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 51 章
细雨缠绵,林中云雾缭绕,天色昏暗。
灵犀兽的角发出耀眼的亮光驱散前方的黑暗。
落阶坐在灵犀兽的背上,撑着紫竹伞阻挡雨雾。临渊骑着一头小毛驴与她并肩行走,他没有伞挡雨,穿着一件凡人下雨天惯常穿的蓑衣。
如果不是灵犀兽的样子特殊,他们两人就像普通的凡人,骑着驴子在山间行走。
……
前些日子,落阶突然出现在临渊魔界的寝殿,彼时他正在睡觉,她上前就把他摇醒,告诉他可以出发了。
临渊看着外面尚晚的天色陷入了沉思。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叫来未寝的决夙安排魔族的事务,打着哈欠的决夙一项项记下。
临渊面无表情地点头应和。
“再一会,嗯?”
也幸亏,这么纠结的事情上到道观就解决了。观主问他们有什么,落阶拿出了一兜灵石,观主表示简直是好东西啊,然后给了他们一兜银子换走了一兜灵石。
蓦然间,她睁开双眸坐起身,临渊瞬间召唤出渡魂剑。
雨雾丛林中穿梭,这里鲜有人烟,临渊说:“其实当初你做紫竹伞的时候,材料还是很盈余的,为什么不量产呢?”
灵犀兽用法术做了遮掩,凡人看来就是一头普通的驴子。临渊也可以用避水术大雨也淋不到他,但是如果路上不小心遇到一个凡人,大概会被眼前避水的人吓死。穿上蓑衣有些掩盖的作用。
他们其实可以用法术去到任何一个地方,但是他恨不得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又怎么舍得瞬间结束到地方呢。
两人一驴一兽在雾气还没散尽的清晨就出城了,可惜天公不作美,刚出城就下起了雨,两人又折返回去买了一件蓑衣。
细细想来,他们与禺疆的关系不太好,甚至有些龃龉。
“嗯?”他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了?”
临渊:好了,也没有纠结的余地。
禺疆无语:莫名其妙。
紫色霜令花纷纷扬扬落下,像一场紫色的雨。
一身白衣胜雪的美人走在花林间,曳地的裙摆拖过地上堆积的花瓣,及腰的青丝垂下,发上铃铛随着美人的步伐一动一摇。
肤色白得晃眼的美人坐在他身上,手掌按在他硬实的腰腹。他的手扶着她的腰,低声哄道:“再动一下。”
落阶跟他说还没去过人界的凡间,据闻热闹非凡,她邀约他一同去走走。
不过也不是毫无办法,经过临渊的多方打听,据说城外的山上有一座道观,道观里有一群修仙的凡人。
“我早该猜到了,也就你不打招呼就闯进北海。”
落阶和临渊一路北上,离开人界,绕过荒野战场,绕过昆仑山,从西荒地界进入北荒,落阶说之前北岳山上的纸皮兽很多次路过都看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在了,落阶打算绕路再去看看。
……
舌尖描绘着唇线,冰凉的唇含着舌尖轻轻逗弄。大手在腰间揉捏,美人在怀里闷哼一声。
落阶躺在临渊怀里,枕在他的胸膛上,感慨:“真美啊。”
落阶:……
竹筏随波漂流,谁也没管。
在这般美好的时刻,临渊属实不愿与北海再打一架,故而他问道:“你们关系有好转吗?”
“拿回去炒海参吧,应该好吃的。”
落阶觉得大家都是神族的,没必要把关系闹得这么疆,她从兜里找了半天,拿出一个手臂粗的紫竹笋,“北岳山特产,给你。”
……
白色的外衣滑落,吻落在圆润白嫩的肩膀上,他俯身在她耳畔,含着耳珠低声问:“冷吗?”
美得不真实。
说完,不等他们回答,便消失在出现的漩涡里。
没有反应过来的禺疆就这样接过了紫竹笋愣在原地。
樵夫也没有深想,以为是哪家不吃人间烟火的闺阁小姐,两人错身而过。
竹筏飘到尽头,是霜令花林。
落阶很惆怅,临渊也很惆怅。
落阶说:“你看,晚上赶路便能看到这么美妙的景色。”
大手用力,把她整个人拉下来,吻上她的唇,轻轻咬着唇珠。
揉着细腰的手落在腰间的纱结上,轻轻一扯,白色腰纱落在地上覆盖在紫色花瓣上,仿佛染上一层烟雾。
落阶安抚道:“出了人界就好了。”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真的好烦落阶,不想看到他,但是他走之前还是决定挑拨离间一下,“虽然现在三界和平,但是神魔有别,我建议你们保持点距离。”
今夜无云,银河繁星密集,仿若长河划破黑暗夜空。
北海海浪汹涌,竹筏在大浪中飘摇,漫天繁星,还有璀璨的绿色光芒。
大手捏着她的下巴,粗粝的指尖摩擦着水光滟潋的红唇,蹂躏着柔软的唇珠,他勾唇浅笑道:“希望落阶上神不要忘了今日的誓言。”
他放开她,看向她的目光暗潮涌动,晦涩不明,他声音暗哑低沉,“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他们去的是人皇所在的都城迢城,城中如传闻所说热闹非凡,可惜事事要花银子。而他们三界中惯用的灵石在此毫无用处。
落阶说:“你之前还跟我说,一个大男人撑把伞像什么话?”
临渊没说话。
雨未停,落阶哼着一支古怪的小调,清脆的声音穿透寂静山林。
临渊和落阶打算上去看看,他们去的路上研究了半晌,身上的法器就只有碧流灯和紫竹伞,总不能把这两样抵押了,再盘算了一下还有一只灵犀兽,但是灵犀兽要吃仙丹,道观的人也没有仙丹能养活灵犀兽,遂作罢。
落阶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小声道:“我累了。”
大约是四周只有拍浪的声响,临渊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看着看着开始昏昏欲睡。
临渊:……
“你从前没有看过么?”这般景象,在其他地方没有出现过,只有北海的夜里才能偶然看到。
落阶回答肯定,“如今的禺疆是北海之君。”
北海海水汹涌,临渊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问道:“如今北海之地管辖之人还是禺疆吗?”
落阶绞尽脑汁回想之前与禺疆仅见的几面,“好像没有。”
临渊掐着她的腰,她咬着唇坐直身子,极黑的长发及腰晃动,发梢偶尔划过他的肌肤微痒。
临渊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如果量产,说不定我现在也能拥有一把。”
落阶放松下来,“有事?”
他扯过地上凌乱的衣衫,把玄色外袍铺在地上,“来,跪上去。”
身下的临渊蓦然一动,落阶整个人一颤,不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在他看来,她迷离的眸光毫无杀伤力,甚至想让人狠狠蹂躏。
尝过人间的珍馐宴,看了一场皮影戏,夜里在迢城过了一夜。第二日他们一早便离开,落阶寻思着两人都骑灵犀兽对灵犀兽来说太不友好了,故而用符纸给他化了一只小毛驴。
山间雾深,两人并肩而行。路上还遇到打柴回来的樵夫。
“那你是特意来跟我打个招呼?”
穿过沼泽地,渡过若水。
然后,他们顶着一身月光,看着繁星天际便出发了。
“嗯。”落阶坦然应是。
临渊:“我觉得撑伞也比蓑衣好那么一丁点儿。”
“拿了我的笋子还要乘间投隙,真讨厌。”
她摇摇头,眼角染着薄红,双眸像含着春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迷离之色让他着迷。红唇微张,她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
日升月落,巨大的圆月悬挂天边,散落溶溶月色。
樵夫一脸莫名其妙,“晒干了就可以了。”
“又是你啊落阶。”
落阶叹气,幻化出一个铁锅,安置在临渊搭的架子上,用法术生了火,炒了一锅笋子,吃完又继续北上。
临渊抑不住大笑,落阶不解地看着他,他捏着她的下巴,笑着道:“我很开心你会这般实诚的告诉我。”
冰凉的手捧着他的双颊,眸色含着万千星辰,红唇艳艳,她笑着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后悔呢?”
用折纸术变出了一条竹筏,两人便往海外驶去。
一朵霜令花悠悠飘零而下落在她的锁骨上,紫色与红痕相映,极艳,风情尽显。
听迢城的百姓说,城西有一间酒楼,能做出世间最好吃的珍馐。落阶想试试,但是身无分文。眼巴巴在街上看着珍馐楼的牌匾深深叹了口气。
“经常能看到啊,但是一个人看和与你一同看心境肯定不一样啊。”她提起身子去看他,眸光中仿若含着星光,比头顶上的银河更为夺目。
北海的风带着幽深寒意,她摇了摇头。
一吻毕,落阶躺回他身上,继续看天外繁星。
两人走走停停,看日升月落,上山顶坐看云起,在隐蔽的山涧里捡宝石。就这样,从北岳山走到北海竟用了四个月余。
他们两人在北岳山剥了三天紫竹笋,笋丢了一地,那只毫无杀伤力只会冲他们怒吼的纸皮兽再也没有出来过。
落阶好奇地问道:“木柴淋湿了还能烧吗?”
“所以,这番美景好看,是因为我与你一同看?”
指腹摩擦着娇嫩的背,指尖沿着背脊一路下滑,美人娇吟,在他怀里轻轻颤抖。
落阶了然。
笑靥如花。
他俯身,薄唇吻上她的唇,细细密密地吻沿着下巴一路落在锁骨上,轻咬一口。白皙娇嫩的肌肤瞬间染上红印。
落阶能杀穿六界,但对没有银子一事毫无办法。
临渊站在原地,生怕自己一动便梦碎,醒来后只是在丹穴山那张竹床上,这些年所得到的皆是虚妄。
“临渊,无论往后的路多难走,我都会站在你身旁。”
海上出现一漩涡,漩涡消失,禺疆出现在水面之上。
但是美人缓慢转身,浅笑着问他为什么不走了?
落阶陷入了沉思。
禺疆冷笑,“算是吧。”
他们穿过海上的重重浮冰,一望无际的紫色映入眼帘。
……
全程迅速得落阶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瞬间闪身出现在落阶身旁,揽着她的细腰便压在旁边的霜令花树树干上,低头狠狠地吻上红唇。
他笑了,胸腔微震。
霜令花在夜色中打着旋轻轻飘落,风止,静谧。像幻境。
男人语气有些许恶劣,勾了勾唇,“才多久就累了?”唇落在她娇嫩的颈,轻轻一吮又增添了一抹艳色。
美人迷迷糊糊不知所措地照做,下一瞬,身后的男人覆了上来,骨节分明的大手覆在她的手上十指紧扣紧紧按压在树上。
他低头,在她耳畔低声说道:“我来。”
明月高悬,微风轻拂,四周万籁寂静,唯有美人轻声吟哦。
第 52 章 第 52 章
圆月高悬。
北荒的尽头静谧。
临渊躺着地上看着苍穹上的月,落阶盖着他的外袍趴在他胸膛熟睡。他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背。
夜半起风了,霜令花簌簌下落盖了美人一身。
如若落阶不是神族,是否可以少很多阻碍?而不是在这千年之中,只能偶间见上一面。此情此景,还有怀中的美人,足够他怀念半生。他闭上眼眸。
……
远处西边的最后一丝亮光敛在海面之下,深蓝的天色蔓延。冰冷的海水拍打在花林的边界礁石上,溅起水雾沾湿衣裳。
礁石的边缘,临渊坐在霜令花树下,前方支了一张木桌,桌上小炉温着苦杏酒。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冰透的琉璃酒盏,慢慢饮啜着热酒。
临渊敲开了藏书阁的门,他的书案上写过的纸张铺满,案前的人埋头写写画画。
“对,晨露未散的时候方从湖中捞上来。”
“据闻之前妖族有一个转化为魔的,叫戎崖的挺有脑子。”
渡过若水回到魔界。
临渊直起身,把她揽进湖心亭,“说真的,你我联手所向披靡,神族仙族妖族又算得了什么。哪止这方天地啊。”
“确实。”从他被边吾压着打的时候就看透了,如今因为落阶,也没有看得太透。
……
落阶:……
临渊不可自抑地笑,落阶不满地睨了他一眼。
两人绕路也走了好几个月。
落阶低头笑了笑。
“酒烹螃蟹应该别有一番滋味罢?”她满脸期待。
故而一回到魔界,她便走进了他的藏书阁,把门一关自个儿研究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
“因为一个人很孤独。”霜令花林连个活物都没有,北海也是,那时候连禺疆都没有生出灵识。日升月落,花开花落,潮涨潮退,日复一日多美的景致已成寻常。虽然后来在洞溪渊也时常是一个人,但是她已经习惯了孤独。
临渊笑了,“等会你自个儿尝尝。”
她抬头瞧了他半晌,终究妥协。
临渊沉思了半晌,“魔君嘛,有你跟溪回能打就行了,让他干些动脑子的活。”
正在喝茶的临渊猝不及防被茶水呛到,咳嗽不止,等他缓过这阵子,才发现落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喝酒吗?”
“唔~”她也不知道煮的是苦杏酒啊。
吃了晚饭,侍女又回来把桌上的碗筷撤走,落阶倚着木栏感慨道:“突然怀念人间的城镇,吃过饭可以散步消食。”
临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侍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暮色之中,“哦?”
