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惊变


    “可以什么?”


    眼前人用那一双杏眼疑惑地望着他, 崇多才意识t到,自己失言了。


    他脸上红得快要滴血似的,自己与沈琴央仅有宴席之上的一面之缘, 凭什么敢质问出这种唐突之辞!难不成要说, 自己年少时就从父亲那里听过她,一直仰慕于她, 后又在宴席上一见钟情吗?


    除非他真的疯了。


    所幸, 屋门在此时被恰到好处地被敲响, 崇多几乎蹦起来去开的门。门外是一直跟随他的副将, 见了他就急躁道:


    “殿下, 贺家皇帝那边来人求见。”


    崇多面色一沉, “不见, 打发走了便是。”


    那舒王是个草包窝囊废, 狗皇帝拿皇后当贼抓, 更不是个东西。


    他将门一甩关上,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沈琴央放缓了声音道:“没事, 皇帝胆子再大也不敢硬闯我这里, 你且安心呆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摇摇头,“他既派了人来,不见到你是绝不会罢休的。”


    崇多刚压下去的火又上来了,“他敢?他真以为擎栾族是归服于姓贺的吗!父兄和我可都是”


    沈琴央轻轻咳了一下,才拦住崇多刚要说出口的违逆之言, 他这才反应过来,此时床上还躺着一个姓贺的呢


    沈琴央朝他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道:“王子可还了解蛮族?”


    崇多愣了一下, 没想到沈琴央会好奇蛮族,随即不屑道:


    “蛮族?不过一群不成气候的丧家之犬罢了。早几年前他们想往北扩张, 在北番被打得落花流水,还妄想着苟延残喘,被我父兄摆平,取了他们族长的人头。听说还有个流落在外的王子,带着剩下的族人跑了,现在也不知道冻死在哪了吧。”


    见沈琴央面色凝重,崇多挠了挠头,“娘娘问蛮族人做什么?”


    沈琴央是信任擎栾族的,不然也不会令连翘来第一时间寻求崇多的帮助,她全盘脱出道:


    “今夜我看见皇帝同一个蛮族人密会于倚竹园。”


    崇多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贺成衍竟会越过我们同蛮族有牵扯。”


    同时他也恍然大悟,“那舒王”


    “舒王路过救我受了伤。”沈琴央顿了顿才道,这么说出来她自己都有点不信。


    崇多戒备地看了一眼舒王,确定他还睡着才道:“他们贺家人,能有这么好心?”


    这话颇有些娘家人的味道,沈琴央笑着摇摇头。


    她看崇多就像看自家弟弟,虽然自己亲缘寡淡,在这个世界更无可以完全信任之人,但刚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见到崇多的那一刻,她的的确确生出一种,有可信之人庇护的感觉。


    这种感觉与家人所给予的安全感太过类似,又与舒王平白无故难以猜测其目的的好意不同,所以对待崇多沈琴央更温和些。


    “暂时还摸不清此人的目的,但若是宗亲王的留下的嫡子,便与贺成衍绝不是一条心。”


    崇多也是知道这件皇室秘辛的一员,所以赫函一家子都看不上贺成衍这血统不正的皇帝。不过如此说来他就明白了今夜倚竹园事情的原委,对舒王的敌意也小了点。


    房门又被敲响,崇多的副将来传信,皇帝的人声称在倚竹园有一男一女两个刺客行刺未果,现已抓到了其中的女刺客,剩下的男刺客还没有下落。


    副将愤愤不平道:“贺家那狗皇帝说那男刺客武功高强,绝非一般等闲之辈,今夜宿在行宫中的人里当属殿下您身手最为高绝,所以一定要见到您本人,才能洗脱嫌疑。”


    崇多挠了挠头,这下有点难办了,他看向沈琴央,等她拿定主意。


    沈琴央却看向了床上还睡着的贺成烨,想起方才医师说的;拔毒不能彻底,普通人身子里的余毒调养几日便能自己好全,但他身体底子太差,这点余毒说不定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沈琴央一说他常年习武,医师又惊疑道:“按理说自幼弱症者都是不宜习武的,若照你所说他武功高绝,必然是有些积年累月的功底,那更是奇怪。他这个脉象,连活到现在都算奇迹了,怎么可能会武功?”


    贺成烨身上的谜团太多了。


    玉贵妃撮合她与舒王,便证明他与贺成衍绝非同属阵营的角色,甚至可能下场十分惨烈,不然玉贵妃不会如此好心,给自己安排个可靠的归宿。


    但贺成烨的某些行为,似乎都没有按照玉贵妃所熟知的剧情来走,他就像是一个跳脱出规则的意外,背离了设定的异类。


    沈琴央有种预感,贺成烨身上背着的不仅是剧情设定的谜团,顺着他这条线索摸下去,说不定还能窥见整个小说世界的秘密。


    还有


    沈琴央垂下眼睫,今夜她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要置他于死地,他却两次救了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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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是从理论还是道义出发,沈琴央都要保下贺成烨。


    那个蛮族人与他近身肉搏早就看清楚了舒王的脸,还有极大可能认出了沈琴央。虽然不知为何皇帝那现在说女刺客已经抓住了,但若舒王的身份败露,皇帝知道了他多年来称病藏拙实际上武功高强,还在深夜偷窥他与蛮族人密会。以贺成衍对其他宗亲王嫡子的行径,舒王只会死得更惨。


    崇多只是年少莽撞了些,其实并不笨,看沈琴央的眼神就已经心领神会,“娘娘是要保舒王吗?”


    沈琴央点了点头,“起码眼下此人还有用。”


    崇多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比照着舒王受伤的位置划了一道一模一样的伤口,鲜血当即便涌了出来,浸湿了他的小臂。


    “现在唯有我去认下,这件事才能过去。”


    不错,眼下拉任何一个人出去顶包,贺成衍都会生疑,暗中追查下去,又或者找来蛮族人指认。但以崇多擎栾族王子的身份出去认下,便无人敢再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崇多垂眸看着沈琴央,她拿了自己的帕子上前捂住了他的伤口,眉头轻轻蹙着。虽然心知肚明她只是在为此事发愁,但还是忍不住希望她是在心疼自己。


    沈琴央手里的帕子都被崇多的血洇湿了,她心里不可能不动容,轻声道:


    “我知道你父亲是重情重义之人,今夜我向王子求援,虽然唐突,但王子不问缘由相助至此,我也必然也不会令你父亲赫函王爷失望。”


    崇多轻轻拂开她摁住自己伤口的手,血已经止住了,他浑然不在意自己的伤,只盯着沈琴央道:


    “娘娘还是改日自己同父王说吧,今夜救你是我自己的决定,无关任何人,但随我心罢了。”


    “擎栾族的心意我是知晓的。”


    沈琴央笑着点点头,很明显她根本不知道崇多所说的随心究竟是随的什么心。但他也没再说什么,转身随副将离开去皇帝那里了,背影有些落寞。


    崇多走后,沈琴央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发现床上原本躺着的人不知何时醒了,正半倚着床头笑着看她。


    贺成烨的脸看上去还是虚弱极了,白得像是透着光,他似乎无论什么时候唇角都是无意识勾起的,哪怕根本没有笑意。


    “擎栾族的小王子倒是对你情根深种。”他随口调笑道。


    “胡说八道什么。”沈琴央没理会他话里话外揶揄的意味,“我得走了,贺成衍估计一会就会传我过去,那个蛮族人不会善罢甘休,我怕崇多撑不了太久。这里很安全,你可以等到明日再自行离去。”


    贺成烨倚着床头的身子微微正了正,“看来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了。”


    沈琴央已经走向后门,听到这话回头看了他一眼。


    今夜似乎格外漫长,两人一起经历了死里逃生,回过神来,沈琴央才发现自己竟真的与舒王产生如此意外的纠葛。她的确想弄清楚此人身上的种种谜团,但沈琴央得保证自己不陷进去,不然早晚会落入玉贵妃的圈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必须与舒王保持距离。


    “今夜的人情,将来本宫会还你的,不过日后舒王殿下还是不要与昭晨宫往来了。”


    说完,沈琴央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后门。


    *


    松香山皇帝寝宫。


    殿外的太监通传道:“皇后娘娘驾到。”


    原本剑拔弩张的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看着寝宫大门打开,沈琴央一身簇新的皇后常服,发髻不乱一丝,神情淡然地迈入殿内t。


    她抬眸一扫,站在阶下的是崇多与擎栾族的一众将领,阶上贺成衍覆手而立,面色铁青。他身后的龙椅上坐了披着皇帝寝衣的玉贵妃,正面色担忧地看过来。


    沈琴央面上没露出任何端倪,缓步上前行了礼,疑惑道:“不知陛下深夜通传所为何事?”


    贺成衍见她头上只插了一支鎏金簪子,看上去就是在睡梦中被叫醒,随意妆点便赶来的样子,他冷脸道:


    “皇后,你当真不知今夜倚竹园发生了什么?”


    沈琴央蹙眉望着他,“倚竹园?倚竹园能发生什么事?”


    她的神情没有一丝慌乱,但贺成衍知道沈琴央逢场作戏的功夫,必然不会只听信于她的一面之词。


    “擎栾族的王子与人深夜私会于倚竹园。”贺成衍盯着她道。


    沈琴央还是那副表情,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身侧的崇多,就像两人在今夜从未见过。


    她抬眸道:“所以呢?陛下何故来质问臣妾?”


    贺成衍道:“把人带上来。”


    两个太监架着一个发丝凌乱满身血污的女子上来,将她扔在地上退了下去。即便她没有露脸,沈琴央还是一眼认出了连翘。


    原来那个被抓住的“女刺客”就是连翘。


    贺成衍始终盯着沈琴央,“皇后,这可是你手底下的侍女,她竟敢与擎栾族的王子通奸,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崇多怒而上前一步,“陛下说话要讲分寸,什么叫通奸!”


    沈琴央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崇多立马闭了嘴,她才开口道:


    “男情女爱自然是常事,既然王子看上了本宫的身边人,还是与本宫商量更合适,就不要来叨扰陛下了。”


    她平静地朝贺成衍行了个礼,“正如陛下所说,连翘是臣妾手底下的人,臣妾带回去自行处置便罢。”


    沈琴央此行也不是孤身前来,殿外还候着昭晨宫的护卫,他们都只听命于皇后一人。沈琴央刚要抬手招侍卫进来抬人,贺成衍就开口道:


    “慢着。”


    他从阶上缓步走到沈琴央面前,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样子,讽道:“皇后何必着急?朕还没查清楚,今夜擅闯倚竹园的是不是这两人呢?”


    沈琴央抬头看他,“臣妾倒是想问陛下,深夜惊动了擎栾族又将臣妾传来,当真只是为了抓倚竹园私会的男女吗?”


    贺成衍眯了眯眼,“不然呢?”


    她继续有条不紊道:“不过是对野鸳鸯,陛下如此严刑拷打连翘,是想从她嘴里听到什么呢?总归不会是如何与王子定情,又或是私会的细节吧?”


    贺成衍大笑,“皇后倒打一耙的功夫果然从来不令朕失望。”


    他回身冷不丁指向一直隔岸观火的玉贵妃,“玉贵妃指认你的宫女,说她勾结擎栾族王子,意图于深夜潜入朕的寝宫行刺,朕的亲卫才一路追至倚竹园。”


    沈琴央的眼神越过贺成衍,静默地落在玉贵妃身上。


    只这么一瞬,玉贵妃身子就冷了半截,在龙椅上坐立难安。但沈琴央很快就将目光移开了,像是从来没将她放在眼里。


    贺成衍继续道:“朕可得好好查查,毕竟行刺皇帝这种事,能是她一个小宫女自己策划出来的吗?擎栾族好像与皇后也相交甚密吧?”


    崇多怒气冲冲地瞪了贺成衍一眼,若是他父亲赫函在这里,贺成衍绝不敢如此大放厥词。他只恨自己手里的权力和威望不及父王的万分之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琴央被羞辱。


    沈琴央问道:“陛下想怎么查?”


    贺成衍朝殿后的青天重山白鹤屏风后一看,沈琴央才发觉屏风后始终透着道黑色身影。那人慢慢走出来,穿着并不合身的中原人服饰,脸上的络腮胡和那双猎鹰般的眼眸令沈琴央心下一震——


    正是那个蛮族人。


    他的瞳孔在光亮处是比中原人略浅的铜色,看人时有种猛兽锁定了猎物的感觉。沈琴央感受到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死死地黏在自己身上,十分不适。


    她心里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蛮族人认出她了。但不知为何他并未当即发难,只笑着站在贺成衍身后侧方,还操着那口蹩脚的中原话道:


    “见到皇后娘娘,我很开心。”


    擎栾族人一眼便知他是蛮族中人,虽然贺成衍让他换上了宫中侍卫的衣服,但他身上蛮族人的特征太过明显,简直就是欲盖弥彰。


    沈琴央皱了皱眉,贺成衍为了不令人知道他与蛮族人私下会面,都可以不问身份追杀灭口,为何现在又将他唤出到明面上来,还当着擎栾族的面。这不是直接告诉了殿上所有人,他与蛮族人来往的事实吗?


    “这是朕的亲卫,他与刺客交手过,若他指认了那对男女就是崇多王子与你的婢女,朕就当是两人私会于倚竹园,就此揭过。若另有其人那就要另当别论了,皇后。”


    贺成衍命人将连翘架起来,扯到崇多身边。


    平心而论,即便倚竹园的夜色再深,黑暗里单看个身形也能一眼辨出舒王与崇多。两人虽然个子相差无几,但草原人体格健硕,肌肉紧绷在衣料之下,与舒王那副文人身骨天差地别的,除非蛮族人瞎了才看不出来。


    但沈琴央请崇多来顶包,本来就不是图他与舒王相似。


    擎栾族就是蛮族天生的克星,她料定蛮族人不敢明面上反驳崇多这个擎栾族的王子。


    蛮族人脸上挂着不阴不阳的笑意,用笨拙的口音一字一句道:


    “那人中了我的暗器,右臂外则有伤,王子的手臂可有?”


    崇多解开外衣的衣襟,露出精壮的臂膀,右臂外侧赫然是一道新伤,隐隐地还留有血丝,并未来得及处理的样子。


    “待到回族中时,我会同父王好好说明这道伤的由来,讲讲皇帝陛下的待客之道。”


    贺成衍脸色一青,他没想到崇多真受伤了,急忙道:“所以你认出王子来了吗?”


    蛮族人没回头看着贺成衍回话,而是顿了顿,盯着崇多道:


    “是王子殿下,没错。”


    贺成衍显然没想到蛮族人竟然认了,“你之前不是说那人的身形绝不似崇多王子吗?!”


