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澄走到她身边蹲下,尚还平静道:“是威逼?还是利诱?”
有衙差上前将她拉开,辛澄不解,那之后赵显贵没再接触过她,那是什么时候做的手脚?
赵显贵却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说,得意地肚子一挺,“回大人,正是如此啊,小人不过与她在街角玩闹而已,她却不分青红皂白,上来给我打一顿,本少爷的腰子,哎哟哎哟……现在还痛哪,这事不能这么轻易算了!”
施元元始终不肯抬头,辛澄只盯着她,“还是你顾及名誉,想要掩下此事,但你要知,若是现在放过他,难保他下次不会还去找你,或是继续胡作非为欺负其他人,你愿意看到吗?”
“你这是诽谤!”赵显贵叫得比她声高,“真当她是什么良家妇女,她是迎春苑的,青楼的!”
青楼?辛澄仿佛当头被砸了一棒,顿时头晕目眩,血气上涌,冲着赵显贵道:“青楼又如何!青楼女子就能随你任意糟践!”
“都住口!胆敢咆哮公堂,还不给本官拿下!”
太守一声令下,几个衙役上前,两人擒住她的胳膊,两人将水火棍架在她肩上,如一把剪子下压,令她跪下。
这一下,辛澄确定太守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奋力扭头去看施元元,她整个人缩在一起,深深把头埋下,趴成一团不住地颤抖。
堂后,林英看着赵大富不让他跑出去乱闯公堂,她听得堂上乱糟糟的,心底也起一丝急躁,“辛澄怎么还不亮身份?”
那个青楼女子的证言一出,辛澄伤人的罪名就是坐实了,不拿出起居使的身份压着他们说出实情,可就真要吃牢饭了。
辛澄一直不肯摆出身份的原因,郡主大概猜到几分,因此更加无奈,起身。
徐太守将场面控住,连拍惊堂木,“本案事实清楚,辛澄无故伤人……”
“等一下!”
郡主还没出去,辛澄也没说话,这一声是赵显贵喊的。
“大人且慢,我来劝劝她,和解最好了不是?知道府衙牢房紧张。”
得太守摆手放行,他来到辛澄面前,先是细声安慰,“你放心,你就算进去也关不了两天,不过像你这样的通常都是十几个人关在一间大牢里,那都是些地痞流氓混混,又脏又臭,还都是八百年没见过女人的,你要是进去了……”
辛澄还跪在地上,他半俯下身凑过来,“仔细一看,你这品相可比那娘们好多了。”
辛澄冷笑抬眸,他是一身好绸缎,佩香囊,缀美玉,可怎么也盖不住一身糜烂腐臭之气。
视线划过,却突然顿住,辛澄眼神一眯,盯着他腰腹之下。
“哟,这么快想通了。”他捏着腰带提了提裤子,“别急,待会让你好好看,仔仔细细品鉴个够。”
太守令衙役退下,辛澄起身扭了扭脖子,在赵显贵要开口时大步越过他,向上拱手道:“太守大人,我出手打他还有缘故,我要告他掘人坟墓,盗取陪葬!”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堂后,林英压着像只愤怒公猪的赵大富,郡主踱了两步,眼中饶有兴致。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疯了吧?”
“辛澄,公堂之上,不容你胡乱攀咬!”
辛澄俯身行礼,“大人明鉴,民女不是信口胡说,那随葬品就戴在他身上呢。”
大人与书吏都向赵显贵看去,辛澄又道:“便是他腰间的子辰佩,且先取下一看。”
“笑话,本少爷怎么可能把死人东西带在身上,缺那钱吗?”赵显贵抓住玉佩一扯。
书吏上前拿下玉佩呈给太守。
辛澄向他问道:“那是从何而来?”
“我爹给我的,估计从外面哪家玉器店买的,家里这种多的是。”
堂后,赵大富心一惊,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腰带,此举正落在郡主眼中,记得他腰带上有一块团寿纹玉提携,第一眼时她便隐隐感觉违和,那玉与他整个人气质相驳,只是当时念头一闪而过,她并未深究。原来这玉还有别的来历。
虽然外面对玉的来历还没有定论,但郡主心里已经确信,辛澄的推断是对的。她虽然是个烦人精,但从来善观察有脑子,这次反应也很快,居然被她找出这种破局方式。
这下辛澄应该是不会有事了,郡主放松下来,靠在座椅里,放松一下一直紧绷的肩背,向赵大富一抬下巴,“知道盗墓是什么罪名吗?”
他一扬手,“我为什么要知道,我又没有盗墓。”
郡主便不疾不徐道:“发墓者诛,开棺椁者绞,窃盗者徒刑三年。”郡主一句一顿,观察他的反应,“你做到哪一步了?”
赵大富鼓起一双牛眼,“没有!我不知道!我犯得着吗?”
郡主笑了下,“那你知道现在在堂上的她是谁吗?”
“我管她是谁!”
“好,那你听清了,本郡主告诉你,她是王府的人,她叫辛澄,她很聪明。”
林英偏头看了眼郡主,郡主目光逼视,带着威压。
堂上,徐太守将玉佩仔细看了看,“本官见此玉未沁土色,如何说是陪葬品?”