他收起了桌子,抱着沉睡的美人走往霜令花林深处走去。
湖中的荷花开得正盛,一眼无际的绿色莲叶中点缀着无数的莲花。
临渊自此无话可说。
关于霜令花怎么在魔界种植存活的方法落阶也有了头绪,两人决定回去。
大手一下把她扣在怀里,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不是你,是我们。”
临渊算算时间,他们从魔界离开距今已经一年多,是要去过问一下魔族的事务了。
大殿上站着的决夙眼神充满了怨气,但是他敢怒不敢言。
落阶的目光落在荷塘上,“荷花鱼?”
吻沿着耳垂慢慢落在嫩白的颈,前些日子留下的红印还未完全消散,如今又添艳红。
“看星星不好吗?”大手环上她的腰,唇轻轻啄着她的耳珠。
螃蟹煮熟,临渊捞出来,替她剥去蟹壳,喂到她嘴里,似笑非笑地问她:“好吃吗?”
落阶在灵犀兽上睨了他一眼,“这不是你很久之前就明白的道理么?”
他们来时是从人界绕入西荒再入北荒,回去的时候打算去逛逛东荒的景致,再从荒野战场回去魔界。
因为心血来潮去东海看了个日出,遇到东海之君,落阶用紫竹笋换了一串东珠。
也没什么大事,临渊挥挥手让决夙退下。
“你把霜令花林的事交给戎崖吧,这样你省事了。”
决夙挠了挠头,“尊上你是不是觉得我跟溪回没脑子。”
路上顺手收拾了几只散落的凶兽,落阶问临渊要不要选个坐骑?临渊看着长得奇形怪状的凶兽,拒绝了。
临渊:……
巨大的圆月升在海面上,还是那块浮冰,临渊把美人抱在怀里,坐在冰上放下钓竿。温热的手包着她的手轻轻搓揉。
临渊走到她身旁,捏着她的手抽出狼毫,悬挂回笔架上。
夜深,月色溶溶。
临渊给螃蟹翻了个身,不经意地问:“那以前为什么会离开?”
亭子中央放了一张四方桌,上面放着瓜果和一个煮着茶的炉子。
落阶问他笑什么?
鲜甜嫩滑,确实不用酒煮的好吃,她点点头。
落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落阶看了一眼桌上只有煮酒的炉子,掀开壶盖,在他还来不及阻止中把刚刚钓上来的螃蟹放进了炉子上的酒里。
“嗯?”
落阶每日最有兴致的事便是去海上钓雪水蟹,终于在两个月后吃腻了。
侍女端着一个铜锅前来,撤走炉子上煮着的热茶,把铜锅放了上去,瞬间香气四溢。
无骨,鲜甜嫩滑,入口即化,“好吃。”
“过来。”临渊笑笑,张开双手。
他用手帕擦干净指尖的蟹汁,牵起她的手,“我们再去钓一只。”
他低头在她脖子上亲了亲,说:“那我们多留些时日。”
在他含着笑意的目光中,酒液倒入她的口中,未来得及吞咽的荷叶酒顺着唇角滑落,他低头,吻掉了唇角的酒,含着她的舌尝着荷叶酒的醇香。
清风吹过带着荷香,惬意得昏昏欲睡。亭中置了一张榻,侧身躺在上面可以看到前来讨吃的锦鲤。
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小声在她耳边说着话。
湖中亭修了木质栈道弯弯曲曲通往湖边。
临渊把剩下的蟹腿都拆了,蟹黄放在蟹壳上,让她用蟹腿挖着吃。
他低垂着的眸乌黑眼睫轻颤,看着她的眼角染上绯红,她轻笑,仿佛星辰倾洒,银河星落都藏在她的眼眸。
不多时,白衣美人从浮冰中站起身,一手拎着钓竿一手提着蟹钳,螃蟹在她手里勇猛挣扎。她赤脚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
不多时,另一只也上钩,临渊拿着螃蟹,牵着她走回桌子旁,撤下煮过螃蟹的酒壶,直接把新鲜的蟹放在炉子上烤熟。
桌上的吃食都准备妥当,侍女们都躬身离开,一行人的身影在栈道上越来越小,落阶轻声道:“你这个侍女,名字不错。”
落阶撑着脸,慢慢饮着酒,目光没有离开过炉子上的蟹,她轻声道:“好想一直在这里不回去。”
湖心修了一个亭子,勾栏雕花,檐顶八角坠着琉璃铃铛。湖心亭四周挂着半透的白纱,此时用金丝织造的纱带绑在四周的柱子上。
铜锅里奶白色的汤咕噜咕噜滚着,氤氲着白气。
临渊给她夹了一片鱼肉。
落阶只是原地镇压起来,如今三族和平,也没什么必要再杀生了。
他推门进来,落阶头也没抬。
指尖擦了擦唇角的茶水,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万里江山就不能同我一起看?”
然后临渊说要在沼泽地种出一个霜令花林的时候,决夙的怨气到达了顶峰。
咬着她锁骨的男人不满地捏了一下她的细腰,“专心点。”
“是,尊上。”决夙应和。反正他不爱种树,谁爱种谁去种。
临渊勾唇笑了笑,“你知道里面煮的是什么酒吗?”
落阶点点头。
“临渊,我想到了。”她推开他。
炉子上的螃蟹冒着香气,临渊把它们拿下来,拆开蟹壳拆出白嫩嫩的蟹脚肉喂到落阶嘴里。
“目前有四个魔君在管,唔,等我过段时间再提四个上来。”
落阶侧头看他,“魔族的事务就不管了?”
美人把下巴垫在他宽厚的肩,抬眸便看到薄云被风吹散,露出巨大明亮的圆月。
“回上神,奴名叫云歇,在厨房做事。”
“你这个地方真好啊。”踏入栈道,瞬间被荷花的清香所包围。
落阶抬头看了一眼,侍女慌张地低下头。
“差不多魔化完全了,大概妖力太深厚,需要的时间很久。”不像那个很拉胯的戎崖,两月就完全魔化了。
他重新倒了一壶竹叶酒,与她一杯杯对饮。
“唔~我只是在感慨,穷凶极恶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湖中的荷花开得正艳,正是赏花好时节。
临渊拍了拍他的肩,走上台阶之上的玉制王座,安抚道:“过些日子,我多找四个魔君分替你的工作。”
她歪头想了想,起身坐在他腿上,窝在她怀里。
“出去走走说不定有想法。”
两人离开时,临渊笑了。
他道:“禺疆没有用东西跟你换你也给他竹笋了,落阶上神似乎不太公平啊。”
决夙幽幽地道:“仅限于有脑子,灵力太低了,出去只有挨打的份。”
——听着魔族人才很多的样子。
“出去赏荷花吗?”
——我可没这么说。
轮到临渊怔楞,“想到了什么?”
刚上来不久的蟹便被定身决定在浮冰上。
……
一刻钟没到,浮冰下的雪水蟹上钩。落阶拎着螃蟹就要回去煮,被临渊拉住了,“再钓一只。”
临渊声音嘶哑,“很甜。”
两只螃蟹吃完,酒壶中的竹叶酒也见底,美人把脸靠在他的手臂上开始昏昏欲睡。临渊不让她睡,一下下地捏着她的腰,“别睡,我们玩些有趣的东西。”
暮色四合,太阳西坠。
落阶沉思片刻:“你是想挨揍吗?”
后面的侍女端上来碗筷,还有一碗莲子羹放在落阶面前,“上神,莲子都是今早晨露未散时采摘的,煮好的莲子羹用雪冰镇过,香甜美味。”
关于霜令花在魔界生长一事,他们两人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有一天夜里,在北海之北看星星的落阶蓦然开窍,参透了些天道,说可以设阵禁锢霜令花树,具体阵法怎么设,她要试验一下。
“溪回如何了?”
他叫来了决夙。
后来,临渊出现了。
落阶认真地给酒里的螃蟹翻身,头也没抬,“什么酒?”
“当然,荷花鱼。”
她怔楞了一瞬。
落阶在桌前坐下,接过临渊递过来的荷叶茶,“尊上是希望我对着昔日的师尊和同窗刀剑相向?然后与尊上并肩成为这天地共主,再藏锋敛颖有朝一日斩杀魔尊一人独坐高位?享无边权力和孤独?”
落阶慢慢饮啜了一口茶,“弑师杀友的人是不会接受她的天地与别人同享。”
确实很好,漫天星辰,万籁寂静,微风吹拂。
下一瞬,盛着荷叶酒的酒盏便抵在她唇边。
他撑着头,看着远处钓螃蟹的落阶。
路过战场时,依旧黄土盖枯骨,其实落阶对那个在战场上找东西的红衣女子挺有兴趣的,可惜此次路过也没见到。
“不。”案前的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关于霜令花林的阵法。”
她匆匆离开湖心亭往书阁走去。
徒留临渊一人站在,僵在原地,忍而不发,无从纾解。
第 53 章 第 53 章
当夜,书阁的烛火长明。
魔尊一人在寝殿辗转反侧,门外细碎的风声碍耳,寝殿中微弱的月光碍眼。
他一夜未睡。
天欲晓,今日有雨,浓雾深重。
临渊撑着落阶的紫竹伞从寝殿走到藏书阁。
推开书阁的雕花木门,书案上的烛火已经熄灭,唯有鎏金雕花的柱子上悬挂着的夜明珠散发着微弱光芒。
案上的图纸已经画了厚厚一叠了,有的甚至飘落地上。
案前的美人抬眸,朝着门口站着的挺拔身影笑了笑,“来得正好,阵法图我画出来了,霜令花树为阵型,以月亮为阵眼支撑整个法阵,禁锢花树。”她深思了半晌,“如果魔族需要护族大阵,也可以在这个阵法的基础上添加,你觉得呢?”
落阶:……
“树等我回来再种。”
“便是你自个人想太多了,想要两全又无可奈何,最后只得委屈自己,但是说到底,最不该委屈的是你自己啊。你想要自由,便要用力地挣脱枷锁啊。那些束缚你的东西,本不该存在,你说是不是?”
“小友热爱自由,没让权力束缚自己。老头生来为了参透天道,现在参透了些许,所以修成了仙身,如若参透得很多,便能历劫成神。止步于此,那也无碍,纵然有朝一日魂归太虚消散于天地,那也与天地融为一体。每个人有自己的道,哪有对错之分呢?”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辰枢收起册子,跟她说:“关于紫重仙人修成仙一事,还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过往?”
酒坛见底,鹿肉也吃完了。
落阶懂事地换了个称呼,“老头你说,你这么厉害,怎么不上九重天呢?”
她指着悬挂苍穹的月,笑得开怀,“日升月落周而复始,如果阵法借助日月的力量,是不是可以生生不息无限轮回?”
紫重大笑着夸她,“妙啊,不愧是小友想出来的阵法。”
临渊眉头皱得更深。
“我得给你翻翻册子。”辰枢用法术召唤出册子,翻开,“紫重仙人。”
大殿雕花木门敞开,落阶迎着辰枢的目光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位置。风过卷来一阵幽兰香,正在汇报事务的小仙停了下来,大家都看向她。
两坛苦艾酒一条鹿腿,两人从红日当空聊到明月高悬。
“师尊说紫重仙人对天道的见解,能成就一番大业,故而给紫重仙人安排一个九重天上的仙职,紫重仙人拒绝了,主动要去枫木林当一个地仙。当时师尊气得要死,骂他是块顽石,两人吵了一架,吵完又勾肩搭背去喝酒了。喝完就各奔东西,紫重仙人领职上任。”
枫木林。
紫重仙人刹那出现在她眼前,笑意盈盈,眼睛咪成一道缝。“小友来找老头还带酒啊,来来来,我这有盛酒的竹筒。”
“后来他们不是上来昆仑山领仙籍么?恰逢师尊回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但是老头说她可以多想想自己,她自己想要什么?而不是临渊和神族想要什么。
落阶:……
落阶起身,邀请紫重看她想到的阵法。
辰枢有些许意外,他笑了笑,“嗯,一路小心。”
不过,辰枢觉得现在的性子暖和了不少,没有从前的淡漠和冰冷。从前的落阶只会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辰枢,活着是顺应天命,死也是顺应天命,人都是会死的,看开一点。
落阶把书案上的纸图都收拾整齐,用一块黑不溜秋的纸镇压着。
“什么时候走?”
落阶笑了笑,“怎么会无聊,我得了空便来找你喝酒。”
辰枢扫了一眼众人,温和地道:“继续。”
紫重捋了捋胡子,沉吟片刻,“小友这么厉害也不上九重天啊。”
落阶不可自抑地笑出声来,她踮起脚亲了亲他凉薄的唇,安抚道:“好,下次我提早告知你。”
……
“好。”他平淡的应是,走到她身旁,捡起地上不慎掉落的纸张。
敢情在这等她呢。
“有过一面之缘。”
“是他?”
她瞧了瞧临渊的脸,还是那个要死不活的模样,叹了一口气,“下次回来,你想要的湖心亭,可以吗?”
昆仑山今日大雾,除了主峰,其余连绵群山都被云雾掩盖,影影绰绰。
“嗯?”落阶不解地歪了歪头。
“行。”
落阶撑着头,玩着手上的毛笔,兴致缺缺。
“老头你从前有布置过法阵吗?”
