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现代言情 > 我的妖鬼他有病 >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你还要杀我吗?”……


    还是被发?现了。


    修长的指微勾着那?坠钱袋, 琥珀色眼中满是玩味。


    晏听霁在?等?。


    等?解释。


    谢只南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出现的。


    悄无声息的。


    对于这个?。


    最初谢只南是准备拿着所有积蓄雇佣陈圃五人的,等?她完全?逃开谢府的视线, 这钱就会给到陈圃手上。


    谁叫半路杀出一个?真正的绑匪来?


    这就不能怪她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要跑, 她也需要钱。


    很多很多的钱, 足够她能生存在?外的钱。


    陈圃并没有真真正正的将她撤离开谢府,这钱自然也就不该给他。


    所以谢只南认为,拿走自己攒下的钱,没有错。


    刚刚只是想在?这杀手前装装样?子, 好让他知道?自己其实还是很善良的一个?女?子,也好对她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说不定就放她走了。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巧, 竟给他发?现了。


    既然被发?现了, 那?也就没什么好解释的。


    不过该演还是要演。


    浴桶中的人缓缓趴伏在?桶边,比起那?个?, 她更在?意自己的命。


    “你还要杀我吗?”


    朦朦雾水间, 水汽氤氲着那?双被浸润饱满的乌眸,微弯的眼中添了些先前没有的挚诚。


    当下情形, 说什么都是无用。


    最好的方?法便是坦然些。


    晏听霁见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自然也就认为她不在?意了。


    他将钱袋收了起来。


    沉寂半晌,谢只南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了,但也没关系,毕竟最好的回答就是不回答。


    说明他现在?暂时还不想杀她。


    不料他突然开口:“看你表现。”


    谢只南:?


    这人不会真想把自己留下当牛做马吧?


    不过好在?,他看着要比谢府任何一个?人都要靠谱。


    糊弄一下就是了。


    才说了这么一会子话,谢只南就觉得疲累了。清醒不到半刻钟的脑子倏尔又昏沉下去, 压得她直抬不起眼来。


    身上的疼痛只增不减,也不知她这泡的是热水还是毒水。


    只感觉浑身皮肉都快要被腐蚀泡化,烂做稀泥。


    钻入骨髓的冷意。


    仅存的一点意识想要求救,可喉咙仿佛被什么黏滑的东西重重包裹着,拼命往下拖拽,竟是半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晏听霁幽幽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他都没发?现自己的视线一直落在?浴桶内的人身上。透着那?层淡薄的水雾,他静静望着浴桶内的人,听着她的呼吸声。


    浅而脆弱。


    失神片刻,他蓦然惊醒。


    终于察觉到昏倒在?浴水中的人。


    晏听霁困惑一瞬,手中兀地出现一套新的女?子裙衫,他将浴桶中人轻轻抱起,替她弄干身子后,换上了新衣。


    这套裙衫是他从?谢府回来途中买的。


    凡人脆弱,受了寒定是要大病一场的。


    费钱得很。


    所以他走进?了一家成衣铺子,挑了一套裙衫带回。


    不过谢只南的尺码他根本不知道?,给她换上时,发?现大了很多,却?也能凑合穿。


    “当真是脆弱得很,这点子血便受不住了。”


    如此情况下,也不能再为她渡灵力。


    晏听霁将人抱到自己的床榻上,而后仔细掀开她一点衣衫瞧那?皮肉上的淤痕。方?才只顾着给她穿衣裳,没看清她到底恢复了多少。


    现在?看来,倒是好了很多。


    只是摸向她额头时,烫得惊人。


    该来的还是会来。


    晏听霁倒是没有不耐烦,只是有些无措。


    他非凡人,从?未生过病,也不知凡人生病该如何照顾。


    不过她方?才既已承受下他的血,自然也能扛过去。


    “冷”谢只南无意识呢喃着。


    晏听霁给她拉过被子,可她还是喊冷。


    暑热的天气,总不能在?屋里给她放盆炭烤着?


    闷也闷死。


    晏听霁见过冬夜里的成群的野兽,无处躲避时会靠在?一处互相取暖,凡人当也是如此。于是他慢慢将人往里挪了一点,随即翻身上榻,用被子将人紧紧裹住后,拉进?自己的怀里。


    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与?人共榻。


    最开始的时候,他便是如今这副模样?。


    独自一人躺在?漆幽的山林间,醒来什么也不记得,只知道?自己的名?字。


    那?座山林很是隐蔽,像是设了阵,除他以外,再也见不到任何活物。


    他是带着一股极大的悲意走出山林的。


    之后的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像是缺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在?他出来后的第一年,他才发现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


    他不是凡人。


    至于是什么,妖、还是鬼怪,他无从?得知。


    不过他清楚的记得,自己需要很多钱。当他得知钱这种物品时,烙印在他脑海最深处的记忆忽然告诉他,他需要钱。


    为什么,他不知道?。


    接刺杀令是他这十几年来挣钱最快的门路。


    晏听霁独来独往,从?不与?他人有过多交流,这次是个?意外。


    他居然没杀了谢只南,还对她心软,给她治伤,甚至现在?还跟她睡在?同一张床上。


    太?奇怪了。


    在?他拿到第一笔赏金时,他就买下了这座宅子。


    一住就是十几年。


    宅子奢华,占地都是一般人家的两倍之广,极尽华靡之物都是在?他每一次拿到赏金后购入的,缘由?不知,就是喜欢,所以看着也要比富贵人家奢侈几分。


    养一个?凡人,应该不难。


    晏听霁垂眸看着被裹在?被子里的少女?,不自觉靠近几分。


    她说要留在?自己身侧。


    可以。


    他不排斥。


    *


    谢只南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裹得跟个?粽子一样?


    晏听霁不在?这。


    脑子混沌了片刻,她猛地坐起来。


    谢只南快速转着自己的手腕,又踢了两脚被子,甚至还赤足跳下床跑了两步。


    “我好了?!”


    许是跳动的幅度太?大,披在?身上的衣裳险些从?她肩上滑落。


    “怎么这么大?”她垂眼看了看。


    记忆里,好像是晏听霁给她换的衣裳,穿得并不是原来那?件素衣。身上这件绯色衫裙,料子顺滑透气,是她从?未穿过的,只是可惜了。


    看来他确实不打算杀了自己。


    又是给她沐浴,又是给她买衣服的。


    他貌似真的选了后者。


    谢只南在?这间屋子里走走逛逛了一遍。


    真大。


    真是富得流油。


    虽然她穷,可总归是在?其他人那?里见识过东西的。这间屋子里的古物摆件,加起来都能抵三个?谢府了。


    在?她四处观察的时候,一边叹着自己的苦日?子到头了,一边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跟在?黑洞当中的时候感觉大差不差,又有些区别。


    少了一点戾意。


    谢只南并未刻意忽视这道?视线,反而在?慢走的时候不时地感受这道?只落在?自己身上的,强硬的、阴冷的目光。


    经过再三思量。


    她决定死死抱住这条有钱有本事的大腿。


    只要能让她过上舒心日?子,去哪不重要,做什么都行。


    走过一圈,她回到床侧坐下,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肚子,惊觉已经好久没吃饭了,累了一天,也病了一天,酸水不断在?胃中翻涌,她现在?是饿得发?昏。


    就在?这时,眼前蓦地闪现出一道?被渡着红光的黑影。


    谢只南怔了怔。


    晏听霁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的目光很冷,又带着审视,望向自己的那?双眼里像是在?思量什么。


    但有一点很清楚,他没有杀意。


    谢只南眨眨眼,笑?眯眯道?:“你回来啦。”


    晏听霁现至她跟前,他微微俯下身,几乎将床上坐着的人给笼罩住。短暂的平静里,似要在?这双笑?眸里找寻着不一样?的情绪。


    没有。


    “你不怕我。”


    这是肯定的语气。


    谢只南疑惑地偏了偏头,“我为什么要怕你?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你是好人。”


    晏听霁退开半步,直起身子,“我不是人。”


    有眼睛就能看出来吧


    谢只南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呢?”


    晏听霁冷声道?:“你不怕我夜里吃了你?”


    琥珀色的眼睛谛视着她,似要看透这双深如墨石的眼,哪怕是有半点害怕,恐惧,厌恶他就会拧断这截细长且脆弱的脖颈,然后把尸体扔在?谢府大门前,将赏金讨回来。


    可是没有。


    都没有。


    晏听霁没有失落,只是耳边只剩下那?再次为了她而跳动厉害的心脏声。


    垂眼,衣袖被轻轻扯动了一下。


    像是有一只瘦得可怜的小猫正讨好地攀住自己。


    “你不会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晏听霁拿开她的手,匆忙退开。


    他一挥手,桌子上便摆满了一排又一排的新衣裳,都是女?子的,当下时兴的样?式。谢只南赤足跑去,满眼欢喜地翻看着。


    “都是给我的?”


    这话问的也是蠢了。


    除了她,也没别人了。


    不过晏听霁还是好脾气地轻“嗯”了一声。


    许是从?未有过这么多新衣裳,谢只南拿起一件看了又看,贴在?身上,出奇的合身,不知看了多久,竟是连饿都忘了,等?她挑出一件换上后,她才想起自己饿了。


    晏听霁就在?一旁静静看她。


    谢只南想着他对自己这般好,应该做些什么回报他。


    于是她问:“厨房在?哪?我给你做饭!”


    晏听霁迟疑道?:“靠西第二间院子。”


    谢只南朝他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随后小跑着出门,跑到了厨房。


    晏听霁默默坐下等?候,不过半个?时辰,听见西边院子传来一声炸响时,他猝然起身。


    等?他走到厨房时,在?一堆乌漆漆的木头废墟中,找到了脸上满是锅灰的谢只南,她手里捧着一锅咕噜冒泡的黑疙瘩汤,上面貌似还泛着幽幽的绿光。


    晏听霁:“”


    谢只南讪讪笑?道?:“对不起,把你的厨房弄脏了。”


    晏听霁指着那?锅什么都掺一脚的汤水,道?:“这是”


    谢只南努力端高:“我做的高汤,我看你这里有好多我没见过的食物,就想着都加进?去,卖相虽然不好,但是大补。”


    晏听霁笑?了一下。


    千算万算,没算到她在?做饭这件事上撒了谎。


    看来洗衣这样?的事她也不太?擅长了。


    最终这锅子高汤还是没能摆上桌,晏听霁收拾好厨房后,自行下厨做了许多菜。


    谢只南被命令在?一旁乖乖坐着。


    她虽不明白,但是闻着晏听霁做出来的饭菜香味,直接压下了那?一点点不满。


    其实她以前在?谢府都是等?着人送来饭菜的,即便是别人吃剩下的。


    有时他们不送,她就只能半夜偷偷溜进?厨房填肚子。


    谢只南见过府里的妈妈们做菜,给自己做的时候都是一锅子扔进?去的,有时候她虽然吃了会上吐下泻,不过胜在?没有。


    等?晏听霁做好,谢只南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看他,旋即看向他做好的菜。


    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我可以吃了吗?”她看着晏听霁。


    “无需问我。”晏听霁道?。


    话落,谢只南拾起长筷,开始吃了起来。


    她吃得速度很快,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说着“豪呲豪呲”。


    晏听霁道?:“慢点。”


    谢只南吃饭的速度慢了一点。


    这是她十几年来吃到过的第一顿饱饭。


    吃完后,谢只南顶着一双不知何时泛了红的眼看着晏听霁,微湿的泪意沾在?她眼睫上,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以后还有么?”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一点期待。


    晏听霁垂下眼不看她,收拾碗筷道?:“你不留在?这就没有。”


    谢只南笑?道?:“留,我当然留。”


    之后的生活里,谢只南简直怀疑自己前半辈子白活了。


    原来人也可以这样?活。


    原来她也可以吃饱饭。


    原来她也可以像正常女?子一样?有漂亮衣裙,胭脂首饰。


    虽然她觉得晏听霁像是在?养宠物一样?养着自己,不过没关系。


    她喜欢、甚至留恋这样?的生活。


    晏听霁白日?外出接刺杀令,离开前会给她做好饭,她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乖乖在?家等?着他回来就行了。其实她问过晏听霁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好,明明一开始是要来杀自己的。


    他摇着头,告诉自己他也不知道?。


    夜里,两人会同榻而眠。


    尽管谢只南不再冷了,晏听霁还是会干巴巴地上床抱住她一起睡。


    谢只南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于是有一日?夜里,她大胆问他,想不想试试别的。


    晏听霁困惑这个?“别的”的意思。


    谢只南亲身告诉了他。


    柔软炙热的唇瓣犹如蜻蜓点水般落在?他的唇瓣处,被她碰到的那?一瞬,晏听霁仿佛浑身遭到电流敲击一般,甚至还怀疑谢只南是不是使用了什么雷电术,可她是凡人,怎么会术法。


    谢只南告诉他,这是较为亲密的男女?之间才会做的事。


    这是亲吻。


    那?一夜,晏听霁热得睡不着。


    今日?夜里,谢只南困得早,便也早早睡下了。


    晏听霁失落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之后不舍闭眼。


    过了许久,那?双琥珀色眼蓦地睁开,毫无半分初醒时的倦意。


    晏听霁看向怀中之人,眸子里突然多出几分从?未有过的心虚。


    很快,笑?意带过这点心虚。


    他缓缓凑到谢只南耳边,低声道?:“今夜可以亲亲我么?”


    谢只南迷糊道?:“嗯?”


    低缓的嗓音突地变得生冷起来,转折的很突然,让谢只南顿时清醒不少。


    几乎是命令的、不可违抗的口吻。


    “吻我。”


    第52章 第 52 章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


    浓黑夜色, 谢只南困意全消。


    晏听?霁没有像往常那样紧紧抱住自己,把她热出一身汗来也不肯松手,而是用一种?淡然的、一种?她未体验过的态度看着她。


    谢只南只能凭借着微末的光来辨别?他眼中情绪。


    并没有恼意。


    她想着自己今日也没做错什么。


    怎么突然语气就变得跟之前要杀了她一样?


    “吻我”两?字被?他说得像“杀你”一样。


    许是太过生硬, 晏听?霁眨了眨眼,随即精准地攀握住她的手, 拉着她的掌心贴在他自己脸颊处, 他轻轻蹭着,声音慢缓下来,似乎还有几分委屈。


    “你今日还没亲亲我。”


    谢只南实?在没能摸透他这变来变去的态度,怔愣片刻后, 缓缓凑上前,轻轻地贴了他一下, 而后退开一点距离。


    “这样?”


