌心一般,再不分离。


    ——


    第二日午后,萧挽月孤身去了地牢,因为在地下的缘故,地牢常年阴暗潮湿,蛇鼠虫蚁丛生。


    她轻咳两声,抬手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这地牢寒冷异常,这狐裘竟也有些挡不住这透骨的寒意。


    负责看守的狱卒将牢门打开后,便行礼退至一旁。萧挽月偏头瞥见墙边坐着的人,神色复杂,不过两日功夫,宰相却仿佛老了十岁一般,面容憔悴,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衣服也破烂的不成样子,与日前骄横跋扈的模样判若两人。


    柳德善觉得自己大抵是真的年老了,眼睛也混沌的厉害,迷蒙间竟看到萧挽月朝自己走了过来。


    待人站到眼前,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觉,形容潦倒的宰相垂头低低笑了两声,似是哀伤又似是释然。


    他看见女君手里提的酒坛,扬唇笑问:“陛下,如今过来是给老臣送上路酒的吗?”


    谋反之罪,当诛九族,他早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萧挽月也不嫌那地脏乱,随意拿袖子拂了两下便坐。她拿出酒杯,不紧不慢的斟酒,道:“上次的茶宰相不喜欢,孤今日便特意带了酒来,你我二人小酌一杯。”


    酒香浓厚,在这小小的牢房中格外凸显。


    柳德善嗜酒,一闻便知这坛是上好的西州醉,他拿起酒杯轻抿,难得真心笑了两声:“陛下来找老臣,是还有话要问吧?”


    若无话问,想必女君也不会冒着寒风来这地牢见他了。


    “想问宰相,那日为何谋反?”萧挽月自认平日里待他不薄,所以今日才想来问个清楚。


    当然也有另一层原因,事关多年前的那场行宫大火。


    柳德善盯着她看了片刻,倏尔笑道:“其实陛下心里清楚,又何必再问。”


    这西州醉酒劲儿大,几杯下肚已有些飘飘然,宰相捋了把胡须,半阖着眸子开口。


    “先帝赏识我的才能,提拔我至此,于我有恩,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所以这三十余年我忠于职守,为南煜赴汤蹈火。”


    他顿了顿,声音拔高几分:“我自认才能不亚于先帝,可到最后却还是要屈尊一介女流之下,我怎么可能甘心!凭什么这天下不能由我来做主!”


    柳德善许是喝的有些醉了,亦或是觉得自己之后并无活路,说话也渐渐不再遮拦。


    他喝下最后一杯酒,大笑两声:“陛下,若我真的想杀你,你觉得,你还能活到今日吗?”


    萧挽月敛了眸子,此话不假,以柳德善昔日的权利,大可直接夺了这皇位,没有必要再苟延八年之久。


    她仰头,任由滚烫的酒液划过舌尖,眸子霎那间变得锐利:“柳伯,我只问你一件事,八年前行宫的那场大火,是否与你有关?”


    萧挽月唤他柳伯,是抹去了君臣之别,仅仅看在这二十多年的情分,对他以长辈之尊称。


    当年行宫大火蹊跷,火势蔓延迅速且水浇不灭,随行的宫女侍从又无一人生还,她多次想查奈何线索总是断在一半。


    柳德善轻哼一声:“老臣虽被权力和皇位迷了心,却从不曾做出任何谋害萧家之事。”


    更何况,先帝于他有恩,他又怎会恩将仇报害他性命。


    他说的不似假话,萧挽月垂眸沉思,虽说当年行宫一事是以意外收尾,但是她总感觉此事不可能如此简单,且不说行宫布防十分严密,父皇母后身边也跟了不少高手。


    一旦发现着火必然会立即采取措施,保证君王安全,蹊跷的点就在于,尸体散布的位置十分散乱,寝宫废墟内也有发现两具尸体。


    着火之后往外跑是人的本能,尸体也不应该如此分散。


    可当年那么大的事,除了宰相还有谁能有这般谋略和手段,竟能通过层层严查,设计这场大火。


    萧挽月尚在沉思,忽地听到柳德善唤她:“陛下,老臣还有最后一事相求,望陛下成全。”


    她颔首:“说吧。”


    柳德善撩起衣袍,径直跪在她的面前:“臣知自己所犯之罪当诛九族,但此举全是臣一人所为,与臣的家人无关,还望陛下开恩,留全他们一条性命。”


    心底腾上来分复杂的情绪,女君沉默片刻,深深看了他最后一眼:“允了。”


    “臣,谢主隆恩。”


    她没再回头看,抬脚出了地牢,只有身后的声音在地牢之中回响,久久不散。


    待萧挽月回到景明宫,黎晚澄已经在屋里等了许久,见人进来忙过去迎。


    她处理完军中事务就来了这里找萧挽月,结果被告知女君去了地牢,便一直在此等候。


    萧挽月手凉的厉害,黎晚澄只能圈住慢慢暖着。


    “我听人说,你今日去地牢了,柳德善没对你如何吧?”


    萧挽月摇摇头:“只是……我先前怀疑八年前的那场大火与柳德善有关,可今日探查后,发现此事非他所为。”


    临死之人,他没必要编造一个谎言欺骗她。


    当初父皇建行宫避暑,召集众大臣商议,最后选取了北广的一处山谷,此处四面环山,又有流动的池水,实为避暑之良地。


    黎晚澄听她讲完当年之事和这些年来搜寻到的线索,眉心紧蹙。


    按理说行宫都会设有防水防火措施,而且就算木材易燃,火势也不会蔓延如此之快。


    忽地想到几个月前景明宫的那场大火,她瞬间醍醐灌顶。


    除非……那木材上涂的有石脂水!