“下次你出远门之前可否提早告知我?”临渊淡漠地勾了勾唇,“我不希望我哪天睡醒,你告诉我你要走了,然后让我未知归期等待。又或者突然在某天夜里出现把我叫起来然后跟我说可以走了。”
……
难得见落阶对别人有兴趣,他笑了笑,“据闻紫重仙人修道成仙之前与在凡间游历的师尊有缘遇见,那时候师尊不是在参天道吗?还是凡人的紫重对天道有独特的见解,与师尊一见如故。两人成了至交好友。但师尊那时候给自己编了一个凡人的身份。”
纸张放回书案,他用同样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好。”
落阶布置法阵,紫重在一旁恍然大悟,“哦?原来还能这样?”“阵心设在这个位置真是妙啊!”“还能借助枫木的分布?太妙了。”
“对了,你回来得正好,人界那边的深山有凶兽伤人,你得空去看看。”
“一言为定啊。”
那时候辰枢也在场,“紫重仙人捋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打趣师尊说,这不是我在凡间病入膏肓与世长辞的好友么?”
紫重摇了摇头,“此言差矣,有些人终究一生都参不透些许。而达到小友这个高度的,更鲜有人及。”
直到所有人汇报完毕,大家都离开。
辰枢在正殿之中,主位之上,听下面的人汇报事务。
落阶把两人的竹筒都满上,提起杯子敬他一杯,“你看得太通透啦。”
落阶:……
“好。”她点头应是。“对了,枫木林的地仙是谁?”
她歪歪头,看着面无表情的临渊,不理解但是放轻了声音,“怎么了?”
——说不定老头我领一个地仙的职给小友守护你的魂阵呢?紫重仙人的话还言犹在耳,如今,他确实成了枫木林的地仙。
两人笑得东倒西歪。
“事情办完就回来了,你先让人挖坑。”
落阶先回了一趟昆仑山。
落阶拿着咬了一半的鹿肉笑得东倒西歪。
“你不能画地为牢。”
落阶:“也不是什么大事,关于魂阵的安置阵法也是经过紫重仙人提醒。”
辰枢才上前问她,“北海之北好玩吗?”
落阶笑了笑,“因为以前我有很多很多时间去思考,假若你活很久很久,也会思考出很优秀强大的阵法。”
但是她还是叹气道:“才一百年呢。”
两人相视又哈哈大笑。
“此次也是很突然,我昨日画阵法图的时候蓦然对魂阵的安置阵法有思绪,我回去处置好便回来找你了,好不好?而且……”她话头一转,“我在神族有职务,还要时常出去。”
而不是跟他一同叹气,感慨生命无常。
“你把我带坏了老头。”
“哦?”
“一言为定。”
辰枢也跟着叹气,“是啊,才一百年。”那几个同师尊年岁相等的尊长,却在这短短一百年中魂归太虚而去。和平也带不来长生。
“好玩。”跟临渊一起,在哪里都挺好玩的。落阶的目光落在桌面的剑痕上,“一百多年了,怎么不修一修?”
白衣美人裙摆拖过地上堆积的枯叶,手上提着两坛苦艾酒。
临渊的重点落在她要回一趟昆仑山,不满地皱眉,“什么时候回来?”
“客气了,上神。”
笔直站立在门前的男人讥讽一笑,拽住了她的手腕,他淡漠地开口,“落阶,我们聊聊。”
辰枢有些意外,“你认识?”
“你这个阵法啊,老头要参透也得花很多很多时间啊,往后在枫木林的日子,可不无聊了。”
“以往我离开你都不是这个模样。”她绕开他往外走。
“有了,多写仙人点拨。特带酒带感谢。”
“晓得了。”她上前环住他的腰,“我真的要走了,很快回来。”
紫重给她割了一块烤得焦香的鹿肉。
辰枢笑了笑,“紫重仙人挺有意思的。但是你突然来问枫木林的地仙又恰好与他有一面之缘,我想想这事应该不是巧合罢?”
“我不是不让你出去,不要临出门的那一刻才告诉我要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临渊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今日下雨,我送你出若水。”
临渊不假思索,“好。”
落阶以为她没听清,“你让人先挖着,我有事要回一趟昆仑山,霜令花树等我回来再种。”
之前很多想不通的事皆被紫重仙人点透。她不愿辜负临渊也不想与神族割席,以为她在中间便能维持微妙的平衡,但是临渊想要的不止这些,而神族想要的更多。她对两头毫无办法。
落阶觉得他莫名其妙,不曾深思。自顾自地从厚厚地纸张里翻出一张图,递给临渊,指着上面错落分布的坑,“按这个挖。”
落阶原本想直接走,又想起离开魔界之前临渊跟她说过的话,故而她耐心地跟辰枢解释,“我去枫木林设个结界放置魂阵,然后再去人界处理伤人的凶兽,之后我就不回来了,有事让玄鸟给我送信。”
当时师尊脸上五彩纷呈,无语、尴尬、不知所措,是辰枢在微尘座下求学几千年未曾见过的模样。
落阶若有所思地抿了抿酒。
“放置魂阵的阵法小友有头绪了吗?”
“传闻落阶上神淡漠无心,在我看来传闻便不可信。他们不懂你,不敢靠近你,与你无话可谈,那是他们的问题,转头便说你淡漠无心,啧。小友有什么问题呢?”
紫重:“有,我们偶尔下山去村镇中收一些小妖,当然,法阵也是简单粗糙得很。简直比不上小友的分毫。”
……
辰枢:“开玩笑的。大家都很忙,不太顾得上,而且当初与你一同在这桌子上争锋相对的神仙们,好多都魂归太虚了,这道剑痕何尝不是一种纪念呢?”
辰枢笑了笑,“留着用来威慑一下不听话的人。”
“现在。”
竹筒相碰,酒香清冽。两人席地而坐,吃着烤鹿肉,喝着杯中酒。
紫重哈哈大笑,“小友又何尝不是?应该我来敬小友,有小友才有如今这方和平天地。”
临渊:“嗯?”
“及时行乐,别管什么身后名啊。”
辰枢恍然大悟。
落阶心想,你这纪念大可不必。
“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
手掌相击,从此便多了一个酒友。
第 54 章 第 54 章
落阶这一路思考了很多,故而她回魔界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临渊讲她这段时日发生过的事情。
彼时两人正在湖心亭煮茶。
她离开了数月,已入暮冬。湖中的莲花荷叶依然翠绿艳丽,细雪落在荷塘里,别有一番割裂感。
炉上茶水冒着热气,她靠着围栏饮酒,亭外细雪飘摇,风吹广袖,风流肆意。湖中锦鲤被她手中的鱼食吸引,都争相游过来抢食。
今夜层云密布,无星无月。
湖心亭四角挂着琉璃荷花灯,无比应景。
坐在四方桌前煮茶的临渊道:“上回你说,羡慕人间的城镇,可以饭后散步消食。魔界也打算造一座城,给愿意当贩夫走卒的魔做些营生。”
落阶把手中的鱼食都撒了进去,走到临渊面前,玉臂环着他的脖子坐在他腿上,笑意盈盈。他总是,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紫重笑了笑,摇头,“不要有违天道啊。”
落阶淡定地收起册子,召唤出枯叶剑,“你想死我也可以成全你。”
白裙落地,极黑的长发遮盖裸露的背部。
惊雷尽数打完,层层重叠的乌云散去些许,却一直未见祥瑞降下。落阶心道:这位仙友估计渡劫失败了。
落阶看着盘旋起来半座小山高的蟒蛇,灰黑的鳞片形成诡异的花色,凶狠地朝着她吐着信子。
雷电裂破苍穹,一道道惊雷落下。
落阶把苦艾酒放在门口的架子上,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辰枢身上,“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的雷劫为什么会来得如此之快?”
紫重仙人点头,重重地咳了一声,鲜血已经染红了半件衣袍,“一定不要跟任何人说,是任何人,切记。”
落阶绽出一个笑,却被哭还难看,“我来找你喝酒的,带了凡间你最喜欢的那家店的苦艾酒。”
落阶忍俊不禁,“神族总会知道的,也没有必要瞒着,况且,我想辞去神族的职务了。”原本也不算什么重要,她把该镇压的都镇压了,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紫重呵呵一笑,“小友,你是从洪荒活到现在的神了,生离死别见过不少,应当习惯啊!”
落阶:……
众人让开,落阶看到床榻之上的紫重仙人和坐在他床边的微尘。
“落阶上神。”众仙行礼。
落阶把凶兽分布的地图拿出来,一张羊皮地图铺满了整张桌子,已经镇压住的凶兽用红色朱砂圈上,密密麻麻全是红圈。她瞧了半晌,道:“还剩最后一只,在南面,等春到我去收拾收拾。”
听得亭外雪打声,堙落湖中尽消亡。
这次花的时间不算太久,春还没过去,回魔界顺道经过枫木林,落阶决定去找老头喝个酒。
愤怒的声音却越说越委屈,落阶都想上前安慰它了。
修长手指翻过书页,“我前些日子向禺疆讨的鲛绡已经让人取回来了,你的婚服已经让人在做了。你选个日子?”
落阶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他,“禺疆竟然肯把鲛绡给你?”
他摇摇头,“大概天道如此。”
“小友,我有事要跟你说,你听好了。”
“你得空去一趟无荒城,不要跟任何人说,切记。”
……
妖兽似乎不想跟落阶正面对上,落阶在山里寻,妖兽便一直绕着山逃。落阶进山之前便布置了结界,反正巨蟒也逃不出去,她便慢悠悠与它周旋。
她啃着枇杷,靠坐在围栏上,看着外面飘摇的雪,雪落在荷叶上消失不见,一时分不清雪是幻觉还是荷叶是幻觉。她想着事情,默默地把枇杷吃完。
她随口一句这湖泊应该种些荷花,他便给她种上,甚至用灵力支撑着它们永不凋零,暮冬依然盛放。她感慨霜令花除了北海之北不能看到,他陪她跋涉千里,走到北荒尽头,把霜令花树带回来想法子种上。她羡慕人间的城镇,他在魔族仿若一个人间城镇。
“我们的婚宴定在初夏如何?”临渊把剥开的枇杷递过去。
“再修炼一千年?那我以前修炼的一千年算什么?算我倒霉吗?我天天起早贪黑,我容易吗?”
落阶接过,“好。”
深山雾重,落阶撑起紫竹伞,她走过的地方雾气散去,她离开后又重新聚拢。
每逢冬日她便在魔界不出,临渊没什么事的时候就陪她在湖心亭喝茶看书。偶尔在亭中拨云撩雨,鸾凤颠倒。
唔~那看来交易不小啊!
……
“你想辞便辞了。”临渊摸了摸她的头,“都不算什么大事,嗯?”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人,愿意事事以她为尊,替她完成她想要的事。
原本阳光明媚的天色蓦然间暗了下来,风起云涌,乌云密布。
“行了。”落阶拿出册子记下来,“你在这座山头再重新修炼一千年,我设了结界,凡人闯不进来。”
临渊按着她的腰,勾唇笑了笑,“难得上神这么主动投怀送抱。”
……
时光荏茬已过数百年。
亭中两人相拥,共看一场暮雪。
落阶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
蟒蛇一听这句话更生气了,张嘴蛇嘴却吐出了人声,“我在这山里修炼得好好的,是凡人闯进来了,一圈人围着我打,我逃走的时候尾巴扫到人身上,他摔在树上把脖子摔断了能怪我吗?”
湖中荷叶无穷碧,粉白莲花争相怒放,大雪纷飞隐没其中。
“老头没想到还能见小友最后一面呢?也是意外之喜啊。”
紫重仙人撑着坐起身,落阶立马上前扶住他,血不断溢出嘴唇,染红了白花花的胡子。
“怕神族有意见咱们便不请神族了,不让他们来。”他勾唇笑了笑,“如果你是怕魔族有意见的话,成婚当日你把枯叶剑插在魔族的城门中央,路过的魔都得先磕个头。”
紫重仙人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
落阶疑惑,但是不知道该问谁?眼前的仙友只有几个见过几面,连名字都叫不上。
“好。”
她跳下灵犀兽向前走去,众人自动分站两旁空出一条道。
落阶撑着紫竹伞从湖边的栈道走过来,风吹起她繁复的白色裙摆,与湖中摇曳的盛放白莲相映。
她骑着灵犀兽,路过人界的城镇时,还绕道去买了两坛苦艾酒。她觉得苦艾酒又苦又辛,实属不喜欢,但是老头就莫明地喜爱,他说:人生又何尝不是辛苦?如今成了仙,却有些怀念这种滋味。
壶上白雾氤氲,临渊给她倒了一杯茶。
落阶皱眉,“你杀人了?身上怎么有血腥气?”
蟒蛇:“我就差一点就修炼成人型了,你杀死我吧,我也不活了。”
“小友。”紫重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暗哑、气若游丝。
真真可惜。
“太可惜啦,老头子喝不上了,不过没关系,我魂归太虚后便和天地融为一体,你到时候敬我一杯,我也算喝过了。”
骑着灵犀兽的落阶暗暗心惊,仔细一数,一共四十九道,是飞升渡劫。落阶沉思,是何方仙友呢?