    显而易见?。


    即使在这样暗的环境下,谢只南都能感受到?面前之人?难以言喻的兴色。


    更何况他在发抖, 细微的, 带着十分魇足的笑意。


    他兴奋得发抖。


    轻微的颤意不可避免地落在谢只南那只被?他放在脸颊处的手上,通过这个, 她困惑并十分清楚地发现, 今日夜里的晏听?霁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她却不知。


    她的手渐渐被?移了位置, 缓慢的。


    湿热的气息游走在她手背上时,激起的一阵战栗沿着这片肌肤蔓延至全身各处,谢只南也跟着颤了一下,旋即感受到?掌心处落下一点湿意。


    冰凉的、黏滑的。


    被?握住的手兀地僵滞,仿佛失去了控制。


    黑暗中的触感尤为清晰,听?觉也更是比平日要灵敏许多。


    眼前之人?的呼吸声微不可察地加重了一点,但又不是很明显, 可谢只南就是觉得近在咫尺,无时无刻地包围住自己,缠绕着自己。


    温沉的嗓音再次没入耳畔,带着一点蛊惑的意味,如金玉敲击般脆声悦耳。


    “还要。”


    谢只南终于抽出手,手背贴在晏听?霁额间上,“你是不是病了?”


    和他同住在一处也有好几个月了,从她提出试试不一样的以后,晏听?霁每晚睡前都会盯着她,直到?她想起来为止。不过有时她先睡下,晏听?霁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会在第二日夜里早些上床,然后拧巴地看着自己,也不说话。


    今夜太不一样了些。


    晏听?霁却问:“为何这样说?”


    谢只南说:“你之前不是这样的,怎么今晚”


    这么勾人?了?


    晏听?霁笑了一声,说:“之前的我太笨了,你更喜欢哪个?”


    谢只南更疑惑:“什么?”


    晏听?霁将人?拉近几分,轻声询问:“是更喜欢之前的晏听?霁,还是现在的晏听?霁?”


    这有什么区别?吗?


    不都是同一个人?吗?


    为了保险起见?,谢只南选了个最稳妥的说法。


    “我都喜欢啊。”


    “不对,”晏听?霁微叹一声,压下眉眼间溢出的戾气,“你怎么这么听?话。”


    谢只南:?


    忽然想起什么,压下的戾气再次腾冲,晏听?霁似乎又冷了下去。


    谢只南心悸一瞬,认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刚想开口就被?他堵了回去,这次竟是他主?动的,不过不是亲,更像是磨牙一般的碾咬。


    她被?吓了一跳,真以为他要吃了自己。


    生出挣扎之意又被?他摁住,好在他动作很轻,倒没什么痛意,只是酥酥麻麻的。


    片刻后,他终于放开一点。


    “睡吧,明日你回谢府。”


    谢只南感受着唇上残留的一点痛意,听?到?这话时,忙地抓住晏听?霁的衣袖,道?:“你不要我了?”


    这话听?着很是委屈,像一只可怜的小猫正用爪子?挽留着跟前人?。


    晏听?霁微愣,后道?:“我怎么会不要你?他们欺负你,你不想打回去么?又或是,我可以替你杀了他们。”


    谢只南眼里很快溢出泪,十几年的委屈如黄河滚涌顿时爆发出来,“可我好不容易逃出来”


    谢府那一家子?人?欺负了自己十多年,府里的下人?们也没把她当小姐看,饿着肚子?的时候,她就恨得牙痒痒,恨不能一把火烧了这谢府,可是她不敢。


    她想活着,没有任何人?能帮她,也不会有人?愿意帮她,她一个人?无法做到?完美无缺的计划,不能在报复他们之后给自己撇清关系,一旦被?发现,自己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谢只南不知道他说的这番话是真是假,毕竟过去了好几个月,晏听?霁才提出要帮自己打回去,可若是是他厌弃了自己,认为自己太费钱了,想把她扔回去呢?


    假死逃出去,是她至今为止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自己是死是活根本?无人?在意,他们巴不得她消失,谢只南自己也不想不愿留在这艰辛之地。可她能攒下的钱太少,只能付够一次雇人?的钱,谁知道?后面来了一个要杀自己的晏听霁,把她的计划全部打乱。


    现在他要赶走自己,简直是让她回去送死。


    少女的话语停留在上一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她最开始是低低的抽噎,而后实?在是委屈到?了极点,没忍住便哭出声来,她坐了起来,越哭越大声。


    杀就杀吧,反正他不要自己了。


    晏听?霁登时慌神,他坐起身来,烛火也随之燃起。


    少女的眼睛微微泛红,黯淡的黑眸中满是泪水,她微瘪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对不起。”晏听?霁抚向她的脸,脸上挂着歉意,“我不会不要你的,我有很多钱,养得起你。”


    谢只南抬眼看他,“真的?”


    他伸出手掌,淡粉色的光粒子?逐渐凝聚成形,变成了一只雀儿?,随即它活了似的跳了起来,蹦蹦跳跳地跳上谢只南肩膀处。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也学着晏听?霁伸出一只手来,看着那粉雀儿?扑棱着散着光粒的翅膀飞落至她掌心。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这雀儿?叽叽喳喳叫着,回答了她的疑问。


    谢只南“扑哧”一声笑出来,她弯着那双挂泪的眼,小心翼翼捧着这只雀儿?,又看它环绕自己飞了好几圈喊“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最后慢慢化?散为蝴蝶一般的碎光点点,如同星光一般缓缓掉落在她周侧。


    “好漂亮。”她伸手接过这些碎光,看着它们一点一点没入自己的手心,“你好厉害。”


    晏听?霁唇角微弯,“你还想看什么?”


    谢只南思?索片刻,最后慢声道?:“我不知道?还有什么”


    晏听?霁默了默,将人?揽过,“对不起。”


    这几个月下来,谢只南的气色红润不少,脸颊也有了些肉,即使如此,她比一般女子?的身形相较,还是要瘦弱很多。


    先前晏听?霁抱着她睡觉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但他也只是止步在给她喂多些饭上,没有想别?的。可如今不一样了,他要将这朵颓败在泥泞中的花骨朵给精心养护起来,养成那万千花草中最耀眼的霸王花。


    谢只南微笑着抬手揽住他的脖子?,将脑袋抵靠在他颈窝处,小声嘟囔着:“你今日说了好多对不起。”


    之前都没听?到?过的。


    晏听?霁轻环住她的腰,“你喜欢么?”


    谢只南不假思?索道?:“喜欢。”


    “你真的不会扔下我么?”


    她还是不敢信。


    因为从未有人?对自己这般好过,如今看起来十分梦幻,并不真切,像是活在梦里。


    晏听?霁坚定道?:“我死了都不可能扔下你,我只会缠着你,你别?厌我。”


    谢只南淡淡“哦”了一声,随即仰头看他,微弯的黑眸里如嵌了星石般璀璨生辉,“我相信你。”


    她靠着晏听?霁睡着了,不过他并未把人?放到?床上,而是轻轻横抱在怀中,垂下的琥珀色眼只存下一人?,满是柔意。


    烛火熄灭那一霎,二人?已然同榻而眠。


    浓浓月色下,兀然闪过一道?红色光影,速度极快,转瞬即逝。


    等到?第二日天?明,谢只南已然收拾好一切准备出发了。


    她以为晏听?霁会陪同自己一起去,可他说今日有一单刺杀令等着他去做,无法陪伴,只好让她一人?独自回府。


    比起让晏听?霁独自杀光谢府上下所有人?,谢只南还是想自己解决。


    能自己动手的事情,不会落人?舌根的事情,还能报复回去,这样的事需得自己来。


    才有成就感。


    可谢只南不知道?回去该说些什么,又或是做些什么。


    晏听?霁告诉她,只需要回去往那一站就可以杀灭那群人?的气势。


    如果是之前的晏听?霁这样告诉自己,她可能不会信。


    可相处这么久,谢只南觉得他是个可信又可靠的人?,也不会伤害自己,她选择相信他。


    想是这么想,去往谢府的路上仍是有些忐忑。


    等到?了谢府附近时,谢只南远远望着那高高挂着的谢府牌匾,呼吸急促,再见?到?守在门前的两?个小厮时,生出了几分退却之意。


    这两?个小厮谢只南见?过,平日对自己最是嚣张跋扈。不是顶撞自己,就是出言污骂自己,当然,这些都是上头有人?授意的。被?骂多了,谢只南也就不是很在意。


    可这两?名小厮有日夜半竟大胆到?爬来自己的矮床,那夜谢只南抽出枕下藏着的小匕,发了狂一般朝着两?人?刺去,他们见?她像个疯子?一样不要命,生怕闹大了事,贼一样跑了出去。自那以后,谢只南夜里就睡得不安稳,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她。


    再次见?到?这两?名小厮时,谢只南后脑发凉,浑身血液在四肢百骸处迅速流窜,麻木、僵硬着,贯穿她的喉口,如同吞下了坠金一般。


    冷静片刻,她鼓足气势走到?大门前。


    两?名小厮精神萎靡地看着来人?,忽而睁大了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瞳孔猛缩着一同向后倒下,指着来人?“啊啊”地叫了半天?也喊不出一句话。


    谢只南冷睨着两?人?,抬起一脚踩上其中一人?的脸,阴恻恻道?:


    “告诉里面的人?,我谢只南回来了。”


    第53章 第 53 章 事实上,她只是个缩居在……


    气势很足。


    足到?谢只南将脚踩上那又臭又硬的脸时, 她的上半身?在发抖,底盘却能牢牢地稳住不动。


    她其?实在计划出逃成功时就想过,自己日后?会带着无限风光威风地杀回来。


    几率很小, 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梦罢了。


    谁曾想今日实现了。


    直到?现在,她都觉得自己活在梦里。


    被踩在脚下的小厮抽搐着脸, 四肢微颤, 像一只濒死的□□时不时蹬两蹬,另一个倒在旁边的小厮连滚带爬地爬进了槛后?,凄厉地喊叫着:“鬼!鬼啊!”


    谢只南嫌恶地收回脚:“”


    绕开?门前?的挡路物,她光明?正大地走进了谢府大门。


    还是第一次, 她如此走进正门。


    以往将她送到?佛堂时,都是见不得人的, 不是让她从侧门走,就是在夜半时分将她悄然?送离。所?以外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谢府的大小姐, 并?也对他们的说辞信以为真, 认为她实在是十恶不赦的女子,又因为她有一群好家人, 所?以才?不让她露面受人唾骂。


    事实上, 她只是个缩居在矮墙缝里常年照不足阳光的杂草罢了。


    尖喊声?引起了府里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瞧着有些恍惚,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顶着一双双浓黑的眼圈一下一下地干着手里的活儿。可在听到?这声?喊时,他们不约而同,甚至是反应极快地朝谢府正门的方向看去。


    被乌青之色圈裹的眼睛赫然?瞪大,不管是离的近的还是远的,谢只南一眼看去,烈阳下暴晒着的脸盘跟新浆的纸一样白?。


    她迟疑地往前?走了一步。


    “撒”一声?。


    有人倒下了。


    谢只南又往前?走了一步。


    “飒飒”。


    又有人应声?倒下。


    接二连三的,跟排列好的叶子牌一样, 经风一吹就倒了。


    关键是现在没有风。


    场面很滑稽,可谢只南心中没有什?么多余的喜悦。


    她还没看到?谢启哲和叶玉旋他们。


    于是她走到?离她最近倒下的丫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谢启哲他们人呢?”


    那丫鬟哆哆嗦嗦的,半天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活见了鬼样。


    谢只南不耐烦,威胁道:“再不说我就吓死你!”


    那丫鬟原本要晕过去的,被这么吓唬,哭颤着道:“我我不知道啊我只在这做事,不不不不”


    突然?有一穿着黄白?粗衣的小厮不知从何滚爬了出来,他捂着胸口,满面惊惧地结巴着:“老老老,老爷夫人都晕晕晕,晕死过去了二小姐突然?悬梁自尽了,死死死好像死了”


    若是在之前?谢只南听到?这些话,她应该是会高?兴得发狂,毕竟她被这群人生生折磨了十几年,艰苦得都能比过桥头?的乞丐。


    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她竟是半点喜色都没有。


    很平淡。


    淡到?不像自己了。


    可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不像自己?


    谢只南猜测着,许是这几个月的幸福冲淡了那十几年的仇恨。也又或许是,晏听霁对自己的好,正慢慢抚平自己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和满腔愤恨的灵魂。


    她不清楚是哪一个。


    算了。


    好没意思。


    谢只南没再往里走,而是往大门方向出去了。


    停在谢府门前?时,身?后?一众人都盯着她的背影,看她是否真正离去。还倒在门前?被踩过脸的小厮就不一样了,他默默缩到?角落,试图掩盖住自己的存在,怕她再来给上一脚。


    就当众人以为她要走了,她忽然?侧回身?去。


    每一双眼睛里再次溢出了恐色。


    她没跨槛而过,而是直接踩了上去,整个人都高?高?站在那槛上,黑眸里蕴着一股由内而发的冷意,看得他们暑热天日直打冷颤。


    旋即,张狂的笑声?轰然?爆发。


    原这么一瞧一站,就已经吓倒一片人了。


    如今又来了个这么怖人的笑声?,已然?是没有几个醒着的了。


    笑的时候,谢只南终于找回了心中的那股痛快之意。笑声?渐停,那股快意也随之消散,再也不复,仿佛根本没来过一般,快到?连她自己都讶异。


    不过她已经不在乎了。


    彻底不在乎了。


    不久后?,谢府痛失二女之事蓦然?传开?。


    铺天盖地的白色笼罩住整座府宅。


    令人唏嘘。


    *


    谢只南往晏听霁家宅方向走回去时,途径一片闹市。


    是她从未触及之地。


    路上新奇的东西很多,她像个刚出世的婴孩一般,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四处瞧着,半刻便能走过的路,她花了半个时辰。每在一处摊子前停下,那些摊主就会很好心的为她介绍这是什?么。


    有戴在脸上的面具、泥做出的小人、陪睡用的老虎布偶、酸甜酸甜的蜜饯


    晏听霁在她出门前?给了她一个钱袋子,比自己那个要重,而且布料也要好上很多。他说这是给自己出门傍身?用的,有钱,哪里都不怕。


    谢只南拆开?看过,里面装的都是金子。


    金子


    之前?在谢云茵头?上看过一支金簪子,她特意炫耀,不然?谢只南可能都不知道初银钱以外还会有金子这样更值钱的东西。


    于是对于晏听霁将自己的钱袋子拿走不还的事,谢只南放下了。


    谢只南驻足在其?中一卖泥人的摊子前?许久,看着最中间摆着的女泥人,和自己很像,那摊主见她有了心思,晃着沾满黄泥的手问她是不是看上哪个了,她只垂手默默摸着自己的钱袋子,到?最后?还是没决心要买。


    走开?几步,忽而有一戴着低帽的男子从她身?旁匆匆经过,险些碰上,好在她反应快躲开?了。等她下意识摸向钱袋时,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当即暗叫不好,上前?追去。


    男子敏觉地听到?身?后?追来的仓促脚步声?,旋即拉低帽檐,加快速度往人群中蹿行。


    谢只南一路追着人走到?暗巷处,男子停下了脚,缓缓回转过身?来。


    “把钱还我。”她冷声?道。


    看他着装打扮根本不似穷苦之人,也不像是成日在街上到?处转悠的扒手,从他站立之姿就能看出,他的气质不比一般人差。


    只是他将自己引到?此处,是为何不得而知。


    反正谢只南站在巷口,离他有些距离,若是他要劫命,她大可以往外跑。


    男子缓缓摘下低帽,露出一张如玉的面庞,他唇角带笑,弯下的眼眸里夹着几分少年意气。


    “小姐,又见面了。”


    谢只南狐疑片刻,这才?惊觉面前?男子乃是她计划出逃时半路遇上的程咬金。


    观察她的反应,男子笑道:“小姐应是认出我了,在下崔九兆,迁都人士。”


    谢只南管他什?么人士:“把钱还我。”


    崔九兆错愕一瞬,道:“实属情急之举,见到?小姐安然?无恙,在下也就放心了。”


    他走来,用食指勾出那沉甸甸的钱袋子,递交到?谢只南面前?。


    谢只南拿过钱袋转身?要走,被他拦住。


    “小姐,那日临别匆忙,你的木簪掉了,我一直收着,就是期待哪日能再次见到?小姐将其?归还。”


    这木簪并?无特别之处,不过是她闲来无事找来跟木棍做来挽发棒子罢了,想是那日太过着急,自己亲身?驾马逃行不慎掉落。


    没想到?给他拣去了。


    “不必了。”谢只南拒绝道。


    崔九兆缩回拿着木簪的手,低笑一声?。


    “那小姐可知这谢府二小姐是因何而死的?”