    石脂水在宫中存有一部分,不过都以严加看管着,应当不会泄漏。


    若石脂水不是从宫中泄漏,那剩下的唯一可能便是产地,石脂水的两大产地在北广和西州,因其危险性,石脂水的开采程序严密,能从中做手脚的人必然非等闲之辈。


    而且能将先帝行踪掌握透彻的人,必然与宫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看来,还是要从内部一一排查。


    第38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正月十五,窗外已落了细雪,薄薄的一层白覆在院中的树枝上,待积压的雪厚了,枝桠被压弯,便又颤颤的飘落。


    雪落枯枝,春又复生,黎晚澄盯着窗外簌簌的雪,忽的有些怅然。


    枯枝会再生新芽,那人呢?在被冰冷刺骨的大雪掩埋过后,还能够如那绿芽一般,在来年的春天破土重生吗?


    屋内,烤火盆内的炭火噼啪作响,徐徐升起的热气烤的人浑身都暖热。


    距谋反一事已过去两个月,被打乱的生活轨迹也渐渐恢复如常。案台前,萧挽月执笔批阅奏折,黎晚澄就立在她身旁为她磨墨,一如往昔。


    柳德善被斩杀之后,那些原来收过他好处的大臣眼见着靠山倒了,哪还敢吭声,巴不得躲的越远越好,生怕一个不小心,下一个掉脑袋的就是自己。


    如此下来,不仅朝廷安稳不少,呈上来的折子也减了许多,萧挽月难得有片刻闲暇。思索间,她忽地看到奏折中提起的节日宴会奢靡,浪费钱财之事。


    先帝注重形式,之前的上元节都大肆举办,确实是有些浪费过度了。


    她抬腕,蘸了朱砂墨在折子上划圈批注。女君手指生的极为精致修长,指玉纤纤,如削葱根,勾画之间都透露着婉转意味。


    黎晚澄瞥到她指节弯曲的弧度,神色稍稍一顿,不可避免的想到,在那些月色昏暗的夜中,耐人寻味的红罗幔帐,以及她指尖滚烫的温度,搅起一波波浪潮,将她击溃。


    “今年的宴会菜肴和乐舞都要削减,但就算如此,林林总总算下来也要费不少银子。”萧挽月稍稍偏眼去看一旁的人,转了转眸子,缓缓启唇:“不过,这上元节年年都是如此,也实在有些无趣。”


    女君这话说的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黎晚澄与她相处日久,自是听出她言语下暗藏的心思,于是搁下墨块笑道:“既然宫中的宴会无趣,不如今夜,我带陛下出宫看看?”


    这人自出生便在这深宫之中,想来,也少有机会去看看宫外的风光。


    果不其然,萧挽月眼睛一亮:“当真?”


    她这般模样像极了讨到喜爱玩具的小孩,黎晚澄弯了唇角:“当真,我何曾骗过陛下。”


    虽说带她偷溜出去不难,但是像这种重大的宴会,萧挽月是必定要出席的,不过……中途来个偷梁换柱也并非不可。


    酉时,晚宴开场。


    萧挽月先是按照惯例说了些套话,而后突然拍拍手,片刻,一队宫女就捧着木盘走了进来。


    那木盘之上放的是提前备好的面具,由铜制成,仅露出双目和口鼻。


    众人面面相觑,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感到不解,有些摸不准女君的想法。


    萧挽月环顾一周,清冷的声音在殿中回旋:“往年上元节都以歌舞为乐,日子久了难免腻烦,今年孤寻到了个新鲜的玩法,在座的诸位皆带上面具,稍后乐妓会进行演奏,诸位可跟随乐曲邀请场中人共舞。”


    这是黎晚澄想出来的办法,说是叫“蒙面舞会”,顾名思义,大家都要带上面具,如此一来,既辨不清面容,只需找一个身形与萧挽月相仿的女子,便足以瞒过众人。


    萧挽月抬手拿起托盘上的面具,妥帖戴好。


    底下顿时嘈杂一片,似是对这新奇的娱乐形式生出兴趣,都转过头交谈,有些大臣和女眷已经戴上了面具,剩下的人见女君和周围的人都已带上面具,也纷纷伸手去拿。


    待所有人都带好面具,萧挽月眸底隐隐划过一丝笑意,她轻挥挥手,一旁待命的乐妓便开始演奏,顿时欢快的乐曲旋律充斥殿中,将气氛推至高潮。


    趁着众人都起身欢歌载舞之时,一阵冷风倏地吹过,没人注意到,高位上的女君已不见了踪影,须臾后,又重新出现在原位。


    偏门处,一匹乌骓马悄然离去。黎晚澄手中有女君亲赐的令牌,那些守卫自是不敢加以阻拦,更何谈去探查马上另一位戴面具女子的身份。


    出宫比想象中要更为顺利,萧挽月双臂紧紧环着身前人的腰肢,下颌轻靠在黎晚澄的肩头处,许是离开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囚笼,她眉目间常存的沉郁也在此刻消散许多。


    此刻,无人认识她们,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黎晚澄也不再是冲锋陷阵的女将,她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女子,携手并肩,在这偌大的天地间沉沉浮浮。


    京城的上元节比皇宫内更为热闹,满街灯火通明,鼓乐喧天,老人孩童脸上皆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派岁月静好。


    黎晚澄此次带萧挽月出来,其实还抱有另一个目的,自从宰相谋反一事后,女君就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的漩涡,所以她也想借这个机会,一是带萧挽月出宫放松片刻,二是让她亲眼看看如今南煜的国泰民安,告诉她,她是受百姓爱戴的君主。