“这玉不一定是来自棺椁里墓主身上的,更有可能是与金银财宝等一起随葬在墓室中的,盗墓贼进入不曾破坏过的墓室中将财宝劫走,自然不会有土沁。而且这座墓时间并不久远。”
“听你这话,你是知道这是出自哪座墓了?”
“大人别听他胡说!”赵显贵叫道,“怎么可能是死人穴里的,她就是东拉西扯,不想受罚,大人你快宣判!”
“不急,掘人坟墓乃是重罪,本官须得慎重。”徐太守端正身形,脸色严肃,转向辛澄道,“你若能说出凭据来,本官便去请大家来鉴定,若你说不出,诽谤污蔑愚弄本府,连带你伤人之过,一并重罚!”
“是。”辛澄颔首,“请大人细观,子辰佩上雕有一龙一鼠互为顾盼,寓意望子成龙,前朝时玉器雕法多写实,用镂刻,而当今玉器雕法更写意不求肖像,且更重整体形状,故而多用浮雕以全玉石圆润之形。此枚玉佩龙身盘踞,鼠伏其上,形态一目了然,整体用镂刻形状并不规整。”
赵显贵逮空插话,“那难道现在就没人会用以前治玉的法子了?”
“是此理。”太守赞同,“或有玉匠偏爱前朝之法。”
“是,子辰佩并不少见,且形态各异,不过这一块有些特殊的是,龙身上有一处徽记,那是两百余年前大昌朝应氏威远伯一脉的三叶族徽。”
提及威远伯,众人脸色茫然,但还提到了应氏,这可是前朝王室的姓。
太守扶了扶脑袋。
“什么族徽?”赵显贵照旧混不吝,“我天天带着没见着什么徽记,说不定是龙身上的鳞片,或者是在哪刮花了,就你会扯。”
“大人,威远伯一脉本是王室旁支,爵位传到最后一任的威远伯,他过世时尚十二岁,没有留下子嗣,此脉就此断绝,这一脉都是闲散王侯,没有入朝为官更没什么建树,故史册少有记载,他的……”辛澄突然想到什么,吞了后面的话,转而道,“虽威远伯血脉已远,但仍是王族,这枚玉佩上为何会有两百年前便断绝传承的威远伯族徽,且也是前朝形制,这些还不足以引起怀疑进一步查证吗?”
太守知道其中厉害,去请名匠大师来。
暂且退堂,辛澄与赵显贵到公堂外,各据一边休息,辛澄见他瞥了眼施元元,不耐烦似的甩了下袖子,站得离她远远的。施元元也像是不敢惹他,往后稍了稍,她换了一身藕荷色对襟席地罗裙,宽袖放腰,整个人缩在衣服里,不露出一点肌肤,脸上未施粉黛只松松绾了一个髻,瞧上去与街边普通妇人没什么两样。
她似是心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视线对上一瞬她迅速撇开,往柱子后藏了藏。
辛澄收回视线,心道先不管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今天一定要把赵显贵关进牢里。
后堂里,郡主看着赵大富,他已不再是着急上火的样子,反而神情恍惚,惊疑不定。
郡主淡淡开口:“盗发王族坟寝者,皆处死。”
赵大富好像被开水烫了,惊叫一声,被林英压了下去,他一抹脑门子的汗,“那、那说不定是更早之前流出来的,就非得是盗墓来的?”
“可能。”郡主十分闲适地捧了碗茶,“不过从史书中查证,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这位伯爷的封地,再去搜查一遍封地内有没有被盗的陵穴,若是巧了,找到的伯爷陵穴被盗而随葬品在你父子二人手中……”郡主呵呵一笑,“到时你要如何辩解?”
赵大富哐当一下跪在地上。郡主冷眼瞧着,她其实知道,此人应当没有盗墓,身为米行行头和盗墓扯不上干系,若真是他盗的,他心知肚明此刻便不会如此慌乱,还找这些靠不住的借口,但郡主当然不会为他辩解这些。
若辛澄所言不错,那这玉佩便是赵大富从别处得来,但他没有第一时间这么说,说明给他玉佩的人身份特殊或是需要保密,那会是什么人呢?
郡主唇角微勾,这两日积累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她有预感,这次辛澄要帮她一个大忙。
“殿下!我儿会如何?”
“寻找陵穴应当要耗费些时日,这段时间令郎当然是要暂行羁押,少不得要吃些苦头,若陵穴当真被盗,那无论如何,你父子二人绝逃不脱干系。”
“殿下!”赵大富跪着爬到郡主脚边,“求殿下救救我儿,救救我!”
郡主对茶盏吹了吹气,缓缓摇头,慢悠悠道:“律法如天,本郡主岂能帮你欺天?”
赵大富惯会察言观色,“不是的,那个玉佩,还有、还有这个……”他从腰带上扯下玉提携,“都是别人给我的,我真没有挖别人坟,求殿下庇护。”
郡主拿过来看了看,果然这块上也有三叶款识,只是她也不记得读到过这位威远伯,不曾为官的王族旁支,一般史籍中确实不会为此花费笔墨,可能是专门的皇家史编或是地方志才会有所记载,辛澄倒是知道得很详细,到底是师从名儒大家,余忠那个老学究看起来是会强迫辛澄背这些偏史的。
见郡主一直不说话,还微笑着轻轻摇头,赵大富咬了咬牙,恨道:“这个就是那些买粮食的人给我的。”
终于听见想听的,郡主思绪收回,问道:“什么人?”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