临渊支支吾吾,“做了点交易。”
冬日的魔界很是惬意。
落阶不懂。
落阶歪头笑了笑,修长的指尖把腰间的花结轻轻一扯,白色外衣沿着肩膀的娇嫩肌肤滑落。
他慢慢地合上眼眸,嘴里还说着话,“我原本渡雷劫失败便应该立刻消散的,是小友你的法阵护着了我仅剩的灵识,还能同你好好道个别,我很高兴了。”
前方是紫重在枫木林的小木屋,落阶推开门,屋内的人跟外面一样多。
故而临渊时常感慨这亭子真是建得妙啊。
临渊低头笑了笑,指尖凝聚诀印,下一瞬,湖心亭悬挂的莲花灯尽数熄灭,四周挂起的纱帘落下。
他低头吻在她白皙圆润的肩膀上,吮出红印。
落阶擦了擦眼泪,笑了笑,“我这次来,是打算请你去喝杯喜酒的。”
“哦。”它淡定地回应,慢慢把尾巴缩进水潭里。
况且他手里捏着三界签订的契约,总不能打起来,一切都可以商议。
众人离开,走在最后的璃月掩上了木门。
妖兽所在位置是人界边境的一座深山,根据记载是一条千年巨蟒。
她摇摇头,她不习惯,岁月长河太长,她所珍重的人却很少很少,她没办法接受他们一个个离开。
据闻藏在深山里的蟒沾染人气便会破了道行,何况还沾染上血腥气?
湖心亭碳炉上煮着热茶,四方桌上放着人间带回的话本子。
“好。”她郑重答应。老头却好像再也坚持不下去,声音越来越小,“你再坚持一下,我给你想想法子。”
亭中男人翻着手中的书卷,见她过来,起身替她解开身上毛茸茸的厚实披风。她如今的修为已经感受不到寒冷,不过是为了应景。
“无荒城?”
落阶勾了勾唇,想对老头笑一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你、今天渡劫吗?”
落阶离开魔界往南面而去,路过枫木林时与紫重仙人喝了顿酒,她便南下镇压妖兽去了。
寒风吹过,纱帘卷起缝隙,枕在他肩上的落阶,抬眸窥见外面幽深的夜色和纷飞的细雪。
紫重仙人吐出一大口鲜血,染上了身上靛蓝色的袍子,他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跟小友说。”
穿过结界到达枫木林的时候,却被眼前景象惊在原地。枫木成片倒塌,树干被劈得焦黑还冒着火光。地上往日堆积的枯叶尽数烧毁,露出焦黑的泥土。仙族几十人站在焦土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落阶穿过结界。
却都是熟人。
辰枢脸上有些悲悯,“我们……”
结果那妖兽是真能躲,落阶转了一个月,倦了,决定速战速决。结界越缩越小,直至最后,巨蟒被她围困在山里的水潭前。
三月芳菲,桃花盛开。
临渊起身,用帕子替她接过果壳,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反正你不修魔道,便留着神籍罢。”
落阶下意识念诀布下了一个结界。
她低头,吻上他的唇。
紫重仙人靠在床榻上,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落阶擦干了眼泪,跑到门边拿起方才放下的苦艾酒,幻化出酒盏盛满,她双手端着酒,躬身行礼,低声道:“恭送紫重仙人。”那是对尊长的礼数,落阶神阶在他之上,但却是他教会了落阶很多道理,受得起落阶上神的大礼。
落阶话落,床榻上的紫重便消散化成金色齑粉,散开如同飞舞的萤,转眼间消失不见。唯剩一室虚空,只有屋中摆设证明曾有人在此停留。
落阶把酒盏中的苦艾酒倒在地上。
第 55 章 第 55 章
撤去了屏障结界,落阶推开小木屋的门。
门口站在数十人,微尘站在最前面。
她躬身给微尘行礼,“师尊。”
微尘点头,“紫重呢?”
落阶顿了一顿,道:“紫重仙人已归太虚。”声音轻得仿佛怕惊醒沉睡着的人。
微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带他们来听紫重讲学,却没想到他的雷劫来得防不胜防。”众神皆在,也算送他的老朋友最后一程。
众神眼神悲悯,只有落阶面无表情。
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微尘跟众人道:“都回吧。”
搬好寒楠木箱子,他起身时不慎撞到了架子,悬挂在上的碧流灯被他撞落在地上,灯在玉石地面上滚了几圈。
站在璃月边上的呈越讥笑,“落阶,你不是为了一个魔,把自己置于这个境地吧?”
“落阶,别吃。”璃月摇了摇头,“万年修行不易。”
他正准备上前把碧流灯捡起来。
她不愿再当神族的傀儡,只想做自己,她错了吗?
她低头沉默,良久才道,“好。”
灵鞭落在地上扬起尘土,微尘看着去意已决的落阶,“既然你已决心与魔道为伍,我阻拦不住,但你不能用在正道学的本事去屠昔日同窗。”
临渊合上箱子,抱到木架子的下方,想着她回来的时候,便可以挂在架子上让她一进门就能看到。
“在这里吧师尊。”红枫飘落,她轻轻绽出一抹笑。
微尘冷哼,“带去无界灵狱。”
“是。”碧色光韵流转,白光一闪,碧流灯已重新悬挂在寝殿内的枯枝上。
无界灵狱深处。洞口的结界泛着幽幽冷光。
他说的,至此以来,他唯一的愿便只有她。
她纠结了几百年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说出口,“我想辞去神族的职务,当然,神籍我也可以不要。”
碧流似乎诧异他的冷淡,“主人没话要问我吗?”
故而临渊到妖族地盘的时候,小妖主动引他前往。
“落阶,我知道,再给你一日,你便能破了这灵狱的结界,但是我教你术法,不是让你投身魔道与昔日同窗为敌。”
……
昼黎挑了挑眉,“什么魔族姑娘能入你眼啊?”
碧流思索了片刻,“没有了。”
临渊点头表示知晓,“回灯里吧。”
昼黎比他更醉,脸埋在酒坛里,脑子已经不转了,“啊?你可是、魔、魔尊啊!把她抢、了、绑起来。”
他倒在床上,被褥都沾染上落阶身上的幽兰香。拥着被子,沉沉睡去。
无人替她说话,无人帮她一把。
不是因为魔族,只是临渊,和三族无关。但是,有何区别?
……
她趔趄了身子,喉中腥味上涌,她呕出一口血。捏着剑柄的手越发用力。
她为了破灵狱的结界已经筋疲力尽,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丝灵力在支撑。
时光倒退多年前,年少的她给微尘敬茶,三杯茶,三句期盼,“希望你尊师,重道,心怀苍生。”
低头看着装着散灵丹的瓶子良久,终是伸手把它拿了过来。
微尘疑惑地打量了她几眼,平静道:“回昆仑山说。”
“盛名在外的落阶,为了情爱这般作践自己,弃苍生于不顾。真真是可笑。”
璃月脸色煞白,向前一步,“师尊。”
她倒出丹药,散灵丹上缭绕着绿色的灵光。吃下去,万年修为散尽,她只是落阶,不再是盛名六界的上神。但是,那又如何呢?她为神族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真冷。她想。
如果临渊选择她只是因为她的地位,她散尽修为落得六界不容,她也认了,但是现在,她也想勇敢一次,向他靠近。
风起,吹起她半披的长发,她低头笑了笑,“所以,其实我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对么?”
微尘的话说得很明白,如果她还是选择魔道,便把一身修为散尽。
正在写请帖的临渊搁下笔,上前来,亲自打开木箱。
目送辰枢的身影消失在枫木林深处,落阶蓦然想起紫重曾经跟她说过的话,“你想要自由,便要用力地挣脱枷锁啊。”此情此景,突然便无端生出了勇气。
醇香的烈酒倒入杯盏中,放到他面前。
血顺着唇角流下,她抬头,“我不明白。”貌美的脸如同昆仑的长年积雪,冰冷苍白。
回到寝殿,落阶还没有回来,但是应该快了,他心想。
第二道鞭落在背上,“你重道了吗?”
故而她沉默了。
璃月又看向落阶,“落阶,你跟师尊道个歉,说你只是口不择言,并不是你所想。”
魔族崇尚玄色,故而落阶的嫁衣,玄金色丝线绣着繁复的霜令花,裙摆重重层叠,外面罩着一层艳丽的红色云纱,最外面是流光溢彩的透明鲛绡。
如果此刻紫重仙人还在,必定会偷偷的给她竖个大拇指。可惜他不在了。但是老头说他会融于天地,此时是否也能听到她的选择呢?
有什么问她的,不过是一个灯灵。但临渊还是顺着他的话,挑了挑眉问道:“你知道什么?”
临渊拿起桌上写好的请帖,决定亲自送去妖族给昼黎。
他握拳抵在笑意盈盈的唇边,忍住不笑出声来。
昼黎皱眉思考了半晌,想不明白,又趴回桌上。
他自个儿踏着月光,回了魔界。
无界灵狱是用来关押罪神的地方,微尘在里面设了重重结界,可怕的地方在于,里面的法阵还会吸食灵力。
临渊推了推他,见他醉得不省人事,便唤来小妖,把他们妖主搬回去睡觉。
为了一个魔么?她低头笑了笑。所有人都觉得她和临渊在一起是错的,临渊接近她只是因为她在神族的地位,那些深情背后全是算计。真的是这样么?
临渊:……怎么把他的小心思说出来了?
云歇笑了,带着其余侍女退了出去。
“落阶,我没想到你会如此自甘堕落。”微尘摇摇头,指尖画诀,泛着金光的捆仙绳落在她的手腕,灵力顺刻被压制。
微尘睨了璃月一眼,怒喝道:“你要给她求情吗?给一个欲想背叛神族的人求情?”
他冷哼,“你不会懂的,她主动说嫁我。”骄傲溢于言表。
云歇笑了笑,“嫁衣这么漂亮,上神回来看到定会很喜欢。”
刹那间,风止。众神愣在当场,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连树上的鸟鸣都顷刻远去。
风起云涌,天色顷刻间暗了下来。
“是。”辰枢临走时拍了拍落阶的肩膀。
“落阶,”微尘面上温怒,但是在场人多,他不好发作。只得压低声音,也压下语气里的怒意,“之前有传言说你勾结魔族妖族,我原是不信的,如今你说要脱离神族,是因为魔族吗?”
灵狱璧上的幽幽冥火在她眼前模糊,她闭上了眼。
她看着微尘的身影消失在结界中。
美得不可方物。
临渊笑了,今日果真是个好日子,碧流灯的灯灵竟然在这一刻化形了。不过,于他无用。
他丢下遣灵丹,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后拂袖而去。
微尘站在她身前,看着这个被结界无数次挡回去拍在地上依旧一次次站起来的倔强人儿。
昼黎已经在山上摆好酒盏等他了。
梦里是一片空谷幽兰,一身白衣的落阶站在其中,朝他伸出手,跟他说:“临渊,我等你来接我。”
“哦?”
他拂袖而去,唯留不知所措的众人,和站立不动的面无表情的落阶。
“你选择坠入魔道,是我这个师尊没有做好。”微尘冷笑,“你去无界灵狱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出来。”
随后全是倒吸凉气的声音,还有众人震惊碎裂的目光。
这些年里,临渊时常找昼黎喝酒。
“师尊,我有事与你说。”
他从衣襟中拿出请帖,修长手指推到他面前,“我要立后了,请你来魔族喝杯喜酒。”
魔域。
那个人,会为了她,抱着她狂奔几千里离开北海,不曾舍弃;会为了护她,把自己存着的修魔道前的灵力做成护身法器给她;为了救她,退兵让出打下的地盘穿越战场而来从妖族的长镰下带她回魔族。他这么好,她不舍得让他孤寂一个人。
……
他去寝殿后方的池子里洗净一身酒气,披上寝衣,露着健硕的胸膛和腰腹,慢吞吞地走回去。
丹药吞入腹中,她口中腥甜的血一并咽下。撤回仅剩的灵力收回枯叶剑,全身软弱无力,无从支撑,倒进了冰冷的潭水里。
灯灵笑意盈盈,声音清越,如同溪流,“主人,我叫碧流。”
在云歇的示意下,身后的侍女把寒楠木的木箱子放在地上。
一身白衣的落阶单膝跪在水潭旁,右手握着枯叶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躯体,血顺着枯叶剑流了一地,沾染白裙。
临渊目含笑意,眼尾染上薄红,已有些许醉态,“昼黎,几千年了,我一直心心念念可以娶她为后,终于如愿了,我很高兴。”
这一出防不胜防让落阶愣在原地,其他人也愣住了。
大概落阶也不知道,碧流灯的灯灵会把秘密和盘托出罢?等她回来告知她的时候,她的模样肯定可爱又精彩。
“哦?”这话勾起了他的兴致,碧流灯还有秘密?落阶锻造碧流灯时他在场,不过是用来聚灵罢了,但是他一个魔族又不需要聚灵,日常便当普通的灯在用。
而昔日的同窗好友,一起上场杀敌她用命护过的战友,此时并排地站在一旁。她一个个看过去,他们的表情或漠然、或疏离、或怜悯、或可惜、或轻蔑。却每个人都在袖手旁观。
更可怖的是,灵狱中设置了吸食灵力的法阵。她身上的灵力一日比一日弱,纵然修为深厚,也扛不住多少时日。
落阶站立不语。
微尘冷笑,“我原以为你会为自己辩解几句。”
他看了一眼辰枢,“不是说天君找你有事么?你先去忙罢。”
“构建魂阵灵力结界的魂魄是碧流灯在月夜所聚,用碧流灯聚月之精华,便能破坏魂阵所构建的世界中的平衡,故而能打破魂阵阵法的结界。主人应当要知道碧流灯的所有秘密。”
其实她早该知道的。她为了神族征战多年,付出良多,最后不过是一身孤寂。
她不过是想六界共处,没有战争和杀戮,她错了吗?