    蛮族人丝毫不畏惧盛怒之下的君威,慢慢悠悠道:“但如果王子身上真有伤,就另说了。”


    贺成衍气急败坏地冲上前来,从地上扯着连翘的头发,将奄奄一息的她提起来吼道:“那这个女人呢?倚竹园与崇多私会的也当真是她?!”


    蛮族人扫了连翘一眼,几乎思考都没有,答道:“天太黑了,没看清,既然王子和贵妃都说是她,那便是吧。”


    贺成衍根本没想到竟被自己找来作证的人摆了一道,气得踹了连翘一脚,连上前来安抚他的玉贵妃都重重地甩开,险些将她也拂到地上去。


    “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不把朕放在眼里。”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沈琴央此时开口道:“陛下既然将臣妾的人也打了,话也问了,若没什么其他的事,臣妾告退。”


    说完,她亲自从地上扶起连翘,率先离开了寝殿。


    崇多紧随其后,行了个十分敷衍的拱手礼,“看来这次围猎也不甚愉快,回去臣便与父王先回属地了,塞外风寒,皇帝陛下还是早日回京吧。”


    说完便带着擎栾族的人走了,殿内只剩那个无所畏惧似的蛮族人,仿佛事不关己,一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只盯着沈琴央离去的身影。


    “皇后娘娘,真是个妙人啊。”他用蛮族话喃喃道。


    *


    回到揽菊堂,沈琴央几乎把随行的太医都调了过来,连翘身上不知有多少处伤,已经完全没了意识。沈琴央架着她从贺成衍那出来,连自己的身上都是连翘的血。


    皇后娘娘下了死命令,必须要将这个侍女救下,如若不然几个随行太医全都不用跟着回京了。这下把太医们急得团团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守到了天明,反复确认连翘的确没了生命危险,才敢同沈琴央汇报。


    白芷也吓了一跳,她虽不喜连翘,先前炭火之事心里也还觉得是连翘捣鬼。但皇帝不会平白无故难为沈琴央身边的一个丫鬟,此事必定是冲着皇后来的。如今看她竟被打成这样,也没将皇后娘娘供出分毫,不禁对她心生敬佩。


    白芷看着她同皇后娘娘深夜去了倚竹园,却只有她一人慌t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连翘还让自己守好揽菊堂,如若皇帝的人来传召亦或是要求见皇后,便全都拦回去,绝不能令外人知晓皇后今夜不在揽菊堂。


    她当即便知道倚竹园定然发生了什么大事,所以哪怕平日里她觉得连翘低自己一阶,不该是她命令自己,但也还是应下来,将揽菊堂守得死死的。


    如连翘所预料的,皇帝的确派了人来,却不是见皇后的,而是要以通奸的罪名抓连翘过去。


    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芷忍不住地后怕,平心而论,如果今夜被抓走的是她而不是连翘,白芷不一定能挨过这般的严刑拷打。她开始渐渐明白沈琴央为何一开始就对连翘不同,格外看重这个明明没在身边待几天的新人。


    不过幸好,连翘脱离了危险,沈琴央看上去也松了一口气。天色已然大亮,这一夜终究是过去了。


    次日,擎栾族那边就传来消息,果然如崇多所说,赫函要带着擎栾族人先行回到属地,贺成衍大怒,毕竟哪有做臣子的放主君鸽子的?但盛怒过后也仅仅是怒了这么一下,贺成衍到底拿擎栾族没办法。


    松香山春猎整整提前了一个半月就结束了,一行人启程回京。


    其实让擎栾族提前回去的主意是沈琴央传信于赫函一同决定的,出了这等事,再多留些时日恐生变数。蛮族人的存在始终令沈琴央觉得不安,事后她多方打听,贺成衍身边的那个蛮族人却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一夜过后再无踪迹。


    她也派人打听了舒王的消息,得知他同贺成衍自请,不随皇家车马回京,独自去塞外游历。


    贺成衍早就习惯自己这个弟弟想一出是一出的古怪性子,压根没把他同倚竹园那夜联系到一起,摆摆手就任他去了。


    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他身上的余毒和伤口都不算轻,回京路途漫漫,常伴君侧早晚会被发现,就此离去才能让沈琴央没有后顾无忧。


    沈琴央心中却隐隐地不舒服,想起自己甩手将他留在崇多宿处,走时撂下的话。


    日后不要再来往了。


    她没想到这句话应验的如此之快,贺成烨当真就此与所有人断了往来,在茫茫西北一走了之。


    崇多说那夜舒王根本没留在他的寝殿,等他从皇帝那里回来,床榻之上就已空无一人。沈琴央又想到医师说以他的身子那点余毒就能要了他的命,三月里草原的风还是凛冽割人的,他能去哪?


    他不是说,要同皇后娘娘讨救命之恩的好处吗?


    沈琴央坐在马车中,用手拨着车帘看向一望无际的草原,回过神来才发现烧着炭炉的车里尽是灌进来的冷风,白芷冷得脸都冻红了,也不敢说一句话。


    她无奈摇了摇头,将舒王从脑海中挥去,放下车帘道:“冷怎么也不说?”


    白芷嘿嘿一笑:“娘娘不冷,奴婢也不冷。”


    沈琴央把手里的汤婆子放在她腿上,“连翘怎么样了?”


    “奴婢让人看着呢,就跟在咱们后面的马车,虽然还昏迷着,但今天能喂下去些粥食了。”


    连翘本就死里逃生,还病重着,又是行路途中难免条件艰难,病情容易反复,沈琴央又嘱咐了些事情。马车在此时恰好停了下来,天色将晚,要就地安营扎寨过夜,沈琴央便派白芷亲自去安顿连翘了。


    待到其他下人将帐篷扎好,生起了炭盆火炉,一切都安顿下来,沈琴央才下了马车。刚进到帐篷里解开斗篷,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沈琴央身边现在没人伺候,外面也无任何通传,玉贵妃就擅自进来了。


    “姐姐怎么这么看着我?是不是误会我了?”


    玉贵妃笑着坐下,非常不拿自己当外人地斟了盏茶,自喝了起来。


    从倚竹园出事那一日起,两人就再也没私下谈过话。


    沈琴央倒也不介意,笑了笑坐到了她对面,“我还以为你有话要说。”


    玉贵妃直了直腰板,想让自己在气势上压过沈琴央一筹,故意将口气放硬道:


    “难道不是应该你有话对我说吗?那夜我让舒王去揽菊堂找你,为什么最后你会同擎栾族的小王子在倚竹园私会?”


    沈琴央看了她一眼,玉贵妃神情急切,倒不像是在诈自己,看来她真不知道那一夜是舒王在倚竹园。


    “先说说你为什么要找贺成衍抓连翘吧。”


    玉贵妃被噎了一下,瞬间就忘了自己质问沈琴央的问题,急着解释起来,“我还不是怕你背上刺客的锅,情急之下为了保你才随便找了个替死鬼,你不谢谢我就算了,凭什么来质问我?”


    沈琴央轻笑一声,看着她自乱阵脚,“按照计划我既然在揽菊堂与舒王私会,倚竹园发现刺客,你怎么就笃定是我呢?”


    玉贵妃站起身来,脸色憋得通红,“对,我就是派人跟踪你了,你几次三番都不按照我们的计划来,谁知道你这次又要搞什么鬼?我让你跳舞你射箭,让你与舒王见面你却去勾引崇多,我凭什么信任你?”


    看来玉贵妃的人只跟到倚竹园外围,看着她与连翘进了园子,并不知道她在园子里见的是舒王还是崇多。直到事情摊在明面上时,崇多自己跳出来认下,玉贵妃才认定沈琴央是去密会擎栾族小王子。


    “我明明告诉了你舒王喜欢歌舞,约定了他与你在揽菊堂相会,可你呢?先是在宴席上表演射箭,又抛下舒王跑去倚竹园,你分明就是想勾引小王子!”


    沈琴央自始至终都是微笑着的,像是在听什么啼笑皆非的笑话。


    “的确,尔虞我诈的深宫,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王爷,和一个心狠手辣的皇帝,哪里比得上天然对皇后有好感的小王子?擎栾族连贺成衍都没有办法挟制,你若是跟了他,西北天高海阔再也没人能将你如何,的确是个极好的归宿。”


    玉贵妃自己却越说越激动,“可我告诉你舒王是男主,你从一开始就没信!何必惺惺作态,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来骗取我的信任!”


    沈琴央静静地听完她所说的这一切,才开口道:“所以,舒王真是你口中所谓的男主吗?”


    玉贵妃却沉默了,答案已不必明说。


    沈琴央神色淡然地继续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觉得你那套站不住脚的剧本,除了你自己别人当真都看不出来吗?”


    人可以蠢,但蠢人最不该把别人也当傻子。


    玉贵妃冷笑道:“你不用在这里自作聪明,忙活了半天,擎栾族那小子还不是把你扔下,屁颠屁颠地跟着他爹回去了?眼下舒王也自请去塞外游历,不知道猴年马月回来,甚至这个傻逼角色还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你以为贺成衍那,你还能有机会吗?或许曾经有吧,但经过倚竹园这事,他认定了你勾结擎栾族还同小王子私相授受,现在恨透了你,即便回京以后你有千百手段,也不可能再得圣宠了!”


    沈琴央听到最后,忍不住笑起来,她当真是好久都没听过这么蠢的话了,连嘴角都笑得有些扯痛了。


    “归宿?圣宠?只有你这种手里空空如也,浮萍似的依附在男人身上的东西,才会需要。”


    玉贵妃气得哆嗦,咬牙切齿道:“你何必故作清高?你我都是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最清楚这种宫廷戏码的小说无非就是女人间的明争暗斗。你以为得个先天条件优渥的皇后身份,就能独善其身吗?”


    沈琴央倒也没反驳:“不错,我是不能独善其身。但也如你所说,如今以皇后的身份可以做许多事,唯独不必再靠什么归宿和圣宠来达到目的。”


    “沈琴央,你再嘴硬,也无法否认,你根本不知道剧情吧?哪怕现在剧情的偏移度再大,你一个对书中世界一无所知的现代人,如何斗得过通读了全书剧情的我?”


    想明白了这点,玉贵妃志得意满起来,“你早晚会后悔今日的这番话,后悔没有听我的,咱们回京以后走着瞧。”


    沈琴央平静地看着她离开帐子,哑然失笑。


    她还以为玉贵妃与先前几个穿越女不同,是个聪明些的,没想到只是个比她们野心更大更狂妄的蠢人罢了。


    现代人?这是自幼活在充斥着阴谋诡计的皇室中人里最没用的身份。


    她一点一t点从宗亲王府的底层爬上来,也试图利用过那群封建王朝里大权在握的男人,也曾妄想着以色侍人能得一个长久,最终皆是自食恶果。


    玉贵妃其实说的没错,宫斗小说的戏码无非就是女人间的明争暗斗,攀附着那个男权社会里最高权力的九五至尊获得荣宠,指望着他赐予自己一个看似体面的身份。


    但她又错了,可以依附的从来不是给予权力的男人,而是权力本身。


    沈琴央手里握着的,是文武百官,六部军侯里几乎与贺成衍分庭抗礼的权力。这远比玉贵妃手里自认为紧紧抓着的,那虚无缥缈翻脸无情的帝王之心管用。


    那便如她所说的,回京以后,走着瞧吧。


    白芷安顿好连翘以后,掀开帐篷进来,带进一阵夜里的北风,“娘娘又和玉贵妃叙话了吗?”


    沈琴央“嗯”了一声,“不过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白芷也不喜玉贵妃,听这话的意思是往后都不与瑶华宫来往了,不禁喜上眉梢,“那最好了,奴婢早就看不惯玉贵妃和那个彩屏了!”


    沈琴央见白芷这几日又恢复到了从前口无遮拦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本想着冷她些时日磨一磨她的性子,结果还是莽撞依旧。


    她冷了冷脸道:“这次松香山一行,想必你也看在眼里。我虽贵为皇后,但我也有护不住你们的时候。连翘哪怕做事那般沉稳,跟在我身边也难免受到牵连。”


    帐子外北风呼啸,今夜的风似乎格外的大,屋里的烛火都是忽明忽暗的,衬得沈琴央脸色愈发凝重。


    “白芷,你和竹苓都是从宗亲王府跟着我熬出来的。竹苓话少我向来放心她,但你得改了这个性子,不然终有一日招致祸端,我怕我也保不住你。”


    白芷眼圈一红,其实这些日子她翻来覆去地想,皇后娘娘是不是厌弃自己了。竹苓做事已经算妥帖,现在又来了一个心思更为缜密的连翘,便显得自己处处都是疏忽大意的错处,没想到皇后娘娘其实处处都在为自己着想。


    “娘娘,若是有朝一日我也被抓去了,我定然也同连翘一般,绝不负您!”白芷哽咽道。


    沈琴央拉着她的手笑道:“贺成衍哪能三天两头来抓我的人?”


    白芷也笑着抹了抹眼泪,想了想还是正色道:


    “娘娘,奴婢虽然确实嫉妒过连翘得您信任,但您真的不觉得她有些奇怪吗?”


    炭火出问题那次,是连翘冒死背着她出了屋子,弄得自己吸入了许多煤烟中毒,歇了好几日嗓子都还是哑的。倚竹园这一次,又是连翘逃出去搬来崇多这个救兵,自己却落入贺成衍手里被拷打到半死。


    桩桩件件,的确都是救了沈琴央无疑。但这些事若换了竹苓或白芷,她们为了救沈琴央而奋不顾身是因为多年来同甘共苦的主仆情谊,那刚到昭晨宫侍奉还不到一年的连翘,又是因为什么?


    当真如她入昭晨宫那一日所说的,因为在皇后手底下干活给的月钱多吗?


    沈琴央必然是不信的。


    “你不用多想了,等到连翘醒后回到宫里,如常待她就好,我心里有数。”


    白芷乖巧地点点头,起身服侍着沈琴央洗漱更衣。


    沈琴央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副可怜的样子,最后笑着安慰她道:


    “一切都等回京后再说。”


    西北的夜格外寒冷漫长,从营帐内听外面草原上刮过的北风,犹如一群低声咆哮着狂奔而过的野兽。沈琴央这一夜睡得不算安稳,她睡眠向来极浅,稍有声音便会惊醒。


    这一夜她醒了许多次,不知是因为营帐外呼啸的北风太过骇人,还是倚竹园的余惊未平,她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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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次,她听到杂声惊醒过来,这次却不是因为北风。


    没点烛火的营帐内黑漆漆的,只有一点月色透过大开的营帐帘子照进来,夜风将帐内灌满了寒意。沈琴央刚从睡梦中微微睁开的眼眸还没能完全适应,她开口喊了两声白芷,却无人应答。


    一种对危险的直觉瞬间涌上大脑,沈琴央抱着被子惊觉起身,看到自己的榻边坐了一个黑影。


    那是个体型健硕的男人,身上有马毛里浓重的腥臊味,哪怕在黑暗里他浅铜色的眸子也极亮,此时正带着阴沉的笑意盯着沈琴央。


    陌生又熟悉的蛮族口音在暗夜里沙哑地响起:


    “皇后娘娘,又见面了。”


    第157章 绑架


    沈琴央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一扇门前, 门内是她从前生活过的世界。


    车水马龙的繁华大都市,为了生计而奔波劳碌的上班族,她看着高楼大厦间的万家灯火, 突然发觉那里面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起的。


    没有人在等她回去。


    她作为夏微微活在这世上时, 父母早亡,自幼在福利院长大。院长告诉她, 只有努力往上爬, 打败所有人, 才能出人头地, 为自己拼一个未来。因为她没有归处, 唯有自己去组建一个家。


    于是夏微微努力学习, 考上了重点高中, 一流大学, 毕业以后进了大公司上班, 成了外表光鲜亮丽的白领,还作为福利院的优秀代表去探望当时的院长。


    可那一日她哭着问院长, 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拼尽全力向上爬了, 自己还是没有找到归处?