    她抬手将女君的面具摘下,转而握紧她的掌心:“月月你看,如今天下海晏河清,城中歌舞升平,百姓丰衣足食,这些都是你治理有方的结果。”


    见女人听进去话,她循循善诱:“所以,不要怀疑自己,你是一位好君王,你所做的一切也都没有错。而且还有我在你身边,我会与你一同,护这山河无恙。”


    心尖颤了颤,像是冰雪消融之际,化出蓬勃的枝条,只觉得,这万家灯火,都不及她耀眼。


    萧挽月深呼一口气,转头冲她轻笑,眸光细软:“阿澄,谢谢你。”


    她怎会不知黎晚澄的良苦用心,这些日子以来,柳德善临终前的那番话不断的在脑海中回旋,时时刻刻都在折磨她。


    所以她陷入了迷茫,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是不是真的如那预言所说,南煜的百年基业,千年气运,都将毁于她手。


    这预言太过沉重,她承受不起,夜夜都辗转难安。


    可是今日,阿澄带她看了城中的繁华,立誓与她并肩守护山河。


    她告诉她,她没有做错。


    治愈值已经走到百分之八十的位置,黎晚澄盯着最后未填满的那部分空格,心底腾上来几分怅然若失。想来大概再过些日子,自己就要真正同她告别了吧。


    见萧挽月看过来,她掩下眸间的情绪,与她十指相扣:“街上难得如此热闹,走吧,我们去逛一逛。”


    城中百姓未见过君王面容,萧挽月难得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感受这城中的节日,她像一个初次吃到糖的小孩儿一样,拉着黎晚澄的手在街中穿梭,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


    黎晚澄手里已经拿了不少东西,都是方才逛街时女君感兴趣的小玩意,小兔子花灯,锦记的核桃酥,还有两个小泥人。


    那卖泥人的老板擅会说辞,说什么买一个保一生平安,无病无灾,买两个保两情长久,永不相离,想到刚才的场景,她没忍住弯了弯眼角。


    谁知萧挽月平日里那么精明的一个人,竟也会迷信这些东西。


    “两位姑娘,看看这发钗吧,都是手工制作的。”珠钗铺子的老板见她们驻足,热情推销起来。


    萧挽月拿了一只发钗,放到黎晚澄的发间比了比,那老板见她们年纪相仿,只当她们是姐妹,笑呵呵道:“姑娘,这只发钗和你妹妹十分相衬,不如买一支捎回去?”


    萧挽月垂眸轻笑,倒是很认真的解释了句:“不是妹妹,她是我的夫人。”


    她眼底绵绵的情意流露出来,连月光都黯然失色。


    老板愣神一瞬,片刻又恢复笑容,神色间不见丝毫鄙夷,真诚道了句:“两位看起来很般配。”


    萧挽月眼底笑意更甚,十分爽快的从腰间摸出钱袋:“老板,我们就要这支,不用包了。”


    长久克制的爱像沉眠的火山,在积蓄到极致后喷薄而出,沉淀了多年的炽热情感,终于可以在此刻,光明正大的牵着她的手,将这分爱意化作夜色中的一抹星光,糅合到呼吸里,轻叹慢叙。


    老板登时喜笑颜开:“诶,好嘞好嘞,祝你们百年好合!”


    她一手扶着黎晚澄的额角,眼神专注而温柔,慢慢地将那支珠钗为她佩上。


    不远处跑过几个孩童,手里拿着河灯朝湖边跑去,萧挽月执起她的手,嗓音动听,像轻落在湖面上的细雨,激起点点涟漪:“阿澄,我们也去放河灯。”


    “好。”她难得有如此开心的一面,黎晚澄自然事事都顺着她。


    上元节有放河灯的习俗,通过小小的河灯表达对已故亲人的悼念,和对现存之人的祝福。


    这重重叠叠的河灯,寄托着人们难言的思念和祝福,灯火随着河流涌动,层次错落,宛若漫天的星子落入水面,美丽又壮观。


    萧挽月看着水面上渐渐远去的河灯,闭上眸子,虔诚祈祷。


    愿,家国平安。


    黎晚澄偏头看她,女人的侧脸在灯火的映照下美的惹人沉醉,分寸都是上天手下最完美的杰作。


    萧挽月五官生的深邃,举手投足间帝王之仪尽显,可偏偏,她身上又带着那股子病弱的易碎感,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却融合的恰如其分。


    半晌,黎晚澄方才收回视线,看着手里的花灯,眼底轻轻漾出笑意。


    她注定还要走过许多地方,此处不过是她漫长旅途中短暂的停留。


    至于许什么愿望……她看着天上挂着的圆月,缓缓阖上双眸。


    愿身边人所念皆所愿,所愿皆所得。


    第39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夜深,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减少,毕竟是偷溜出来的,耽搁的时间太久难免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她将踏云牵了过来,而后揽着萧挽月的腰将人抱上马,女君靠在她的背后,手臂轻轻环着她,半晌轻声低喃了句。


    “阿澄,可以再多待一会儿吗?”