倏忽间,躺在地上的碧流灯散发出耀眼白光,白光过后,一个碧色衣裳的女子出现在寝殿内,女子从地上站起身,手提着灯。
见到他来,打趣道:“不是说这段时日很忙吗?怎么得空找我喝酒?”
临渊低头笑了,“我知道了,还有吗?”
碧流笑了,“碧流灯是破解魂阵阵法的钥匙。”
下一瞬,地上金色符咒运转,结界生成把她禁锢其中。
“那回灯里吧。”
“啧。”
云歇带着人走进临渊的寝殿。
碧流笑了笑,“我可以告诉主人一个关于碧流灯的秘密。”
落阶摔倒在地,吐出的血已经染红了白裙。她撑着枯叶剑起来,苍白的手指紧捏枯叶剑,她哑着声问道,“为什么人神魔妖不能平和共处?难道把天下的妖魔屠尽了才叫心怀苍生吗?”她原以为三界和谈六界和平,纵然她不是神又有什么关系?她错了,错得离谱。
她躬身行礼,“尊上,上神的嫁衣已经做好了。”
昼黎:“昂?你是在取笑我一个妖孤零零吗?”
临渊勾唇笑了笑,“你来了不就知道了?”
昼黎难得见他笑得如此开怀,“什么事心情这般愉悦?”
第三道鞭落在背上,“你心怀苍生了吗?”
两人倒酒一来一回聊了半天,酒坛见底。
“我有吗?我没有。”
平日不苟言笑的临渊也忍不住勾唇笑了笑,“她喜欢素色衣裳,不一定喜欢这套嫁衣。”但是,如果是穿着嫁给他,她定然会欢喜。
“如今我问你,这三句话你做到了吗?”手上的灵鞭落在她背上,片刻背上便洇然出一道血痕,“你尊师了吗?”
“你当然不明白,我让你在灵狱反省,你只是想着离开。”怒意半个月来已然消散,剩下的只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你还记得你拜师时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她被微尘关进灵狱,她破了捆仙绳用枯叶剑砍开重重结界,她每次以为自己快要成功的时候,永远还有下一层结界在等她。
临渊在桌旁落座,笑了笑,“忙完了。”前些日子一直忙他和落阶的婚宴,如今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日子也选好了,只等落阶回来便成。
她嫁给临渊,做魔尊的魔后,就不心怀苍生了吗?
她不知道,好像万年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
算了……
第 56 章 第 56 章
魂阵内,霜令花树摇曳,花瓣簌簌落地。
狂风渐小。
这是他们所看到的关于一千年前的落阶丢失的所有记忆。
临渊看着她,目光晦涩不明暗流涌动,他声音嘶哑,苦笑道:“这便是你没有回来的缘由么?”
粗粝的手掌抚上她娇嫩的脸颊,“我竟然怪你忘记了。”
“是我失约了,无可辩驳。”落阶的神情无比平静,平静得让他觉得诡异。
“临渊,”她淡漠地道:“你回魔界吧?”
“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叫叫嚣,杀了他们,把他们都杀了,死了就死了罢,临渊血洗九重天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大家都归于混沌,何尝不是一种和平。
不过,她已然生出了魔障,和关押在城里的妖魔鬼怪有何区别呢?她就是妖魔鬼怪。
她不说话,枯叶剑向前一掷,“往前走一步试试?”
昙华急得团团转,“找不辰枢上神了吗?”
众人见劝不住落阶,便祭出法器阻拦。
落阶不开口,天君也不开口。
后来,那些作了孽需要镇压的妖魔,都会关在无荒城里,如今的无荒城就是一个妖魔鬼怪的牢狱。她忘记的五百年里,曾去关押过妖魔,却未进去看过一眼。
她转身看着临渊,“你走,我会来找你的。”
落阶用手背擦了擦唇边的血迹,淡然道:“你先走。”
他勾唇对身旁的人笑了笑,目光却落在呈越与他身后的天兵天将身上,用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说:“如果你没有回来,我拼了这条命,也会带着人血洗九重天,说到做到。”
空了的酒坛落在地上,瓦片碎了一地,她随意躺在地上,手无力的落在碎片上,血色侵染白色衣袖……
她幻化出枯叶剑,走了一刻钟,蹲在一棵枫木前用枯叶剑挖树根的泥土,不多时便挖出一坛酒。她已经忘记这坛酒是什么时候埋在这里的了,也许是她失去记忆的五百年中,她来找紫重仙人喝酒的时候埋的,但是,不重要了。
“落阶。”指尖划过她的眉角,“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落阶。”临渊拉住她的手,下一瞬,握着的手只余虚空,她已经消失在魂阵内。“落阶。”他大声重复,没有人回应。
临渊没有做错什么,这一切都只因为她,他不该被关在这里。
但是,她忘记与临渊相关就算了,为什么连紫重仙人魂归太虚前的话她都忘了呢?
真真是可笑啊!
她淡漠地笑了笑,“无事,只是你不该在这里。”
“你说什么?”妄师惊讶地看着她。
那时候的她什么也没想,如今想来,微尘是怕她出来打开杀戒?所以让神族的人来看着?
落阶笑了笑,拒绝了。
“你真的要为了一个魔与同族动手吗?”
众神布置结界,把她困在其中。
今日,她想喝酒。
昙华他们见牵制住了落阶,便分两人去拦截临渊。便是这会的功夫,方才去叫人的斛离带着呈越和数千天兵天将回来了。
落阶其实不知道自己的执念从何而来?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屏障困着她,逃不开挣不掉。她好像……生出了心魔。
无界灵狱的结界自行打开,她走了出去,外面阳光正盛,日头耀眼,神族仙族甚至九重天上的神仙都站在灵狱的门前,个个深色凝重,见她出现,众人跪在地上,说:“恭迎落阶上神出关。”
“碧流灯呢?”
她抬头看向他,“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这次不会再食言。”
她轻轻一笑,笑得诡异,枯叶剑突然迸发出杀气。
这个场景,一如一千年前。岁月再重演,她好像没有逃出这个牢笼。
……
红枫飘零,一派祥和。
昙华自知他们几人根本不是落阶的对手,如果落阶真的打算放走魔尊临渊,他们根本无从抵挡。她叫斛离去九重天上叫人。
提着枯叶剑的落阶上前,与众人战至一起。她不想伤害他们,故而每一招都是防守和阻拦。
呵。
剩下的人站在结界外,祭出法器,念出法术,五彩神光绽现。
上仙斛离也急了,“落阶上神在做什么?”
也许是醉得深了,她恍惚间梦见了从无界灵狱醒来时的情景。
“不会再有人尊称你一声上神。”
“受四十九道天雷,与无荒城的鬼怪关在一起。”
“落阶。”临渊怎么敢走?从无界灵狱出来之后的落阶,总是让他觉得心惊。
落阶摇了摇头,“我不走,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昙华来时,眼前狂风大作,枯叶乱飞,遮挡眼前的一切。但是她一看便看到在阵心的落阶。
头上阳光炫目,耳边恍若响起了脚步声,她笑了,多年从未问过自己:这些年用命为神族征战天下值得吗?
落阶抬头回望,不卑不亢。
“你先去天牢待着吧,等辰枢从西海回来再说。”
渡魂剑剑柄把拦临渊的两人打倒在地,他飞身至落阶身旁,与她站在一处。
落阶在枫叶林布了法阵,念起魂阵的咒语,幻化出枯叶剑,把手腕割破,血顺着指尖滴落布满枯叶的土地。
紫重仙人让她去一趟无荒城,不要告诉任何人。是不是代表,连神族的人都是不可信的?她不知道无荒城有什么秘密,但是紫重仙人这么说肯定有缘由。
天君妄师站在高位上的玉座上,看着台阶之下的落阶。两人沉默。
枫叶林深处卷起狂风,乌云遮天蔽日,阳光不再,风叶四起,紫金色神光乍现,把她包裹其中。
长剑祭出,他冷笑道:“落阶,师尊当初便是担心今日的状况,才让你忘了以前的事,一千年了,你还是要执着的与魔族为伍吗?”
“落阶,”妄师叹气,“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把临渊关回来,之前的事当没有发生过。”
落阶勾唇笑了笑,“好。”
落阶:“好。”
后来紫重仙人路过时加固了结界,还加上了一道天劫咒。
附近的一个上仙匆匆而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么一个场景。他以为是魔族派人过来破阵就魔尊。他匆匆往九重天而去,天族派了数个上仙上神到来。
斛离:“辰枢上神在西海,太远了。”
天君走下玉阶,走到她面前,“微尘如今闭关修炼,哪一天他出来了发现你成了这个模样,我又该如何交代?”
落阶上前阻挠,枯叶剑与呈越对上,两人打得难分难解。招招有来有回不过是落阶放水了,呈越半身修为给了璃月,如今凭什么与她一战?
走出了魂阵,她出现在枫木林。林中静谧,寻常的鸟鸣啾啾也听不到了。
“神籍中消去你的名字。”
“也无碍,你等我一天。”她转身就走。
……
已封阵之血祭魂阵。
……
昙华看到这一幕,急着往前走了几步,“上神,切莫放他走。”
呈越冷笑,“落阶,你真的堕魔了。”
今日阳光明媚,是个适合游山玩水的好日子。
九重天的天宫。
他懂落阶的执拗,她说不走就真的不会走。
一千年前的枫木林,她没有反抗,便是后来的无界灵狱五百年。所以今日,好想跟他们痛快的打一场。
她布下的结界已经被昙华他们所破,但是同时,魂阵也破阵。
落阶笑了笑,“天君,你可知我一千年前为何被关在无界灵狱?”
“来不及了,先阻止她。”
无荒城原是一个普通城镇,一千年多前有妖兽在城中吸吃人类精魂修炼,仙族派人去时已成荒城,城中只余妖兽,一个凡人也没有了。当时的仙族因为三界大战刚结束,无力诛杀妖兽,便在城外布了结界,把整座城镇压起来。
拍开坛口的封泥,抬手往嘴里灌,湿了衣襟。
妄师看着她认真地道:“落阶,你可知叛族是什么罪名?”
落阶不语。
呈越大喝,“快追,别让他跑了。”
“呈樾上神呢?璃月上神呢?让他们来劝劝落阶上神啊。”
临渊沉默半晌,“给遗音了。”
微尘怎么舍得她这身修为呢?她早该知道的,她吃的根本不是什么散灵丹,不过是修改记忆遗忘前尘的忘尘。她忘记临渊,就可以继续做神族的傀儡了。
她震惊不已,“为什么是落阶上神在打开魂阵?”
结界碎裂神力反噬回来,落阶吐出一口血,她捏着枯叶剑挡住穿透大风而来的杀招,一跃而下接下掉落的画卷。
临渊出现在她身后,把她揽入怀中。
关于无荒城,她也略微有所耳闻。
昙华急哭了,“上神,求你了。”
“不需要交代,这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后悔。”
“我们一起走。”这几个人再来十倍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临渊慢慢后退,黑色烟雾聚齐,散尽时已没有他的身影。
落阶停了手,面目冰冷地看着呈越。昙华他们也退至呈越身后。
妄师背手而立,叹气。前些日子神魔大战,折损了不少人,如今神族的落阶上神竟然叛族放走了关押的魔尊。枫木林里这么多人看着,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他不能在这里杀人,不然死去的人得算在落阶头上。他看得出落阶不想与神族动手,但是他在这里不走,势必要打起来。
看到此情此景的呈越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妄师转身望向她,却从她淡漠地眼神中似乎看到了一千年前的答案。他讥讽一笑,不知道是讥讽自己还是什么?一千年了,她的选择从未变过,纵然辰枢回来又能如何?改变不了结果。
她看着他笑得淡然,“我可以跟你做一个交易。”
妄师挑眉,“哦?”
第 57 章 第 57 章
诛仙台。
九级的高台之上,巨大的雕花铜柱高耸直插入云端,八条手臂粗的玄铁链扎入高台之下。
柱子下端,白色神女被玄铁交错捆在柱子上。
天空层云密布,紫色闪电裂破苍穹。惊雷一道道不知道落在何方,只闻令人心惊的声响。
台下乌泱泱的人头,九重天上的神仙尽数到齐。
柱子上的白色神女,是上古天神落阶,名动六界,一把枯叶剑无人能敌,世间最强法阵师炼器师,却也是第一个走上诛仙台被剔神骨的堕神。
昙华站在人群中,看着台上的落阶,大风吹起她极黑的发和白色裙摆,昙华想起碧水瑶天的盛放白梨花,如她一样,纯洁又绚烂。
旁边的人在议论落阶犯了何罪才被送上诛仙台。昙华知道不过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罢。一个上古神祇,生来不凡,从洪荒大战时到今日走上诛仙台,每一步都走得灿烂辉煌。
落阶从诛仙台下来后便去了枫叶林,上次她在枫木林放走了临渊,如今的枫木林无人看守,也无人在此。
落阶说,他还有时间好好考虑,诛仙台雷劫之后是他的最后期限。
“我说的不是事实?”