    这个世界无人爱她,哪怕突然有一天夏微微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或等或寻思念着她。


    所以她站在这扇门前,系统的声音冰冷的响起,“恭喜你, 夏微微,你打通了《隐玉匣》的全部剧情,达成了与男主he的结局, 全书已完结,但该世界会持续运行, 你可以选择回到曾经的世界,也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这里。”


    她看着门内那个曾经熟悉的世界,不知为何反而觉得十分陌生。


    在这本《隐玉匣》中度过了三年的时间,这三年里她与贺成衍初识,相知,利用自己熟知的剧情扶着他走向帝王之位,自己也作为他身侧的皇后与他并立于世。她已经习惯做一个坐立行止谈吐言思,无不是温雅得体的古人。习惯了这种守着一方天地,一个男人的日子。


    她觉得自己就是沈琴央了。


    夏微微寻找的可靠归宿,作为沈琴央的她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毕竟在小说世界里,男主被设定好了会一直爱女主,贺成衍的人设亦是温柔体贴,深情专一。


    现实世界里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男人?唯有小说男主这种纸片人才是完美的,又有什么会比一个注定会守护自己终生的帝王男主更可靠的归宿呢?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所以,你要留在这个世界吗?”


    她最后看了一眼门内的世界,转过身来,答案已经不必宣之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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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欢迎你,沈琴央。”


    沈琴央头痛剧烈,嗓子也干哑难耐,意识一点点回到大脑时,她发现自己竟然梦见了决定留在这里的那一日。


    她恍惚了一下,系统的声音是那么遥远陌生,那个在大脑中如影随形陪了她三年的声音,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好像真的撒手将她放归在此,不再管理沈琴央这个角色了。


    “皇后娘娘醒了?喝点水吧。”


    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沈琴央努力睁开干涩的双眼,想起自己还在西北回京的路上,记忆停在最后夜里的帐篷中,蛮族人深夜潜入坐在她的床边。


    刺目的强光暂时还不能适应,那蛮族人给她下了迷药,用了足足的剂量,到现在触目所及都是模糊一片的。沈琴央只能感受到自己在马车上,双手被缚住,面前有人端了碗浑浊的水送到她嘴边。


    “喝吧,我们都是粗人,带的水比不得娘娘平日里喝的干净。”


    蛮族人话音里带着嘲讽之意,手上的水碗稳稳地端着,又往前送了送。


    沈琴央确实渴极了,这伙人没有立即灭口,就证明还要留着她有用,水里不会下致命毒。她低头喝了一口,这水黏黏腻腻的,里面混着股皮革味,是从水囊里倒的。


    看着她像小猫似的就着自己的手全部喝完,蛮族人满意地笑起来,“皇后娘娘果然是识大体的人,这样我们也好办许多事。”


    他转头吩t咐了一句,“去,给娘娘把绳子解开,现在就是跑也追不上皇家的车马了。”


    手上的绳索松开,沈琴央的胳膊却都僵硬麻木了,缓了好久才找回知觉,视线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她坐在一辆破败的马车里,四周都露着风,车里有三人,除了那个与贺成衍密会的蛮族人,还有两个一样穿着打扮的壮汉。他们的瞳孔颜色都比中原人要浅,毛发微微卷曲,也是蛮族血统无疑。


    “那日在倚竹园,你与皇帝商量的就是绑架我这件事吗?”沈琴央开口道,嗓音还是哑的。


    蛮族人笑道:“是,也不全是。若那日没被你偷听了去,说不定这事还能徐徐图之。但你发现了,还带着擎栾族的小王子,皇帝才着了急把日程提上来。”


    沈琴央睁眼在床边看到蛮族人的一瞬间,就猜到其中贺成衍的参与。凭蛮族这些人要偷袭皇家车队,禁军一围便能全军覆没,蛮族根本不敢硬碰硬。


    若要说偷偷潜入更是天方夜谭,沈琴央的营帐就安扎在皇帝营帐不远处,蛮族人能无声无息地进了皇后营帐将沈琴央劫走,岂不是证明行刺皇帝也一样轻而易举?


    其中必然有贺成衍的默许。


    “昔日的草原雄鹰,蛮族最杰出的巴图王子,想不到有一日,也会沦为你们蛮族最看不上的,中原皇帝的走狗。”沈琴央神色淡然,眼神轻蔑道。


    被点破了身份的巴图并不意外,他早就听闻这个皇后耳聪目明,打探出他的身份易如反掌。巴图抱臂审视着沈琴央,眯眼笑道:


    “你不必用这种话来激我,蛮族现在是大不如前,但还不至于归顺你们那个软脚虾似的皇帝。”


    马车已经偏离了大路,不知行往草原何处,时不时就会撞上几颗不算小的石头,引得马车狠狠颠簸一下。


    沈琴央体内还残留着迷药,身上软绵绵的,难免坐不稳,不知是不是因为那碗不干净的水,现在说了两句话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见沈琴央脸色惨白,巴图大笑着喊道:


    “车先停下来吧,看样子我们的小皇后快坚持不住,就要吐了。”


    车一停下来,沈琴央就跳下去跑远了两步,将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巴图也不怕她跑了,倚在车上幸灾乐祸地看她。草原一望无际,在沈琴央睡着的时间里,他们早就离着松香山和京城越来越远了。


    沈琴央吐完,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眼前的草原灰黄一片,风似乎都比在松香山时更烈,他们现在应该在往更北边走。


    看她兀自吐完,又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马车跟前,巴图简直笑得合不拢嘴,这皇后又可笑又可怜的,他伸出手来想扶她上马车,沈琴央连看都没看一眼,自己踩着车辕跳了上去。


    巴图只觉得她有意思极了,明明身骄肉贵根本经不起折腾,却还是强撑着一副天塌了也能硬抗的样子。


    他撑在马车门前抬头拿那双浅铜色的眼看她道:


    “你不是说我听命于中原皇帝吗?可若我听了皇帝的话,你现在早就该□□地曝尸荒野了。”


    看沈琴央没什么反应,巴图继续恐吓他道:“听不懂吗?你的皇帝,你的枕边人,他想你死。哦不对,他要你不得好死。”


    巴图以为这番话会令沈琴央惊恐害怕,崩溃大哭,击碎她伪装的全部坚强淡定,没想到沈琴央始终没有表情,好像早就知道自己的丈夫想杀她这件事。


    她明明那么脆弱,细得像支一掐就折的芦苇,连坐个马车稍微颠簸两下都会吐得脸色发白。


    “你早就知道?”


    沈琴央缓了缓方才呕吐过的不适,才平静道:


    “只要我在京中一日,以贺成衍的势力就动不了我,他千方百计找来蛮族,不就是为了能在西北斩草除根,把自己同皇后的失踪撇的干干净净。走到计划的最后一步,留我的命只能是多此一举。”


    巴图这才觉得,她表现出的淡漠和坚强都不是强装,这女人的脑子里,真的只有利益得失与谋略算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脸上的笑意收了收,“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不会。”沈琴央静静地望着他,“你同贺成衍一样,能杀了我早就杀了,就像倚竹园那晚。”


    巴图脸上的阴狠之色掠过,倚竹园那夜他身上的杀气再一次外露开来,他跨上马车一把掐住沈琴央的脖子,心里只想撕碎她这张永远平静无波的面具,看她哭着卑微祈求于自己。


    “你以为我不敢?”


    胸腔的空气就快消耗殆尽,沈琴央的面颊染上了不自然的红,她闭上眼,勾了勾唇角。


    巴图最终还是放开了手,沈琴央赌对了。


    她能从那碗迷药里醒来,自己就绝不会死在巴图手里了,有所求便会露出马脚,他还没拿自己换到他想要的东西,沈琴央自然有恃无恐。


    沈琴央脸上残留着红晕,为她的笑容染上了一丝癫狂的美丽,“巴图,杀了我遂了贺成衍的愿,别忘了半个京城还都是皇后党的人,你以为贺成衍会拿谁来平息皇后的薨逝?蛮族,不过是他借刀杀人的棋子罢了。”


    巴图那双猎鹰似的眼睛锁定了她,丝毫不掩盖里面渴望将其生吞活剥的欲望:


    “知道我为什么看不起中原皇帝吗?因为他怕女人,他千方百计地想置你于死地,无非就是忌惮你这个皇后。从前我只觉得他是个废物,现在倒觉得他也许是对的。”


    他又端来一碗浑浊的水,捏住了沈琴央的脸颊强迫她张开嘴,丝毫不怜香惜玉地尽数灌进去,看着她被呛得直咳。


    “你还是睡着吧,皇后娘娘。再说下去,我怕我的理智都快压不住杀了你的欲望。”


    眼前的女人再次倒下去,巴图眸中的血光才暗淡下来,他实在小瞧了这个皇后。


    他朝着车夫低吼一声,“马骑得快些!今夜就要赶到,不能再等了。”


    第023章 筹码


    苍茫的草原之上, 传来遥远的鹰啸,肃杀的北风张扬过境,擎栾族的旌旗被高高抛起。


    这里是擎栾的大本营, 将领们都聚集在赫函的军营内, 面色激愤。


    “蛮族现在就剩这么一队人马,连他们的首领都死了, 就剩个不成气候的王子, 到底有什么好顾虑的?”


    这句话如同一个炸弹, 一时间几乎除了赫函外的所有人都附和道:“就是啊!还有什么好谈的, 依我看直接出一队弓箭手就地射杀便是, 我先带队削了那巴图的脑袋去!竟然还有胆来问我们要东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众人见赫函凝着一张脸, 一句话不说, 渐渐也都安静下来, 赫函从不拘着他们口头上的礼数, 但不代表他在军中没有威望。


    他沉沉开口道:“先不要轻举妄动,他敢带着仅剩的全族人来, 开出这么大的条件, 我怕他的筹码也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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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巴图突然带着族人停在擎栾族大营的对面,传人来信要求赫函将侵占的蛮族属地还回去,还要赫函将北疆与蛮族接壤的另一块沃土连带着三千牛羊一千马匹一同送上,作为交换,他会送给赫函一份“大礼”。


    “蛮族不过一群丧家之犬, 连自己的属地都丢了,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赫函看了看帐外,按下腰间的佩刀, “那就要看看才知道了。”


    擎栾族营帐外,隔着一片草原, 两队人马两相对峙,巴图为首的蛮族人先骑上马,朝着中央缓缓行进。


    擎栾族人手里的长弓纷纷搭上了箭,只等待着赫函一声令下。


    “赫函,对于我开的条件,这就是你考虑的结果吗?”巴图勒紧了马的缰绳,停下来喊道。


    草原的风太大,但并没有将巴图浑厚嗓音里充满挑衅意味的语气冲淡半分。


    赫函身边的副将高声喊道:“巴图,总要让我们看看你带了什么东西来,才敢这么狮子大开口吧?”


    巴图抬手一招,蛮族人的车马中缓缓驶出一辆车,从上面下来一道纤细单薄的身影,手上缚着绳子,头上蒙着麻袋,看不清面容,但一眼便知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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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函的副将大笑道:“我还以为你们蛮族能拿出什么值钱东西来!原来就是个女人!巴图,你不会以为我们擎栾族都没见过女人吧?”


    赫函也面上带笑,“我们擎栾族美人也不少,即便她是天仙下凡,割了擎栾族将士们世代征战才打下的土t地去换个女人回来,巴图,你把我赫函当什么人?”


    巴图道:“若只是个寻常美人,我自然不会千里迢迢送来,但”


    他抽出腰间那把长长的弯刀,用刀尖轻轻一挑,女人头上覆着的麻袋落下。沈琴央慢慢睁开双眼,与赫函投来的目光刚好对上,微愣过后,他眼中掠过一瞬的怀疑和警觉,而后才翻身下马。


    “皇后娘娘”


    巴图轻轻一扯沈琴央手腕上的绳子,引得她趔趄了一下。颠簸至此地,沈琴央几乎快支撑不住了,脸色苍白的吓人。她在睡梦中被巴图劫走,头上未饰钗环,身上也仅仅是件素色的寝衣。说实话,赫函都险些没认出来。


    巴图非常享受地欣赏着赫函脸上的震惊无措,慢悠悠道:“怎么样,这个女人值不值我开的条件?换几块地皮和牛羊马匹,不算过分吧?”


    赫函拔刀怒道:“巴图!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你绑的是什么人?那是一国之后!皇后岂是你这种宵小之辈易物的筹码!你就不怕同皇室为敌吗?”


    像他们这种生于西北的流民,没有属地便是没有根,没有牧场不能放牧根本挨不过西北漫长的冬日,蛮族人已经被驱逐出了自己的属地,早就成了一群亡命之徒。


    赌输了是死,不赌还是死。恰好,巴图就是个十足的赌徒。


    “与皇室为敌?若我说,她就是那中原皇帝送我的呢?赫函,或许从前她是皇后,等到皇家的车马一到京城,皇后薨逝的消息昭告天下,她无非就是个漂亮又聪明的女人,就看你敢不敢收这份礼了!”


    赫函皱了皱眉,“你说什么?是贺成衍让你绑了皇后?”


    巴图道:“我说了,我既然敢绑,自然已经处理干净,没有后顾之忧。”


    巴图以为赫函只要见了沈琴央的面,必然会一口答应,赶紧把这块烫手山芋接走。没想到,赫函竟然沉默了。


    “赫函!这份礼你到底收还是不收?你可以选择不收,但到时候皇后薨逝的消息,怕就要变成真的了!”


    巴图的弯刀抵上了沈琴央雪白的脖颈,刀锋几乎刚碰上去殷红的血珠就渗了出来。这话已是最后通牒,若不划地交货,就杀了皇后。


    沈琴央看着赫函,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她不能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只静静地看着他。


    赫函却不敢再看沈琴央,他偏过头,像是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对巴图低声道:“我想想吧。”


    说罢,便带人转身离开了,巴图没想到赫函是这样的反应,勃然大怒道:“赫函!你个缩头王八,你敢走我立马杀了她你信不信!!”