    谢只南蹙眉看他。


    这是怀疑到?自己头?上来了?


    “你既调查过我,就应该知道,我没这个本事。”她道。


    “小姐误会,”崔九兆急忙摆手,“在下只是好奇过问罢了,既然?不知,那我也不会勉强。西府觐察司,此乃我办公之地,小姐如有困难,可来寻我帮助。”


    谢只南刚想敷衍应他,身?后?兀地垂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住。


    “不必了。”


    晏听霁的声?音骤然?响起,无声?无息的,携着几分不屑的冷意,毫不掩饰的侵略感从她脊背处重重包围住她整个身?子。


    她侧过脸向上看,恰好撞上他垂下的目光,随即她敛眸,默默走到?他身?后?。


    崔九兆有些讶然?。


    他并?没有查到?过谢府大小姐这些年有与哪个外男接触。


    许是这几个月间遇上的。


    见她如此乖巧站立在那男子身?后?,崔九兆心中莫名?失意,他抿唇一笑,还未开?口,晏听霁就已经将人带走了。


    竟是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崔九兆沉思半晌,重新戴上低帽掩面,随后?慢步离开?暗巷,往觐察司方向走去。


    一进觐察司,左右便有男女两人抱拳相迎。


    男子名?唤商劲,女子名?唤商银。


    二人长相相似,是为一同入觐察司的双胞兄妹,前?几年还在江湖上游荡,被崔九兆给招揽下来入朝为官。


    “殿下。”


    皆是少年模样,尚未完全褪去稚气,露出的两双相似眼眸熠熠生辉着。


    崔九兆朝二人点头?,随即问道:“找寻王陵之事如何了?”


    *


    晏听霁牵着谢只南的手,郁郁之色顿然?消散。


    他耐心道:“下次不要和陌生男子讲话,也别让他们趁机接近你,好么?”


    谢只南乖巧点头?,还是问道:“可他拿了你给我的钱袋。”


    晏听霁故作思索,道:“等我过来帮你抢回来。”


    她恍然?大悟:“好。”


    自看着谢只南独自出门后?,晏听霁便隐了身?远远跟着。


    对于记忆恢复这件事,晏听霁是意料不及的,很突然?,他甚至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是跳下了往生池。


    至于为何他能提早恢复记忆且还保留原身?重返凡间这件事,应该和他的自身?血液体脉有关,他本就非为凡人,更不是那些打着长生幌子的仙士。


    他是一只不死不灭的妖鬼。


    照目前?情况来看,竟不止是谢只南一人进了往生池,还有崔九兆三人。


    如今情形,那缕不愿融合而跳入往生池的魂魄已然?与谢只南的主魂慢慢融合了,她的性格开?始悄然?变化,说明?它在尝试重回主魂,或者是主魂强行想要将其?占回。


    她现在是凡人身?躯,根据黑老头?所?说的,需得身?死才?能回归。


    可晏听霁怎么可能会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这是绝对不允许出现和发生的。


    命运弄人,竟是让他先恢复了记忆。


    这对他来说是折磨至极的惩罚。


    可她总归是要回来的。


    不该一直在此重蹈覆辙。


    他陷入两难境地。


    回到?家,晏听霁将那些她所?为之驻足、停落过的东西全数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谢只南很是惊喜,她捧起那泥人看了又看,将其?贴在自己脸颊处看向晏听霁问他是否和自己很像,他笑着说像。


    可又不知为何,他忽而叹息,眼神似有躲闪,垂下的长睫阴影盖住他的情绪,不过她隐约察觉到?了那股极淡的、被他掩饰得很好的悲意。


    他走来抱住自己,低声?道:“对不起。”


    第54章 第 54 章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被填满的欢喜之情悄然?消散。


    谢只南由他抱着, 一时间有些不明?情绪,前所未有的恐慌在心底蓦然?升起。


    为什么呢。


    不明?白。


    她在心中暗暗记下?,这是晏听霁同自?己第三?次道歉了。


    希望之后别再有了吧。


    她慢慢回抱住晏听霁的腰, 将脸侧靠在他心口处,安静听着那一声又一声沉稳有力的心跳, 并?且认为这是在为了自?己而跳。她慢慢跟着这个节奏数着。


    一下?、两下?、三?下?


    这颗心脏跳动的速度突地慢了许多, 仿佛被钝刀不停戳弄着,失去了几分活力。


    谢只南忽然?开口:“晏听霁。”


    晏听霁从片刻失神中回神,“我在。”


    又是长达半刻的沉寂。


    晏听霁手指微蜷,喉口发涩, 忍住这股情绪,他握住一缕怀中人垂下?的发丝, 重复了一遍。


    “我在。”


    谢只南松开手,往后退开些许距离, 只为了更能看清楚一些他的脸。


    那缕发丝顺着轻微的风从他手心快速滑走, 只留下?的一点温度和痒意,却贯穿在他全身各处。


    晏听霁弯弯唇, 压下?细微起伏的情绪, 道:“怎么了?”


    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仿佛要看穿些什么东西, 不过很可惜,她什么也瞧不出来,她应该是笨的,不然?也不会?在谢府遭受长达十几年非人的虐待。


    “我很喜欢你抱着我,紧紧的,”她微微笑起来,笑眼中是极力掩饰的难过, “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会?有人能对我这样好,好到我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尽管你最开始的目的是来杀我的,但现在我相信你不想杀我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差劲,对吧?”


    晏听霁不敢看她,可还是忍住别过头的动作,静静地听她说话。


    谢只南仍是笑着,将那泥人放了回去,继而期待地看着晏听霁,道:“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晏听霁再次抱住了她,力道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大,大到谢只南真的喘不过气来,大到两颗心脏都?在互相共振。


    他压低的声音异常的嘶哑,只重复着:“不会?,我不会?,永远不会?。”


    谢只南体验着这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濒死?意,刺激着她身上滚滚涌动的血液快速翻腾,她微微颤抖着,将自?己的兴奋传递在了另一颗与自?己同鸣的心跳上。


    察觉到怀中人的呼吸渐弱,晏听霁惊觉自?己忘了力道,松开些许后道:“对不起。”


    谢只南倏地止了笑意,这是她第一次对晏听霁露出疏冷,她往后退开几步,黑白分明?的眼直直看他,随即硬声道:“我不喜欢你跟我说对不起。”


    晏听霁习惯了道歉,被这样一说,已然?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道歉了。


    他想不到别的了。


    而后她又道:“你有做错什么吗?为什么要跟我道歉?你之前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对不起的,为什么?”


    晏听霁微抿着唇,“那我该说些什么来哄你?”


    谢只南思考了一会?儿,大胆亲上他的脸,笑道:“抱我就是哄我啦。”


    晏听霁失笑一声,再次抱住她。


    往后好几日,晏听霁都?没再出门刺杀令,他说现在的钱足够两人后半辈子肆意挥霍了,不需要再出去打打杀杀,沾一身血气回家,不好。


    谢只南对此感到窃喜。


    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今日夜里,晏听霁忽然?告诉自?己,说明?日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问是什么地方?,他说是迁都?城中最美的一片山林。


    谢只南没去过多少地方?,听他这么说,自?然?是高兴的。同那城中姑娘们时不时会?聚一起的郊游般,她从未去过,更别说是这迁都?城中最美的山林了。


    本该是兴奋的,她却在听完这番话后渐渐起了困意,浓烈的,直压着她的眼皮,当她很想继续问时,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她缩在晏听霁怀里,一只手紧紧拽着他的衣领子,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着。


    “真的么我好开心”


    眨眼间,一缕细微的红色灵光“咻”地钻入她的眉心。


    晏听霁欲开口,但他抿着唇,抱着怀中人渐渐睡去。


    听完高兴的事,本该是喜悦的,可谢只南的梦却像是无边烈火,滚滚燃烧着她的身体,余烬蹿入她的口鼻,逼得她难以?抑制掉下?泪来,张着的口也发不出任何的呼喊。


    这是她第一次梦到以往的旧事。


    过往十几年里,每日都?会?不断上演重复或是别出心裁的戏码来折磨着她的身心。


    长久的疲惫叫她夜里睡不安稳。就连美梦,都?是断断续续的。


    许是老天见她太过幸福。


    在她这样喜悦的时刻,给她当头一棒槌。


    那是在谢云茵十四?岁生辰上。


    谢只南像个四?处流浪但又总是躲在暗处窥探他人幸福的一只野猫。她带着最锋利的爪刃,无情排斥任何一个靠近自?己的人。因为她知道,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抱着纯善的目的来的。


    他们想看自?己的笑话,又或是今日在哪个嬷嬷那受了气,来这找她撒气一通。


    从她记事开始,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


    偏生她就要比别人感知得早,在她能清晰辨别出哪些人靠近自?己是因为恶意,哪些人靠近自?己只是为了撒气时,府里同她一样大小的家生子和谢云茵,还缩在母亲的怀里撒娇。


    他们什么也不懂,因为他们有这个底气。


    可谢只南没有。也不行?。


    她和谢云茵只差了一岁,生辰却很是巧合的相差了一日。


    今日是谢云茵,过了子时,便是谢只南的。


    可惜,没有人会?愿意为她过生辰,也没有人愿意记得她的生辰。


    谢府内张灯结彩,笑声和匆忙脚步声各处搅在一处,今夜无人顾及谢只南,也没有人会?来找她不痛快。所以?这是她一年唯一一次夜里能吃得饱饭的地方?。


    她穿着一身素灰色衣裙,几乎快要融合在夜里。


    等宴席上的菜肴尽数摆送完毕,她就可以?悄悄地溜进那个能填饱肚子的菜地,任意采撷着。不知等到多久,谢只南饿得两眼昏花,看着那皎洁如盘的月亮,突然?在想。


    要是有仙人从天而降就好了。


    仙人见?到她这么苦,连饭都?吃不饱,肯定会?带她离开这里,去一个能吃饱穿暖的世?外桃源去,哪怕是让她一辈子当个座下?小童,她也愿意。


    可她看了又看,只看着那月亮越升越高,看着一片又一片的云层将它遮蔽,又见?它升高,也没有多出什么来。


    谢只南撇撇嘴,这种事怎么会?轮到自?己?


    闲暇之际,她忽然?萌生出一个极坏的念头来。


    前十几年谢云茵的生辰都?让她给好好过了,自?己无人问津,今年得给她来点惊吓。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拳头大小的黑耗子,提着它的尾巴,恶笑一声。


    这只黑耗子陪了自?己好多年,也算是一种另样的陪伴了。


    谢府里外,谢只南其实并?不是很熟,只有这谢云茵每年生辰过的客厅,她最是熟稔。


    她悄无声息地溜进一处鲜少人能发现的小道,下?面有个被草堆填补的矮洞,无人修缮,所以?在谢只南不懈努力下?,这个洞越来越大,这一处的杂草也越长越多。


    从这里爬进去,就能抵达客厅后方?的死?角处,除了那不愿修缮用草堵住这洞口的小厮知道,就只剩下?偶然?发现这里的谢只南了。


    谢只南拨开枯干的杂草,顶着掉落满头的蓬乱草屑慢慢爬了进去,一只手上还死?死?捏着那耗子的尾巴。


    这耗子不老实,直挣扎着想逃,她就恶狠狠地捏了捏它的肚子,威胁一声:“再乱动,别怪我不顾这些年的情分了,下?一次饿到死?我就剥了你的皮,拿你这二两肉烤了充饥!”


    起码也喂了它这么多年,有自?己一口吃,就有它一口,一人一鼠简直像那孤苦伶仃飘零在外的姐妹,虽然?不同类别,但胜在有了情谊。但她更坚信这耗子是听懂了自?己的威胁,才?不挣扎着跑。


    谢只南满意地提着它成功溜进了客厅后方?。


    这里没人守着,只有前厅照得光能分来一点,给她视线。


    谢只南对耗子说:“你跑到那谢云茵裙底,吓她一吓,然?后赶紧跑,不然?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耗子吱吱叫了两声,似作应答。


    放下?它以?后,谢只南又一次从矮洞里钻了回去,把那堆着的干杂草重新?团在一起,堵住这洞口后,心满意足地起身拍手。


    随之而来的,是谢云茵穿破了天的惊叫声。


    自?胸腔震动而出的频频笑意径直盖过了这惊声喊叫,谢只南捧着肚子弯着腰,隐隐有些上不来气的趋势,她笑得疼了,就抹了眼角的泪,用力地呼吸着。


    趁着混乱间隙,她光明?正大地走进了厨房。


    正当她以?为自?己一路通畅的时候,一脚才?踏进厨房正门槛,左手手臂上遽然?落下?一道棍棒,冰凉的麻意最先席至她的整条手臂,她迟钝地看着持有棍棒的人,旋即是铺天盖地的灼痛感,仿佛把她的手卸下?,架在火上烤着,但又连接着她的全身各处,让她不得不、不能不去忽略这道伤。


    “我就知道!是你放那该死?的黑耗子到云茵脚下?!你怎么如此歹毒!我又怎么会?有你这样心思恶毒的女儿!”