    难得出来一趟,她不想那么早回去。许是今天晚上的一切都太过美好,如梦如幻。她忽然间生出种念头,若她并非出生皇室,是不是也能如寻常人家一般,拥有平淡幸福的生活。


    权力再大又如何,日日被围困在金碧辉煌的囚笼之中,事事都要再三谨慎,连自己都做不得。


    马蹄声飞扬,周边的景色快速倒退。


    萧挽月嗓音含着低落的软,黎晚澄薄唇紧抿,半晌道:“太晚了,明日还有早朝……”她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齿贝轻咬着下唇,似是在忍耐什么。


    玄色衣袍不知何时鼓起一块儿,那处小包从腰腹处渐渐向上滑,一直攀到心口的位置才堪堪停下。


    滚烫的掌心和肌肤紧密相贴,一点点轻拢慢捻,黎晚澄登时拽紧了缰绳,浑身都发颤,软倒在女人怀中。


    她咬紧牙关。这人,居然用这种法子来拖延时间。


    风雨渐大,雪山上的积雪颤颤滑落,惊起了一树歇脚的麻雀,哗啦啦一下尽数飞走,只留了孤零的枝桠在寒风中晃啊晃。


    察觉到指尖有继续向下的趋势,她霎时慌乱,声音也烫起来:“月月……”


    萧挽月含着她的耳垂,半带威胁的咬了下,声音似含了棉花一般,温热粘乎:“不许出声。”


    她有些迫切的想要感受爱人的体温,好像这样,就可以将今日所经历之事,刻在骨子里,记得愈深。


    此处隐蔽,又是深夜,再加上黎晚澄方才让系统探查过周围,确认无人后,便也就随着她去了。


    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身心交付也能推动治愈值的增长,所以在这种事上,她一般都顺着这人的性子来。


    只是没料到,萧挽月竟会选在这个地方,莫非真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许是含着泪的缘故,看什么都模糊,连月光都破碎成斑斓的波纹,黎晚澄思绪乱成一团。没了缰绳的束缚,踏云的速度也放慢了些,但这种要快不快、要慢不慢的颠簸起伏却更加难捱。


    远远看去,为首的女子脊背挺直,衣冠楚楚。可那整齐的衣冠之下,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潮汹涌。


    指尖的凉顺着骨血经络渗透,游荡至深处的温泉,又被她暖热。黎晚澄几近要哭出声,却又谨记着方才女君的话,只是一遍遍咬着唇,压抑着喉间随时要溢出的低吟。


    “慢点……不要了……”


    萧挽月知晓她的所有敏感点,每一分每一寸都点在恰到好处的位置,雪崩来临,铺天盖地的积雪奔涌而出,淹没肢体和视线,她快要失控。


    偏生这人还故意凑到她耳边,掐着调子逗她:“踏云的毛都被你打湿了,还说不要?”


    月光下,黑色的鬃毛泛着晶亮亮的光,黎晚澄瞧的眼热,慌忙阖了眸子不敢再看。


    耳边的呼吸声湿热又轻缓,缱绻又粘稠,下一秒,萧挽月倏地加重了力气,寸寸碾磨,掌心下的身体一颤,宛若张满的弓,只消一点点的刺激便会因无法承受而崩塌。


    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此时突然飘起细雪,黎晚澄仰着脖子,眼尾眉梢似涂了胭脂一般,红的诱。惑,红的惹人怜惜,雪花落在睫羽之上,像调皮的小精灵,须臾又变成水珠摇摇欲坠地滑下。


    也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泪水。


    泛粉的肌肤沾染了白雪,虽知身畔无人,但萧挽月仍是用狐裘将女人严严实实裹了起来,只露出段白皙的脖颈,和那双含羞带怯,水波潋滟的眸。


    城中放起烟花,五颜六色的焰火升腾至空中,炸成无数星星点点的彩色流光。


    花瓣被揉弄生出更为艳丽的粉,黎晚澄连抓缰绳的力气都失掉了,倚在身后人怀中,软绵绵的眸子淌了水,浑身也像在湖里泡过,湿答答的发颤。


    她被冲散了,变成烟花坠落。


    亲近后的片刻温存尤为熨贴,萧挽月掌心轻轻抚过踏云的毛发,低头朝她轻笑道:“它和你很像。”


    黎晚澄撩起眼皮看她,嗓音还带着情事后的沙哑:“嗯?”


    踏云还在慢悠悠的往前走着,如今也已快到宫门处,萧挽月盯着她的眸子,毫不掩饰其中深情,声音轻柔缓慢:“性子看起来烈,实际上温驯的很。”


    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女将,有着那么一双冷厉的眉眼,叫敌人闻之丧胆。可在她眼前,却好似被春风拂化了一般,冰融雪消,变成了一只连伸爪子都显得乖顺的小猫儿。


    黎晚澄只是笑,不与置否。


    有令牌在,入宫也一路畅通,此时宫内宴会已经结束,又恢复了平日里冷清的模样。


    萧挽月看着被雪覆盖的红墙绿瓦,有些怅然。


    为君者讲求不动心,而她偏偏参不透,纵然聪慧如她,自幼便能掌握历史兵法,精通驭臣之道,但人生这本书,她始终无法给出恰当的注脚。


    黎晚澄照例将萧挽月送回寝宫,自从秋猎之后,她一直陪在女君身侧,几乎寸步不离,所以对于帮她更衣一事已做的十分娴熟。


    她半弯下腰,将被褥细细掖好,拿出宫女提前烧好的汤婆子,搁在萧挽月的足旁,又拿起剪刀,将一旁蜡烛的烛芯剪灭。做好一切,她正打算离开,衣袖却倏地被人拉住。


    黎晚澄愣住:“陛下?”


    那人也不言语,只是将她拉的更紧了,黎晚澄抬手拍拍她的手背,安抚似的。


    “太晚了,陛下该睡了,明日我再来找陛下。”


    不知为何,今夜的萧挽月似乎格外粘她。


    在他人面前素来冷淡疏离的女君,此刻拉着她的衣袖,掐着低柔声音的说冷,让她不要走。


    这般娇娇软软的求她留下,惹的她心尖都软作一团,她卸了力,抬手将外袍褪下,掀开被子的一角躺了进去。


    萧挽月身体不好,一年四季都手脚冰凉,在冬天更甚,哪怕屋内不间断的烧着炭火,被窝里也有暖热的汤婆子,但她的手还是凉的跟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黎晚澄摸到她的手,而后便捧着放到心口处温着。


    烛芯已被剪灭,黑暗中,女君的声音莫名含了分寂寥:“阿澄,若是有一日,我先你而去了,你当如何?”