    擎栾族的人手持长刀上前拦住他,巴图无可奈何,只得扯着沈琴央先退回到蛮族的车马队伍中,等赫函做决定。


    赫函始终一语不发地回到营帐,几个将士嘁嘁喳喳七嘴八舌的提意见,赫函将他们全扔在了外面,谁也不许擅自进来。


    他正撑着头犯愁,帐子被人大力掀开,崇多冲进来,连礼都没行,开口便质问道:


    “父王到底在犹豫什么!那可是皇后娘娘啊!怎么能让她落在蛮族那群茹毛饮血的野蛮人手里!”


    赫函被自己儿子这么一吼,更是心乱如麻,“闭嘴!我就是平时太纵着你!现在还敢教育起你老子来了?”


    崇多急得面上通红,现在哪里是讲这种虚礼的时候,崇多不明白自己的父亲怎么了,他不是向来最敬重皇后娘娘的吗?松香山围猎他一听贺成衍有意不让皇后随行,赫函都可以直接打皇帝的脸,怎么如今蛮族人欺负皇后到眼前了,他反而退缩了!


    “父亲难不成是怕了蛮族,怕了那姓贺的?!若父亲不敢,我现在就带一队人马冲出去,杀了巴图那个畜生!”


    “回来!”赫函起身吼住转头就要提刀离去的崇多,“你到底是要害她还是救她!皇后就在巴图手上,你怎么带人杀到阵前!?”


    崇多也是气昏头了,他一听副将传话过来就急着冲过来,本以为父亲出马,回来必然就将沈琴央已经安顿好了,没想到父亲只身归来压根没救下她。


    “巴图不就是要回蛮族的属地吗?那地反正本来就是他的,什么牛羊马匹,咱们也多的是,这些身外之物父王不是向来看不上吗!给他便是!”崇多急道。


    “闭嘴!你以为你老子是心疼那些牛羊畜生?巴图若只要钱财,我早就给了,但他要的何止蛮族曾经的属地,还有旁边岁河为界的草原。地都是你祖父,你曾祖父,拼上了多少擎栾族人的血打下来的,岂是你一句话说给就给的?我就是这么教你的?背祖忘本的东西!”


    崇多没想这么多,突然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慌乱解释道:“那那我们先给出去,到时候再出兵讨回来便是!我可以带队”


    赫函直接打断他:“越说越混账,你以为兄弟们出生入死是这么容易的?凡战事必然流血,你要陪进去多少同族人的命来救一个女人?”


    崇多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说出这种话,“父亲难道真把她当作一个女人吗?祖父当年不是同皇后有约定,父亲您不是也向来敬重于皇后娘娘的吗?怎么能说就为了个女人这种话?”


    一提起祖父,赫函也冷静下来。


    老擎栾王已经故去了,若他今日还在,会怎么做?


    赫函不知道。


    最终他叹了口气,“崇多,若她是意外被劫,我定然会救。但蛮族是得了皇帝的命令,皇后她本该已经死了,是巴图不信任皇帝怕他过河拆桥,回京后转头就把皇后的死嫁祸给蛮族,才将人扔给咱们,你懂吗?”


    崇多懂了也没懂,他不甘心追问道:“那我们便先救下她,皇帝既然做的这么绝,我们便扶皇后一同反了!”


    “啪——”


    赫函怒极,抽了他一巴掌,“你一句反了,便谋逆之罪!”


    崇多挨了一记耳光,也冷静了不少,但心里的决心不减,依旧一脸的倔强。


    “崇多,皇家的车马就快回京了,到时候皇后于西北被蛮族劫掠薨逝的消息一出,即便她没死再出现,名节也已不保。即便是皇后,她到底也是个女人,会被天下人耻笑的。你以为她以后还能像现在这般,在京城呼风唤雨,还拥有与皇帝分庭抗礼的力量吗?”


    崇多从来没考虑过这些。


    见他不肯示弱的样子,赫函看着他沉声问道:“你要救她,究竟是因为她是皇后,还是因为什么?”


    “我”


    崇多在赫函眼里不过一个未经人事的孩子,一眼便知他心中所想,厉声道:


    “你我究竟谁不把她当皇后,只当一个女人?!”


    第024章 浴血


    擎栾族在夜里发动了三轮的进攻, 蛮族人终于抵挡不住,退守至草原边境。支了帐篷生起篝火,一副要长驻于此的架势。


    沈琴央被栓在昏暗的帐篷内, 并未生火, 冷得吓人。


    这些日子里,蛮族人送来什么吃食她便吃什么, 就连又硬又腥的马肉, 吃下去后忍不住吐掉, 她也会继续吃, 直到强迫自己的胃适应这些乱七八糟的食物。


    她必须保存体力, 现在不是挑食的时候, 以免遇上能逃跑的机会反而因为体力不支掉链子。


    夜里的蛮族营地很安静, 沈琴央半躺在草堆上, 闭眼听见巴图挑开帐子看了她一眼, 见她老老实实睡着才出去。


    巴图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帐外响起了人声,是巴图的手下, “老大, 都过去几天了,赫函看来真不打算管她了,还守着她干什么?不如给兄弟几个玩玩,杀了算了。”


    巴图似乎踹了那人一脚,“你懂个屁, 擎栾那边没动静才要守死了,万一他们耍诈的偷袭。”


    “老大,我看那赫函压根不怎么重视她啊, 咱们是不是算错了?”


    巴图冷笑道:“倚竹园和我打了一架的那小子绝不是崇多,他竟自割了手臂替皇后认下。我当时还以为是有赫函的授意, 让他崽子这般护着她原是我想错了,一心护着她的不是赫函,是崇多那小子”


    沈琴央在这件事上倒同巴图想的一样,若是没有赫函的授意,崇多何故要冒着风险为她做到这一步。她想起那夜崇多对她说的话,但随我心,原来真是他自己的决定。


    如此一来就解释的通了,贺成衍要抓出倚竹园的窃听者,他实际上t已经怀疑到沈琴央头上了,于是才决定令蛮族人在回程路上下死手杀了她,这样一来即便她真偷听到了什么也回天乏术。


    但唯一的变数就是倚竹园的男子,究竟是谁。


    贺成衍完全没有头绪,只能确定绝不是崇多,于是叫来巴图当堂指认,结果巴图见了崇多割伤自己也要保下沈琴央,便在心里谋划好了日后拿她要挟擎栾族换取好处,同时也能为贺成衍背叛自己留条后路。


    原本是两全其美的事,却没想到动了心思的人不是赫函,是手里压根没有实权的擎栾小王子。


    巴图心里也犯愁,他既不舍得放弃沈琴央身上最后的价值,心里又清楚崇多在擎栾族根本说不上什么话,但凡换成他那几个哥哥都比他强。


    “且再看看吧,看崇多究竟能不能为了她豁出去。”巴图眯着眼往擎栾族的营地望去。


    他的手下在旁附和道;“既然如此,想来那小王子就算有所行动也调不出多少人来,老大你守着这娘们好几天也没合眼了,不如去歇着吧,我替你守着就是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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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图又踹了他一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这个女人暂时还动不得。”


    手下嘿嘿干笑了两声,便陪着笑脸给巴图送走了。


    沈琴央迅速将眼睛闭上,那人果然立马掀开了帐子,她等了许久,却没什么声音。本以为他看了一眼就走了,沈琴央缓缓睁开眼,猛然看见身前蹲着个身形庞大的男人,影子投在帐子上像是一座山。


    他正露着白花花的牙齿看着沈琴央,想到他以这副样子盯着她装睡不知道多久,沈琴央心里不禁泛起阵阵恶寒。


    蛮族人身上都散发着同一种味道,一种类似于兽类毛发的味道,那人凑近时,喷出粗重的气息,还混杂着腥臊与沙尘味。


    沈琴央的眼睛在黑夜里亮亮的,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声音细如蚊蝇。


    她说:“你的刀很漂亮。”


    那蛮族人微微一愣,巴图一直说这皇后是个狠厉的毒蝎般的女人,但他眼前分明只是一个惊慌无措的纤细姑娘,苍白着脸,喃喃低语,让人心肝脾肺都为之震颤。


    他笑着从腰间解下自己的佩刀,那是把十分精巧的小刀,刀柄盘着蛇纹,蛇口衔着莲花,很少见的纹样。蛮族人身上都会配一把以上的刀,杀人用长刀,杀动物用短刀,只有切食物才会用这种只有手指长的小刀。


    他把玩了两下,看沈琴央一直盯着刀看,佯装要递给她,却在触碰到那白皙的掌心时又缩回来。


    “你知道这刀根本杀不了人吧?想用美人计骗来,冷不丁给我两下,可不是个好主意。”


    沈琴央咯咯笑起来,从他手里接过那把带着寒意的小刀,学着蛮族人的样子甩了甩,挽了个漂亮的刀花。


    “很漂亮,我曾经也有一把类似的刀。”


    蛮族人简直看痴了,他纵横草原,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美艳,危险,像血红的罂粟花,明知有毒却还是忍不住接近。


    他又往前凑了凑,“你会用刀?”


    沈琴央乖巧地点点头,“会一些,这种刀恰好是最用不惯的。”


    看着他投来好奇的眼神,沈琴央勾了勾手指,“凑近些,我告诉你,我擅长用什么。”


    他并不蠢,这是一句太过明显的陷阱,那把小刀就握在女人纤白的手中,手腕细的一握便折似的。他用粗糙的大手抓住,令沈琴央拿刀的手根本动弹不得,才笑着凑上来。


    温热的呼吸拍打在蛮族人的耳畔,他等着沈琴央说些什么,这样的绝色,无论口吐任何话语都足够令人血脉喷张,他做好了准备。


    沈琴央被捉住的手指摩挲着刀柄上露出尖牙的蛇纹。


    猝不及防地,她亦在暗夜中露出被朱唇包裹的白牙,没有丝毫犹豫地重重咬在了蛮族人的耳朵上,与他吃痛惊叫躲开的方向相背,借着他倒下的力,竟生生将蛮族人的一只耳朵撕咬了下来!


    然而更快的是沈琴央藏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那只早早便握住了蛮族人腰间长刀刀柄的手,笨重的长刀被她单手抽出,在须臾之间划开了蛮族人刚要大声喊叫的喉咙。湿热的鲜血当空泼洒,营帐之内静得只有血液喷溅的声音。


    蛮族人根本没有时间呼救,眼睛挣得大大的,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张着早就吸不进任何空气的嘴,听见他眼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带着冷意的声音:


    “我擅长用长刀啊”


    这一刻,营帐之外恰好传来兵刃相接的刀林箭雨之声,惨叫呐喊,火光肆虐。


    一片混乱中,崇多带领着自己仅有的手下,先行取了巴图的项上人头,带着一身血气走向沈琴央所在的营帐。他扯了下巴上用来伪装成蛮族人的胡子,又擦了擦脸颊上被喷溅到的鲜血,担心自己这副样子会吓坏她。


    这些天里,他同副将乔装打扮成蛮族人的样子混进了蛮族营帐,找准了今夜巴图回到自己帐里睡觉的间隙,先行潜入杀了巴图这个首领,才令自己的亲兵冲进来一举拿下。


    他看关着沈琴央的帐子外没有人守着,以为她定然是听到外面的声音害怕,才不敢出来。没想到掀开帐子的那一刻,崇多却看到了此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血气与蓬勃的杀意几乎充满了小小的营帐,女人如盛开在血泊中的食人花,口齿含血,双手持刀,身下的蛮族人目眦欲裂,那把长刀正插在他的胸腔之上。


    崇多倒退了一步,瞳孔震荡地看着沈琴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程的马车上,崇多找来了干净的衣服和清水,站在车外等沈琴央梳洗更衣,听她从从车里敲了敲马车的内壁,才看打开车门进去。


    车马队伍在草原的夜空中徐徐行进开来。


    崇多的马车足够宽敞,他与沈琴央相对而坐着,中间还隔了段十分宽裕的距离。她又恢复了那副恬淡温雅的样子,与方才在蛮族营帐内满身血污如同被厉鬼附身的女人判若两人。


    车内还余留着淡淡的血味,不知是两人谁身上散发出来的。


    崇多今夜也杀了许多人,从前他也不是没有打过仗杀过人,但这是他领了兵瞒着父兄打的第一场胜仗,一举斩杀了巴图这个蛮族最后的领袖。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还在无意识的颤抖,反观沈琴央,平静地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明明她身边还折放着换下来那身染血的衣衫。


    “你不是第一次杀人。”


    这是个笃定的句式,说完崇多便有些后悔了,这么问出来竟像是在怪她什么。


    “也是,你箭射的那么好,会用刀也不奇怪。”他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又找补了一句跟上,但马车内的气氛依旧微妙,这句找补也收效甚微。


    沈琴央看着窗外草原远处夜空低垂下来的点点繁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


    “射箭用刀,都是你祖父教我的。”


    崇多惊讶道:“祖父?当年你来草原同擎栾族谈和,祖父竟然还教了你这些?”


    沈琴央垂眸,“你祖父是个眼光长远的人,他早就料到这一天,也是他教给我,人唯有自救才能搏一条活路。”


    崇多听的一头雾水,当年皇后只带了两千人前来谈和,与祖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什么叫早就料到这一天?料到你会落到蛮族手上吗?那年祖父同你之间到底说了什么,又约定了什么?”


    面对崇多这一连串的追问,沈琴央却闭上了眼睛。她身上盖了崇多特意准备的狐裘,窝在里面十分暖和。经历了这些天的苦难,沈琴央委实太过疲累了,如今身子倏然松懈,困意即刻潮水般袭来。


    “我累了,有机会再说吧。”


    崇多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只得叫停了马车,“我知道了,你且休息吧,我就在车旁骑马随行,有什么事尽管叫我。”


    他一跃下了车,听到沈琴央最后问了一句,“咱们是在回京的路上吗?”