    谢启哲愤恨不已的声音从她头顶扑簌簌地掉,每一个字都?能砸死?她,每一个字都?能把她挺直的脊背给压弯,直至埋进泥底。


    叶玉旋的声音也在另一旁响起,她哭声阵阵,又时而刻薄。


    “大小姐!你要是有什么仇有什么怨,你冲我来好吗!?为什么总是要欺负我的茵茵!这个家我怕是待不下?去了!谢启哲,明?日我就要带着茵茵回家去,你就留着这个祖宗跟你一起过吧!”


    “你怎么如此歹毒!”


    “冲我来!冲我来!”


    “没有你这个女儿!你今夜就给我滚到佛堂去思过!”


    两人的声音如同群聚在蜂窝里的野蜂般,嗡嗡嗡地叫个不停,她又像是置身在山谷之中,无法?逃离开这回荡一遍又一遍的空响。


    谢只南大脑混沌,只觉自?己整个人轻飘飘的,唯有手臂上的疼痛叫她知道自?己仍是站着的。


    直到谢启哲将一团黑糊糊的东西砸在自?己身上时,她终于清醒片刻。


    她盯着掉在自?己脚旁的小耗子,它和自?己一样,瘦瘦小小,总是一副没吃饱的样子,此刻瞪着一只眼看她,像是有些怨气,对她的,死?不瞑目。


    另一只不见?了,只留下?空洞洞的眼窝。


    辱骂声又一次响起,环绕着她,无时无刻不再侵袭着她。谢只南想动动自?己的脚,发现这双腿不知何时已经被什么黏糊之物缠绕住,用它那黏滑、腥潮的长舌慢慢卷没自?己。


    陡然?间,一阵微风从门外袭来。


    携着一股微末的淡香,让谢只南短暂的心安片刻。


    谢启哲和叶玉旋蓦地消失了,连同着他们的声音,还带走了自?己脚下?惨死?的小耗子。


    眼前缓慢地、隐隐地聚起一道白影,乌发长飘,衣袂翩跹,长身玉立如远山独松,他戴着一个银质面具,上半部分的面容被遮挡完全,只露出一点白皙的下?巴和那双不易令人忽视的琥珀色的目珠。


    他弯着眼,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又朝自?己伸出一只手来。


    谢只南鬼使神差地将手搭了上去。


    只这么一会?儿,谢只南身上的疼痛霍地消失了。


    她盯着这不似凡人的男子,那快要平息下?去的心跳声顿时跳动剧烈。


    手、脚、胸膛、脖子、脸,凡是所能感受触及之地,无一不在她耳边发起强烈的进攻。


    谢只南怔愣着。


    “仙人?”


    第55章 第 55 章 现在又要回到那个地方去……


    梦止于此。


    谢只南攥紧的?双手逐渐松下几分力?, 蜷着的?身体也褪去了紧绷感。她面?容恬静,瞧不出任何?悲喜之色。


    晏听霁用指轻抚着那皱起的?细眉,另一手轻拍她背, 试图让她从梦魇之中平静下来。


    凡世给?她的?痛苦实?在?太多,多到难以淡忘。


    如此噩梦, 晏听霁也只能挪改些许让她在?睡梦中好受些。发生的?已经发生, 留下的?伤痛是永久的?,不可磨灭的?。


    听着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晏听霁将手搭在?谢只南腰间,把她微蜷起的?身体紧紧带过到自己身前, 与他紧密贴合。


    能安抚躁郁的?微香气息幽幽缠绕着他,他敛眸叹息着:“不会?痛苦的?, 忘记这段往事,我会?让你平安无恙地回来。”


    “那些让你痛苦的?、烦恼的?, 一并忘却了, 你只要做好记得我这一件事,别的?什么也不用管。”


    他亲昵地蹭了蹭谢只南的?披散着的?乌发, 神情略微难过。


    “竟是让我先想起来一切, 真痛苦啊”他忽地低笑一声,语气坦然, “可是没关系,只要我一个人承受这份痛苦就足够了。”


    在?他恢复记忆的?那一夜,那一瞬间,在?鬼境内的?经历仍历历在?目,仿佛并未过去许久。可在?凡界,二人却是实?实?在?在?地分开了十?几年,相遇后的?相处仅有短短几个月。


    根据自身回忆与对当前身为凡人的?谢只南的?性?子相结合, 他隐隐猜测这缕魂是和主魂一起跳下往生池的?,也是一并转世到凡界做人。


    也是在?这时,他感知到了赢魂灯所在?之地。


    赢魂灯为何?没有附到谢只南身上,他不得而知,只知道它到了那个千年前,所有人都不能、不敢提及的?禁忌之地。


    晏听霁是在?那醒来的?。


    现在?又要回到那个地方去。


    在?没有恢复记忆前,晏听霁只觉得那个地方被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所笼罩着,并且带给?他的?是无尽的?悲伤,让他不得不狼狈逃离,不敢靠近。


    现在?他知道了。


    见生见死,赢魂灯既能一命换一命,也一定可以令谢只南的?主魂强行融并下这缕缺失多年的?单魂。如此一来,她便不用忍受凡人的?身死痛苦,继而直接归位。


    可有几成把握?他不知道。他甚至开始害怕。


    *


    世道混乱,内有妖邪作乱,外有蛮贼入侵。


    崔九兆身为一国太子,自当要为国分忧,也要替那快要老得走不动路的?旧王担起保国的?责任。可如今情形看来,国库空虚,士兵颓弱,如若外敌侵袭,根本抵不了三日,整个王朝就会?破灭。届时,他这个当了十?几年的?太子,连权力?的?座位都没碰上边,就要横死刀下。


    商劲和商银是他早年间外出路遇过的?江湖侠客,兄妹二人侠肝义胆,平日只能做些劫富济贫的?小事,一身本领无处高展,更无人在?意他们。


    崔九兆是在?一次剿匪行动当中结识的?二人。


    那是窝据平江翁山冈里最大、最难以拔除的?兵匪子,都是些不愿在?朝做小兵而逃出来当山王的?黑匪,最初只有几人,后来名声壮大,逐渐聚集起各地流窜的?逃兵,从而组装成一支叫人不容小觑的?匪窝。


    他们以剿杀各路上任新官为快、更有对居住在?平江中的?百姓烧杀抢掠,可谓是无恶不作。


    商银和商劲自是听闻了这群山匪的?劣迹,兄妹二人一人一剑就要准备挑了这扎根已久的?匪窝。他们是有头?脑的?,可太过年轻气盛,经事少,不知天高地厚,只抱着一腔热血就要杀进?这一群兵匪窝子。


    如若不是遇上了崔九兆带来的?一队兵马,怕是会?惨死在?这群人的?刀下。


    可谓险极。


    对于这次剿匪,崔九兆是准备了足足一年的?时间。


    杀进?匪窝时,身侧冲上的?两列士兵为自己杀开了一道血路,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夹着黏卷的?湿汗味、热风的?躁意,还有满地流淌的?浓浓酒香气。


    就是这时,崔九兆发现了商劲,那一身绛紫色劲衣上沾满了一片又一片并不规则的?深色污渍,他撑着手中剑,满眼疲累地看了他们一眼,旋即又一次冲向更深处。


    崔九兆命人拦下了他,那具奄奄一息的?身体骤然像是一只发了狂的?野兽,挣扎嘶吼着。


    他说?放开他,他要去救他妹妹。


    女子身陷此地,再没别的?。


    崔九兆提着剑便冲进?去,发现了同样浑身是血的商银。


    她面前倒下了许多身量比她大两三倍的?男子,赤着一双油腻腻的?黑膀子,面?朝地,融在?聚成一地的?血泊中。


    见到崔九兆的?时候,商银举起剑,对着他,眼里闪烁的光色是带着必死的?决心。


    商劲踉跄跑来,商银终于卸下防备,兄妹二人掩面?痛哭。


    崔九兆佩服二人的?胆量和品性?,劝说?一番便将他们收入麾下,作为自己的?一方势力?。


    如今的?觐察司,便是他暗暗布下的?其中一处。


    国库空虚,大敌当前。


    他要国民安泰,就不能伤民求财。


    此前有人觐言,说?是若能找到前古辕朝凫音公主的?陵墓,必然能充实?国库,之后招兵买马,对抗外敌,皆是游刃有余的?。


    只是对于辕朝时期的?记载少之又少,民间甚至都无人知晓有此朝代,若非深居王宫,在?那深角之处寻得残卷,否则就是连崔九兆这样一个太子都不会?知晓。


    上面?记载了凫音公主貌若神子,乃辕朝最受宠爱之女,宝物、丝绸、金石玉器等?万千珍物,她的?同胞哥哥都会?为其寻来添置。过去千年,王朝早已覆灭,可根本无人知晓曾经有过如此朝代。


    若是他能将其陵墓当中的?陪葬物尽数取出,定能解救当下国危。


    幸而他发现了这一残卷记载。


    根据上面?少得可怜的?载录,崔九兆只挑拣出两个有用的?信息来。


    一是这凫音公主的?王陵定然在?迁都之中;二是这王陵规模宏大,若是耗费大批人马寻找,必然引起四?处注意。


    崔九兆将其交由?了商劲和商银去做。


    那日去到觐察司问结果时,两人给?出了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们像是找到了,直说?那一处风水绝佳,上有龙气护体,可自己根据二人所说?的?线索去寻时,根本没有看见什么所谓的?山林。崔九兆开始怀疑二人是否想要私吞这笔钱财,明面?上不说?,私底下一直派人去找。


    一无所获。


    后来商银发现他在?怀疑,气不过,认为崔九兆并不信任二人,于是亲自带着他去。


    谁能想到,崔九兆亲眼看着两人消失在?原地,又再一次出现。


    这定是妖障。


    崔九兆这样说?服自己。


    不过这让他坚信了凫音公主的?陵墓的?确在?此,也更加坚信,她的?陵墓当中,会?有大量珍宝。此举顶多损些阴德,可却能护下整个国家,崔九兆决定明日独身前往,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能走进?兄妹二人所说?的?山林。


    没曾想,第二日去时,他看见了远处缓慢前行的?谢只南和那日出现在?她身后的?男子。


    两人如同商劲商银一般,轻松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崔九兆急忙跟上,踏入那片山林时,惊奇地观察着这片走过数遍都未能亲眼见到的?绝佳山脉。


    *


    昨夜的?噩梦并未影响到今日的?谢只南。


    因为晏听霁只留下了美好的?部?分,那些毒恶的?,都被扔给?了远在?谢府不得安眠的?谢家夫妇身上。


    出门前,谢只南在?数不清的?衣裳堆里挑来挑去,以往她都不会?为此苦恼,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穿不完的?新衣裳。


    犯了难,她就问晏听霁穿哪一件。


    晏听霁说?:“你最喜欢哪一件,便穿哪一件。”


    谢只南哼了一声,说?:“讲了跟没讲一样。”


    晏听霁微微笑着。


    最终她还是选了晏听霁为她买的?第一套合身的?绯色裙衫。


    他似乎有些讶异,问着:“为何?不穿新衣裳?”


    谢只南微微晃着脑袋,笑道:“新衣裳有的?是时间穿,我想穿着你给?我买的?第一套衣裙,跟你一起去林中游玩。”


    晏听霁笑容僵滞一瞬,随即盖过那抹情绪,道:“好。”


    沉浸在?喜色当中的?谢只南根本没有发觉到任何?不对劲。


    虽然她并不知道那些贵家女去郊外游玩时是如何?的?,但晏听霁肯定知道,他不像自己,被困在?一个地方不得自由?,他的?见识也必然会?比自己多。


    反正只要是有人愿意陪着自己,她就高兴。


    来到晏听霁所说?的?那片山林,仿佛隔了一道界线般,忽地就凉了下来。携着冷意的?风气悄然裹住她,山林寂静无声,无有鸟雀声响,就连躲藏在?草丛间的?矮虫都不曾闹出半分动静来。


    奇妙的?,不知从何?而起的?熟悉感嵌入她的?大脑。


    她下意识捏紧晏听霁牵住自己的?手。


    察觉到她的?紧张,晏听霁同样也紧声道:“怎么了?”


    她摇头?:“就是有些冷。”


    二人继续往前。


    晏听霁正思索着该如何?带着她掉进?墓门前,而谢只南却想着,这当真是来游玩的?么?


    心思各异。


    气氛再次沉降。让本就宁静的?山林,只能听见细微的?脚步声。


    走到一半,谢只南忽感脚下一空,失重感重重袭来,她惊恐地看向上空那愈发昏暗下的?白洞口,余下之际感受着自己反抓住晏听霁的?那只手,火辣辣的?,像是掉了一层皮,尽管这样,她也没能松开。


    晏听霁将自己护在?怀中,他没有松开自己。


    落地时,他在?自己身下挡着。


    “晏听霁?”谢只南忙抬手摸向他的?脸:“晏听霁?”


    淡笑声传进?耳中,谢只南松了口气。


    “我在?。”


    片刻后,谢只南侧翻在?地,抬起那双发软的?腿,慢慢站起来。


    晏听霁同时站起。


    “飒”一声,高筑在?石门两侧的?火烛瞬地发亮。


    这让她看清了自己身陷何?处,也看清了自己离上方那点般大小的?白洞有多远。


    “这是”谢只南困惑,“什么地方?”


    她侧身看向晏听霁,见他被火光幽幽照映的?琥珀色眸底,闪烁着不明光色。


    “应该是,”晏听霁迟钝半晌,语气别扭,“墓穴。”


    第56章 第 56 章 她想活着,她要活着。……


    墓门两侧的灯烛簌簌燃起, 照清了眼前景象。


    二人位置落得极好,直接掉在了这墓室大门前,像是精心设计过?的, 时间、冷意、每一个落脚点,都恰到好处。


    谢只南记不?清是几岁的时候了, 只记得那时府里有那种年事已高的下人死了, 被?他的子女们抬走安葬,就在她眼前,一卷草席,裹着穿好寿衣的尸体, 扛到了府外头?去。


    她不?懂得生?死,就只是好奇, 这是要?把人送到哪去?


    不?知是哪个下人突然大发善心,又或是想拿这个事来吓唬她, 就说?:“这是死了, 府里有规矩,死在这的老?人们必须卷着草席出去, 不?能污了这片地, 他的儿子女儿要?趁人还没死透,赶紧拉出去埋了。”


    谢只南年纪尚轻, 对什么?都好奇,这时见?有人愿意同?她搭话,就高兴地继续问下去:“什么?是死?埋哪儿去?”