    黎晚澄动作一滞,旋而轻笑:“陛下洪福齐天,不会发生这种事。”


    手腕倏地被捉住,萧挽月盯着她,眸中含着分她看不懂的情绪,依旧固执的问:“若我非要一个回答,你当如何?”


    她眸子中暗藏的占有欲喷涌而出。


    黎晚澄顿了顿,十分认真的答她:“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会追随陛下而去,生同衾,死同穴。”


    萧挽月混乱的心绪被她的话抚平,垂下眼睫去寻她的唇瓣,手臂自然而然圈住腰肢,几乎要将她揉进怀里。


    在马上的那一回耗费了不少体力,黎晚澄已经睡了过去,迷蒙间,女君突然贴上她的后颈,万分珍重的轻轻吻过。


    “阿澄,若有一日我真的先你而去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第二日,黎晚澄便接了圣旨,动身启程去往岭南。岭南乃是南煜的要塞,又是南方的重要交通枢纽之地,先前一直由宰相负责岭南的军务和布防,如今他因罪被斩,岭南一事便暂时搁置下来,无人接手。


    萧挽月原先计划建造运河,将岭南与北广两地连接,中通京城,一是为了推动南北的经济发展,二是方便粮草的运输。


    此事事关重大,开凿的距离深度所都需精密计算,人力物力也消耗良多,故而她当时交予了宰相去办,不料动工过半,柳德善却突然领兵谋反,这件事便也就暂时搁置下来。


    目前她信任之人唯有黎晚澄,运河一事又牵涉过多,交与他人萧挽月也不放心。


    启程之前,萧挽月亲自抬手为她整理衣襟,语气含了分不舍:“阿澄,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好。”黎晚澄不禁失笑,来回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她这副样子倒像是她要一去不复返了似的。


    ——


    北广,总督府。


    “沈大人,这么迫不及待的找本汗过来,可是考虑好了?”男人敞腿而坐,身上穿的深棕色皮甲,手里拿着半只鸡津津有味的啃,与中原人用膳恪守礼数截然不同。


    眼见着一桌子佳肴被他祸乱的不成样子,沈青微不可察的蹙了眉,终究没说什么。


    此人名为库尔罕,是夷族的汗王。


    沈青跪坐在蒲团上,半眯着眸子,轻轻嗯了一声:“届时我会将城门打开,可汗便能领兵直达京城。”


    北广与京城接壤,也是京城前的最后一道防线,只要夷族大军能攻到这里,那么他的计划便成功了一半。


    库尔罕豪迈笑了几声:“只要你我联手,莫说这小小的南煜,整个天下都将是我们的!”


    沈青眸底划过一丝轻蔑,面上却是不显:“若事成,这天下皆归可汗所有,我只有一个要求,将萧挽月留给我。”


    “哦?原来是为了美色。”库尔罕仰头将酒灌下,拿袖子擦了擦嘴边的酒渍,“本汗倒是好奇这南煜女君是何等容貌,竟能让沈大人如此念念不忘。”


    沈青但笑不语,只有用力到微微发青的指尖暴露了他的情绪。


    念念不忘……呵,倒也确实是念念不忘。


    当年的事宛若一根利刺,在他的心里扎了整整十二年,这份痛苦和怨恨,他势必要让萧挽月偿还。


    第40章 千里江山不及你


    岭南位于国土最南方的边缘地带,气候酷热,常被作为犯官流放之地。


    黎晚澄此次领旨入岭南,表面上是督查运河进度,实则却是有更为重要的一事。


    当年行宫大火之后,女君曾下令调查,可由于在场无一人生还,行宫又烧毁严重,最后调查未果不了了之。


    这些年来柳德善也在暗中调查,临终前,他将调查所得尽数告知萧挽月。


    当时负责行宫营造的是工部尚书孙越,大火之后,孙宇便举家不见了踪影,柳德善追查多年,才查探知他迁居到了岭南。


    所以萧挽月才下旨让她前往岭南,借督查水利之务,暗中调查当年的真相。黎晚澄循着纸上记载的地方,在乡间找到了一户人家。


    她抬手敲敲门,半晌,门打开了一个小缝,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翁缓缓探出头。


    黎晚澄拱手行了一礼后,才开口问:“敢问老翁可是孙越?”


    面前的老翁迟疑片刻,方才点点头:“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在下是金甲卫统领黎晚澄,奉陛下之名,前来调查八年前行宫大火一事。”


    话音刚落,只见孙越瞳孔一颤,连声说着不知,一边伸手要去关那屋门。


    黎晚澄忙抬腕用剑柄顶住门,压低声音道:“孙大人,我此次前来是奉陛下之命,只是来向你询问一些当年的事宜。”


    见孙越还是不信,她轻叹了口气:“若陛下真要追罪,早该派人来押你回去,也不会派我一人来此了。”


    大抵是觉得她言之有理,孙越没再那么强硬的挣扎,僵持片刻后,他往后退了一步,将门打开:“唉……你进来吧。”


    这些年来的躲躲藏藏,孙越承受的心理压力也不小,所以不管今日只是问询还是追罪,他也都认了。更何况他如今也已年近古稀,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终日守着当年的事也无甚用处。