她先天为神,未受过渡劫天雷之苦。她勾唇一笑,闭上了眸。
“不要。”她说完这话便昏睡过去了。
这消息是云知告诉他的,云知从九重天回碧水瑶天,路过灵音山,顺道给他带来这个消息。
四十九道雷刑结束,落阶一声未吭。白色衣裙血迹斑斑,通天柱上的玄铁链被解开,她脱力跪在地上,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召唤出枯叶剑支撑摇摇欲坠的自己。
她轻笑,“再会。”
“很疼,比之前每一次灵力耗尽频死的时候都疼。”她又闭上了眼。
是因为临渊也付出真心么?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的选择离开?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
“好。”落阶轻笑。
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仿佛下一刹就会刀剑相向。
吱嘎一声,木门被推开。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起什么?有没有发现自己忘记了部分过去?落阶从来没有提过。
他想起了一千年前,无界灵狱深处,洞口的结界泛着幽幽冷光。
……
“我带你回魔界养伤。”
他小心翼翼把她覆在脸颊的发丝别回耳后,“我抱你回去,一点都不累。”
“我寻思着这个消息我不告诉你,短期内也没人告诉你了,昙华说落阶受了很重的伤,让我去给她瞧瞧。但是人不见了,我找不到人我也没有办法啊,我先回去了。”
无畏众神目光冰冷,她头也没回。
紫色雷电穿过厚厚的云层,沿着通天的铜柱落下,带着火光重击在柱上的人影上。
“为什么?”
无荒城的存在就像不可控的刀,不知道哪一日会反噬?
他把她身上沾满血的衣裳换下来,给被雷劫打地焦黑的伤口上药。
临渊来到时便看到躺在枫叶林小茅草屋前昏睡的血人,他飞奔过去把她揽入怀中,可能他太用力罢,硬生生把睡着的落阶抱醒了。
落阶得到她想要的结果,苍白的唇绽出一抹笑,绕过妄师一步一步往诛仙台下走,血色脚印留在每一阶的青石台阶上。
……
落阶睡了三天,枫木林灵气很盛,确实对养伤有奇效。落阶身上的伤已经掉痂了,露出粉色的娇嫩的新肉。临渊算算时候,约莫落阶也快醒了,便在院子里等她醒来,结果等来了不速之客辰枢。
“作孽太深,总要救赎一下自己的。”其实她很信任辰枢,但是无荒城一事,紫重说不要跟任何人说,她便没说。
一次也没回。
辰枢:……
辰枢这么冷静自持的人都快要被气死了。
但是那日九重天的大殿上,落阶说她跟他做个交易。
想到她在枫木林养伤确实比魔界养伤要好上不少,便没有强制带她回魔尊。
愤怒被抚平,他忍不住笑了,“这时候还想这个,是有多想跟我玩?疼不疼?”
他不知道去哪里找落阶?但是去枫木林,是冥冥中的指引。
落阶受了天谴变为堕神的消息传到他这里的时候,落阶已经不知所踪了。
白衣美人慢慢渡到桌边,坐下,拿起临渊的杯子把茶水一饮而尽,“你们在聊什么?”她把杯子放下,示意临渊再给她倒一杯。
“去无荒城。”她喝完茶水,润了润干渴的喉咙,心情愉悦了些许。
台下的昙华捂着嘴哭了出来,别过脸不忍再看。
“落阶,”辰枢回头看她一眼,“永夜城的小院永远给你留着。”
“对,辰枢上神太忙了,请回吧,我送一下上神。”临渊站起来送客。
“你接下来去哪儿?”辰枢问。
诛仙台的风大,通天柱捆绑她的玄铁让她不能动弹,雷声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她却不觉得害怕,内心荒芜平静,有一种选好了便尘埃落定的释然。
因为和妖族签了和谈协议,需要落实的细节不少,这些天辰枢一直待在灵音山。
落阶摇头,“你是魔尊,不合适啊。”
临渊一副你有病的表情,“我要带她回魔都。”
落阶进无荒可以解决天族一直以为的心头大患,弊端也有,像众人所想,一旦落阶有歪心思,便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他席地而坐在水潭旁边,看着水潭幽暗冰冷的水,看着水潭底沉睡的人。碧波荡漾在她苍白的脸上,她闭着眼眸。
但是落阶说她愿意孤身入无荒城,渡城中的怨气。
落阶在灵狱沉睡了五百年,醒来的时候忘记了临渊。天君要给她封个职位,她想了一想,拒绝了。后来封印昼黎,他建造了永夜城,落阶就在永夜城安了居,很多时候都闭门不出。
辰枢:……
抽离灵魂的痛直入骨髓,铜柱上的人却未吭出一声痛哼,鲜血大口大口被吞出染红白色的衣襟,指尖焦黑血肉模糊。
辰枢不爱在这种事上计较,率先开口问道:“落阶如何?”
枫叶林有结界。受了雷刑体内便有神谴,在结界外七天雷刑便会再次到来。她修为散了一半,再也受不住一丁点的伤害,只能在这将养。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临渊忿然作色,看到她一身伤便想带着魔族屠尽六界。
落阶继续摇头,“你是正神,我是堕神,殊途。而且,事关六界,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她一直知道,她骨子里生来便不是一个逃避的人,她宁愿清醒着痛苦沉沦,也不会主动消去自己的记忆,逃脱曾经。但是她醒来的五百年,一切都太正常了,没有人愿意提她在无界灵狱的五百年,众神仙都骗她说她只是在灵狱闭关修炼,连辰枢和璃月他们都闭口不谈。
她把自己困在了这里。
但是一身伤的血人绽出一抹笑,轻声说:“我不是神了,我以后可以经常光明正大去找你玩儿。”
一直在云端上观刑的天君妄师落在落阶身前,“罪神落阶,私自放走魔尊临渊,打伤同族,现已受四十九道天谴雷刑,关进无荒城思过。”
底下众神众仙惊了。
辰枢有些不满,“不要这样说,你没有错,错的从来不是你。”
“我在这里休养半个月就入无荒了,数千年了,谁也不知道现在的无荒是什么模样,我进去说不定有一场恶战呢?”
——枫木林是神族的地盘,这木屋子是我师尊好友的地方,现在显得我像个外人似的。
临渊听闻落阶受了四十九道雷劫脱离神籍的时候,生生砍断了魔族大殿上的黑玉王座。大殿上魔族跪了一地,临渊消失在原地。
“坐。”临渊在院中的石桌上煮了壶茶,招待辰枢坐下,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
辰枢送走云瑶,看着灵音山的重重云雾,无可奈何地笑了。
“我已经是罪神了,还能反抗不成?”
“我陪你去。”临渊开口。
妄师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被很多人阻止,无荒城里都是穷凶极恶的妖魔鬼怪,但是落阶是三界大战时一人单挑妖族还活到了今时今日的上古神祇。让她去无荒城不就是等于把无荒城的妖魔鬼怪送她了吗?
直到落阶从魔都逃出,辰枢便知道,这一段尘封的轮回,再度开启。
那时候临渊问她,“如果恢复的记忆不是你想要的你又该如何?”
被打断的辰枢更不满。
琉璃地砖之上,白衣神女笑得淡然,“无荒城里的妖魔鬼怪是不是已经让天族头疼已久?”神族无力诛杀,只得关押。但是这么多妖魔鬼怪关在一处无疑是在养蛊,一千多年过去了,如今里面是何种模样没人知晓,也没人敢去看。
……
落阶终究还是选了那条她想走的路,几千年了,他从未跟她聊过她想要的是什么?但是他又何尝不明白不清楚呢?他无法阻止,也不想劝她,只是心疼罢了。
决绝坚定,那是落阶。
他逐渐想明白了,落阶除了他,对其他人都很淡,他以为是她天性凉薄,如今看来,不过是,从来没人真心对她。他以为自己与旁人是不同的,其实有什么不同呢?
今日风很大,跟启动魂阵寻回消失的记忆时一样大风。
事到如今,妄师只能赌一把,送落阶光明正大之法入无荒城。
……
辰枢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日复一日只有无了期的等待。他空闲的时候也会坐在水潭边同她说话,每次都希望她从潭底醒来同他打招呼,但每次都失望而归。
落阶笑了笑,“辰枢,你从前不是很头疼无荒城吗?我想去找找法子,看能不能渡一下城中的妖魔鬼怪?而且,我去看守无荒,是天君罚我去的。”
“让我去吧。”辰枢说道。
她气若游丝,“不要,太累了。”
“落阶,好自为之。”天君在她身后说道。
昙华想,是她最想最想成为的人啊!
风起云涌,雷电渐密。
璃月说落阶吃的是忘尘,不会沉睡。她不醒过来只是她不愿醒过来。原本无界灵狱里师尊布下的结界已经被破了,现在洞口的结界,是落阶沉睡前凝成的。
她无从找寻,直到遇到临渊。岁月轮转回到原点,她的选择依然没变,只是选了更决绝的一种方式。
而且落阶已经生出了心魔,但凡她生出歪心思,里面的妖怪放一只出来都是毁天灭地让人头疼的存在啊。
临渊嘲讽一笑,“还没死。”
“上神。”台阶之下,昙华哭出声来。
临渊冷哼,“你们神族难得有人说些人话。”
说完他又心疼地松开了她一点。
她拂开昙华伸过来想要扶她的走,“我已不是神。”声音黯哑如同被砂石碾过。
“我要带她回永夜城。”
……
临渊引他出去,“走吧,辰枢帝君。”
气定神闲的辰枢:好烦,想打死他。
落阶看着两人的身影走远,笑了笑,关了门继续回去睡觉。
第 58 章 第 58 章
枫木林红枫如火,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走在枯叶中,枯叶碎裂沙沙作响。
“你为什么不阻止她去无荒城?”临渊问。
辰枢冷笑,“我都未曾阻止她与你的神魔恋,凭什么阻止她去无荒城?”
临渊:“你是谁?凭什么阻止我和她?”
辰枢:好想打他一顿,算了忍一忍吧,注意自己的身份。
“我送到这里了,你自己回吧。”临渊也觉得自己与他话不投机半句多,便不打算再客套了,不想再装。
辰枢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那只幻魅……”
“叫遗音,下次介绍你们认识。”临渊转身回去。
辰枢:……
……
是夜,窗外璀璨星河。
临渊拿手帕盖上了夜明珠,上床,盖好被子,“就寝吧。”
遗音:……
不待他回答,遗音又问,“你能不能抢过来?”
遗音很开心,撑着愉快地往前走。
淡漠的美人此刻有些不好意思,她试探性地说:“那……一会给你撑一下?”
窗外月盈如水,红枫树影影重重。
她用手撑起半个身子,努努嘴看着临渊,“你知道那四十九道天雷打下来有多疼吗?我都挨天打雷劈了,你让让我怎么了?”
落阶点点头。
落阶沉吟片刻,“按你说的遗音应该没有把柄在你手上受你胁迫吧?她怎么会答应呢?”
饭后他们散步到城郊,落阶如约拿出了紫竹伞。
她点点头。
“算了,还是睡觉吧。”
她害怕的。
落阶点点头。
正在喝水的遗音呛着了,“输了?”她不敢置信,还待再问,突然发现街上已经没有白衣女子的身影,唯有人潮如织。
临渊低声笑了笑,脸贴在他怀里的落阶感受到他胸腔的微微震动,不满地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
“没有。”从前三界大战时辰枢一直阻止不拿落阶当交易筹码,后来落阶消失,重新出现之后忘了前尘往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辰枢因爱生恨困住落阶,太过生气想着捅死他得了。如今发现是误会了,但是这话不能跟落阶说。所以他乱讲,“我叫遗音去随便杀的,逮着谁杀谁。”
怎么了?这么风轻云淡是怎么回事?
遗音:……
“这把伞是上古法器啊。”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曾经的她想要两全之法,对他对神族,都没有作出抉择。几百年了他从未有任何的催促,但是她答应与他成婚的那天,他高兴地一宿没睡,拉着她在湖心亭胡闹了一夜,天光微熹时才把她抱回寝殿,然后自己又去找昼黎喝酒。恨不得昭告天下。
落阶:“算了,睡觉吧。”
“不是,我叫她去杀的辰枢,只是辰枢运气好没死而已。怎么了?”
临渊思考了一下,毫不犹豫拒绝了,“我打不过啊。”
“因为我用碧流灯跟她交换了。”
“临渊。”
遗音诧异,“这世间你打不过的人甚少,而且她收敛了气息,你怎么知道打不过呢?”
人声鼎沸,夜色渐晚,长街上却越来越多人。拥挤的人群之中,长街尽头走过一个白色衣裙的女子,身姿曼妙,肌肤若雪,她在夜色中撑着一把白伞,在人群中稍显突兀,她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得从容。
“我很喜欢你这个恃宠而骄的模样,往后你不用捏着情绪,你不高兴可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不用什么都背负在身上。只要你开心就好,好不好?”