    那下人见?她来了劲,“嘿”了一声,本欲嘲讽,可对上那双如漆的亮眸时,似是被?那天真的眼神?给止了念头?, 竟起了一丝善念。他连连摇头?,道:“死就是睡着了,永远也醒不?来。有钱的放在棺材里堆一个墓出来,没钱的埋到土里,被?虫咬、被?水浸着,慢慢烂了,臭了,化成灰。”


    谢只南没有钱,谢启哲他们也不?会给自己钱。


    她不?想被?虫咬,被?水浸,更不?想烂了,臭了。她不?想自己死后是这个样子,因为现在的她就处于这下人口中所说?的状态。自这以后,她开始畏惧死亡,也会时常梦到那被?草席裹着的尸体突然露出的苍白可怖的面容,每每夜半惊醒,她就会发现自己的身上有好几只小虫在啃咬着她的手、脚。


    这令她无?比恐惧。


    听到晏听霁所说?的,这是墓穴时,她下意识想要?逃离。


    死亡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包围着她,试图将她绞毙。


    可太高了,她爬不?上去。


    晏听霁感应到了她的惧意,上前握着她的手,安抚道:“没事的,找到门,我们就能出去。”


    谢只南将另一手也搭在他的手上,修长?的指泛着近乎透明的白,“你,你不?是会法术吗?我们从?这飞上去,不?需要?找门了,好不?好?”


    她快要?哭出来了。


    晏听霁抚上她的面颊,忽略她眼底的恐慌,狠下心道:“这里有结界,不?能用术法,不?过?你相信我,我会带你出去的,别怕。”


    乌润的眸中浸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认命低头?,微声道:“你别扔下我”


    晏听霁反握住她手,道:“不?要?怕,我不?会扔下你的。”


    琥珀色眼睛里是掩盖不?住的心虚,可那双恐惧的黑眸根本顾不?上别的,它缩成一团,躲在了后面。


    墓门在前,上面刻画着的精美雕像乃是双凤祥纹,寓有飞升之意。


    晏听霁一手缓缓推开墓门,取下其中一盏灯,递交到谢只南手上:“别怕。”


    谢只南接下灯,微微应了回去。


    墓门之后,乃一座大殿,随着墓门开启那一霎,环绕在殿墙上挂着的灯烛纷纷亮起,一如方才那般,蓦地照亮了整座殿室。


    谢只南一时怔然。


    她并不?知晓,那下人口中的墓穴竟是如此模样。死人住的地方,也能比活人还要?气派不?少。难怪他说?有钱到墓穴,没钱进黄土。


    钱真是一个好东西。


    心中悄然少了几分惧意。


    走进大殿后,墓门随之闭合,石缝摩擦间发出的“咝咝”声,幽幽回荡在这座巨大的殿堂之中。


    谢只南的手细微地颤了颤。


    晏听霁继而安抚道:“别怕。”


    进到前室,谢只南的怕意远小于那股油然而生?的悲意。倒是没再排斥,只是她每走一步,心底的难过?就会多出一分。她不?想再表露出更多的情绪,她怕,怕晏听霁会因此而生?气,认为自己是个累赘,就抛下自己。


    她松了松手,决心要?大胆些。


    晏听霁止步侧身看她,有些紧张:“怎么?了?”


    谢只南坦然道:“没什么?,我没那么?怕了,分开找吧。”


    他犹疑片刻,随即点头?:“好,我不?会走的。”


    谢只南朝他弯弯眼,而后与他背向前行。


    前室峥嵘崔巍,像是他人口中所说?的王室宫殿,比寻常府邸的气势要?更加壮阔,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殿室中央向外延伸,是四面阶梯,阶梯下摆放许多陶罐铜器,色泽鲜亮,毫无?半分被?风化过?的痕迹,只在这瞧上一眼,仿佛就能看见这些瓶器被工匠制造出来的模样。


    应该只是一座普通的大殿。


    谢只南环着半圈走去,也没能找到一丝缝隙,除了二人刚进来的那扇墓门,再没别的了。


    “你有找到吗?”谢只南问道。


    没有回答。


    她惊愕转过?身去,发现整座前室,除了她,再无?别人。


    “晏听霁!”


    没有。


    回应她的,是浮荡在前室中的空响。


    “晏听霁!”


    仍是没有。


    他像是突然蒸发了,消失得一干二净。


    “嚓——”。


    提着的灯烛骤然掉落在地,骨碌碌地滚了半圈,洒出几滴灯油来,好在有外罩子挡着,这才没将里头?的灯火熄灭。


    谢只南半蹲下身,胡乱抓了一地的尘土,才重新拾到那盏灯。


    “他扔下我了?”谢只南喃喃道,“可他说?不?会的。”


    她对此等陵墓一无?所知,更不?知这里仅仅只是整座陵墓中的前室,走出这里,还会有侧室,藏室和主墓室等等殿室。对于现在的她,只知道继续留在这,会死。


    她畏惧死亡。


    天生?就要?比任何?人更加敏感。她为自己挡下过?不?少危险,都是出自本能的,后来通过?那个大发善心的下人才得知,若是更危险些,就会死。通过?他,谢只南才知道自己一直畏惧的不?是危险,而是死亡。


    她想活着,她要?活着。


    谢只南靠着冰凉的石壁,蓦地笑了。


    自己竟然会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说?难听些,当真是狗急跳墙了。


    她和晏听霁不?过?相识数月,自己对他尚且只有几分信任不?说?,他又怎会为了一个原该要?死在他剑下的女子而为她生?死不?顾?


    谢只南兀地站起,攥着灯提的手指紧了又紧。


    晏听霁既然靠不?住,她便自谋出路。


    她绕着大殿边缘走了一圈又一圈,试图从?这些玉砖堆砌的墙面上找出一扇门来,可她走了很久,累到腿脚发软,累到舌口发干,也没能找到半点间隙。


    歇息了一遍又一遍,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她甚至能将这前室的形制构式给记下来,可也还是没能找出门。


    谢只南疲累地坐靠下来,她看着这盏久久不?灭的灯时,黑眸底的光色亦未黯淡半分。只要?她还活着,就不?能阻拦她找寻生?的路。


    “我会活着出去的。”她坚定道。


    清脆的嗓音里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倔强和坚韧。


    正当她准备起身继续探寻那走过?不?知几百遍的殿室时,身后倏地一空,她那卸下防备的脊背直直往后倾倒,手中灯盏飞起,跟着她一并没入墙体之后。


    好在很快她就碰到了坚硬的实地,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谢只南撑起自己摔痛的腰背,慢慢坐起,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忽然感受到顶上一片阴影垂照,将她完全遮盖住。


    “晏听霁?”她小声道。


    没有回应。


    谢只南浑身激起一阵疙瘩,被?衣衫掩住的皮肤上仿佛有万千虫蚁爬行啃咬,她不?敢动弹,背上浸出的冷汗牢牢黏紧着她的薄衫。


    僵硬、麻意、巨大的心跳声,尽数缠绕在她四肢百骸处。


    微叹声兀然落下,夹着一点失意。


    “转过?来。”


    是个男子的声音,她本意并不?想动,可终归是害怕更多些,她木木地转了过?去,余光下瞥见?微微飘起的白。


    她抬眼看向来人,先?是有一瞬的惊讶,再是怀疑。


    他面容俊逸,身量高挺,一双浓如山水的眉眼宛若画般精致,他淡淡笑着,笑起来更有一种画中仙之感,并不?像是活在这墓室之中的恶鬼。


    突然的,熟悉的。


    “你是谁?”


    话落,她惊觉自己似乎有些冒犯,可他并不?在意。


    他温柔地弯着眼,那双与她无?二的黑眸倒映的皆是她的影子,随后见?他指向一旁排列的壁画,壁画上的一男一女皆是羽化之势,他温声道:“我从?这来。”


    谢只南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这才看清了被?灯火照得发亮的壁画,上面刻画着很多人,尤为突出的便是最后的一男一女,二人紧密相拥,模样相似,双腿仿若蛇尾一般交缠,可若再看,又似腾云。


    她又看向了别处,发现了那座巨型棺椁。


    黑红棺椁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祥云纹饰,黄色点漆,凤头?扣锁,给人一种庄严神?圣且不?能冒犯的气势。


    棺椁前架一高台,顶上镶嵌的灯烛所散发出的明亮光色足足垂照在这高台上,只见?高台上架着一只玉杯,玉杯被?托架托立自中央,底部则是由铜承盘牢牢架住。


    玉杯经由这束灯垂照着,发出通透的色泽。


    谢只南突然变得迟钝,她晃着愈发沉重的脑袋,抬眼看他。


    “你是仙人么??”


    他笑而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指着那盏玉杯道:“那副棺椁里,是空的,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谢只南摇头?。


    她怎么?会知道?


    他又笑道,俯身将人抱了起来,顺道一脚踢开了那盏灯。他细心地拍了拍谢只南身上沾着的尘土,语气过?分温沉,仿佛带着几分蛊惑之意,听得谢只南有些昏了。


    “你想死吗?”


    她摇头?。


    “你听闻过?长?生?不?老?药么??”


    她还是摇头?。


    “那你想活么??”


    这次,她点了头?,并且是毫不?犹豫的。


    白衣仙人垂眸失笑一声,抚着她那张瘦得可怜的巴掌脸,满是怜惜。


    “那是铜承盘高足玉杯,里面放有一只玉盒,墓主人便是吃下玉盒里的长?生?不?老?药,羽化登仙了。就像”他侧眸看向壁画,低沉的嗓音里携着十足的引诱,“那样。”


    “吃下它,你就不?会死。你会活着,永远活着,像我一样。”


    谢只南怔然,垂下的乌眸里满是迷惘。


    不?会死?


    真的么?。


    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白衣仙人并没有继续开口,可这句确信的答案不?断回荡在她脑海中。


    渐渐的,她的身边似乎再次没了人。


    好像一切都是幻觉。


    谢只南顺着自己发布下的命令,慢步走到高台前。


    她看着那盏装有玉盒的高足玉杯,看着它被?灯烛照得透亮清澈,看着这一小片玉勾住了她所有的理智。


    看着它。


    片刻。


    谢只南将手伸向了玉杯,并取出那枚装在玉盒之中的长?生?不?老?药,藏了起来。


    第57章 第 57 章 “拿出来。”


    “拿出来。”


    晏听霁的声音倏地?从?谢只南背后响起, 像是一记冷炮,又像是沉进了浸满冰霜的泉底,垂直砸在她的后背。


    她立即回转过身去, 看着浑身是血的晏听霁,心脏猛地?漏掉一拍。


    他面色阴沉, 语气冷的吓人, 染血的衣袍挂着道道长?痕,每一道口子无不透着腥湿气息。晏听霁每朝她走向的一步,都像是杀过来的一把刀,那是不能?躲避的、没有任何感情的, 对着她。


    可那双格外透亮的琥珀色眼里夹杂的情绪令谢只南看不明白。


    那是哀求的、害怕的。


    矛盾的。


    他手里提着一盏小灯,形制很别致, 不同于墓室内的任何一盏,可以?说是很普通的, 扔到最?显眼的地?方, 都不会有人认为这是一盏灯。


    可它在发亮,明红色的光芒缓缓靠近着谢只南。


    正是如此, 谢只南心中?的异样感愈发强烈。


    “把它拿出来给我, ”晏听霁伸出手,温声道:“好么?”


    他停在了棺椁旁, 视线短暂地?落在了上面,旋即看向谢只南。


    谢只南往后退了几?步,惊惧的双眼找不出半分信任,她将?藏起的药丸攥紧在手心处,躲在一根石柱旁,露出那双防备的黑眸,宛若一只饱受摧残的小野猫此刻竖起浑身尖刺正对着来意不明的人。


    “那个不是什么仙人, 他是骗你的恶鬼,相信我,把它交给我,你不会死的。”


    晏听霁不敢上前,生怕让她激动起来。


    谢只南却问:“你方才去哪了?你不是说过不会扔下我一个人的吗?是嫌我累赘?不肯带我了吗?”


    面对这一连串的疑问,晏听霁喉口发涩,一时哑然。


    “我没有扔下你有人将?我们隔开了!”他情绪激动,眸中?闪过一丝戾色,之?后的话语却又显得那么绵软无力,“我已?经找到出路了,求你过来,扔了它,我会带你活着出去的,信我”


    谢只南根本不信。


    他此刻的出现更像是来抢夺这颗长?生不老药的。


    可是,除了凡人以?外,还会有谁想要长?生呢?


    这个念头?迅速闪过,更多的不信任和排斥倾泄而来,把她仅剩的一点理智驱散。


    “他不会带你出去的。吃了它,你就不会死了。”


    白衣仙人的声音忽然回荡在她耳畔,像是空谷传响,重复一遍又一遍。


    为什么?


    她心中?暗暗回应着这道声音。


    他又说:“是他把你带进来的,他这般厉害的妖邪之?物,怎么会不能?带你走出这座陵墓呢?他的目的,就是想找到他手上的那盏灯,那是神?器。而你,是寻找神?器必不可少的鼎。你只是一缕托生魂魄,从?头?到尾,他对你都是利用。”


    晏听霁对着空气狠声道:“闭嘴!王求谙!你这个蠢货!为什么不用我的方法!”


    鼎?


    托生魂魄?


    谢只南如遭雷劈,耳边嗡嗡作?响,把那道近乎嘶吼的怒声渐渐模糊了。她浑身血液逆着筋脉滚滚流着,冰冷的麻意遍及全身,叫她快要不能?喘息。


    我是鼎?利用,都是利用


    他叹息:“是的,你只是被他利用了。”


    原来不是抢药,而是把她当作?了鼎器。


    难怪他突然对自己这般好,难怪他总是对自己说对不起。


    每一句对不起,都像是扎在谢只南心口的利刃。


    刀刀致命。


    “我就知道,我哪里来的这样好运气,会渴望一个人爱我,”她无力地?笑了一声,背靠在石柱上,悄无声息地?吞下了这颗药丸,“晏听霁,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只想活着。”


    来不及了。


    晏听霁闪现至她跟前时,她已?经吞下了这颗充满诱惑的丹药。


    见到他突然出现的那一刻,谢只南惊怕地?往后缩去,险些摔倒。


    是他扶住了自己。


    落在双臂上的一点力让谢只南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她还是在害怕。


    她还是在害怕自己!她信了王求谙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只信他的不信自己!!!


    捏紧的骨指白了又白,谢只南感受到那股力愈发加重,却仍是忍着不敢出声。


    她的每一记眼神?,每一步退缩,皆成了凌迟在晏听霁上的一把刀。


    “你不该这样的,”他否定了她的决策,琥珀色目珠蕴满了苦涩,他笑了一声,“你还是这样,一点也不听话。早知道这样,我就该杀了他们所有人!将你囚着锁着!永远都不许你离开我!”


    谢只南困惑看他,道:“我们认识很久了吗?”


