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意外,两人根本没将阮绪宁的话放在心上,笑得更大声。


    彼时,餐厅服务生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停下手中活计,驻足观望,判断着是否需要过来帮忙。


    阮绪宁攥紧双拳,还想说些什么,左肩被人拍了拍——贺敬珩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


    黑色的影子落下来,结结实实将她罩住:“还没有找到耳机么?”


    顺势丢给对面一记冷冰冰的眼刀。


    阮绪宁眸子一动,冲前方努努嘴:“被他们捡到了,老公。”


    最后的亲昵称呼稍显刻意,贺敬珩一愣。


    原本嬉皮笑脸的两个男人也一愣:真的有老公。


    而且,这位老公看上去真的能一个打八个……


    神情阴鸷的高大男人和扭曲成团的兔子抱枕,不协调的搭配确实引人发笑,但他们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其中一人当即将捏在手里的耳机递给阮绪宁,想想又觉得不足以表达诚意,飞快换成“双手呈上”的姿势,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眼镜男也埋头狂吃墨鱼面。


    贺敬珩眉头紧拧,并不准备善罢甘休。


    正要上前冷嘲几句、替小姑娘出出气,取回耳机的阮绪宁急忙牵起他的手,催促道:“我们快点走吧。”


    那架势,唯恐贺家少爷气不过,要对陌生人动粗。


    温度自掌心传来。


    女孩的手小小的,软软的,触感很好,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动心弦。


    贺敬珩呼吸一滞,不可思议地看着阮绪宁,见对方并没有觉察不妥,又垂着脸瞥望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


    他们不应该这样的。


    本能地想要将手抽出来,没想到,反被攥得更紧。


    贺敬珩眯起眼睛。


    误以为这是某种警告信号,尽管内心发怵,阮绪宁还是使出全部力气拖拽着“危险分子”向餐厅门口走,像是要为自己壮胆似的念叨着:“好啦,好啦,事情已经解决了,你可别在这里揍人啊。”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屏住的那一口气,终是长舒出来。


    贺敬珩迟疑着弯曲五指,虚虚包裹住阮绪宁的手,任由对方牵着——或者说牵制着,离开餐厅。


    临走前,不忘再给那两人留一点来自“老公”的眼神警告。


    *


    商场地下车库阴冷昏暗,贺敬珩整个人却燥热到不行,直到站在自己的座驾前,他才示意某人松手:“可以了。”


    阮绪宁后知后觉地解除“绑定”,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修长漂亮的手指。


    觉察到那道直白、好奇且意犹未尽的目光,贺敬珩轻咳数声,避嫌似的,将手插进西装裤兜,冷声下令:“上车。”


    阮绪宁不敢怠慢。


    越野车如同苏醒的黑色野兽,缓缓驶出停车位。


    回程途中,两人相顾无言,直到将阮绪宁送回茂华公馆,贺敬珩才说公司里有点事,很急,得过去一趟。


    虽说贺礼文明面上是锋源集团的董事长,手中权力却早已被架空,如同挂了个虚职,有坐镇董事会的贺老爷子在背后掌舵,公司的核心业务都绕不过不久前荣升为ceo的贺敬珩。


    阮绪宁点头表示理解:“那今天晚上……”


    “不回来吃饭。”


    “我的意思是,你今晚还睡衣帽间沙发吗?”


    “不然呢?”


    “会不会冷?”


    “还好。”


    对贺敬珩那种凉薄的语气多少有了点免疫力,阮绪宁想了想,继续道:“实在不行,你还是……”


    还是怎样?


    误以为小姑娘存有别的心思、想劝他上床睡,贺敬珩眼角一缩,微微收紧握方向盘的手。


    轻轻柔柔的后半句话回荡在耳边:“……多盖一条被子吧。”


    贺敬珩舌尖抵住后槽牙:就这?


    算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他轻嗤一声:“挺好的。”


    阮绪宁歪了歪脑袋:“嗯?”


    贺敬珩透过降下一半的车窗看向神情茫然的妻子:“搬进婚房的第二天,就已经学会‘反客为主’了——挺好的。”


    她想狡辩:“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却打断:“继续保持。”


    居高临下的眼神,清晰利落的下颌线,还有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


    阮绪宁很中意这样的构图。


    以至于黑色大g离开视野后,她才意识到,贺敬珩真正想说的是,希望自己以后就用这样女主人的态度来和他相处。


    *


    缺少了亲友和宾客,偌大的别墅显得空空荡荡。


    除了张妈,还有几张生面孔在庭院里打理那些剩下的白雪山玫瑰。


    没有提前重做庭院设计,外行人收拾起来毫无章法,只是将花朵不伦不类地插成花束,间或落下的白色花瓣,如同跳跃出乐章的杂乱音符。


    独自将今天的“战利品”拿进主卧,阮绪宁正打算收拾一番,却意外听见衣帽间传来的对话声。


    “昨天刚办完婚礼,少爷今天就不回家吃晚饭了?依我看,那个阮小姐好像也不怎么受待见……”


    “这桩婚事,本来就是阮家倒贴上来的。”


    “不会吧?不是说两家是世交、早就有意联姻了吗?”