遗音:?你谁啊?配跟我坐一块吗?
最后希望破灭,结果却也在她的意料之内。选好了,压在心上的大山随之消失。
“要不我们出去比划比划吧?”
落阶睁着眼,毫无睡意,想出去看星星,“睡太多了,睡不着啊。”
正在倒茶的临渊顺着遗音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长街之上,人群之中的落阶。
遗音撇撇嘴,把花生米丢进嘴里。
卖包子的摊贩察觉有东西落在头顶,四处张望找不到何物?恰好有一对夫妻来买包子,摊贩便不再理会,高高兴兴地招呼客人。唯有那颗花生米落在青石板上,隐没夜色。
“好好好。”临渊认命,把她身上的被子又拉上来了些许,“那便讲讲你没有赴的那一场婚宴?”
她闭上眼。今日月色和他陪伴入睡,会是一个好梦。
临渊牵过她冰冷的手,十指紧扣握在手心。他低低地笑了笑,“她只是喜欢收集宝物。”
“要用的时候借过来就成。”
落阶闭上眼眸,“想听睡前故事。”
怎么今天个个人都要来问幻魅,幻魅有什么好问的?他不满,“睡觉。”
十里长街上挂满了红灯笼,风吹灯笼,灯火明灭。
临渊忍着笑,“介绍一下,这是无荒城的城主落阶,这是馥虚灵镜的主人遗音。”
听完这谁还能睡得着啊?
临渊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睡吧。”
她突然沉默了下来。
她选了最难走的路,但有什么关系呢?像老头说的,她可以做自己,只是落阶。
这顿饭吃得很愉悦。那道醉青蟹落阶和临渊一口也没尝。
“嗯?”
街道两旁的小贩争相叫卖,游人接踵擦肩,热闹非凡。
她对临渊绽出一抹笑,灿烂仿若窗外的星辰,她说:“好。”
她真的后悔了,她就不该来。今日临渊让碧流带话,邀她去城中的茶楼吃饭,她彼时正在数曲觞流水中的素心莲,一听去人间的城镇便欣然前往。
忍着笑的临渊没有出卖到底,遗音想让他抢过来这话他没说。
买包子的夫妻走了,遗音又拿起了一颗花生米正欲再丢,被临渊阻止了,“别丢了,一会人家上来找你我可不管啊。”
落阶:“客气客气,你才是了不得的人物,用捡来的骨头把辰枢帝君捅了个重伤。”
遗音面无表情地道:“我想吃那个醉青蟹。”
“我们来聊天吧,关于上次刺杀辰枢的幻魅。”
……
“对了落阶,遗音刚刚看上了你的伞。”
“辰枢得罪你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再来几道素菜如何?”
临渊沉吟片刻,“那我就给你讲讲,我怎么从一个日日挨揍的无名小卒到统领魔族最后走上魔尊的位置吧。”
“下次带你跟她认识一下,她那里很多好玩的宝贝。”
但是,落阶依旧点点头。
遗音回过神来,习惯性地戴上了做生意时的面具,她轻轻一笑,人畜无害,“很早便听说过落阶上神的名号,是六界都不敢惹的人物。”
“你想聊什么?”
遗音:……
“临渊,”她轻声叫他,“你是存心不让我睡觉么?”
人界城镇。
这时轮到临渊不满了,“又要听睡前故事,这又不听那又不听。”他没好气地说,“如今脾气倒是长进了不少。”
最后点了一壶凡间很出名的陈年女儿红。
临渊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在遗音处借宝物太容易了。况且,他是碧流灯的主人,他与碧流是有契约的,说是碧流灯给遗音,不过是给她玩玩罢,遗音根本没有法子用碧流灯。
她平日不参合六界的事,也鲜少打听,但是上古神落阶判族一事简直惊天地泣鬼神,她听说了,也只是觉得落阶与她也不是同路人,遂没有放在心上。结果临渊让她过来一起吃饭,她根本不想跟落阶吃饭好吗?
路人皆回身去看美人,美人轻轻颦蹙,其他人便不自觉地退避,给美人留出一段路,生怕蹭脏了她的裙角,污染了她的仙气。
等他好不容易停了下来,眼梢已经染上了薄红,他粗粝的指尖抚摸着落阶的肩,“我很高兴。”
下一瞬木楼梯传来很轻微的脚步声,遗音回首,看到刚刚长街上的白衣美人渡步而来,淡漠的眼眸扫了一圈茶楼二楼,便慢慢悠悠地走过来,坐在他们的这一桌。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昔日的师尊和同窗,她不想当神了,她想嫁给临渊。但是她知道自己不会得到祝福,她就像在薄冰上行走的人,明知道随时会掉下来,却希冀自己也许是特别的那一个。
落阶点点头。
遗音起了坏心,拿桌上盘子里的炸花生米丢买包子的男人。
落阶:?
“睡觉罢。”
落阶和临渊对视了一眼,两人均想起北海之北的霜令花林里烹的苦杏酒雪水蟹。
“那别睡了,来点好玩的。”
“其实这件法器对她无用。”紫竹伞能收敛伞下人的气息,而遗音是幻魅,根本没有气息。“她随便拿把伞也可以。”
临渊先是抵着唇在笑,然后不可自抑地大笑了起来,完全控制不住。
遗音:出卖我?
“所以你就用碧流灯换她去刺伤辰枢?”
说得跟真的一样,她一个字都不信。方才明明说他特意让她杀的辰枢。
临渊:“这个卤牛肉看起来也不错。”
“因为我上次打输了。”语气淡定从容,仿佛输的人不是他。
临渊:……
落阶:……
临渊和遗音坐在茶楼的二楼,雕花镂空木窗被推开,两人靠着围栏,看向下方无比热闹的街道。
但是临渊和落阶好像都没有理她,两人抬头看墙上挂着的木牌,“尝尝这个鱼羹?”
落阶:……
哦对,魂阵破阵前她问过临渊碧流灯在哪?他当时说给遗音了。她只想着用另外的方法破阵,也没有深想。原来……
“所以碧流灯这么轻易就换出去了?”
临渊:……
红衣白发的幻魅卸去伪装,在月色盈盈下撑伞旋转,开心得没心没肺。
不过遗音单纯,并不知晓。
九州明月高悬,微风不燥,月下两人牵手散步。
玩够的遗音过来还伞,没心没肺道:“我回去了,下次来馥虚灵镜玩儿。”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几步后消失在小道上。
“这遗音,也是个妙人。”落阶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感概道。
第 59 章 第 59 章
郊外树影摇曳,神女撑着伞走在小道上,踏碎月光。
极黑的及腰长发被夜风吹起。
落阶蓦然回首,笑靥如花,看着落在身后的临渊轻声道:“走了,回枫木林。”
临渊向前,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我们今天不回去,去城中过夜。”
她歪了歪头,“城中过夜?”
“嗯,”长臂把她揽在怀里,“我们去客栈住一夜。”
落阶突然有了兴致。
夜色渐浓,城里长街上的人却越来越多。
落阶入城时收了伞,临渊揽着她,在拥挤的人群中慢悠悠往前走。
“有太阳才见海市辰楼。”
路上特色的小吃很多,有些永夜城有,更多的是没有,故而落阶看什么都很有趣。
他把美人抱进浴房,木桶之中白雾氤氲。
落阶没走,临渊问她,“在想什么?”
烛光在他眸中明灭,眼底暗潮涌动,他含着她的耳垂,声音暗哑,“你的伤应该都好全了对么?”
临渊挥挥手,热情小二躬身退下,顺手关上了门。
房间对着城中的仙女湖,推开另一头的门,是一方檐廊和半人高的围栏,檐廊下放着一套桌椅,桌上放了小炉煮着茶。
也没有很甜啊,为什么孟婆说糖葫芦很甜?难道是小狼妖的配方有问题?这般想着又吃了第二颗。
落阶:想走,但不好意思。
“夫人买核桃吗?”
教训完小猴忙不迭地跟他们道歉,方才盆里最大的那块银子是他们放的,还给了两块饼,“小猴实在太不懂事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贵客了。”
临渊无奈,问了落阶,只得分它一只。
两人走出好远,落阶才敢偷偷回头看一眼大娘,“你还真买啊?”
他要了一间上房,在客栈的三楼。
老叟连忙说道:“我家住在山底下的村庄里,这小东西从山上下来的,来我家讨吃的,我家家底薄,就靠种田为生,养不起它,赶走又自己跑回来。心软了就养下来了。有一次带它去市集,自己就在那卖艺,旁人给了几块铜板,后来便偶尔带它出来挣点家用聊以为生。”
临渊低头笑了笑,又从灯笼摊子把方才落阶看中的八角琉璃灯买了下来。
落阶接过,临渊给了银子。
老叟说完,跟他们道别,背着东西慢慢走远,四处嗅嗅的小猴慌忙跟上。
大娘拿起一支红色的扶桑花簪子,在她发髻上比划,“多衬夫人啊,衬得夫人面如桃花。还有这支。”金色步摇,精细的多重流苏,“衬得姑娘贵气了不少。”
老叟回头,看着吃着烧饼的小猴气打不来一处,“你吃了贵客一个饼也就算了,还吃两个?”
手臂被大掌拉住,临渊勾唇笑了笑,“我们回去把整个摊子都买下来,夫人定然会一支支戴给我看的对么?”
“念个洁净诀不就好了。”
大概落阶不是第一个要画花灯的人,老叟熟练的倒上糖浆,手迅速地滑动,一个花灯糖画便画好了。
中间是一个老叟带着一个小猴。
临渊就着她的手咬走了一颗,含糊不清地道:“海市辰楼罢?”
小二热情地介绍道:“这是仙女湖,传闻下雨天起大雾的时候便能看到湖中仙女在戏水。故而咱们的客栈,雨雾天可是很多人客的。但是不是雨雾天也没关系,夫人看看这月下的波光粼粼,看看岸边的花灯摇曳,看看湖边亭台楼阁的灯火,多么美啊~”
落阶一手提灯,一手拿着花灯糖画。
老叟把东西都收好背在身上,小猴跟在他身边,路过他们的时候,小猴不走了,朝临渊伸出了手。
“夫人公子请坐,这茶是上贡天子的茶,可是很珍贵的,只用来招待贵客,两位可以在这里赏景喝茶,我让人搬沐浴的热水上来。”
大娘皱着眉看了一眼他们手上的不便宜的琉璃宫灯,又看了一眼落阶头上温润罕有的紫玉铃铛发簪,皱了皱眉,但是不死心,“这个吧,这个便宜,只需要两枚铜板。”
铜镜前,他轻轻扯开美人的衣带,外袍滑落,被他接住挂在了木架上,粗粝的指尖沿着白皙的肩头一直落在腰间,铜镜中的美人轻轻颤抖。
临渊起身,一把抱起了落阶,俯身低头在她耳畔道:“沐浴何妨不是情趣呢?”
小猴吃完烧饼,拉着老叟的裤腿吱哇吱哇,“行了行了,别拽了,裤子要拽下来了,一会给你买香蕉。”
“夫人买肉干吗?”
“你说仙女不在瑶池戏水为什么会在凡间的湖中戏水呢?”她顺手把糖葫芦递给临渊。
落阶从吃食里拿出那串糖葫芦,咬了一口,临渊看着她鼓起的脸颊,忍俊不禁。
路过一个买发簪的摊子,上面琉璃珠花发簪琳琅满目。摊贩大娘叫住了他们,“夫人头上这么素,让你夫君多给你买点簪子啊。”
临渊把最后的一块烧饼给了它。
长街尽头的湖边,层层围了几圈人,一阵阵喝彩声,落阶探头去看,看不到,随着人群的走动,她和临渊走到了第一排。
“动物尚有灵性。”
两人又继续在人群中前行,糖画吃完,唯剩手里的花灯在风中明明灭灭。
他把手里的吃食都放在桌上,拿起烧沸的热水泡了茶,放在落阶面前。
“我赶集的时候听说的。”
一圈走完,小猴回去放下铜盆,心满意足地吃起了烧饼。老叟在收拾物品,大家见没什么看的了,都三三两两散去。
临渊认同地点点头,肯定是这样了,最合理的推断。
大家都纷纷丢下铜板,有的还放了碎银。小猴蹦蹦跳跳来到落阶他们面前,临渊放了银子,但是小猴不走,一直看着临渊手上的……烧饼。
落阶沉吟半晌,“可是亲眼所见?”
小二让人把一大桶热水送进了浴房,又关门退了出去。
“姑娘你别乐了,要啥图案啊?”老叟拿着糖壶看着她。
临渊掏出两枚铜板,接过木头簪子。
落阶接过木头簪子,“我觉得这个就很合适。”
临渊:……
临渊低头笑了笑,“不好意思大娘,我们家贫,买不起。”
两人看了一会景色。不一会,小二就来敲门说送热水进来。
落阶:“甜。”
大娘拿出一支木头簪子。
落阶笑了,“像个小跟班。”
临渊笑了笑。
落阶:……
“我听我死去的阿奶说的。”
说起这个老叟就有话说了,“姑娘有所不知,每逢大雨雷电的日子,云层中便会出现游龙的身影。”
临渊觉得有些甜,喝了一口茶压压,“可能最开始的传闻是下雨天有人在湖中戏水,传着传着变成了下雨天有仙人在湖中戏水。后来大家觉得仙女戏水比仙人戏水更为合理。”
落阶看了旁边的花灯摊子,一个五层的木架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灯笼,她指向一盏红色的八角琉璃宫灯,“可以画成这个模样么?”