    不知为何,她问出了这一句。


    许是他的眼睛装载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又或是他的行为太过于极端。


    晏听霁错愕一瞬。


    可惜,还未等?到他开口,喉口间翻涌而上的血腥气直搅到她的舌腔,堵着她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咽喉,只一刹,便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


    触目惊心的鲜血尽数溅洒在晏听霁的脸上,他迷茫地?站在那,脸上猝然落下那股温热且又浓烈的血腥气。


    琥珀色的瞳仁猛然一震。


    胸口间传来的剧痛逐渐蔓延到四?肢上,谢只南再没了力气支撑自己站着,她瘫软下去,被自己喷了一脸血的晏听霁抱着坐倒在地?。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到头?来还是一死。


    晏听霁默不吭声地?看着她,神?情黯淡,“对不起”


    谢只南想开口,可每次都还没发出声音,就被后继涌上的鲜血堵住了喉咙,她咽不下去,只能?往外吐,可就是吐不完一样,才吐了一点,后面又会涌上来堵住自己的喉口。


    窒息的感觉环绕着她,她感觉自己好像又一次被晏听霁推进了那能?冻死人的水洞中?,又冷又难以?呼吸。


    她不停咳着血,晏听霁抓着她的手,为她渡灵力,试图让她好受些。


    他低声呜咽着:“对不起”


    咳出的鲜血灌满了她身上的绯色衣裙,也迫使自己的衣裳上那薄薄的一层外衫牢牢黏在了晏听霁的身上。


    好丢人。


    身上本就鲜红的色彩更加浓艳了些,只是有些难闻。


    她想着。


    可惜了这件裙衫,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件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谢只南不再呕血了,腥潮的空气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鼻子里,她感觉自己可以?开口说话了,就弯弯眼,笑着看他。


    被血黏糊着的喉咙,发出的声音都不像是她了。


    她语气哀求着说:“别把我埋在土里,求你了。”


    晏听霁垂着脑袋,落下的泪都掉进了她的血衣上,他委屈得像一只小狗,谢只南真想摸摸他的脑袋,可是没机会了。


    闭上眼的那一霎,谢只南意识渐渐消散,直到最?后一刻,她听到了晏听霁的最?后一声低语。


    “我不会让你死的。”


    怀中?人温度渐冷,晏听霁的眼浸了霜般透着寒意,他感受着这点温度慢慢流失,看着她的尸身逐渐化散为一缕轻盈的魂灵,颓然起身。


    他冷笑一声。


    *


    牵洙草被崔琼玉带回五堰派时,王求谙正在洧王宫内养伤。


    鱼伶全权管理着五堰派的内务事,见到崔琼玉将?牵洙草带回时,她淡然接下。见其冷静得过于怪异,崔琼玉急忙拦下鱼伶,顺便告知了她这路上还遇见了谢只南和晏听霁。


    她点头?说知道了,也没给出什么太大的反应。


    崔琼玉对其感到不解。


    谢只南不是王求谙的妹妹么?听到这样的消息,身为他的身边人,鱼伶怎会是如此反应?虽然门派众人皆不知此事,只把她和晏听霁当作?狂妄至极的小辈,可崔琼玉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管住了自己的嘴。


    毕竟自己的体弱之?症都是王求谙给治好的,虽然不知是用了什么灵力术法,但她变得同正常人一样是真的。


    她被带走的时候,甚至都没能?见到阿爹阿娘最?后一面,王求谙只留下了一封信给他们。


    信上写了什么,她不知道。


    也是趁着这次机会,她匆忙回了一趟家中?,发现崔府早已?空置,里头?杂草丛生,遍地?荒芜,零星飘着几?张饱经风霜的、她所熟悉的、厌弃的——黄符。


    崔琼玉心中?咯噔一声,以?为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忙找人问询,这才得知,崔府一众人早在三年前就搬离到了岑都城内,那颗忐忑的心顿时落地?。


    沉到了泥塘中?去。


    她了然一笑,也没再去寻,直接奔回了东濛岛。


    崔琼玉没了牵挂,她当下只想着能?同岛上之?人一样,得长?生,修仙术。


    所以?她对于王求谙的情感,其实很复杂。


    她是怕的,可又不自觉地?想靠近,不同于对晏听霁的喜欢,她对王求谙更多的是依赖。


    虽然王求谙这几?年来根本没怎么管她,除了最?初被带回的几?日?,他总是会来看她,后面就很少了,鱼伶也几?乎没怎么跟她交流过。


    可崔琼玉就像是着了魔一般,见到他就想同他说上几?句话,可他从?来只是淡淡地?扫一眼自己。


    偶尔的关切,也都是问她是否觉得身体更好了些。


    将?牵洙草带回去的那一刻,她原想着亲手交到王求谙手上,可鱼伶阻断了她,甚至连见面的机会也不给她。崔琼玉准备私下走到王求谙的住处寻他,若是被问责,她就说是担心他的身体,要是没有,那就最?好。


    可她走到王求谙所居住的殿室时,惊觉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


    鱼伶将?牵洙草送回虞宫时,王求谙正打理着殿内摆置的花草。


    他每晚都会宿在这里。


    只要尚存一丝谢只南的气息,他就会费劲一切手段保留下来,让它紧紧地?缠绕住自己。


    “崔琼玉找回牵洙草了。”


    王求谙手上动作?一顿,轻“嗯”了一声,而后又慢悠悠地?夹着剪子剪枝。


    鱼伶将?牵洙草放置一旁,而后道:“公主有消息了。”


    王求谙扔了剪子,转身看她:“在哪?”


    鱼伶道:“人妖交界处。”


    王求谙这才瞥向那株散着淡白色微光的牵洙草,他满眼喜爱地?捧了起来,笑着看了又看。


    他受伤是真的,但并无传得那般严重。


    这般做法只是他懒得去管五堰派里的事,且他已?然找到了将?崔琼玉这缕生了智的魂魄强行并回谢只南体内的方法,其他的一切杂事都交由鱼伶处理即可。


    服用下牵洙草之?后,王求谙顿感灵力暴涨,先前因炼化阵域而遭反噬的伤痛在此刻也骤然轻松起来,他的筋脉再次被通络,充沛的灵气不断游走在他四?肢百骸处。


    这是第二次,他感到身心舒畅。


    第一次,大概在他羽化之?后罢。


    当真久远了啊。


    这些年,王求谙不是没有去找寻过谢只南的踪迹,奈何八百年过去,晏听霁的修为竟更高了些,气息都被掩藏了住,唯一一个能?与谢只南交流的泥人也被他给故意压在了角落、箱底处,当真是令人可憎。


    这样又有何用?他嗤笑着。


    等?自己将?这缕魂送还给谢只南后,她定然对自己心生愧疚。


    越是有一点愧疚,他就要无限加重。


    等?他赶到鱼伶所说的人要交界处时,谢只南的气息忽然浓重起来,沿着这缕气息,他找到了鬼境。


    又是这个地?方。


    鬼境众阴兵根本不敌来势汹汹的王求谙,也再一次引起了黑老头?的注意。


    他看到来人,又是眼前一黑。


    不知今年是不是撞了什么霉运,送走一个疯子,又来一个疯子。


    王求谙没有闲心同他谈旧事,而是十分“和蔼”地?与黑老头?谈论起近日?的新事,他哪里不知这是来问什么的,赶忙把知道的都告诉了他。


    得到了消息,王求谙急速赶往凡间。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还是让晏听霁这厮提前了。


    黑老头?说过,身死才可归位。


    王求谙看着晏听霁将?人带到王陵之?中?,简直可笑。


    这样的蠢办法,且不说赢魂灯能?不能?使她归位,若是失败了,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老死么?这样糊涂过一辈子,还真以?为能?学着其他凡人样平淡生活么?


    当真蠢得要死。


    晏听霁不敢直接下手,他敢。


    阿邈这样的珍宝,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受生老病死折磨,看着她垂垂老矣,抱憾而终?


    上天都在助他,虽然他服下了牵洙草,灵力大涨,可仍是逊色晏听霁,谁想到了陵墓前,王求谙惊异地?发现,晏听霁的少了一成灵力。


    如此复杂之?事,便也变得简单起来。


    缺少了这一成,虽不说王求谙能?做些什么,起码他能?拖住一阵时间,达到自己的目的。


    晏听霁在被卷入到阵法中?时,他就发现了王求谙的存在。


    他非实质,更像是一缕灵,悄无声息地?徘徊在附近。


    晏听霁试图强行破开阵法,竟发现需要一点时间。


    “你居然增进了许多。”他冷笑着。


    “怎么比得过你呢?”王求谙呵笑道。


    虽是被阵法所困,但他能?看见谢只南的一举一动,可她看不见自己。听着她一遍遍呼喊自己的名字,晏听霁都恨不能?立马杀出去,可王求谙这次竟能?困住他这般久。


    他忽然记起自己留在鬼境中?的一成灵力。


    “你要做什么?”晏听霁恨声道。


    王求谙眼眸微眯,俯瞰着他:“你想用赢魂灯让她归位这样的蠢办法,若是失败了,你该如何?现下是最?好让她身死的时机,你做不来这恶人,我做。”


    晏听霁眼眸微红,施出的灵力强行与阵法对抗着,掀起的狂风如细刀般密密麻麻划在他身上。


    “你疯了吗!你要送她去死!用我的方法,蠢货!”


    王求谙冷哼道:“你才是蠢货。”


    他带着谢只南进到了主墓室,望着这张面容,突然心软了。


    自己当真要这样做么?


    可若是不做,他便会痛苦。


    只要把她的记忆消散了就好了,到时谁也不会痛苦。


    对。


    是这样的。


    王求谙温笑着抚向她的脸,说出那些温柔至极的话语。


    每一句,都是在引诱她走向死亡。


    可那又如何。


    等?她真正回来了,什么都不重要。


    晏听霁一边与阵法对抗,一边看着谢只南渐渐颓靡的神?色,心绞万分。王求谙将?赢魂灯扔在了自己手上后,他就看着王求谙是如何一步步引诱她的,又看着她拿下这颗毒药。等?他终于破开阵法,她却不信自己了。


    王求谙的笑声回荡在墓室之?中?,可只有他能?听见。


    看着她吃下毒药之?后,王求谙就走了,留下仍在悲痛的晏听霁。


    他回到了鬼境,静静等?待着谢只南的再次出现。


    *


    谢只南的记忆停留在跳下往生池,之?后的记忆一片空白,她迷惘地?回想,却头?疼欲裂。


    身体的强烈反应告诉她不能?再想了,她缓慢地?、疲惫地?拖着浑是痛苦的躯体从?往生池中?爬了出来,忽地?有一双手搭住了自己,把她从?往生池中?给带了出来。


    “阿邈,可有不适?”


    谢只南抬眼看去,撞上那双笑盈盈的黑眸时,愣了愣。


    不是晏听霁。


    “哥哥”


    王求谙眉眼弯弯,横抱起人道:“累了吧?哥哥带你回家。”


    谢只南并不想就这么回去了,她朝周围看了一圈,也没能?找到晏听霁的身影,欲想开口拒绝,跟前骤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从?未听过的语气,像是夹在深冬里的霜冰般寒,凝结成根根冰棱刺向此处。


    可竟又让她听出了那被掩埋得极深的一点颓意。


    “放下她。”


    王求谙止了笑意,戒备地?看着来人。


    谢只南挣扎了一会儿,想要下来,却被王求谙牢牢锢着,她只能?这样看着晏听霁,看着他浑身是血的狼狈样却不能?上前。


    她忽然记起他被金刚杵刺伤过,并未养好伤就随她来了鬼境。


    她眉头?微蹙。


    晏听霁又重复一遍,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锋芒。


    “我说,放下她。”


    王求谙淡然一笑,语气轻缓:“我若说不呢。”


    第58章 第 58 章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样狼……


    往生池旁仍是?排满长队, 往生子看着这?一幕,只想着别殃及了这?群将要转世的鬼魂。上?上?回就是?在这?,两人的威名因此而在鬼境之中传开了去!上?回也还是?在这?!这?回怎么还是?在这?!


    往生子苦不堪言。


    黑老头和他一起躲在往生池旁瑟瑟发抖。


    要说怕, 两人位列仙职,上?通仙神?, 下通地母, 只需随便找个借口撒撒泼,就会有人前来相助。单一个在半仙边缘徘徊的修士,虽说他命格重,疯了些?, 但要硬来也是?能扛上?一抗。可问题就是?,这?妖鬼实乃除开三界之外的东西, 没人知道他从哪来,等?上?头发现他的存在时, 这?妖鬼已然能掌握一方生死了。


    好在他并没做出些?什么来。多亏了那名女子。


    不然这?场面着实难看, 上?头表示,只要他不做什么毁天灭地的事情, 其他的就随他去吧。


    只是?苦了留守在鬼境的二人。


    第一回, 也就是?此女死的第一回,最先找到此地的乃是?王求谙。


    他这?个疯子, 当时还只是?一个凡人,不知怎得就得了一丝仙缘,竟叫他开出仙骨,提着一把剑,背着此女的尸体杀到鬼境。他在往生池里守了一日又一日,等?着她的魂魄,有时一个没看住, 险些?被他把那往生池给堵住,不让鬼魂投生。后来实在是?没辙,黑老头就把自己的册子给他看,让他实实在在看清楚这?女子已经死透了,要转世去。


    不看还好,一看他就急了。


    举着那柄血迹干涸的长剑就要挥向?那群将要投生的鬼魂上?,此举令二人惊怕不已,杀又杀不得,拦又拦不住,就差把他绑起来。


    前有王求谙,后有晏听霁。


    也就是?在黑老头把这?生死册子给王求谙看过以后没多久,晏听霁也杀进来了。


    他要厉害些?。不止杀着阻拦他的阴兵,还把他每日办公的大殿给震碎了。黑老头和往生子哪里都忙不过来,走开一个,这?里拦不住,那里就受不住。就是?这?样,一些?有眼力的阴兵畏畏缩缩地跑来禀报,又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里。


    晏听霁杀到往生池时,和王求谙相比,黑老头和往生子觉得之前都像是?在过家?家?。


    这?是?真动了杀意,他的修为境界实在高?深,二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打到往生池时,两人才得到消息,这?么一看,鬼境已经被摧毁了一大半。


    当时那场面,可谓是?万年难遇。


    万鬼啸鸣,岩浆沸烈。


    王求谙也是?趁着这?个时候,抱着那女子尸首,生生关下了往生池的入口,后排失了灵智的鬼魂找不到地方走,就一个劲往前走,走到底又被撞回来,撞到后面一个接一个的连环磕碰,再又往前,周而复始。


    可谓是?要命。


    黑老头和往生子本就是?两个好不容易混上?仙位的小?地仙,平日做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期盼着哪日能飞上?一阶仙位,好过在这?一直看鬼送鬼。


    谁知这?王求谙非要把他们的饭碗给砸了!