    沈琴央自然知道贺成衍打的什么算盘,她得加紧回到京城,晚一日京中局势就要乱一分,她要赶在贺成衍之前动作,才能占得先机。


    崇多顿了顿,并没有看她,闷声道:“是回京的路,你放心睡吧。”


    沈琴央t点点头,经此一役,她已经十分信任崇多,于是沉沉睡去。


    崇多翻身上马,神色沉郁,他脑子里尽是杀掉巴图前,他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凭你,还占有不了她,你的父亲,你的兄长,都有能力将她据为己有,独你不行!崇多,想想吧,你一辈子越不过你父亲做整个擎栾的主,如今你给赫函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你以为你老子会放过你?那皇帝能放过你吗?不如和蛮族联手,有了我的助力,将你老子取而代之做擎栾的王,介时再娶她岂不是”


    崇多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副将在旁一刀砍下了他的头。


    他不可能行这等欺师灭祖之事,与蛮族这种畜生联手背刺自己的父兄。但巴图说的话,也并无道理


    他挑开车帘看了眼沈琴央熟睡的样子,随后,两条精壮的长腿一夹马腹,直冲到队伍最前。


    “改道,回我的私营。”


    第025章 巧遇


    擎栾的大本营内, 赫函的营帐被唐突闯入的副将掀开,冷风与日光激得赫函眉头深深皱起,他才发现自己身上搭着毛毯, 就这么坐着睡了一夜。


    “有崇多的消息了吗?”他几乎下意识问道。


    副将摇摇头道:“还没有, 蛮族的人一个活口都没留,巴图的首级也找到了, 只是王子和和那皇后都没有任何踪迹。”


    赫函拿手拧了拧眉头, “那是什么事?”


    副将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个自称知道如何解开王爷当前困局的中原人, 今早突然出现在营地外求见。本应该打出去的, 但兄弟几个见他口气不小, 长得也挺唬人的王爷, 眼下也没什么好法子, 不如见见?”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个个就会给我添乱!直接赶出去!”


    刚从困意中惊醒本就令赫函烦躁不已,把副将骂了一顿, 反而卸下火来, 他脑子转了转,喊住了刚要夹着尾巴离开的副将。


    “你说,那是个中原人?他现在在何处?”


    *


    营地外围的帐子里时常空着,因而并未生火,三月末的草原还是极冷的, 赫函掀开帐子闪身进入,饶是常年于北方征战的他都觉得有些寒意瘆人。


    帐内早就立着一人,穿着中原人的服饰, 背身负手,似乎等了许久, 听见赫函的声音才转过身来,却没忍住咳了两声。


    他笑道:“体弱不抵草原风寒,让王爷见笑了。”


    赫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此人,略显惊讶道:“舒王殿下?”


    贺成烨自松香山与皇家车马分道扬镳,才不过十几日,人看上去比先前又清减了不少。许是在西北游荡的缘故,他身上那股俊逸不羁的江湖气息更重了,难怪自己的副将没认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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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又说回来,任谁又能想到宴席之上,那个玩世不恭的舒王会突然造访擎栾族的营地呢?


    “舒王殿下若是驾临,怎么不亮明身份叫他们传个信来?白白在这没炭盆的空帐子里苦等,实在怠慢了殿下。”


    贺成烨道:“一介白衣方便行事,此行拜访王爷更是临时起意,也望王爷不必大肆声张的好。”


    赫函点点头,看来舒王的行踪是瞒着皇帝的,他转头喊了人进来吩咐道;


    “快拿把带软垫的椅子来,再上杯热茶,还有炭盆,烧得旺些速速端来。”


    赫函言语里恭敬,实际上心里十分瞧不上贺家人这些皇亲贵胄,尤其是舒王这种以纨绔闲散出了名的主,养在京城里一身的富贵病。


    贺成烨听他风风火火安排了一通,自然也听出其中的讽刺意味,笑笑没说话。接了下人递上来的热茶,又往炭盆前凑了凑,倒也十分受用。


    “王爷怎么没跟着皇家的车队回京呢?”


    他竟真摆出副来喝茶的架势,赫函摸不清这舒王的路数,简直一头雾水。


    不过贺成烨看着闲事不理的样子,嘴上却是一点弯子不绕:


    “寒暄就免了,王爷的爱子如今在北疆当真是名声大噪,连我这个路过游玩的中原人都听了些消息。”


    见他开门见山,赫函也不再明知故问,目光戒备地盯着这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草原人人皆道,小王子为了一个女人杀了整个蛮族,倒是段极有趣的风流韵事。”


    赫函捏紧了拳头,“殿下想说什么,还请直言。”


    贺成烨像熟视无睹似的,继续用那张幸灾乐祸的嘴脸道:


    “那女人,是当朝皇后吧?”


    椅子掀翻在地,赫函倏然起身,怒道:“舒王是为你那个皇兄来要挟我的吗?”


    原本蛮族截杀皇后的滔天之罪,被自己那个孝顺儿子抢了,赫函想着在东窗事发之前找到崇多,或许还能补救一番,没想到现在又横空出现个舒王,这下算是瞒不住了!


    “王爷不必紧张,我先前就同你的副将说过了,此行前来,我是要助王爷解决眼前困局的。”


    赫函原本是不信舒王这么好心的,天下谁人不知皇帝唯一留在京中照拂有加的兄弟便是舒王,他能有这么好心,帮着自己来对付自己的皇兄?于他一个只能仰仗着皇帝富贵的亲王来说,有什么好处?


    但他转念又想到那桩鲜有人知的皇家秘辛,皇帝并非舒王亲兄


    贺成烨见他面色减缓,嘴角一勾道:“其实你知道崇多无非就是两条路可走,护送皇后回京,又或者带她回自己的属地。”


    赫函脸上的青筋跳动,自己生的儿子怎能不知?他心知肚明崇多既然已经杀了蛮族人,顶了巴图绑架皇后的这口锅,便已经是为皇后豁出去了一切。


    护送皇后回京将她重新交还给皇帝,此生就再无机会得到她,崇多如何甘心?


    “只可惜,这两条路都是死路,护送皇后回京,皇帝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拿皇后的名声与崇多的关系大做文章。而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他又会对擎栾族做什么,王爷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年擎栾如何受到朝廷的掣肘。”


    贺成烨也不管赫函接不接话,自顾自继续道:


    “另外一条路,更糟。现在整个北境都知道是擎栾族的小王子一举灭杀了蛮人全族,待到皇家的车马回京,皇后在北疆被劫杀的消息一出,你说皇帝会拿谁来平息因为皇后薨逝而群情激愤的皇后一党呢?蛮族已然灭族,届时崇多取代巴图,擎栾代替蛮族,对向来视你为眼中钉的皇帝来说,可比清除一个蛮族痛快的多。”


    赫函终于是听不下去了,也不管什么刀胁亲王的罪责有多重,于礼制多么不合,腰间的长刀也已架在了贺成烨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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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只是来说风凉话的,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舒王。”


    贺成烨笑着看他,脸上毫无惧色,对自己脖子上那把长刀仿若不知,“我是来给你指一条明路的。”


    赫函冷笑一声,“如你所说,一共两条路全是死路,还有什么明路?”


    他瞧着舒王文文弱弱,吹阵冷风都得咳两声,自然没对他设防。没想到对上舒王那双笑意从未达眼底的眸子,自己的手腕蓦然一阵剧痛,他猝不及防松了手,等反应过来,长刀已经落在了舒王的手里。


    赫函竟忘了,那日宴席上自己还夸赞过舒王的鼓敲得有习武之人风范,只是当时皇帝立即否了,他才没放在心里。


    这舒王,果真会武功!


    他这个征战沙场多年的将领,竟被一瞬间夺了刀。习武之人最忌讳被夺去武器,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赫函刚要发作,舒王却满不在意地提着他的刀,走到边上挂着的一张地图旁站定,拿刀尖轻轻一点地图上的某处。


    这地图是他们行军作战时常用的,舒王点到的,正是皇家车马自松香山回京的必经之路。


    “三日,皇家车马会行至此处。此处夹道两侧有山坡,易攻难守。你带一支精锐队伍,脚程比皇家车马至少快三倍不止,乔装打扮成流寇土匪,在此偷袭。”


    赫函听了这话,吓得立马忘了方才的夺刀之辱。


    “你可知你现在是在指挥我去截杀当朝皇帝!”


    舒王瞥了他一眼,“谁让你杀皇帝了?你只要虚张声势地打两下意思意思,且攻且撤,直到他们退守至上一处营地暂歇整顿。皇帝那时定然不敢再贸然前进,继而就近调用沿城军为他保驾护航,但自沿诚调兵一去一来,再整装待发,至少浪费十日。”


    赫函有点懂了,但还是懵着,“十日我就有时间去找回崇多可,可t皇后的问题还是没解决啊?”


    舒王游刃有余道:“皇后?十日够宽裕了,皇帝还躲在这等沿城军的时候,直接将皇后悄无声息地送回去,一切便同没发生过般,皇帝就是再有通天之能,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为他冒险劫皇后的蛮族了。”


    这下,赫函终于懂舒王为他指出的明路是什么了。


    皇家车马还未回京,皇后薨逝的消息也未广告天下,她悄无声息地自己回到车队中,皇帝便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无能为力。


    因为蛮族已然全灭,死无对证不说,他也找不出一群再替他行此危害皇后之事的亡命之徒了。


    实在是条妙计。


    “但若我带队去截皇家车马,又要找到崇多接回皇后,脚程再快也实在分身乏术”


    舒王似乎就等着他问出这句话,将手中提着的刀递给他,道:


    “谁说都让你去了?皇后,我去找。”


    *


    沈琴央也是没想到自己会被崇多拐了。


    他在北疆有一块自己的属地,从前会在春夏之际来这边常住,如今成了他的私营,养了一批还算精锐的亲兵。


    看着身边行事妥帖的侍女,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帐内炉火也生的暖烘烘的,条件竟不比沈琴央在皇宫里差。


    她叹了口气,问一旁的侍女,“你们王子什么时候回来?”


    沈琴央被崇多骗来这里后,也不知是不敢见她还是怎的,就再也没见过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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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女不敢多透漏什么,垂首道:“奴不知。”


    看样子从下人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她起身道:“更衣,我要出去逛逛。”


    侍女一听她要离开,诚惶诚恐地跪下来,“王子还未归,姑娘还是在这里等吧”


    这里的人不知沈琴央皇后的身份,估计都以为是崇多从外面抢来的一个不明身份的女人,只得称呼她为姑娘。


    沈琴央没管她,直接往屋外走,“你若是愿意跪着便跪着,你们王子让你伺候我,可没让你囚禁我吧?”


    小侍女赶紧爬起来,跟了上去。


    沈琴央猜的没错,崇多虽然派了亲兵在帐外,却并没有吩咐他们不让沈琴央出帐子,她说要出去逛逛,侍卫侍女都无一人敢拦她。


    她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出了崇多的私营,来到了平民生活的区域,崇多的人也没说什么,始终不远不近地在后面跟着。


    这片草原虽然大部分算崇多的私营,但游牧民族也在此常驻,走出去不远沈琴央便见到了一片满是摊贩的街市。


    有卖狐裘皮草的,有挂着新鲜牛羊肉的,还有商贩在此售卖中原来的簪花饰品,女子用的口脂眉黛等等,好不热闹。


    沈琴央久居深宫,的确没见过北疆的风土人情,市井风貌。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反正现在崇多拘着她也无事可做,便随便逛了起来。


    逛着逛着,她便在人群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头上系着草原民族常佩的彩绳,但不正经地系歪在额上,平添了许多玩世不恭的气质。乌发未束尽数散在背后,外袍披了件十分有当地特色的皮裘,颇有些异族色彩。


    但沈琴央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了许久,见那人一会停在摊前同摊主闲聊,一会拨弄下人家摊上卖的东西,问东问西摸来摸去,到头来还一件也不买。


    偏偏人人都瞅着他生的俊俏,不同他计较反而相谈甚欢,送了他不少小玩意。


    沈琴央终于忍不住追上去,一把拉住那人的衣袖,强迫他转过脸来看着自己。


    只见他面色略带惊讶,但语气一如既往轻浮:


    “呀,巧遇,嫂嫂近来可还安好?”


    第026章 花轿


    沈琴央觉得贺成烨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才不信这茫茫大草原天高任鸟飞的, 他贺成烨偏偏就晃悠到崇多的属地来玩,又偏偏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还故作惊讶地同她道一句“巧遇”。


    可任沈琴央怎么盯着他,贺成烨还是那副无辜的模样, 似乎并不打算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眨眨眼道:“莫不是因为我穿这身衣服太好看?嫂嫂都看傻了。”


    沈琴央身后还跟着崇多的人, 见她停下来同人说话,都表现出怀疑的神色, 但一时间还没上前来干涉她什么。沈琴央懒得同这个装傻充愣的花孔雀废话, 急色道:“你为什么会在这?”


    贺成烨甩了甩自己发间系的彩绳, 悠哉道:“不明显么?游山玩水, 体验风土人情, 嫂嫂不也是吗?”


    “我是你个头!”


    此话一出, 两人都愣了一下, 还是贺成烨先反应过来, 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琴央自以为做了这么多年皇后, 别的不说,练就了她一副向来遇事处变不惊, 不急不躁的心态。待人接物也从来是平和淡然的, 哪怕皇帝逼急了她也顶多是言语里针锋相对,极少真得同人急过眼生过气。


    怎么自从遇上了这个舒王,她便每每气不打一处来,非要骂上他两句才能解气呢?!


    她当真觉得自己的脾气和情绪大不如从前稳定了。


    贺成烨抱臂看她,笑道:“何必生气呢?松香山一别, 是皇嫂说不要与我来往,我可是为了躲你都躲到大西北来了。”


    难道竟真是巧遇了?想到这个可能,沈琴央不知为何心里更恼怒了, “你当真是路过此地?不是来找我的?”


    贺成烨挑了挑眉,“我还以为是你追到西北来寻我的呢。”


    “谁要寻你, 我根本不想见你。”沈琴央怒视着他。


    “好。”


    贺成烨耸耸肩,竟真的转过身离开了,像是从头到尾没见过沈琴央似的,继续好整以暇地逛起了街市。


    沈琴央简直气懵了,她现在独身一人陷在北疆,舒王是眼下唯一的中原人,还是皇室中人,若错过了贺成烨还不知道下个机会何时才能出现。


    眼看着他的身影就快要消失在人群里,她咬了咬牙,快步跑上去,再一次抓住了贺成烨的衣袖,这次她没有松开手。


    “帮我离开这。”


    “可以是可以,但若是我将皇嫂救出去,又只得了句‘日后不要再来往’”


    “不会了,若这次能逃出生天,我们日日常相见。”


    沈琴央几乎是一字一字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不过贺成烨得了这句保证,也不介意她是用什么语气说的,眼底都蒙了层笑意道:


    “这可是嫂嫂自己说的,日日常相见。”


    沈琴央:“”


    崇多虽然说过不必太过限制沈琴央的行动,但身后的侍卫见她与陌生男子“交谈甚欢”,心里还是有些拿不准,刚要上前阻拦,却又见沈琴央已经与那男子分开,掉头走了。


    而那男子也背身离去,消失在街市尽头,侍卫悬着的心放下来,继续跟着四处闲逛的沈琴央。见她在一个卖衣服的摊位前驻足停下,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摊位前的妇人看她穿着打扮皆是上好的衣料,华贵无比,喜笑颜开的凑上来。


    沈琴央垂眸,随意指了件水蓝色的束袖,是当地女子骑马多穿的骑装,“可以试试吗?”