    待走进去,黎晚澄这才看清整个小屋的全貌,土坯的墙壁已经有些剥落,家具也寥寥无几,倒也的确算得上是一贫如洗了。


    孙越为她端来一杯白水,而后盘腿坐在对面,他抬头望向窗外,缓慢回忆道:“当年陛下将行宫建造一事交与我全权筹办,行宫旁有流水,又四面环山,木材若不以蜡油封存,很快就容易受潮。只是封蜡之时,我发现那蜡油之中好像被掺了其他的什么东西,于是我便将此事上报给沈青,他只说那是一种药剂,防止蜡油腐坏用的。”


    “我当时心下虽有怀疑,可工期吃紧,若是将蜡油尽数更换,定然无法在期限之内完成建造,所以我亦未将此事声张。”


    说到此处,孙越瞳孔中划过一抹痛苦,他沉吟了片刻才重新开口。


    “后来那场大火发生后,我才知,那根本不是什么防腐用的药剂,而是一种特制的香料,在高温下会产生有毒气体,一旦吸入,不过几息之间便会陷入昏厥。”


    木材封了蜡油,遇火燃的极快,在高温加持下气体的扩散也更为迅速,所以当时根本不是无人逃生和救火,而是根本无法逃生。


    再加上行宫四面环山,外人想进入颇为不易,待众人得知消息赶到之时,整个行宫早已被烧成一座废墟。


    黎晚澄未打断他,只是默默攥紧了手指,因为一人之私,一念之差,害了近百人的性命,何等愚昧!


    她神色复杂,如此看来,毒香才是杀了所有人的凶器,而那场大火也不过只是为了掩盖真相的一层障眼法。


    “我深怕事发之后会查到我的头上,于是便举家搬迁到了岭南。若是当时我没有那么贪生怕死,想必也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时隔八年,两鬓斑白的老翁终是留下了悔恨的泪水,他是苟活了一条性命,可这八年来的日日夜夜,每一刻他的内心都备受煎熬,那场大火也犹如毒瘤一般,在他的心里灼烧了八年之久。


    如今说出来,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吧……


    黎晚澄阖上眸子,心下有些怅然,虽说畏惧死亡乃人之常情,可这桩惨案又是由他间接造成,他的命是命,难道那些死去的数百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她眉心紧蹙,须臾又生出另一个疑惑。


    若是沈青知晓蜡油一事而故意不上报,那么他是否与谋划这场大火的凶手有关?


    可是……沈青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没有杀害萧挽月父母的动机才对,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


    清銮殿内。


    “报——岐城异动,探得夷族已在边线外驻扎。”


    萧挽月端坐于龙椅之上,冕旒遮住大半眉眼,她就那样简简单单的坐在那,抬眸间君王威仪自然流露,从容不迫的启唇:“辅国大将军蔡辰,率领五万大军,即日赶往前线,镇守岐城。”


    已然紫袍加身的的蔡辰往侧边迈了一步,撩起衣袍跪下:“臣,领旨。”


    另一边,岭南的一处宅子内,一只雪白的信鸽扑扇着翅膀落在窗台,黎晚澄轻笑着搁下笔,从信鸽脚上的竹筒取下信,又将一旁提前写好的回信折好塞进去。


    自她来岭南之后,萧挽月几乎每日都会给她寄信,信的内容大多是担忧她初入岭南水土不服,让她注意身体,有时也会同她讲一些日常琐碎小事。


    黎晚澄将信纸捻开,逐字逐句的读,萧挽月的字如她这个人一般,铁画银钩,锋芒暗藏,笔迹行云流水,字虽瘦却不乏骨力。


    “至吾爱阿澄。暌违日久,拳念殊殷。今日探子来报,言岐城有夷族侵犯,我已下令命蔡辰赶往镇守,勿忧心。


    另午膳有一道银耳莲子羹,味道清甜,莲子润肺止咳,有养心安神之功效,待你回来,我再吩咐御膳房做与你吃。


    听闻近日岭南偶有阴雨,气候变幻莫测,当按时添衣,切莫感染风寒。远隔千里,我心之思念亦如江水,绵绵无绝期。书未尽情,余后面叙。”


    看完,黎晚澄将信纸细细折好收起来,那小木盒中已然攒了好几封的信,每一张密密麻麻的字迹背后,都暗藏着远隔千里的所有爱意与思念。


    她相信蔡辰的能力,绝不会让夷族踏过边疆半步。


    只是……她疑惑的是另一件事。自夷族和南煜那一战后,双方都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天下承平已久,不曾再生战乱。


    夷族怎么会在这时候突然动兵?而且还是从南方岐城入手,绕了这么大一圈,究竟打的是何算盘?


    她蹙了眉,不知为何心下总有些不安,看来还得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务,尽早赶回去。


    窗外的雨还未停,淅淅沥沥的下着蒙蒙细雨,整个天空都被笼在一层淡薄的云雾之下,水珠顺着瓦片如玉串般滴落,偶然飘起一阵急风,携着微凉的雨点跌进窗台。


    淡黄色的宣纸被风吹起一角,那上面是黎晚澄一笔一划抄下的经文,墨迹还未全干,可惜风来的太急,还未抬手去关窗,几滴雨珠便落到了纸上,将“苦厄”二字晕染成一团。


    ——


    皇宫内,库尔罕登上台阶,抬手摸了摸那髹金雕木龙椅,仰头大笑道:“没想到,这皇位兜兜转转这么久,终于还是到我手里了!”