    阮绪宁想起来了,自己与贺敬珩吃午饭的时候,管家郑海打来电话,说谷芳菲差人送来几个包裹,是她的私人物品和换洗衣物,已经放进衣帽间了……


    议论她的,应该是负责收纳的阿姨。


    知情的那位没打算住嘴:“这都是说给外面听的,我侄子就在阮小姐爸爸的公司里任职,听说,前段时间刚出事……”


    “破产啦?”


    “那倒没有,好像是想转让什么核心技术,结果被人做了局,死命压价,阮先生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才过来求的老爷子!老爷子是生意人,又不是慈善家,肯定有顾虑嘛,那天,我正好在收拾会客室,听他们聊着聊着,就聊到少爷和阮小姐身上去了……婚事定下了,合作也就谈成了,这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指望谁待见他们一家子?也就是老爷子身体不好,一心想早点让少爷结婚……”


    她并没有压低声音。


    阮绪宁却渐渐听不分明了,转而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围:人家说的也没错,直到此刻,她都还记得父亲阮斌险些跪下求自己答应这桩婚事的场面。


    事实如此,也不想听人背后嚼舌根。


    初来乍到,茂华公馆女主人不好多说斥责的话,便故意将装满生活用品的购物袋放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所幸,足够有威慑力。


    衣帽间里闲聊的两人登时噤了声,片刻过后,才若无其事走出来,恭恭敬敬与她打招呼:“阮小姐,您回来啦,衣服都已经熨好放进衣橱了,您看,还有其他需要收拾的吗?”


    阮绪宁摇摇头,抬高下巴示意她们出去,直到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才揭下“虚张声势”的伪装。


    眼眶酸胀。


    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响起,是谷芳菲打来了视讯电话,她立刻吸了吸鼻子,调整好情绪,按下接通键。


    镜头里的阮太太化了很隆重的妆,甚至还新做了头发,与女儿没寒暄几句,就开始询问贺敬珩的行踪:“……敬珩呢?没和你待在一起?”


    阮绪宁如实回答:“他去公司了,说有急事。”


    谷芳菲当即拧起眉头,张嘴埋怨:“那些下属不知道上司昨天结婚吗?能有什么急事,非得这时候叫他去公司?”


    明摆着是不想和新婚妻子一起待在家里罢了。


    谷芳菲对宝贝女儿所受的委屈心知肚明,却无能为力,转而安慰道:“你们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来培养感情,慢慢来吧。”


    被“送”出来的阮家小姐没吭声。


    沉默之际,有人叩门。


    张妈轻手轻脚地探身进来:“阮小姐,厨房那边在准备晚餐食材,您是想吃去骨牛小排,还是香焗鳕鱼……”


    发现对方正在打电话,她急忙噤声。


    阮绪宁示意无碍:“都可以的。”


    内心却奇怪——怎么又是自己爱吃的?


    早餐是,晚餐也是。


    似是瞧出了她的疑惑,张姨意有所指地解释道:“少爷特意把您爱吃的西餐料理列了张清单、交给新请来的米其林大厨了,如果您有什么想吃的家常菜或者宵夜点心,也可以跟我说。”


    这话倒是给谷芳菲喂了颗定心丸。


    张妈离开后,她舒展眉头,语气和态度皆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看吧,像这种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男孩子就是会疼人,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敬珩他全都记在心上呢,这样一来,我和你爸也能放心了……”


    阮绪宁小声反驳,自己与贺敬珩根本算不上青梅竹马。


    有记忆以来,他们和周家就是邻居,如果非要说青梅竹马,那也应该是指她和周岑。


    至于贺敬珩……


    他是念初中时才回到洛州的。


    更准确地说,是回到贺家。


    据她了解,贺敬珩自幼跟随母亲在外地生活,直到十三岁才认祖归宗,贺礼文除了按时打钱,几乎不管这个捡回来的儿子。


    彼时,贺敬珩与周岑交好,放学后经常去周家吃饭,一来二去,与阮绪宁一家也有了往来;后来,贺老爷子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孙子“四处蹭饭”的事迹,劈头盖脸痛斥贺礼文不说,转头就在雅都名苑给贺敬珩置办了一套房产,又让几个保姆轮番照顾着,贺家少爷的日子这才逐渐走上正轨。


    见女儿执意要钻牛角尖,谷芳菲扯开话题:“对了,还有件事,我之前就说过的,你们还年轻,别急着要孩子啊!你自己都还照顾不好自己呢,记得做安全措施……东西我都放在床头柜抽屉里了……”


    回忆起布置婚房那一天,谷芳菲女士确实往床头柜和床单底下塞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婆婆帮衬,那些繁杂的嫁娶规矩,只能由母亲来操心。


    阮绪宁嗯嗯啊啊地敷衍着,随手拉开抽屉,继而瞪大眼睛……


    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好几盒安全套。


    脑子里瞬间涌入大量不合时宜的画面,她双颊滚烫,飞快关上抽屉,胡乱找了个理由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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