    摊主热情道:“可以可以,后面就是试衣的帐子,姑娘想试多少件都行!”


    身后的侍女有些为难的上前来,“姑娘王子吩咐过”


    沈琴央有些不耐烦道:“知道了,不能离开你的视线范围内对吧?你进来替我更衣就是了。”


    侍女只好点点头,眼前的主子极有可能是她未来侍奉的王妃,还是不要太过违逆的好。


    她小心翼翼地跟着沈琴央进了帐子,接过那身衣服比了比,准备为她更衣。


    水蓝色将沈琴央的皮肤衬得愈发白皙明亮,小侍女忍不住赞道:“姑娘穿骑装一定好看,只是可惜了天天呆在营帐里,不过穿上试一下也是好的。”


    沈琴央突然看着她笑了一下,“穿都要穿了,马当然也是要骑的。”


    帐内未燃火烛,略有些昏暗,侍女刚解开沈琴央的外衣,突然感到帐外有人影闪过,顿时惊呼:“谁!”


    沈琴央身后的帐子透了日光,隐隐显出一道黑色的人影,那人似乎腰间佩刀,眼看着已经抽了出来,歹意昭然若揭,小侍女吓得脸色苍白,转头却发现沈琴央勾起了唇角。


    她在笑。


    侍奉了她几日的小侍女见过她冷笑,皮笑肉不笑,从未见过如现在这般眉眼中尽是笑意,如破冰的春水。


    “唰——”


    人影挥刀划开了粗布帐子,耀眼的天光顿时照t射进来,小侍女得眯着眼才能看清站在光影里的那个男子;他长了一张太明显的中原人温润如玉的脸,却与身上的异族服饰意外的相得益彰。


    男子大步自帐外跨入,那般地恣意招摇,拿食指抵在唇上对她轻轻一笑,小侍女便已经七荤八素懵在原地了。而后,他自侍女手中接过那身还没来得及换上的新衣,一挥一裹将沈琴央打横抱起,还不忘扔了个钱袋在她脚边,里面大概是衣服前和这帐子的赔偿。


    “转告你们王子,人我劫走了。”


    小侍女下意识地追问:“可你还没说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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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笑笑:“哦,让他猜。”


    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不过须臾之间发生,小侍女呆呆地看着他踏出帐子,消失在视线里。等到她反应过来跑出去喊人,崇多的侍卫们冲进来,早就不见他们的人影,唯余一张破着大洞漏着风的空帐篷


    沈琴央被贺成烨用袄裙裹着抱在怀里,这身衣裙上缝了厚厚的动物皮毛,十分暖和,她从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自下而上望着他。感受到自己背后和腿弯下那双有力的手臂,沈琴央心里想得竟是他手臂上因自己受的刀伤。


    她知道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对别人的死活从来不会太过在意,现在却因为贺成烨的那道伤心烦意乱。


    “你手臂上的伤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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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成烨故意将她在自己怀里一坠,微微蹙眉道:“没好。”


    沈琴央语气急了些,“没好你还这么抱我?”


    贺成烨笑着将她放下来,装模作样地活动了下手臂,“既然是英雄救美,这样退场才比较合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神经。”


    沈琴央懒得管他,他们已经逆着人流出了街市,在不远处刚好是马厩,拴着一排正在吃草歇息的马匹。沈琴央犹豫都没有,把搭在身上的外衣穿好又从贺成烨腰间抽了刀,当即上前去砍断拴马的绳子,自己先跳上了一匹,才将刀扔回给贺成烨。


    贺成烨凌空接了刀,“你会骑马?”


    沈琴央两腿一夹马腹,手上的缰绳随之一抖,“废话。”


    贺成烨在她身后道:“你好歹是个皇后,怎么一副土匪做派,就这么给人家把马骑走了?”


    而沈琴央早已经朝着草原冲出去段距离,他只得照葫芦画瓢割了绳子,自己骑上另一匹追了上去。


    原本停着这两匹马的马厩旁,倒是又留了个沉甸甸的钱袋。


    两人骑着马跑了小半日就出了崇多的属地,其实贺成烨想告诉她不必这么赶,赫函已经带着人在回京的官道上截住了皇家车马,但最终他也没说什么。


    他知道沈琴央心里十分清楚局势,才会如此急着赶在皇家车队回京前脱身。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连皇帝难为到她头上都不愿吃一点亏,现在却放下面子来求他救自己。


    但无论是倚竹园还是这一次在崇多属地,他都可以用巧遇的顺手而为搪塞过去,令她没有过多疑心地接受自己的帮助,一点一点地欠着他。可若是被她知道自己特意跑了一趟擎栾的大本营,说服了赫函为她截皇家车队,这个人情便欠的太大了。


    她是个无比谨慎小心的人,信奉的是世上绝无平白无故的好意。就像一只警惕心极高的小猫,贺成烨拿食物一点一点地引诱她在自己的手心里吃食,生怕自己动作一大,把这只怕人的小猫给吓跑了。


    就这么用些许的亏欠留住她,便很好,不需要太多。


    沈琴央自然不知道贺成烨的盘算,她现在一心着急赶路,既着急皇家车马先行入京,也担心另一个人。


    那就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现身的崇多。


    沈琴央隐隐地有种预感,崇多消失的日子,绝不是单纯的在躲避自己。


    她正这么想着,眼前原本空旷无垠的草原突然现出一队的人马,数量大概是崇多自属地带走的那一队亲兵。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


    队伍为首的崇多似乎早预料到沈琴央的逃离,就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了她许久。他肩膀上停留着一只自属地飞来的鹰,是他自小豢养的,十分听话,腿上绑着一支细细的信筒,便是它提早带来了沈琴央被劫的消息。


    等到走进了,沈琴央才发现不对劲,这队人是崇多的亲兵不错,但所有人的腰间都系着赤红色的缎带,就连马匹上都挂着接亲的缎花。


    在队伍的最后,竟停了一只大红色的花轿。


    第027章 棋子


    眼看着现在的局面, 两人逃是逃不掉了。


    队伍末尾那一抹大红色实在太过瞩目,沈琴央骑在马上皱了皱眉头,“他抬个喜轿来是想干什么?”


    贺成烨骑马与她并立, 在旁笑眼看她揶揄道:“总归不是来抬我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琴央白了他一眼。


    崇多自然也将两人之间的“眼波流转”看在眼里, 他脸色铁青着下马,迎上前来。


    贺成烨却先行一步挡在了沈琴央面前。


    “舒王, 怎么?倚竹园那一刀, 还没教会你不要多管闲事吗?”


    崇多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死死地盯着他, 反倒将贺成烨衬托得更加没个正形:


    “我也不想多管闲事, 可皇嫂她拉着我要跟我走, 我也甚是无奈。”他两手一摊, 笑道。


    沈琴央:“?”


    只是她被贺成烨挡得严严实实, 崇多自然没看到沈琴央的表情, 还以为她当真是认定了舒王,躲在他身后不愿见自己。


    崇多垂眸道:“你不要恨我, 帝王家太过无情, 我见你呆在皇帝身边被明枪暗箭所迫,如今回到京城更是孤立无援,我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护你余生周全”


    这些日子里,他夙兴夜寐, 日夜盘算着该如何将她留在草原。他的属地很安全,即便是父亲,也不会派兵来他的属地过多干涉, 这是赫函当年将属地划给他时的承诺。且自己身边的亲兵也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无人敢不尊重她, 属地的百姓也都热情善良,他们一定会喜欢自己的王妃。


    他越想越觉得合适,他要娶她,听说中原人娶妻有十里红妆的说法,他也想给沈琴央最盛大的仪式,尽力在北境找全了中原人大婚需要的东西。可惜时日紧迫,父亲那里还没有交代,他一日不娶到她便无法安眠,只能尽力做到如今的排场。


    一切都准备好了,只要皇帝一回到宫中,昭告天下皇后薨逝,她就回不去了。


    既然回不去,那不如呆在他的身边。


    崇多觉得这样很好,当时在倚竹园遇难,她第一个想到的既然是自己,证明她心里应该还是认可他的。被蛮族劫掠也是他带兵将沈琴央救出,即便现在她对自己还没有感情,但崇多相信日久见人心,只要自己对她好,终有一日他们会成为恩爱的夫妻。


    可他没想到,会横空出现一个舒王!


    崇多就这么隔着舒王问沈琴央道:“舒王又是舒王,你心中当真就认定他了吗?他不过是个依附于皇帝,百无一用的闲散王爷,他能给你什么!跟着我,整个西北任你做主,你何必要再委身于另一个贺家人,再回到那个虎狼坑似的京城!”


    贺成烨无奈道:“喂,你要劝她就劝,当面把我骂一顿干什么?”


    “你闭嘴!我只同她说话!”崇多早就看不惯拦在她面前的舒王了,“你以为你是她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拦在她前面?”


    贺成烨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我总比你有资格,她是我嫂嫂又不是你嫂嫂,你倒是说说你是她什么人?”


    崇多红着脸梗着脖子噎住了,“我!”


    贺成烨嘴上更是不饶人,穷追不舍道:“你什么?你以为抬个喜轿来,你就是她未过门的夫婿了?”


    “都给我闭嘴。”


    沈琴央终于是听不下去了,她不愿同崇多这个半大孩子纠缠,才放任贺成烨同他纷说,结果这人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不如崇多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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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多,你同我单独说。”沈琴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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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成烨抱臂杵在一边,丝毫没意识到这是让他靠边站的意思,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哦”了一声,牵着他们的两匹马自己走开了。


    只t留下崇多与她相对无言。


    崇多明明有一肚子的话要同她讲,他这些日子里规划好的未来,他愿意为她所做的一切,包括自己那份沉甸甸的心意可如今沈琴央就在自己眼前了,被那双明亮的眸子注视着,崇多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崇多,我很感激你几次救我于水火,倚竹园那次虽是我主动求援,但那是因为我对擎栾一族世代的信任,我以为这份信任会同你的祖父在时一样,你的父亲和你,都是如此,但经此一行,我才明白你祖父当年同我说的,没有什么盟约是永恒的。”沈琴央平和道。


    仅仅是一段话,就让崇多心中最后的希冀破灭了,其实她早就说的很清楚了,倚竹园她求援的是擎栾,不是他崇多。


    是他一直不愿意相信,以为那是她对自己依赖的象征。


    “我知道我还不够强,不能像父亲一样带着整个擎栾在北疆顶天立地。但如果你相信我,我愿意为了你去争!以前我从未动过要与几个兄长们争那个位置的想法,但不代表我没有那个实力,我可以”


    沈琴央摇摇头,“我不需要。”


    “崇多,你可以为了你自己去争,你可以为了任何东西去争,但别说是为了我去争。”


    崇多只急着将自己的一腔热血和抱负讲给她听,并不懂沈琴央话里的意思,“可为了什么重要吗?只要我最后能做整个擎栾的主,我就可以保护你,让你再也不必受人挟制,哪怕是中原那个皇帝,也不行!”


    沈琴央的面容似乎永远都是平静无波的,哪怕崇多的话再热切,都动摇不了分毫她的冷静:


    “你若是做到了,自然最好,但你若哪天兵败毁了整个擎栾,会不会再拿出这句‘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来指责我呢?”


    崇多急道:“不可能!我败了就是败了,绝不会赖一个女人!”


    沈琴央笑笑,“你说不会赖一个女人,可会与不会,我又何必寄希望于一个男人身上?你以为我执意回京是为了贺成衍,还是为了贺成烨?我是为了我自己,京中的一切势力都是这些年我自己一步步谋得的,那都是实实在在握在我手里的权力。”


    崇多亦是油盐不进,“可我也可以给你权力啊!我的亲兵,我的下人,都听你调遣,等到我成了擎栾的王,整个擎栾也都听你指挥!”


    “崇多,那都是你的东西,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做擎栾的主。我有我自己挣下的一番天地,没必要再去赌一份依附于他人才能获得的权力,你明白吗?”


    崇多抓住她单薄的肩膀,激动道:“我不想明白,我只知道父亲说了,皇帝打算回京以后就宣告天下皇后在北疆被劫杀,你就算现在回去也赶不上了,只会弄得身败名裂,再被皇帝欺辱!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草原空旷,哪怕贺成烨站得远,其实也一直听得见两人说话的内容,加上最后这句话崇多几乎是用吼的,贺成烨想继续装没听见都装不下去了。


    他慢慢悠悠地牵着马,走上前来插嘴道:


    “王子若是担心这个就更没必要了,你父亲已经带人前去回京的官道上截住了皇家车队,皇后若现在回去,不仅不会身败名裂,一切还都能回到正轨。”


    崇多惊道:“你说什么?父亲他,他怎么会去截皇帝的车马?这可是灭族的大罪!”


    贺成烨道:“为了给你这个孝顺儿子擦屁股呗,你以为截皇后的罪能比截皇帝的罪轻到哪去?若是再被你耽误两日,皇后就真得身败名裂,你父亲也白冒这场谋害天子的险境了。”


    崇多看了看沈琴央,又看了看舒王,突然如梦初醒一般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无理取闹,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自己的父亲千里奔波赴险为他的荒唐善后,他这些时日里却只为了找一台中原的喜轿而跑遍了草原。如何遑论要代替父兄,做整个擎栾的主!?


    原来所有人都醒着,唯他一人痴傻天真。


    崇多松开了沈琴央,后撤了一步,他现在没脸看沈琴央,但目光又无法从她脸上移开,因为知道这一松手,再见她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我知道了,但不管怎么说,我都会去争一争。不为别的,若再有你被人挟制着,要擎栾做决定是否救你,我绝不会像父亲一样犹豫!我不知道祖父承诺了你什么,但父亲没做到的,我会做到。请你相信擎栾,也相信我。”崇多看着沈琴央郑重道。


    “那个承诺是我与你祖父的,我也从未怪你父亲没有选择救我,正相反,我理解他。”


    沈琴央知道他终于妥协了,转身骑上马,“崇多,若你有一日真的有能力坐上你父亲的位置,你会做出同他一样的选择。”


    说完,她没有一丝犹疑,骑马先行了。


    “她终究是不信我的”崇多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神色讪讪道。


    贺成烨也骑上马,原本他没什么兴趣同崇多说些什么,但崇多却先开了口:


    “我虽然那样说,但你最好别再让她落入同这次一般被蛮族人劫掠的险境里,答应我,你会保护好她!”


    贺成烨早就收起了在沈琴央面前的那副笑脸,坐在马上扫了他最后一眼。


    “你以为她是深陷皇城之中需要被保护的金丝雀,却不知那是她自己选择的战场,她亦手持刀剑,有足够自保的力量。”


    他撂下最后一句话,“你与我,都不过是她运筹帷幄下的棋子罢了。”


    崇多愣愣地看着两人朝着京城的方向策马离去,奔赴那个与他无关的天地。


    第028章 回銮


    西郊皇营, 皇家的车马已在此停了数日,按照原本的脚程,今日便是圣驾回銮之时, 却因为半道上遇了流寇, 才退守至此耽误许久。


    皇帝这几日自然十分不悦,下人们纵然都小心侍奉着, 还是时不时有人触了霉头, 被贺成衍莫名其妙杖责十五二十的。皇营内外静得死气沉沉, 众人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一句。


    “沿城军的调令还没送到吗?!”