    他听从沈青的谋划,将夷族分为两个部队,一队绕道岐城,做出攻城的假象,目的是为了将南煜的军队引至南方,吸引火力。


    待交战开始时,另一部队则偷偷前往北方守卫最薄弱的地方,再加上有沈青的接应,一路畅通无阻直达京城。


    距离宰相谋反一事刚刚过去不久,京城内的守卫恰是最薄弱的时候,而且偏偏在这个时候,黎晚澄被远派去了岭南,没有她跟在萧挽月身旁,倒是少了很多阻力。


    沈青正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才做了这份计划,毕竟他没有柳德善的威望和人脉,想要达到目的,只能依靠和夷族联手。


    库尔罕撩起衣摆坐下,而后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沈青:“沈兄弟,不如我给你封个大官做做?你想要什么官职,尽管提出来。”


    闻言,沈青只是摇摇头:“沈某志不在此,就不劳烦可汗了。”他从始至终的目的只有一个,至于名利二字,从来都不是他挂念之物。


    见他执意如此,库尔罕也没再强求,倏地想到被关押在地牢的南煜女君,他敲了敲龙椅的扶手,颇有些疑惑的问道:“诶,这么娇弱的美人,你就将她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当真不心疼?”


    他还以为沈青爱慕萧挽月,所以当初才和他定下那个约定。


    “心疼?”沈青似是听见了什么玩笑般,嗤笑一声,


    眼神倏地阴狠下来,“我要亲手折磨她,我要让她体会到这世间极致的痛苦,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晚风瑟瑟,昏暗潮湿的牢房中,只有顶部的窗户洒下来一道天光。


    一名女子被铁链紧紧绑在木架之上,血肉模糊的手被吊起,白色的衣衫染了灰尘和血迹,点点暗红和灰的污秽,将这谪仙一般的人拉入了泥沼。


    甫一醒过来,四肢的疼痛霎时席卷感官,萧挽月勉力看了眼自己的身体,尝试着动了动手腕和脚,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


    像是被折断了羽翼的白鸽,被强硬的塞入不合尺寸的笼子,从此只能做供人玩乐的禁脔。


    过了许久,大概是接受了自己这幅模样,萧挽月阖眸叹了口气。没成想,这凄冷的地牢,竟是让她也住了一遭。


    如今她手筋脚筋尽断,就算她能侥幸捡回条命,也不过是废人一个。


    萧挽月盯着地上方寸的光亮,只觉得浑身都好累,眼皮也沉的要睁不开。


    她是要死掉了吗?


    可是……还有阿澄,她答应了她,要等她回来的。


    还未入春,这地牢更为冰冷,萧挽月本就畏寒,此刻又只穿着一层薄衣,冻的嘴唇都青紫,思绪也混沌一片。


    随着“嘎吱——”一声,牢房的铁门突然被推开,她撑起眼皮,看向缓缓走来的人,长时间未进食,再加上身负重伤,她已经头晕目眩到分辨不出眼前人的面容。


    “陛下,这地牢的滋味尝起来如何?”


    是沈青的声音。


    哪怕狼狈至此,萧挽月身上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依旧不减,她轻轻扯了唇角:“沈青,不惜给夷族的人当走狗,也要将我囚禁于此,究竟为何?”


    记忆中,沈青一直都忠于职守,也不曾展露过野心,如今却突然联合夷族反叛,她实在是不解。


    沈青对于她的话倒也不恼,只是默默看着她,半晌开口道:“为何?陛下可否知道顾崇光顾侍郎。”


    萧挽月微微蹙眉,她对这个名字不曾有记忆,莫非是前朝的大臣?


    见她不语,面前的男人轻蔑勾了勾唇角,而后转过身子:“呵,果然像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永远不会在意我们的生死。”


    沈青与她对视,缓缓启唇:“我原名顾青,顾崇光乃我的生父。十二年前,先帝听信小人的诬陷,将我父亲斩杀,全家流放,我那时被送走侥幸活了下来,宰相念及和我父亲的同袍情谊,将我收为义子,后来我隐姓埋名数十载,终于做到了北广总督的位置。”


    “于是我花了三年的时间,设计了行宫的大火,让那老匹夫为他的所作所为偿罪,本来想用同样的方式让你和他们团聚,没想到那日竟被你逃了过去,秋猎那次也是,你居然又活了下来。”


    他的眼神狠戾,几乎要在女人身上剜出一个窟窿,萧挽月猛的抬头,目眦欲裂,行宫大火和秋猎……原来,原来都是他做的。


    她追查了八年的凶手,居然在她身边蛰伏了这么久,而她竟分毫都未察觉!


    沈青似是想到当年的旧事,猛地冲上前狠狠掐住她的脖子,朝她怒吼:“这不公平!凭什么在我要靠和狗抢食才能勉强活下去,你却锦衣玉食,万人拥护。”


    “我一步步忍辱负重走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一刻。萧挽月,我要你们萧家的所有人,给我的家人陪葬!”


    男人的力气很大,宛如铁钳一般,瞬间将她的呼吸攫取,她根本无力去挣扎,只能感受着窒息的痛苦一点点弥漫,胸腔似有无数把匕首同时扎下。


    在她以为自己即将窒息而死时,下一秒,脖子上的桎梏突然松懈,萧挽月剧烈咳嗽起来,刚刚那一刻,沈青眼底流露的杀意,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这时的沈青已经冷静下来,不负方才的癫狂,他一身的青衣,站在那里俨然一副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模样。


    可萧挽月知道,他温和的外表下,隐藏的是恶魔一般狠毒的心!


    沈青笑眼弯弯,指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侧,温声道:“月儿,你是在害怕我吗?”


