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白惜时看了两眼,收回目光,估摸着解衍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放得开了,不仅放得开,他还挡白惜时的视线。


    大庭广众之下,白惜时既然是来看比武的,便不可能只盯着一个人,这个时候小锁已经帮解衍将衣衫拿上来,男子起身披起外衣之际,搭在衣衫上的香囊恰好掉落在了白惜时的另一侧。


    男子躬身去捡,顺带着把白惜时的视线遮挡的严严实实。


    毫无防备,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挡在自己面前,还是如此“热气蒸腾”的模样,白惜时不动声色浏览了两眼,才问了句,“在找什么?”


    解衍:“香囊,去年孟姑姑送的那只。”


    “还没找到?”


    等了一会,白惜时:“那往边上去些,别挡住咱家视线。”


    闻言动作一顿,继而连香囊都不捡了,解衍整个人直起上半身转过头来,定定望向白惜时。


    见他这副模样,白惜时靠回椅背,顺带示意了眼场下,“怎么,我不能看?”


    白惜时:“只能看你?”


    她说这话的声音不大,只限于两人听见,其他人关注着场上比试亦没有注意。


    但顾及着还有元盛在场,解衍没有直接作答,此刻男子完全直起腰身,面色认真,一副要与白惜时商讨正事的架势,就是衣衫尚未系起,垂落在身侧显得说服力欠缺了一些。


    “掌印,可否借一步说话?”


    白惜时煞有介事的思考了片刻,继而起身,随解衍走远了一些,走到周围再没有旁的人。


    “什么事,说罢。”


    高台的拐角处是解衍与白惜时二人,场下的侍卫倒是看不真切上头的情况,只当是解衍立于掌印面前正在禀报什么事项,却不想四目相对,男子又是许久的缄默不言。


    但此刻的缄默不言更像是无声胜有声,白惜时完完全全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遂等了一会,见解衍仍旧是只盯着自己不说话,白惜时意在催促,便用卷成一个筒的书卷,戳了对方一下。


    因衣衫尚未系好,所以这一戳,理所因当戳在了男子的肌理之上。


    也正是因为这一戳,错愕怔愣下男子原先还略微严肃的气场亦被刹那间打破,整个腰都下意识向后闪避,像是怕痒,又像是害羞。


    解衍抬眸,欲言又止的看了白惜时一眼。


    这反应出乎白惜时的意料,第一次若说是催促,那么这一次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动作快过大脑,白惜时伸手,又戳了一下。


    只不过男子这回同样有所防备,书卷的另一段很快被他握于手中,继而看了一眼左右,片刻之后,隐晦对白惜时说了一句——“人多。”?


    那若是人不多?


    仗着有解衍遮挡,白惜时的疑问就写在脸上,男子在她直白的疑问下移开目光,虽耳根泛红,说出的声音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算了,回去再说。”??


    白惜时:“回去再说,还是回去再戳?”


    她没听清。


    不过即便没听清白惜时亦不至于分辨不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此时此刻莫名的恶劣涌上心头,致使她如此这般问了一句


    抿唇,强作镇定,解衍又重复了一遍,“再说。”


    不得不承认隐忍着羞窘的探花郎简直是精准踩在了白惜时的某个点上,努力压下想要上扬的唇角,白惜时一点头道:“可。”


    现下这么多双眼睛望着,不适合再与解衍说这些似是而非之语,白惜时亦见好就收,心情颇佳的往回走,只不过走出两步,又被身后的男子叫住。


    “掌印,晚些我去暖阁寻你。”


    “嗯。”


    简短的对话,二人基本上已经达成默契,那便是解衍今夜会于司礼监留宿。


    从英武殿出来的时候,尚在听元盛禀报又瞧出了哪几个好苗子,白惜时心态亦算得上放松,只不过没多久便有小太监赶过来通传了一件事,很快打破了整个后宫的宁静。


    那便是怡妃娘娘见红,眼看便快要生产,但据接生的产婆说娘娘胎位不正,恐有难产的风险。


    而皇帝皇后此时也已赶到钟毓宫等候消息,闻言白惜时略一思量,紧跟着叫那小太监带路,亦朝后宫走去。


    孩子生产她其实帮不上什么忙,但身为掌印有职责伴于天子左右,尤其是当他焦急不安之时。


    白惜时知道皇帝很期待这个孩子,亦期待怡妃能为他顺利诞下一位皇长子。


    当白惜时赶到,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简要询问了一下情况,便抬步去了主殿,果然皇帝此刻正握拳负手而立,是一副隐隐紧张的模样。


    但一直从傍晚等到深夜,怡妃娘娘的一声声痛呼惨叫传来,却始终未闻顺利生产的消息,整个钟毓宫的气氛也愈发焦躁,到了快要破晓之时,怡妃娘娘的声音都已然开始有气无力,这个时候便有太医和产婆战战兢兢来报,隐晦询问天子保大还是保小之意。


    怡妃娘娘怕是生不出来了。


    闻言将手中的茶盏直接狠掷于地面,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皇帝怒道:“两个都要保,不要问朕这种无能的问题!”