    皇营里穿出茶盏砸碎的声音, 李公公在贺成衍身边安慰道:“陛下息怒, 沿城一去一回至少要七八日, 陛下再等两日看看?”


    贺成衍也没想到走了一趟松香山, 他这个在京中九五之尊的天子, 到了北疆竟处处受到挟制!先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擎栾族, 又是胆敢劫皇家车队的流寇!


    “朕这些年将北疆交给赫函,他就是这么替朕管的吗?现在都有敢劫皇帝马车的土匪了, 北疆得乱成什么样子!”


    帐子被侍女挑开, 一道婷婷袅袅的身影弯腰进来,顿时带入了阵阵香风。


    李公公恭敬道:“玉贵妃。”


    玉贵妃也乐得给他一个台阶下,“李公公在这站了半日,不如下去歇歇?陛下这里我来伺候着就行。”


    李公公自然是喜笑颜开地谢了玉贵妃体恤,擦了擦满头的汗才准备退下去, 如今皇帝也就只有这位玉贵妃能哄的住了。


    退出帐前他悄悄看了一眼荣光焕发的玉贵妃,心道,看来日后的宫中就要以这位为尊了。


    贺成衍头疼的厉害, 朝着她虚手一招道:“来,为朕揉一揉。”


    玉贵妃笑着上前, 纤纤玉指轻盈地点在贺成衍的额角。她身上的脂粉香混在帐内的龙涎香里,暖意中多了丝丝缕缕的甜腻,美人轻声附在贺成衍耳边道:


    “陛下何必同这群野蛮人置气?此行松香山,也不完全是白走一趟,解了陛下的心头大患,这难道还不够吗?”


    贺成衍点点头,“爱妃说的不错,如今将皇后扳倒,只待回京后把向来支持皇后的那群老东西摆平,即便他们再反对朕专权,皇后膝下无子无后,他们也不能怎么样。”


    玉贵妃的喜色简直快要溢于言表,她终于将女主扳倒了,用最一劳永逸的法子,那就是要她死。


    曾经的贺成衍对待她,虽然相比其他宫妃已经算殊待有加,恩宠不绝,但玉贵妃自己心里清楚,一个宠妃哪怕再宠冠六宫,也只能算作玩物,和皇室正统的后位如何能比?贺成衍多宿在瑶华宫并不能代表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永远是看一只讨巧乖顺的宠物,从未真正的将她望进眼里。


    不像贺成衍看沈琴央时,哪怕那眼神里灌注了恨意,那也是棋逢对手的眼神。只要沈琴央在他面前,他的眼t里便容不下更多的人。


    那才是真正地看着他在意之人的眼神。


    这一点,也许贺成衍自己都没意识到不同。


    如今,沈琴央被蛮族劫走,女主一离开男主的活动范围,贺成衍果然对自己不一样了。不仅日日传她入帐侍奉,其余的人甚至连靠近都不行,唯有她出入自如。


    更重要的是,贺成衍的眼中只有她了。


    “陛下且安心吧,蛮族这群茹毛饮血的畜生,不把她生吞活剥了才怪,想必皇后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闻言,贺成衍突然捏住了玉贵妃在自己额头上按压的手指。


    “你说沈琴央会死无葬身之地?”


    玉贵妃立在他身后,并没有看到贺成衍的表情微微一凝,她依旧笑了笑道:“臣妾还听说,那就是一群靠着掠夺扩张才能有今日的野蛮族群,因此族中少有女人。即便是有,也是一女供全族人享乐,若生下孩子还好,若没有,便会被亵玩至死。”


    贺成衍没有说话,眸中晦暗不明。


    良久,才缓缓开口道:“贵妃,倒是对一个边疆外族颇为了解。”


    玉贵妃顿觉心惊,自己太得意忘形,竟一时忘了贺成衍最是多疑,她一个养在闺阁深宫之内的女子,如何能知道蛮族这个没名没姓的小族群,还如此了解他们的习性?


    贺成衍没有看她,但玉贵妃感受到他攥着自己的手渐渐收紧,隐约开始有些疼了。


    “其实早在松香山行宫朕就想问你,你是如何知晓蛮族这些年失了属地,又被擎栾打压,恰好需要朕的庇护呢?这些事,即便是朕都仅仅算略有听闻。”


    如何知晓的?自然是从那本《偏执皇帝火葬场了》里看的!


    在书中剧情里,的确有蛮族的出场,也确如今日一般对女主产生了极大的威胁,但那都是非常往后的剧情了。


    在男女主后期误会最深的时候,恰逢擎栾族的小王子崇多在北疆称王举兵谋逆,女主因为念及昔日同老擎栾王的旧情前去劝降,却不曾想在半路遭遇了蛮族的劫掠。


    蛮族畏惧向来敌视他们的擎栾称霸中原,届时定然便会面临灭族的风险,于是就想出了以皇后的命为筹码,胁迫贺成衍交兵于蛮族,一同围剿擎栾。


    蛮族十分清楚自己的族群人微言轻,与其归附擎栾不如趁火打劫贺成衍这个中原皇帝,等借力打力灭了擎栾,他们蛮族便可做下一个北疆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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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正是这一次绑架,让贺成衍彻底明白了沈琴央对自己的重要性。


    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御驾亲征,带兵一举平复了擎栾谋逆之乱,又自北疆深入蛮族腹地,单枪匹马将沈琴央救出。


    患难见真情,两人于北疆重修于好,从此携手共进无人能敌。


    玉贵妃对这段剧情的印象十分深刻,便是因为蛮族的王子巴图,是个不亚于崇多这个后起之秀的狠角色。


    他带领着仅剩几百人的蛮族自北域杀出重围,竟还能在北疆几乎尽数为擎栾的势力范围内夹缝生存。其中的原因不乏有巴图此人的狠绝毒辣,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才能苟延残喘至今。


    巴图不怕铤而走险,他只怕被逼入绝境,因而为了活下去他可以做出任何事。


    劫杀皇后,看似天方夜谭的一件事,沈琴央这些年不是没有防着贺成衍下黑手,身边一直养着一群仅听从她调派的护卫。


    但养在京中看家护院的护卫,到底比不过蛮族这群生在草原长在草原,弱肉强食惯了的亡命之徒。再加上如今在北疆回京路上孤立无援,贺成衍手下禁军同蛮族人里应外合,劫出沈琴央并非难事。


    难的是为贺成衍找出敢做这件事的人,比如巴图。


    这对提早就将剧情谙熟于心的玉贵妃来说,却是易如反掌。果不其然,事情也的确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着,虽然经历了倚竹园的一段变故插曲,但最后总归是尘埃落定,如她所愿。


    唯独没算到,贺成衍竟会在事后反应过来,对自己起了疑心。


    “臣妾臣妾只想为陛下解忧,所以才触类旁通,多学习了解了些东西。”


    贺成衍虽然昏庸却并不是个傻子,不可能被这种经不起推敲的谎话三言两语给糊弄过去,“若是有书籍可读有史料可查的东西,你自己学也就罢了。但北疆混乱复杂,多方势力盘踞倾轧,局势日新月异,岂是你一个深宫妇人多学多听就知道的?”


    他攥着玉贵妃的手一扯,将人大力拉进了自己的怀里,手上力气却不减分毫地掐住她的脸颊,玉贵妃吃痛道:“陛下!您弄痛我了”


    一但触动了贺成衍的疑心,就不是撒娇卖惨能蒙混过去的,他此生最恨被女人所骗,“你有心学,还得需有人用心教啊!是谁告诉你这些,让你来同朕吹枕边风的!说!”


    玉贵妃想不明白,为何沈琴央这个女主的人设也是足智多谋,在自贺成衍还未发迹时便为他贡献锦囊妙计,做他背后的军师才博得了他的青睐。


    怎么到她为贺成衍出谋划策,贺成衍就认定她是被人操控着鹦鹉学舌呢?


    “是家父!家父他知道陛下多年来被皇后一党挟制,不能大刀阔斧地整肃朝纲,他晚年从政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清君侧,保住陛下手里的大权不被他人分割啊!”


    贺成衍眉头一皱,疑道:“宁远侯?”


    玉贵妃道:“不错,家父心里一直是站在您这一边的啊!”


    宁远侯在朝中的势力十分庞大,在文臣武将中都颇有威望,最重要的是,宁远侯从不涉党争,哪怕贺成衍多年来用尽手段拉拢,宁远侯都从未表态过支持他。


    他松开玉贵妃,脸上的阴霾顿时消散了不少。


    玉贵妃赶紧趁热打铁,“陛下既然马上就要回京,昭告天下皇后的薨逝。如何平息皇后一党,单凭一个蛮族并不能够。若家父出面支持,以宁远侯府在朝中和民间的声望,何愁群龙无首的皇后党羽不能一朝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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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成衍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着摸了摸玉贵妃的头发,竟立即换了副嘴脸,温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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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你足矣,何愁有没有皇后?”


    玉贵妃也笑着倒进他怀里,心中却终于卸下一口气。


    看来,这次她也化险为夷了,有了宁远侯府做自己的倚仗,贺成衍日后再也不会随意看清她,随意处置她了。


    虽然宁远侯根本没有表态过支持皇帝,但没关系,如今没有了沈琴央,待到回京之后她可以慢慢盘算,慢慢谋划。那时整个后宫都是她的天下,何愁说不动自己的母家?宁远侯毕竟是玉贵妃这个角色的亲爹!


    两人正温存着,帐外的李公公却突然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尖着嗓子仿佛见了鬼似的道:


    “陛下!皇后皇后娘娘她回来了!!”


    第029章 复盘


    皇后营帐内一切如旧, 贺成衍还不敢在西北就对外透露出皇后被劫的消息,他计划着等到回京后再宣布,令皇后党的人措手不及也已回天乏术。


    这倒是为悄无声息归于原位的沈琴央行了方便, 皇营内外的人都得了消息说皇后途中身子不适, 一直呆在帐中休息不得打扰,因此见了她还以为是大病初愈, 纷纷请安问好。


    是啊, 宛若新生一般的大病初愈, 沈琴央会永远将这段刻苦铭心的病痛记在心里, 同害她的人慢慢清算。


    回到帐内, 白芷见了她愣住半刻, 随后竟不顾主仆的身份扑进了沈琴央的怀里, 放声大哭。


    “娘娘!我就知道娘娘您没死!他们都说您回不来了, 也不让奴婢出这帐子半步, 怕漏了消息出去。陛下不闻不问,那玉贵妃更是欺我们没了主子, 还有那见风使舵的李公公”


    “好了, 我都知道,你受苦了。”沈琴央拍了拍白芷安慰道。


    “不,奴婢怎么会苦呢?苦的是娘娘,娘娘一定遭了不少罪,手上怎得尽是伤和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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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芷轻轻地捧着沈琴央的一双手, 上面布满了惊心动魄的疤痕,有的是旧伤,譬如在倚竹园时受的, 有的又是还未愈合的新伤,在她亲手杀了巴图时受的。剩下的粗茧, 是回程骑马专心赶路,自己都没能发现的。t


    沈琴央看着周遭她从前生活起居的一应事物,闻着帐内她用惯了的熏香,才生出真正回归正轨的实感。在北疆动荡不安流离失所的日子仿若大梦一场,但她所受的切肤之痛并不会因此消磨。


    “好了,先不说这些,帮我梳洗一番吧,恐怕待会就要有人来‘问安’了。”


    白芷赶紧抹干净了眼泪,轻车熟路地准备好了一切,正为沈琴央梳着头,帐外就来了通传。


    贺成衍来了。


    他丝毫不顾及皇后正梳妆着,掀了帘子就箭步冲了进来,见那道熟悉的背影好整以暇地坐在妆台前,一如往昔的气定神闲;沈琴央丝毫没有被贺成衍的莽撞扰乱本分,从妆匣子里捡了嵌石榴石的金玉簪子递给白芷,让她替自己戴上,才缓缓地起身转过来。


    刚刚梳洗过散发出绸缎般光泽的乌发上,精致华美的珠翠流光溢彩,她穿着一身浅碧色缠枝纹的褙子,月华裙流泻于地面,衬得她身形愈发修长纤细。


    她似乎是瘦了些,从前身上那副超脱凡俗的淡然气质如今却变得凌厉起来,这令贺成衍刚要说出口的话倏然一滞。


    听到皇后回来的消息时,贺成衍不知自己怀了什么样的心情。


    贺成衍初遇她时便觉不同,那时自己以为得到了全天下最完美的妻子;明//慧过人,体察人心,平和温柔。他只告诉了她一人自己有谋得皇位的野心,本以为她会惊讶会恐惧,可沈琴央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说会助他一臂之力。


    没想到,她竟真的帮自己博得了宗亲王的青睐,但贺成衍心知自己无论多么优秀,都不可能成为太子的候选人,靠近那把龙椅。沈琴央也清楚,于是她开始一步步为自己扫清障碍,培养属于他的羽翼。


    这其中牵扯了多少人命官司,又使了多少阴谋诡计,到最后连贺成衍都记不清了。只记得登基那天,她穿着皇后的服制站在自己身边,他深深地望了沈琴央一眼。


    就是这一眼,他本以为会是爱慕,至少有感谢,但他发现自己面对这个女人,心中竟生出了恐惧。


    他已贵为天子,掌握全天下人的生杀大权,竟会在此时对一个女人望而生畏。


    沈琴央就是他此生遇见过最聪明的女人,聪明到令他忌惮,以至于把那点爱慕都冲淡开来。


    同她斗了这么多年,贺成衍心知自己不过是占了皇帝这个位置的制高点才能与她两相对抗,皇后到底是一个深宫妇人,许多事情她鞭长莫及。若真的单凭计谋,自己恐怕早就败了。


    可真到了他扳倒沈琴央的这一天,贺成衍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快。


    从玉贵妃口中听说她死无葬身之地,甚至生前可能遭受了非人的虐待,贺成衍本该觉得大快人心,却不知为何不受控制地去想,她那么洁净又高傲的人,如何能受得了蛮族那群荒蛮野人的凌辱?思及此处,心中竟徒然生出一股怒火。


    他在愤怒什么?愤怒她明明有多番手段,无双智计,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拿一个蛮族给毁了?她可是沈琴央啊,她怎么能死?