    他有些苦恼的蹙了蹙眉头,似是自言自语般的:“你不该害怕我的,我那么爱你。”


    “明明知晓你与我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我却还是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你,爱上了自己的仇人。”


    萧挽月被铁链绑在木架上,对于他的靠近根本无法避开,右肩猛地一痛,不知何时沈青竟拿出了匕首,狠狠刺入。


    他盯着眼前的女人,表情渐渐变得痴狂,手下却是毫不怜惜的一再用力:“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的一件事?”


    萧挽月右肩的地方本就有旧伤,此刻刀尖一寸寸扎进,她疼的浑身都快要散架,唇齿颤动着发出痛苦的呜咽。


    沈青似是很满意女人这幅痛苦的表情,握着刀柄在血肉里慢慢搅动,欣赏她因为疼痛发出的惨叫。


    “疼吗?我也好疼啊。”


    “月儿你看,每次想到你,我就拿小刀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一道。”


    说着,沈青将自己的衣袖扬上去,露出遍布伤痕的皮肤,老疤和新伤交错重叠,而最新的那道还在滲着血,密密麻麻的近乎占满了整条手臂。


    每次想到她的时候,他都会用疼痛来麻痹神经,来提醒自己不要遗忘那份仇恨。


    那狰狞的伤痕近在咫尺,萧挽月甚至能闻到血腥的味道,几近作呕,她偏过头,咬着牙骂了句:“疯子!”


    不料这句话刚出口,沈青忽地开始大笑起来:“没错,我就是疯子!”


    他掐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脖子扬起,眸底是不加掩饰的阴鸷:“月儿,你放心,等你死掉的那一天,我也不会独活,我要和你在黄泉路上一同纠缠,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别想逃开我的掌心。”


    傍晚,黎晚澄右眼皮急跳,半梦半醒间,尾指倏地一痛,似被火苗灼了一般。


    她被这突然的疼痛惊醒,下意识抬起右手,借着朦胧的月光细看,只见尾指上赫然缠着一段红绳,在黑暗中泛着红光。


    黎晚澄霎时惊醒,心下的不安感愈发强烈,她慌忙坐起身,几步迈至门前推开,月光下,那隐隐的红光一直延伸到远处。


    ——是京城的方向。


    雨不知何时已停,往前望去甚至能看见北方青翠的山峰,她眉间神色一凛。除了在与萧挽月身心交融的时候,这红绳会显现,上一次这样出现,还是女君中箭跳崖生命危在旦夕的那刻。


    只不过……她蹙了蹙眉,这次的疼痛和烧灼感都比上次要更为强烈。


    尾指的灼烧感愈来愈剧烈,手指连着心脏,一瞬间,仿佛有无数根银针细细密密的扎入,她痛的几近要直不起腰。


    好像连月色都变成锋利的刀,毫不留情的一下下剐去骨肉,黎晚澄垂下眸子,几息之间,后背和发丝已经被冷汗浸湿,钻心蚀骨般的剧痛席卷而来,她已经站不稳身子。


    黑夜的寂无之下,女人遥遥望着北方,那红绳延伸的方向。


    远隔千里,连她都痛成这样……那萧挽月该有多痛?


    黎晚澄指尖紧紧扣着门框,舌尖隐约尝到抹铁锈的腥气,因为强忍疼痛唇色都苍白了几分:“小七子,京城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系统自然也感应到了千里之外的情况,它沉默了片刻,方才回答她:“萧挽月的生命体征在逐渐衰弱,大概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其实说衰弱都是轻了,它感知到的情况要更为糟糕,萧挽月的生命体征已经弱到几乎探查不清,只一息尚存。


    治愈值未满,如若女君在此刻丧命,任务便会失败。


    顿了顿,它没忍住补了一句:“她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宿主,就算如今你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恐怕等到那时,她也已经……”


    “命丧黄泉”四个字系统终究没有说出口,它瞥见了黎晚澄眼角的红。


    夜色寂静无声,几片三角梅的花瓣被昨夜的雨击落,破败不堪的混在泥水中。


    只见立于月下的女人轻轻阖了眸子,她只说了四个字。


    “我要回去。”


    和疯子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在新一轮的鞭刑过后,萧挽月终是撑不住的昏了过去,皮肤上,一道道伤痕血肉外翻,身上穿的白衫已经被血浸染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可沈青怎么会让她这么干脆的死掉,他方才抽的地方都特意避开了要害,只会让萧挽月感到无限的痛苦,却不会真正伤到她的性命。


    他放下鞭子,拿手帕细细擦了手,而后吩咐门口的狱卒去请太医过来。


    饶是太医见了女人的这幅样子,也没忍住踉跄了一下,到底是曾经侍奉过的君王,如今却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


    太医给她喂完药,包扎好伤口,嗫嚅半晌,还是开口求情道:“大人,你就放她一命。”


    再这样下去,陛下迟早被他生生折磨致死。


    沈青的眸子瞬间变得狠厉,下一秒,匕首直接穿透了他的心脏,太医瞪着双目倒在地上。


    他盯着那具尸体,眼神淡漠,到了这般地步,竟还有人为她求情。


    几个时辰后,萧挽月被水再一次泼醒,她嘴唇翁动,沈青凑上前去听。明明声音已经气弱游丝,却仍是傲的让他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沈青……怎么,是不舍得杀我吗?”


    谁知沈青笑了两声,抬着她的下巴:“一开始,我确实想直接取了你的性命。”


    “不过,我现在改变想法了,让你就这么死掉未免太便宜你了。”


    他像是看不到萧挽月厌恶的眼神般,一点点凑近她的耳边,女人身上血的味道让他着迷,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宛若黑暗中的鬼魅,紧紧缠绕。


    “现在,你的命是我的,我要日日夜夜折磨你,这样才对得起我这十二年遭受的一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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