临渊挑了挑眉,“沐浴?”
临渊收回目光,看着她含笑的眼眸,问她要什么图案?
灵犀兽好歹是只神兽,它罪不至此。
大娘疯狂示意。落阶不解,素吗?
长街走完,落阶提着琉璃宫灯,临渊手上全是落阶看中的吃食。
敢情没人亲眼见过,都是传闻,凡人可真有趣啊。落阶低头笑了笑。
小猴有礼貌,放下铜盆双手接过烧饼叼进嘴里,又拿起铜盆求打赏去了。
小童父亲把他抱起来骑在肩膀上,跟小童说:“小心点吃,别掉你老爹头上。”
“这里比永夜城还热闹。”
落阶好奇道:“怎么带它出来卖艺?”
修长的手臂揽着她的纤腰,低头埋在她的颈脖之间,空谷幽兰香沁入口鼻,他轻轻落下一吻。抬头时与铜镜中的她四目相对。
两人退出糖画摊子的拥挤人群,临渊道:“尝一口?”
临渊捏了捏她的耳垂,“可以的。”
落阶沉吟片刻,“灵犀兽能卖艺吗?”
“夫人买烧饼吗?”
前些日子,伤口掉痂,新长出来的嫩肉呈淡淡的粉,这几日已经长好了,看不出哪些地方曾经被天雷劈得血肉模糊。
“夫人买糖葫芦吗?”
“我听我邻居说的。”
小童慌忙点头,惹得落阶轻笑。
她看着巨大的圆月倒影湖上,风吹过泛起涟漪,蓦然想起方才店小二说的那个传说。
小猴伸出两只手指,老叟:“买两根买两根。”
落阶:……
落阶挑眉,“两枚铜板的木头簪子就很重视吗?你甚至连贵的都不舍得给我买。”
忽然,前方的摊子吸引了落阶的目光。老叟拿着糖壶在桌子的石板上画了一只大公鸡,旁边的小童高兴地拍手,接过来左右看看不舍得吃,最后伸出粉红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小猴在翻着跟斗,人群里都在拍手叫好,小猴半点不畏惧人,翻完跟斗拿起旁边的铜盆,抱着盆沿着围圈的人要打赏。
落阶:……
小猴吱哇吱哇,老叟:“好好好,买两把买两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不买就是对夫人不重视了。”
她看向了老叟正在画的龙,有些好奇,“这龙这么栩栩如生,你们可见过龙?”
小猴乖乖地蹲着等老叟收拾。
临渊选中的客栈,是临湖的,离他们看猴子卖艺的地儿也就几十步路。
……
她看着溶溶月色感慨道:“希望无荒城里的妖怪尚未泯灭人性还能救一救。”
老叟开始支支吾吾,一旁的看客也开始支支吾吾。
不等她回答,他抱起她,置于雾气缥缈的沐浴桶中,白色手帕撩着热水落在她的白皙背部。
大手掐着她的脸,下一瞬与低头的男人唇齿相接。
一室缱绻。
第 60 章 第 60 章
星月西沉,东方微晞融入夜色,外面天色将亮未亮,带着一层朦胧的暗蓝。
城中的人陆陆续续起床,开早市、置办货物、摆摊开店,也有抢最新鲜的蔬果。嘈杂声驱散原本的寂静无声。
临湖客栈,房中四方桌的烛火已经燃烬,徒留一堆红蜡。炉里的熏香白烟袅袅。
床榻上,美人长发散了一床,白皙的背上全是点点红痕,覆在她身上的男人的薄唇一下一下的亲吻着,有时候力道重了,便留下薄薄的红印。
床褥上的纤纤玉指轻轻抓了抓虚空,轻声道:“天亮了。”
粗粝的手覆上她,男人在她耳畔低语,“嗯,天亮了。”
床榻的位置可以透过镂空的的雕花木门看到仙女湖。
榻上被褥凌乱,他们从昨夜到现在,看湖边的亭台楼阁熄灭灯火,看湖光山色幽暗,看晨起薄雾,看晨光初上。
人首蛇身:“呵,凭什么?”
“哦?”落阶随手翻了翻,《小猫妖》《小狐仙》《小雀妖》。
客栈一楼的屋檐下,廊梁挂着的灯笼照亮前方的一方天地。
……
嗯?竟然还有城主?
两人在檐廊喝茶看书赏雨,直到夜色降临,湖边楼阁掌灯,大雨一直未停,雨雾阻隔,连对岸的灯火都瞧不真切。
这么说也对,有人在旁边瞧着总有些不自在。
蓦然间,人群中有一个声音大喊道:“她一个人,怕她做什么?大家一起上。”
换来落阶大笑。
落阶把空茶盏递到临渊面前,他替她续上一杯热茶,“好像要下雨了。”
“这是……妖族写的?”
落阶:……
她站在城门处打量这片深林,前方是无荒城里的妖魔鬼怪,对着她窃窃私语。
众妖怪附和,“对对对,上去打死她,跟之前所有进来的妖怪一样。”
指尖翻过一页话本,“临渊,你说,这到底是什么运气让我们看到雨雾天的仙女湖呢?”
临渊勾唇一笑,“碧流灯生出了灯灵,同你在一起的时候,她在一旁,总觉得三个人的世界有些许拥挤。”
落阶绕开他往外走,不满道:“雨雾天都看不到仙女戏水,不住了。”
他指了指桌角那一摞书,“这是城中新出的话本子。”
她入无荒城那日,天气很好,未知会神族的任何一人,唯有临渊带着云歇来送行。
落阶低头看了一眼夜明珠,手里的书翻过一页,“还是碧流灯好用啊。”
鱼面鲜香扑鼻,奶白色的鱼汤,面上整整齐齐码了一层又嫩又滑的无骨鱼片。
落阶欲哭无泪,“一整夜了,你还没餍足么?”
“过于同质化。”她放下话本,开始吃面。
临渊倒也没有说什么。
“胜者为王,你打赢我们城主再说。”
“碧流灯不适合了。”
“她要看管这一城的东西,总要靠自己树立威信的,不要小看她。”
“这不等会就有答案了么?”
“此话怎说?”
此刻,大家都开始惊慌地向后退,生怕自己走慢了被枯叶剑割下头颅。六界广为流传的话,不要惹魔族尊主,不要惹妖族之主,不要惹神界几位尊神,都是从洪荒杀出来的主儿。杀他们就跟玩儿似的。
他笑不可仰,拍着美人的背安抚,“快了,快结束了。”
“是什么东西?”
临渊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两人退房。
兽化的魔:“被神族抛弃的堕神没有资格统治我们。”
落阶:……
“出去早市逛了逛。”早上的时候,他起身时,她把被褥一卷便睡过去了。楼下嘈杂,他便下去逛了逛,恰好附近有一家卖话本子的书局,店里人不少,他想起落阶喜欢看凡间的话本子,便进去瞧了瞧,选了几本热销的。
话落,噼里啪啦的大粒雨点便落了下来。风越来越大,雨也渐大。湖中渐渐起雾,还有零星未靠岸的游船匆忙的往岸边赶,船夫甚至来不及穿上蓑衣便淋透了全身。
临渊看着那个白色身影淡定从容且义无反顾的向结界走去,枯叶剑也没拿,只是撑着紫竹伞仿佛只是去人间的城镇游玩一遭。
窃窃私语变成了惊慌的疑问,“竟然是堕神?”
……
落阶念诀打开无荒城的结界,原本晴朗的天蓦然间风起云涌,大风卷起城前的沙石,远方沙尘中传来凶兽的嘶鸣声,尖锐响彻天际,让人心惊。
碧空万里无云,大风微凉。
下雨天的仙女湖确实是另一番精致,雾气弥漫远处群山隐隐约约,从这里看去仿佛一副展开的水墨画。
落阶拒绝了临渊,她说:“就是如今的无荒城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才不能带着云歇。”多一个人还要护着,自带软肋,不可。
“但是上神重伤刚愈……”
“世间第一个堕神?”
美人披着曳地纱衣,赤脚走到他面前坐下。
掌柜送他们出门,“慢走啊贵客。”
他们三人站在无荒城前,入目是高大的城墙,宽大的城门已变成结界模样。无荒结界外的石碑,无荒城三字已暗淡得几乎看不清。
“唔~或者你想看魔族打妖族,魔尊打神族的话本子吗?”
“吃面。”临渊推了推面碗。
“落阶?”没有人认出她,倒是认出她手上的枯叶剑。
落阶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清,“从今日起,我就是无荒城的主人。”
大雨天的长街空无一人,唯有一把素伞,伞下牵手的两人踏碎长街积水。
身后的男人恶劣地笑了笑,捏着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看她眸中含水,眼梢染上薄红,低头咬她艳丽如花的唇瓣,“夫人这么好……玩,怎么够呢?”
从前的每一次,无荒城的结界被打开,就会有一只妖怪被送进来,可能很强也可能很弱。原来无荒城的原住民肯定不愿意新来的东西来分食城中约等于无的资源,并且,新来的妖怪不就是补品么?
落阶回了枫木林,把枫木林的小屋子收拾整齐,锁上门布了结界才和临渊一同离开。
落阶看着前方的妖魔鬼怪勾了勾唇,有人型的妖,有半兽半人的妖兽,还有完全兽化的魔,还有怨气深重的恶鬼。
“太顽劣了。”临渊批评她。
放过水润亮泽的红唇,临渊抱着她翻了个身,“在上面,嗯?”
剑指黄土,她冷冷一笑,不像神女,更像地狱走上来的恶鬼,“如若我今日把你们屠杀殆尽,倒是省了事。”
……
粗粝指尖数着脊骨,一下一下落在腰间,轻轻磨蹭。唇齿相离,指尖蹂躏她的唇珠,伸进去逗弄舌尖。
云歇很担心,看着淡定的临渊很是疑惑:“魔尊,您不担心吗?”
“对,打赢我们城主。”
落阶收了紫竹伞,敛不住的仙气四溢。
无荒城在群山之前,为了与人界隔绝开来,神族便施法改了地貌,如今的无荒城,远离人间城镇,在群山之中。
无荒城妖魔鬼怪众多,落阶,大抵是第一个进去的堕神罢。
“你出门了?”
他们退,落阶进。
只是,今日进来的人,甚怪,身上没有任何灵气,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在原地观望不敢上前。
热情小二宛若被泼了一盆冷水,今个儿不想热情了。
落阶其实想象过无荒城的样子,但确实想不到会是这个模样,吸食怨气的大树郁郁葱葱遮蔽天际,宛若深山老林,数不清的藤蔓缠绕大树,早已看不出城镇的模样。
有些胆小的妖魔已经开始后退。
幻化出枯叶剑,剑身大约杀过太多的妖魔,染过数不清的鲜血,杀气森然,让人心生恐惧。四周枯叶蝶翩跹。落阶语气依旧淡漠,一字一句,“不服来战。”
“城主来了。”
“她出生于洪荒,是经历过洪荒大战的神,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现在的妖魔鬼怪相比于洪荒的人来说宛若襁褓的小孩子。”
天色有些昏暗,两人在看书,临渊拿出来一颗夜明珠放在桌上。
说起城主,大家都激动起来。
故而每一次无荒城的结界被打开,城中所有妖魔鬼怪都会齐聚在城门处,吃掉进来的东西拔得头筹,增强自身修为。
上午天色不错天气晴朗,过了午时,天空便乌云密布,天色顷刻间暗了下来。风一吹湖上泛起重重涟漪,湖中游船都往岸边停靠。
临渊看着雨雾重重,调侃道:“莫非你真的信了这个所谓的传闻?”
热情小二笑呵呵道:“两位贵客,外面这般大雨,怎么不多住一晚上呢?”
临渊握拳抵着唇笑了笑,“书局里执笔者确实是只笔妖。”
檐廊下,临渊坐着桌前煮茶,沸水之中,绿芽舒展,浮浮沉沉。桌上还有一碗当地特色的鱼面。
落阶撑开紫竹伞,两人走进雨中离客栈远了些,两人对视一眼,才抑制不住大笑出来。
“把她头拧下来。”
临渊抵着唇低低地笑着,热情小二转过身,皱起了脸,他强忍住笑意,“对,都没有仙女戏水。”
骨头架子:“你以为你是谁?”
临渊说不知无荒城什么情况,让她带上云歇入城,这样亦有人照顾她。
美人抱着他的脖子,埋头在他肩上嘟囔,“不要。”
“城主呢?让城主来。”
大家自主站开了一条路,一只妖兽从末尾的人群中走来。
脸部中央长着一只角,五条尾巴扫过落石,全身赤红,形似豹。封印在章莪山的上古妖兽,打伤了璃月的狰。
正待落阶思考着狰为什么在这里的时候,他急速地朝落阶冲来,卷起大片尘土飞扬,却在半路上变换成一身黑衣的唇红齿白的少年,在落阶未曾反应过来时一把把落阶拥入怀中,如击石般铿锵的声音喊出一声,“姐!”
众妖魔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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