    往生池一关,万魂堆聚,阻滞不前。


    晏听霁硬生生从王求谙手里抢过那女子尸体,随后就在这?万千魂魄之中找寻着,黑老头和往生子同晏听霁打了那么一下,就被他给一掌拍到岩浆口处,险些?神?魂俱消。打不过,就只能求神?,不过神?没来,连个影子都没有,只得来一句话。


    ——随他去


    的确就随他去了。


    不知战战兢兢多久,脸都快要丢尽了,这?鬼境终于恢复了些?许的宁静。


    应是?找到想要的东西了,他们便走了。


    可怜二人回去愤恨地收拾残渣。


    两人哪里想到还会有第二回。


    这?第二回,倒是?没抱着尸首来,只不过这?回只来了个晏听霁。


    他的到来已经是?让鬼都闻之色变的程度了。


    不比上?回,这?次他面容和善许多,起码是?笑着闯进往生池的。黑老头急得守在大殿内翻了又翻,根本没找到那女子的生死记,他只能灰头土脸地跑到往生池,然后讨好地把册子给他看,说:“这?上?面没有她,肯定?不在这?。”


    晏听霁京@墨@筝@狸只扫了一眼这?生死记,淡淡道:“她不是?凡人了。”


    黑老头当即拍手,道:“那就肯定?不在这?了!我们这?只管凡人和妖邪投生,不是?凡人管不了”他一顿,怯声道:“不是?成妖了吧?”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谁知他问:“赢魂灯怎么造出来?”


    黑老头大惊失色,此等?神?器,因扭转生死一法过于违背天道顺应法则,早在千年前就被销毁了,而如今这?晏听霁竟要重造一个!


    他编了一通,趁着这?会子间隙,他又一次向上头请示。


    仍是?一句话。


    ——随他去


    晏听霁最后听的不耐烦了,抬手就要朝着他的大殿再次挥袖,黑老头急忙阻拦。


    他赔笑着说:“赢魂灯这?样的神?器,自然是?需要凝结天地灵法,此器物乃一烛一罩结合而成,烛需这?精粹鬼血这?样的万阴之物凝成,罩壳需得玄纯骨锻造而成,加上?天地灵法融合,便可制成。”


    晏听霁闻之垂眸,正声道:“这?样么,我可以。”


    黑老头想劝阻,他已经走了,此后八百多年再未来过,以为能安生了,谁知前不久又来了。好在这?次那女子没有死,只是?受了些?伤。也总算是?让备受折磨的两个地仙亲眼看到这?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能让晏听霁和王求谙如此行事。


    模样是?好模样,同王求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沾着的气息,生机中夹杂着一丝微不足道的死气。在鬼境值守这?么多年,还是?能看出来一点门?道的。


    他们哪里知道这?是?赢魂灯所?带给她的生,也是?赢魂灯埋下的一点死,他们只是?听闻过赢魂灯的存在,并不知晓这?样的神?器真正运用起来是?何模样。


    不过她现在的的确确不是?凡人了。


    她有了仙骨,且要比王求谙这?个在半仙边缘派徘徊的仙骨正得多。


    *


    “我若说不呢?”


    王求谙的话意直接明了,与晏听霁正面刚持着。


    晏听霁低低笑了,染血的衣襟下微微震着,他微叹一声,琥珀色的眼里满是?轻蔑之意。


    “王求谙,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这?句话?”


    他抬起一手朝向?黑老头所?在方向?,骨节分明的长指微蜷着,萦绕在指缝间的暗红光芒缓缓凝聚于他掌心。


    套在黑老头身上?的那一成灵力,被他收回了。


    黑老头顿觉轻松,暗叹着终于少?了那成日威压在他头顶上?的杀气。


    王求谙冷笑,抱着人的手也加紧了几分力度,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晏听霁,模样不失半分傲气,从容形貌更显矜贵。


    “那你杀了我啊。”


    谢只南拽了拽他的衣角,细眉微蹙着,似对他这?话并不理?解。


    王求谙幽幽垂眼,望着她道:“阿邈,你要过去么?”


    她看向?晏听霁,见他同样望着自己,不同于以往的祈求、可怜,这?双琥珀色眼中存有的是?冷静和莫名的势在必得。


    二人视线相交,气氛瞬地凝滞住。


    谢只南无奈扯着王求谙道:“哥哥,放我下来罢。”


    王求谙的力度愈加收紧,他恨声道:“阿邈!你要过去!?”


    继而他又委屈道:“哥哥受伤了好不容易找到你,三年了,你都不曾回来看过哥哥一眼,哥哥真的伤心了哥哥已经找到了怎么把崔琼玉这?缕开了智的魂魄融回你身上?的方法,你当真要再次离我而去吗?”


    晏听霁冷嗤:“装什么?”


    王求谙仍是?看她,等?着她开口。


    谢只南勉强撑起一点力,小?声道:“哥哥,我只是?想下来,我跟你回去。”


    听到她这?么说,王求谙脸上?的阴霾骤然褪散,他莞尔一笑,说了句“好”后,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了下来。


    这?一点,王求谙是?确信的。


    她既已说定?的事,便不会作假。


    王求谙敢这?样对晏听霁放出这?些?狠话,既然也是?笃定?了他不能杀了自己。


    若是?他死了,谢只南心中便会有根刺,他死后,会有人来帮他时不时放大这?根刺所?扎根之地,届时晏听霁就是?再怎么样,谢只南也不会原谅他。


    自己在她心中是?有一定?分量的。


    王求谙十分自信。


    谢只南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摇摇欲坠的身体仿佛下一刻就能倒下,不过她周身放出了一点威压,轻红色灵光淡淡裹绕着她的身体,这?是?在告诫前后二人都不许上?前来搀扶。


    她的灵力很稀薄,可以看出她此刻有多虚弱。


    但就是?没人敢上?前。


    晏听霁攥紧手指,突出的骨指泛着一点青白,他忍下冲动,静等?着她朝自己走来。


    谢只南捱着身体所?带来的剧痛,缓步走到晏听霁面前,他的手早已伸来,只是?没见她点头,他不敢动作。


    等?她微微扬起唇角,轻笑一声后,他才终于扶住面前之人。


    谢只南摸了摸他那张沾满干血的脸,微微歪了歪脑袋,只看着他的眼,道:“怎么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真笨。”


    她微叹:“我也笨。”


    晏听霁瞳眸一震,喉口处仿佛压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沾着水汽,堵得他有些?委屈。


    “我”


    谢只南将手放在了他的心口处,感受到了细微的跳动后,她又道:“还疼么?”


    晏听霁点头。


    三年时间,足够他恢复了,可他就是?想撒谎。


    谢只南抚去了他眉眼间的杀意,又捏了捏他的脸颊,似作惩罚,可开口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下次别这?么笨,我跟着丢脸。”


    晏听霁抓着她的手,道:“好。”


    王求谙冷眼看着二人举动,他的目光死死定?在晏听霁那只手上?,想要上?前,却又怕谢只南一个恼怒就反悔了去。他压下这?股气,攥紧的手指都快掐出血来。


    黑老头和往生子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现下竟是?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这?不比他们杀进来要好!


    谢只南慢慢抽回手,粲然一笑:“王求谙是?我哥哥,我还是?要回去的。”


    晏听霁感受着这?点温度渐渐从自己手心抽离,平缓有力的心脏声猛地汹涌起来,琥珀色的眼眸里夹着不安。


    可她又道: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我会等?你。”


    第59章 第 59 章 “就这么讨厌哥哥么?”……


    从往生池爬出来时, 谢只南就已经感?受到体内的?魂魄正肆意?冲撞着,扭曲着她的?主?魂,压抑着她的?肉身, 使她痛苦不堪。


    可实实在在的?,除了记忆全无, 她知道?那缕魂已经被她强行融合于体了。


    还记得在子阿村的?时候, 柳盛还回的?那缕魂,让她生出了怜悯之情。


    这次,是什?么?


    她不知道?。


    难以忽视的?悲意?如?同江水倒灌般翻腾潮涌在她心底,悄无声息地滋生, 竟是已经扎根深处,不能自已。


    谢只南疲倦地跟随着王求谙回到了洧王宫。


    进到虞宫时, 王求谙满心欢喜地诉说着他如?何将这个宫殿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指着盛放的?花草, 又拿出许多他这些年来找寻来的?新奇玩意?儿。可她实在费尽了所有气力?, 还没撑到坐下,就昏了过去。


    王求谙怔然。


    他摔了一跤, 几?乎是爬过去的?。


    鱼伶带着医师赶到时, 王求谙仍在源源不断地为?其?输送灵力?。


    只是她伤得太重,跳下鬼境往生池这么一遭, 身上筋脉几?欲断裂,灵力?也在不停外泄着,便是送再多灵力?,也是釜底抽薪。


    见到这一幕的?鱼伶,以往再是如?何波澜不惊,此?刻也有些颤抖。


    王求谙眼角泛红,吼声道?:“张寿!”


    洧王宫内的?医师乃是东濛岛内最为?顶尖的?医修, 来者年纪瞧着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头戴灰蓝平顶儒生帽,身穿修身蓝袍,并无半分青涩模样?,反倒姿态老练。


    张寿快步上前蹲下身,替其?把脉。


    他眉头紧皱,暗讶这公主?为?何好端端会灵脉受损,不过他实打实地发现这副原本虚空的?内壳中突然变得盈实许多,外表瞧着严重,实际只需好好休息便可恢复。


    王求谙太过于激动,只记得谢只南乖乖跟着自己回了洧王宫,满腔的?欣喜冲散了自己的?注意?力?,使他全然忘记谢只南是如?何浑身带血地从往生池中爬出来,也忘记了她衣衫破烂,神情颓然。


    他懊恼自己的?大意?。


    “如?何?”他紧忙问道?。


    张寿收回手,回禀道?:“公主?灵脉有损,需要静心调养,不过寿方才探查,公主?体内神魂紧聚,当是无功无过,暂无性?命之忧。”


    王求谙紧着的?身子顿时松懈下来,可以看到他挺直着的?脊背弯下了一个弧度,他轻轻抚着谢只南的?脸,呢喃道?:“这就好这就好”


    鱼伶垂下的?眼帘盖住了浓烈翻滚的?情绪,听到无事之后,她悄然退出殿外,着手准备着其?他事务。


    张寿静静望着面前少女,探过她脉象的?手指微微摩挲着,眼底一片淡然。


    记得最初见到她时,她还是个五岁的?小姑娘,自己也才十五,他随着师傅灵泉子来到虞宫为?其?诊治,本该是师傅上前的?事,师傅却推了自己上去。


    他有些忐忑,毕竟这是王求谙带回的?人,想必很是珍重。谁料王求谙并未驳斥他上前,而是站在一旁漠然地看着自己。


    灵泉子却告诉自己,莫怕。


    他硬着头皮上,惊讶发现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如?死?人的?谢只南,内里近乎是个空壳子,张寿额上冷汗涔涔,摸向她的?手如?同被针扎般猛地缩回,他退身至王求谙跟前,跪下噤声。


    王求谙的?声音如?霜棱般冻骨,他居高临下地问着张寿。


    “如?何?”


    张寿抬眼看向灵泉子,见他点?头,便把自己所知一切尽数告知,无有私藏。


    之后是很久沉寂。


    久到他双膝发疼,身上冷汗愈发增多。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见了声音。


    那是王求谙的?笑声。


    他同灵泉子道?了一句话,之后便让人退下了。


    那句话是后继有人。


    张寿当时不明白此?话之意?,可第二日,他就知道?了。


    灵泉子离开了洧王宫,也离开了东濛岛,说是自己劫数将近,若能得道?,或可回来,若是不能,他只摇头。


    张寿对此?并不理解,他知道?仙途一道?,不止是灵泉子,每个在岛上的?人都会有此?劫数,虽然极少有人能成功,可张寿不明白他为?何要出岛渡劫?


    这样?的?疑惑一直伴随他至今。


    灵泉子把所有的?本领都交给了他,他也很争气地传承了下去。


    他值守在洧王宫内,本分做事。


    可以说,他也算是看着谢只南长大的其中一人。


    谢只南这些年,看似身体康健,实则每长?一年,她内里亏虚得更加厉害。


    不过,今日不同了,她的?灵脉忽然稳健许多,虽有受损,不过经他之手调养,很快便能恢复如?初。


    张寿起身退至殿外,去到洧王宫后的千草山中找寻所需灵草,便于其?恢复。


    在他走后不久,鱼伶便带着一列婢女走进殿内。


    她垂首低声道?:“鱼伶先为?公主?梳洗一番,还请王上移步偏殿等候。”


    王求谙默了半晌,后将谢只南抱到鱼伶跟前,将人交到她手后,步履沉重地走向偏殿。


    鱼伶细心照料着谢只南,替她换上干净的?袍衣时,顺势探查了她的?灵脉,确有亏损,但不致命。相反,对谢只南来说,这可能还算是一件好事。


    只是她如?今气息微薄,一如?当初王求谙带回来时的?那样?。


    鱼伶心疼地抚了抚谢只南的?眉角,长?叹一声。


    “我们的?公主?,过得太苦了些。”


    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鱼伶才会卸下平日的?冷情,把那些细小的?情绪全都展露出来。


    她并未叫人去通禀王求谙前来,而是遣散了众婢女,独自一人守在床前。


    这样?的?宁静只停留了片刻,鱼伶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敛去眸中情绪,起身转过去,低头道?:“王上。”


    王求谙冷睨着她,沉声道?:“出去。”


    鱼伶道?:“是。”


    殿内只剩下兄妹二人。


    王求谙眼神渐缓,他凝着榻上一袭月白袍衣的?少女,慢步走向床榻前坐下。


    “这么苍白了。”他低声叹道?,“就这么讨厌哥哥么?”


    可凭什?么呢?


    明明他和她才是这世间牵扯最深之人,骨子里流淌的?都是一样?的?鲜血,苍白的?皮肤下,滚动的?鲜红色血液,都是二人亲密无间的?证物,又谁能比得过呢?


    王求谙单手抚向她的?面颊,喃声道?:“跟哥哥一起,就像当初那样?,有什?么不好的?呢?”