    如今看到她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贺成衍五味杂陈,有在她面前阴谋落空的羞愤,有害怕引来她报复的惊惧,其中,竟还有一丝庆幸。


    “你瘦了许多。”


    想了这么多,贺成衍看着她说出口的,竟是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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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琴央也不急于说什么,亦回望着他道:“陛下倒是胖了点。”


    “咳”贺成衍并不知道自己的脖子红了。


    她一定全知道自己的谋划了,其实倚竹园中就已经败露无遗,后来不过是他气急败坏,才用了最下作的手段。


    就像一直棋逢对手,两相较量的谋者,突然有一方犯规作弊最后却未能得逞,贺成衍在她面前实在羞愧难当。


    “我我不知那蛮族竟真的胆大包天,敢劫掠皇后我本来只是气你,只是想吓唬你的”


    贺成衍没再称朕,神情竟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他在心里想着,一会儿她就是骂自己打自己,他都认了不会怪她。毕竟她的确因为自己的损招受苦了。


    可等了许久,沈琴央都没有反应,贺成衍抬起头迎上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神,那里面竟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脆弱,她的眼睛也湿漉漉的,蒙着些许水汽。


    “陛下,我也是个女人。”


    贺成衍愣住了。


    对啊,沈琴央哪怕再坚韧坚强,她到底是个女人。只是在宫中见惯了她高座钓台只手遮天的样子,贺成衍才会愈发绝决,狠了心地要打败她,哪怕置她于死地都在所不辞。可脱离了她与鱼得水的京中权力场,来到弱肉强食的大草原,面对有着绝对力量的蛮族,她到底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


    他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去欺辱她,甚至这个女人还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


    贺成衍简直觉得自己太不是个东西了,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将她抱在怀里,沈琴央却如受惊的兔子般后撤开了。


    “也对你如今怕了我,再也不会相信我了”贺成衍讪讪道,“你放心,从今往后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碰你。”


    沈琴央也缓和了神色,温声道:“也不全怪陛下,蛮族的确是西北的一块心头大患,擎栾族多年来都没能将其一网打尽,经此一遭,倒是终于能在北疆高枕无忧了。”


    贺成衍突然抬眼道:“你说什么?”


    沈琴央无辜地眨了眨眼,“蛮族啊,他们已经被擎栾一举拿下,首领巴图当场被斩首,解了赫函的心头大患。”


    如此一来擎栾的势力岂不是更大了!几乎吞并了北疆大大小小的部族,简直成了西北的无冕之王!


    贺成衍怒火攻心,一直以来他都忌惮着赫函越做越大,上一任擎栾王就已经在他登基那年生出过谋逆的异心,那时还是沈琴央这个皇后带着两千人去劝降才保下了多年的和平。如今看着他们羽翼渐丰,蛮族本可以是贺成衍制衡擎栾的最后一棋,现在竟被赫函全部歼灭!


    沈琴央看着他脸上花红柳绿跟跑灯似的变换颜色,继续循循善诱道:


    “陛下难道不知道吗?蛮族将我劫走后,即刻就去了擎栾的大本营,擎栾的王子将我安置妥当后便带兵围剿了蛮族。我还以为是陛下的无双智计,如此一来蛮族这个无恶不作的流匪便解决了,北疆百姓的安危也可以放心了。”


    贺成衍还能说什么?否认不是他的主意,就是承认了他让蛮族截杀皇后!还不如认下这桩说法得个贤名,不然传出去他成什么了?联合一个西北最臭名昭著的部族来谋害皇后!


    “皇后说的不错朕的确的确有此谋划”


    沈琴央笑了笑,又略表关切道,“听说陛下回京路上遇到了流寇?不会是蛮族的残党吧?要不皇上再派人查探一番?”


    接连的冲击早就令贺成衍应接不暇,他几乎下意识道:“啊?派什么人?这怎么查”


    沈琴央上前走了一步,声音温柔婉转,“派那个,告诉陛下如何找到蛮族首领巴图的人呀他竟能得到蛮族的消息,帮助擎栾一举拿下蛮族,定然是个消息灵通聪明绝顶的妙人。”


    贺成衍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突然顿觉自己被摆了一道,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正是玉贵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口口声声说自己的父亲站在他这一边,想利用蛮族帮助他打压皇后,结果现在却便宜了擎栾!朝中谁人不知赫函是皇后派系最强大的助力?擎栾如今在西北独大,就算拥立着皇后举兵造反都不是没有可能!


    巴图更是保证劫下皇后便即可抹杀,背地里竟然送到了赫函手里!估计他自己都没想到赫函会利用蛮族羊入虎口般的投诚,即刻下了杀手。


    那他到底又是听信了谁的保证,才背叛贺成衍?


    贺成衍捏紧了拳头,玉贵妃身后的宁远侯,怕是从一开始,想扶的就是皇后!才利用自己的女儿在皇帝耳边吹风,鼓动着他忙活了这一切,最后却为皇后党的人做了嫁衣裳!


    他此生最恨被女人哄骗!


    贺成衍气急败坏地离开了皇后营帐,白芷才敢上前来,她扶着沈琴央坐下,不解道:“陛下怎么说着说着又气哄哄地走了?”


    沈琴央眼中尽是冷意,t唇角却是勾着的:


    “谁知道呢?不过,有些人可要倒霉了。”


    第030章 换药


    玉贵妃心焦如焚地在皇营中等着, 贺成衍已经去了有一阵了。


    往往他只要同皇后对上,就一定会摔杯子摔碗的闹出些动静来,于是她让彩屏远远地守在皇后营帐不远处, 只要里面传出声响就来回禀她。


    可彩屏也没有回来。


    玉贵妃现在才开始慢慢地复盘方才与贺成衍的谈话, 回想起她说沈琴央会遭人凌虐不得好死时,贺成衍似乎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痛快。当时玉贵妃以为他只是因为还没回到京中, 在事情落成之前不能完全放心。现在细想, 贺成衍可能犹豫了, 甚至后悔了。


    不然为何他去了沈琴央处, 过了这么就都没有动静。


    她心里盼着沈琴央因为贺成衍痛下杀手而怨恨他, 最好是大闹一场, 针锋相对!再不济也是冷言冷语, 口诛笔伐。


    怕就怕, 沈琴央一句重话都不会多说, 因为这件事,她说的越少, 越能搏得贺成衍的怜惜。


    玉贵妃越想越觉得心惊,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行动上,这是谋事者的大忌,她跌跌撞撞地准备出帐,彩屏却率先扑了进来。


    看着彩屏慌张的样子,玉贵妃便知道情况不妙。


    “娘娘!陛下从皇后的营帐里出来直奔这边了, 奴婢瞧着他的脸色极差,还还从侍卫那里抽了剑!”


    “什么!”


    来不及反应,营帐就被大力扯开, 贺成衍果真提剑而来,斗篷里灌满了帐外的寒风, 眸中的怒意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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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贵妃跌坐在地上,吓得直往后爬,这是她穿到这个世界来后第一次面临濒临死亡的危机,锐利的剑芒刺痛了她的双眼,先前的多番筹谋,准备好的说辞,在看到那把剑后竟全抛诸脑后。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逃。


    彩屏跪着拦到玉贵妃的面前,她的声音也是抖的,但丝毫没有退缩之意,求饶道:“陛下!娘娘毕竟侍奉您多年,无论皇后娘娘同陛下说了什么,还望陛下能顾念旧情”


    贺成衍冷笑道:“朕从皇后那出来后你就来报信了是吧?难怪贵妃回回都能未卜先知,原来是有你这个耳聪目明的狗奴才为她打探。怎么,蛮族的消息也是你传递给她的?”


    彩屏吓得往地上直磕头,她就是个伺候玉贵妃日常起居的贴身侍女,哪里知道这些!?


    贺成衍手中的剑寒光凛冽,他抬手便将其架在了彩屏的脖子上,“倚竹园时,你们就同蛮族搭上了吧,贵妃才会指认皇后身边的一个侍女,巴图也临时改了口认下了崇多。你们这三方势力谋划的好啊,桩桩件件环环相扣,倒是将朕耍得团团转!”


    玉贵妃睁大了眼睛看着贺成衍,一时间有些听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怎么她又成了蛮族,成了擎栾的共犯了!他到底在说什么?


    彩屏更不知道贺成衍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的主子定然是犯了什么大错,才惹得陛下这么生气,竟惹来杀身之祸!


    她是宁远侯府出来的,主母将她指派给贵妃时就嘱咐过她要照顾好小姐,彩屏心一横,不顾肩上的剑跪着向前道:


    “都是奴才传递的消息,一切都是奴才的错!娘娘她毕竟是宁远侯府的嫡女!无论犯了什么错,也还请陛下顾念宁远侯世代忠良,饶过娘娘!”


    这句话如同一句惊雷,令贺成衍的剑锋一滞,也点醒了玉贵妃。


    对啊,这是古代,古代的女子出阁前倚仗母家,婚嫁后仰仗夫家。哪怕她再不济也有侯府这个倚仗,贺成衍就算要杀她,也得顾及着宁远侯在朝中势力,根本不可能处置如此草率,在西北这个荒郊野岭随便拿剑砍了!


    贺成衍显然也清楚这个道理,他眯了眯眼,看着彩屏道:“倒是个忠心护主的好奴才,你可知你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不仅拿侯府的势力威胁天子,更一人揽下了所有玉贵妃所犯之事的后果,哪怕她根本不知道玉贵妃犯的是何种大罪。


    彩屏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那是她伺候了多年,跟着她一同长大的小姐。可玉贵妃还误以为彩屏想让自己救她,赶忙指着彩屏撇清道:


    “都是她!都是这个狗奴才献上的谗言奸计,我我也是受其蛊惑,才一时失察!”


    彩屏愣了一下,终是回过了头,流下两道清泪。


    贺成衍握着剑柄的手向后一划,便划开了彩屏的喉咙,尸体向后倒去,玉贵妃吓得直退,生怕彩屏的血污了自己的裙衫。


    她没想到贺成衍真的会杀人,这才意识到她日日侍奉在侧,同自己温存的那个男人究竟有多么狠绝无情。


    贺成衍抬腿越过彩屏的尸体,并不介意一地的鲜血染红他的衣袍,他蹲下身来与玉贵妃平视着,那把刚杀了彩屏的剑就横在两人之间。


    他捏住玉贵妃的下巴,俊逸非凡的脸此时却因为闪烁的凶光而显得有些狰狞,他像蛇吐出鲜红的信子,轻声道:


    “朕喜欢聪明的女人,但也最恨女人骗朕。”


    冰凉的指尖摩挲着玉贵妃的面颊,引得她一阵战栗。


    “有种你就同皇后一样,聪明到哪怕骗朕都令人察觉不到,没种,你最好别动一点心思。”


    玉贵妃眼中尽是求生的欲望,在贺成衍的掌心里重重点了点头,见他满意地笑了,心中却越发没底。


    贺成衍松开手,起身将剑扔到一边,长长的衣摆就这么拖着一路的鲜血离开了皇营。玉贵妃瘫坐在地上,这一遭,终究算是过去了。


    *


    皇后处,入夜烛火昏黄。


    因着沈琴央此次被劫之事甚少人知,随行太医中又不全是沈琴央的人。她手上身上的伤,又是勒痕又是刀伤,明眼人一看便知凶险。以免传出去惹出是非,白芷从他们手下的太医那里讨来了药箱,在帐中亲自为沈琴央上药。


    白芷的母亲从前是医女出身,她也略通晓些医术,将沈琴央的患处包扎的又快又好。都处理完,白芷熄了两盏烛火道:


    “娘娘这些日子没睡成一场好觉,今日便早些休息吧,奴婢定然将帐子守得好好的,不叫任何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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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琴央点点头,见白芷收拾了药箱准备提出去,她出言阻止道:“药箱不必收了,就放在床边吧,总归明日晨起还要换药的。”


    白芷也没多想,点点头放下药箱下去了。


    待到白芷完全退出去,帐中四周都安静下来,沈琴央端坐在床前,才叹了口气自顾自道:


    “出来吧。”


    更衣的围屏后,突然闪现出一道黑影,还未见到人便先听他道:


    “皇嫂终于想起我来了。”


    贺成烨大摇大摆地从围屏后走出来,十分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捡了把太师椅坐下,又给自己斟了盏茶。


    “你那围屏后面也太小了,好险没给我闷死。皇嫂也不给口水喝,把我扔后面就不管了。”


    沈琴央懒得同他计较,白日里皇帝走后,她分明传了吃食来打算分点给他,结果往围屏后面一看,贺成烨用她此行带的裙子斗篷等衣物给自己铺了张小床,早就拥着沈琴央的被褥睡着了!


    沈琴央气不打一处来,她那些衣物全都是上好的料子,折不得压不得,如此被他暴殄天物地叠了当褥子垫着还铺地上,可算是全废了。


    也罢,他也不知道在草原上奔波了多久,又陪着自己日夜兼程回到皇营,估计是累坏了。


    其实既然已经回来,贺成烨大可以一走了之,但皇帝还不知会拿出什么态度来对待皇后的突然回归,破罐子破摔胆大包天到在皇营公然下死手也不是没有可能,他放心不下。


    然而向来谨慎小心的沈琴央将他留下,惦记的却是别的事情。


    “你衣服脱了。”


    沈琴央一开口,险些把贺成烨吓得一口茶水喷出来,他呛得咳了两声,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什么别的,耳朵尖微微泛红。


    “嫂嫂这不太好吧?”


    他这个向来没正形的人,竟一时间被沈琴央弄了个大红脸。


    结果她端了药箱上来,凝着眉莫名其妙地看他,“你手臂上的伤,骑马赶路这么久都没换过药吧?”


    贺成烨有些手忙脚乱地起身,复又坐下,“哦”


    他老老实实地将衣服敞开,衣料堆在紧窄的腰身,露出了光洁的背脊和上臂。


    贺成烨虽然不是精壮的身形,但肌肉线条亦是十分漂亮。t他平日里喜穿略显宽大的直裰,所以才显得单薄,脱下衣服来竟意外的匀称好看。


    沈琴央靠上前来,手里拿着药膏微微俯身,昏暗的烛火将两人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暖黄的暧昧。


    他有些不好意思,把头撇了过去,沈琴央却神色淡然地给他上了新药,又缠上绷带。纤细的手指微微泛着凉意,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皮肤。


    她不知为何有些着急,但自己手上也缠着厚厚的绷带,所以不太方便,因此给贺成烨的手臂缠的七拐八绕,最后还打了个有些滑稽的蝴蝶结。


    “你算了。”


    贺成烨不忍说些什么,笑着看她一眼,自己把衣服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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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氛一时有些怪异,沈琴央收了药箱,对他的欲言又止熟视无睹,快步走到床前熄了最后一盏蜡烛,像只兔子似的跳上了床。


    “闭嘴睡觉。”


    贺成烨在黑暗里借着一点月光,看她埋头缩进被窝里的样子,哑然失笑。


    还以为她完全不知道害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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