    少女垂下的?眼睫轻微颤了颤,王求谙惊喜地看着她,看了好久也没能等到她睁开眼,后来感?受到额角的?一缕发丝轻轻飘动着,他才知道?是风吹进了虞宫。


    “没关系,”王求谙微微笑着,“张寿会让你?平安无事地醒过来的?。”


    “到时候你?想去哪,哥哥都不拦你?,可你?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呢”


    这样?自话自说好久,他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她这几?年过得如?何,看见了什?么新鲜事。这些事他都通过那个小泥人与谢只南交流过了,所以他在自己开口问过后,又自己回答着。说到有意?思的?地方时,还会突然笑起来。


    可惜榻上的?人还在沉睡着,只能当一个沉默的?听众,安安静静的?。


    王求谙像是来了兴致,根本讲不完,可那些话都是重复过一遍又一遍的?,他不厌其?烦,终于在太阳落幕时,他倏地止了声。


    他望着窗柩外金光四洒的?夕阳,骤然望去时有些眩目,他抬起手背遮挡着这一束束刺目的?金光,只露出些许被挡在手背上的?光色来。挪开些许,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忽地变作孩童手掌,多了几?分稚嫩之意?,他独身站在这处昏暗的?殿室中,遮掩窗棂外刚冒出的?一点?晖光。


    殿内响起一阵明亮的?婴孩啼哭声。


    “生了!生了!是个公主?!”


    年幼得宠的?太子,从未有过被人忽视的?时候,今日只因一个未曾出世的?孩子,就让他一个人独自待在殿外发呆。


    王后生子,是大事。


    可对于经事太少的?太子来说,这不值一提。


    焦急的?王上因不得见血,只能在殿外来回踱步。听见这声啼哭后,这才破门而入,掠过站在窗棂前满脸冷色的?太子,径直走向殿内。


    “公主?好!公主?好啊!”


    爽朗的?笑声自王上口中传出,听得太子更是不满。


    太子和这刚出生的?小公主?相差了五岁,他自认为?饱览群书,也能与父王在内殿谈天阔论,自然对这只会哭哭啼啼的?婴孩不屑一顾。


    殿内捧着水盆的?婢女不知进出多少回,终于在最后注意?到了站在殿角前的?太子殿下。


    她惊讶地喊了一声:“太子?”


    太子抬起眼帘,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冷冷看她。


    那婢女被吓一跳,不知自己怎么惹到这小太子了,又想着他的?性?子阴晴不定?的?,定?是在这待久了没人理他生气了,便慢笑道?:“太子快些进去罢,王后诞下了一个小公主?呢,以后便与你?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人了。”


    太子冷哼一声,推开她走进殿内。


    好在这婢女抓得紧,才没将这沾血的?水盆洒了出去,不然指定?没好下场了,她忐忑地又抓紧几?分,连忙退出殿外。


    太子的?脚步声故意?走得又长?又响,惹来床边二人注意?。


    王后苍白的?面容浅浅漾起一抹笑意?,朝着太子招手,“赢儿,来看你?妹妹。”


    王上王后两人目光慈爱地看向他,引得他莫名羞臊起来,浑身上下都热得很,他捏紧了拳头,别扭地走到床前,终于看见了那不再啼哭且被裹抱在王后怀里的?婴孩。


    片刻后,他抿着唇说道?:“真丑。”


    这话惹得殿内所有人闷声低笑,就连他的?父王母后也在笑着。


    不知是笑话他,还是在笑话她。


    随后王后温和地摸着太子的?脑袋,对他说道?:“这可是你?妹妹,以后收着些性?子。你?当初也是这样?丑,皱巴巴的?一个,还没你?妹妹好看呢。”


    太子脸色憋得通红,这才明白方才都是在笑话自己。


    他垂下眼去,碰巧撞上了那双与他无异的?黑色瞳眸。


    懵懂、干净得无一丝杂质。


    太子眨眨眼,小公主?也跟着眨了一下眼,旋即就见她咯咯地笑出了声。


    “笑了笑了!公主?对着太子笑了!”


    有人在旁惊呼出声。


    太子突然觉得这个小公主?好像也没有这么讨厌了。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王上王后,眼里浮起的?细碎光芒在烛火照映下愈发清晰明亮。


    片刻,他肯定?道?:“我的?妹妹。”


    王后笑着点?头。


    他又道?:“我和她身上流淌的?一样?的?鲜血,她是这世间与我最为?亲密的?人。”


    这话又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可太子这次恼了,喝令众人“有何疑错”,众人噤了声,不敢再笑。


    王上王后同时看着他,目光平静。


    “那你?日后可要好好对你?妹妹。”


    太子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朝阳升起了。


    金黄的?日光透过窗棂垂直照进殿内,落在太子挺直的?背梁上,他侧身回眸,下意?识抬手遮掩。幼小的?手掌慢慢拉长?,变回了修长?模样?,光色也随之黯淡下去。


    王求谙垂下手,笑叹一声。


    “哥哥还有点?事要处理,等会来找你?。”


    等他离开后不久,那床边翻起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来。


    一道?如?鬼魅般的?身黑影兀地现至床侧前,周身渡着一点?微红色的?灵光。


    来人身量高挺,直直跪坐在床前握着榻上之人的?手,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随即道?:“阿邈,按你?说的?,我来找你?了。”


    第60章 第 60 章 “甜的。”


    谢只南随着王求谙离开鬼境时, 晏听霁匿了自己的气息,一直默默跟至到洧王宫内。


    隔着一段距离,晏听霁都?能感受到她的气息薄弱, 见她倒下时,恨不能冲出?去将人直接带走。可她说王求谙是她的哥哥, 她是要?回去的。


    他不能忤逆她的想法?。


    晏听霁有些委屈。


    王求谙是她的哥哥, 那自己呢?


    他在她心?里,是什么?


    他像个?躲在阴暗处的鼠蚁,不动声色地窥视着方寸角落以外的地方,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女, 见那窗外透进的一点?余晖渐渐从她苍白面颊处黯淡,他的心?也渐渐跟着冷了。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带她走。


    这样的想法?早在他回到鬼境的路上?就已?经有了。


    他是想以强硬的、不容人拒绝的方式将谢只南直接带走, 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什么想法?都?被她强撑起的笑容给压下了。她摸着自己的脸, 又摸向自己早已?痊愈的伤口, 问自己疼不疼,晏听霁像是一只流浪多年的小?狗, 此刻终于?被人亲昵地安抚着, 他委屈到了极点?。


    可有那么一刻,他突然害怕起来。


    害怕她是不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观察许久, 她并未露出?什么太多的情绪来,想必是没有的。


    晏听霁跪坐着,像很早之前那般,静静地盯着她瞧。


    也就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会这么乖。


    最后?一点?余晖彻底隐没,殿室内昏黑一片,那双琥珀色的瞳眸微微缩放着,眼眸中浮起一片惘然之色, 他将谢只南的手拉到自己唇边,轻轻用齿啮咬着她的手,试图让她清醒起来,可是无甚效果。


    他忽地换了地方,在她的臂弯边处重重啮下最后?一咬,他慢慢掀开下垂的月白色衣袖,见其?白皙的手臂上?留下两排深得发?红的齿印,满足一笑。


    苍白如纸的面容忽地有了一丝起伏。


    晏听霁扯开这床被褥,将人横抱在怀,他走下床阶,望着窗棂边泄进的一丝微光,唇角微弯。


    “阿邈,你太不听话了些,我要?把你关起来。”


    *


    王求谙匆匆赶回虞宫时,提着一盏宫灯悄声进殿,他不紧不慢地点?起盏中烛,而后?回身?看?向床榻,春风拂面的笑容倏地垂了下去。


    凌乱的被褥,空荡的床铺。


    更可恨的,那股令人憎恶至极的气息骤然大肆弥漫在整座虞宫之中,每一缕飘荡在前的微末气息都?像是在赤-裸-裸地挑衅着王求谙。


    王求谙攥着提灯的手指兀然缩紧,指骨间都?泛着冷白色。那张昳丽的面容阴沉下去,眉稍处都?挂着怒气,他将提灯狠狠砸在地上?,冲外喊道:“鱼伶!”


    鱼伶现至殿内,拱手道:“王上?。”


    她微抬眼帘看?向空空如也的床榻,心?下也能明白他为何如此作狂。除了谢只南,再没什么能叫他情绪这般起伏不定。晏听霁所留下的灵气肆无忌惮地在虞宫之中横冲直撞,实在太过熟悉、骄蛮,让鱼伶都?能感知到。


    王求谙实在是平复不了自己的情绪,指着这大殿外:“给我掘地三尺都?要?找到晏听霁!不知礼教?的蠢东西!他怎么敢!怎么敢!”


    鱼伶知道晏听霁这般做法?,就是笃定了他们能力低下,就算是给出?了他的气息,也没人能寻着它追踪而来。这也是王求谙为何这般大发?雷霆。


    本就才将人带回来不久,就给晏听霁半道劫走了。


    现下就算是机会渺茫,鱼伶也只能硬着头皮上?,王求谙很少这般显露自己的情绪,这次是真的动了怒,届时怕是连带上?他自己,都?不会让所有人好过。


    鱼伶太了解他了。跟了他这么多年,无论宫内宫外,一切要?紧的事务几乎都?由她过手才转交到王求谙面前,对于?他的脾性,早就在几百年前她就看?清楚了。


    要?命的疯子。


    片刻,王求谙冷静些许,他慢步走到床榻前,将那床凌乱的被褥叠的整齐,而后?坐下,看?着鱼伶。


    “去找。”


    鱼伶垂首应是,旋即退出?殿外。


    王求谙坐在这等?,就是在赌,赌谢只南醒来后?会要?求晏听霁带她回来。


    他不过是出?去处理了一下手中事务,谁能想到,便是这么一会子功夫,晏听霁就将人给掳走了。


    东濛岛是他一手所创造出?来的桃花源,最初的想法?,他仅仅只是希望能好好地和自己的妹妹平稳生活。他根据那人的话语带着谢只南找到这座岛屿,岛上?的人都?是些被盈沛灵气所环绕的长寿人,也如普通人那样,但又有些许差异。


    他们性情纯善,对二人的到来也很是欢迎。


    所以王求谙就将自己所修习得来的道术广为传播,教?授给了每一个?岛上?之人。


    得道引,修道法?,愿长生。


    每个?人都?平安自得,这是一个君主眼中最希望所看见的事。


    所以他一边建立了五堰派,一边又搭建起了洧王宫。


    就像最初那样,一切都像最开始的那样。


    岛上?的人因他带来能修习道法?的事情感到不可思议,又见他确实会使用仙法?,便尊其?为岛上?的主,感谢他的到来,也感谢他带来的东西。


    至此以后?,只要?王求谙不死,所支撑岛上?之人继续修习的信念就永远不会动摇。


    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偏偏杀出?了个?晏听霁。


    又是他!


    他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为什么总是要?来纠缠他的阿邈!为什么就不能!不能让他们兄妹二人温情地度过这一辈子!


    近日岛上?起了一丝异动,王求谙若不亲自出?面,根本难以解决。


    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被晏听霁钻了空,把人给带走了!


    王求谙最后?悔的事,便是自己亲自寻来这只妖鬼。


    要?是当初那只虎妖再狠戾些,就不会出?现之后?的事了。若是他根本没有去找寻这只妖鬼,就更不会有这些事了!


    王求谙手指微动,而后?低下眉,平静的黑眸中却?快要?溢出?掩盖不住的疯意,他沉静地抚平垂挂在自己腿间的衣摆上?的褶皱。


    他低喃一声:“风景旧曾谙”


    *


    晏听霁并未带着人回到凡间,听闻那里起了战乱,不安生。烽火硝烟,百姓惨苦。此等?场面,晏听霁虽不曾亲身?体验过,可却?也是亲眼见过的,他不想带着谢只南去那样的地方。


    若是带着去了,影响她的情绪便不好了,于?是他带着人在东濛岛的一处旧居里暂时住了下来。


    记得他上?一次回来,还是在从岐域出?来后?不久的那段间隙。


    之后?他就满心?欢喜地去往五堰派,等?着谢只南的出?现,也等?着她来找自己。


    虽然她有些生气自己不辞而别,但他却?高?兴得很,高?兴她竟这般在意自己的离去。


    果然,她定是不讨厌自己的。


    这处旧居虽说小?了些,但胜在景好。居室外是一座适中的庭院,不过很久没人打理,庭院里的花草都?枯萎了,没那么漂亮了。唯有栽在院角的那棵枇杷树仍亭亭如盖。


    小?也有小?的好处,小?的居室,晏听霁就可以无时无刻地看?见谢只南,也能找着理由同她贴近。


    晏听霁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给她盖好被子后?,便在此地之外五十里都?设下了禁制,别说是一只鸟了,就连遁地的东西都?越不过这堵无形的厚墙。


    他将周围都?点?起了烛,以免看?不清撞到什么。


    随后?见到满院通明,他才满意地进了屋,走到床前。


    他跪坐在床阶前,琥珀色的眸光微动,尽是柔意。


    那双桃花眼轻轻弯着,殷红的唇瓣微微抿起一丝弧度来,以指尖作刃,慢条斯理地拉开袖袍,在手腕出?划下一道粗长的血痕,血腥气息顿时疯狂涌动在这间矮室内,鲜红色的血液汩汩流动着,蜿蜒在他苍白的手臂上?。


    晏听霁将手伸去,黏稠的血液缓缓递进到少女苍白的唇瓣间。


    少女的面色渐渐被这抹血色填照得红润起来,苍白干燥的唇瓣也因此变得湿润艳丽,像是一幅诡艳的画,画像中人突地多了一丝生气。


    晏听霁仿佛不知疼痛,只是看?着她下意识地吸吮着他的鲜血,他的内心?如同惊涛波浪般高?涨着,眼底的笑意愈加疯狂。此刻他在想,若是被她吸干了去,也未尝不可。


    不过他还是收回了手。


    他很是惋惜道:“不可以了,阿邈。等?你下次听话了,我再喂你。”


    鲜血染红了他内襟,但他此刻并不在意,一双眼直勾勾盯着那被自己鲜血而染红的唇。


    “你好久没亲亲我了”


    他的声音蓦地又带上?了几分委屈。


    “没关系,我看?你的唇有些脏了,我帮你擦干净。”


    委屈的声音只停留了一秒,旋即便是难以抑制的喜悦。


    晏听霁垂下那只仍在流血的手,使其?避开床上?之人,而后?缓慢俯身?靠近,轻轻地吻上?那充斥着血腥气息的唇瓣。


    “甜的。”他笑了一声。


    少女并未给出?回应,这让他又不高?兴起来。


    “好吧,对不起”


    晏听霁微叹一声,手中兀地显现出?两条银质锁链。烛光照映下,锁链细微泛着银灰色的光芒,链条很细,可上?面渡了一层微红的灵光,是下过印记的。


    他起身?,先是将一条锁链扣在少女白皙细嫩的右手腕上?,而后?走到另一侧,将剩下那条锁链扣在她左手腕处。


    “真漂亮。”


    琥珀色的眼底逐渐浮上?一层朦胧的雾色,像是痴迷,又像是赞美。


    早在见她的第一面,就想这么做了。


    只可惜,过去太久了。


    他跪坐在榻上?,将人抱到怀中,微微笑道:


    “把你锁起来,不许离开我。”


    怀中人指尖微动。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