    太医和产婆被这一声吓得连连擦汗,最后白惜时的示意下,才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太后没过多久亦闻讯赶了过来,慈眉善目的老者先是劝慰了天子一番,继而一边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一边念着佛祖庇佑大魏福泽绵延,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期间皇后似乎还想要以更直白言语劝谏皇帝以子嗣江山为重,但在莫名望了太后一眼后,停住了话头。


    没错过那二人短暂的视线相交,白惜时看得心寒也听得心寒,太后这是断定最后若只能二择其一,皇家还是会选择保住龙嗣。


    因而没必要多言去做那恶人。


    但这一残忍的决定,不到最后一刻皇帝亦不愿去做。


    女子的命就不是命吗?难道继承皇位就一定要是男子,再优秀的女子也不配坐上那把龙椅?


    突然于这一刻有感而发,白惜时于心中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而怡妃,又真的要因为生产送命?


    正当白惜时眉目锁然之际,这个时候扶疏不顾外头阻拦,猛然冲进来跪在地上哭求,“奴婢,奴婢之前听闻京中有一产婆,可徒手转正胎位,求皇帝开恩,太后、皇后娘娘开恩,能许那产婆进宫一试,救一救怡妃娘娘的性命。”


    说完小丫鬟便一个劲的磕头,仿佛根本不知道痛般,只盼着能尽力为娘娘寻得一线生机。


    然而皇后听完却很快蹙起眉头,“民间之人怎可随意进宫,如此岂不乱了规矩?难道你要以那些道听途说之事来质疑皇家医术骂?”


    太后慨叹一声,“这孩子瞧着倒是个忠心的,关心则乱罢了。”


    但相比于这二人,白惜时却宁愿相信扶疏,是生是死,总要拼命尝试过才能够知晓。


    不过这次没等到白惜时开口,天子沉默片刻,已然大手一挥,“准了,去请。”


    闻言倏然抬头,扶疏激动的立刻落下两行清泪,“是!”


    眼看着扶疏得令就要小跑着出钟毓宫而去,天子此刻招来白惜时,二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继而白惜时一行礼踏出主殿便快步追了出去,于后头叫住行色匆匆的小丫鬟。


    “扶疏姑娘,回去陪着娘娘,那产婆咱家替你去请。”


    按住有些隐隐作痛的胃部,从中午后就未有进食,又站着吹了一夜冷风,此刻白惜时其实已觉出两分难受。


    但方才当皇帝询问他谁去请那产婆比较妥当之时,白惜时还是回答了自己。


    当下时间紧迫,若是去通传元盛等人还要再费不少功夫,而白惜时亦不是担心扶疏找不到那产婆,而是以防有心之人刻意阻挠,途中拖延时间,延误了那所剩无几的救援时机。


    她去,应当能够快上一些。


    第82章 第82章


    白惜时快马加鞭从宫外将产婆请入了钟毓宫,又经历了一个时辰左右,怡妃顺利产下了一名小皇子,母子平安。


    皇帝大大松了一口气,露出为人父的欣喜表情,即便贵为天子,当亲手接过襁褓之中的小婴孩,仍不免紧张,转头去问产婆自己抱孩子的姿势是否正确。


    钟毓宫中一派喜气洋洋,太后、皇后也围过来逗弄小皇子,下人们亦不停说着吉祥话,都想要在这个时候讨个彩头赏赐。


    倒是怡妃因生产伤了元气,已经虚弱昏沉睡了过去,扶疏一个人守在娘娘床边,抓着她的手仍久久不肯松开。


    这个时刻,仿佛也更能看清一个人的真心。


    眼下天色已经大亮,先前因母子二人生死未卜没有心情进食,皇帝不吃饭,其他人亦不好提便陪着一起饿肚子,这个时候小皇子顺利诞生,小宫女们也很快将一应膳点端了上来。


    白惜时站在殿外,简单喝了两口热粥,但胃里的灼热感并没有消减下去,应当吹了大半夜的风加之久未进食,长时间未犯的胃病又来问候她了。


    这胃病是小时候三餐不定落下的毛病,自十四岁后便少有发作,白惜时险些都要遗忘,没想到却还是没有除根。


    看了一眼托盘上的吃食,没什么胃口,继而又望见殿内仍陪着怡妃娘娘不愿去休息的扶疏,示意小宫女将膳食送进去给她,白惜时转身,出了钟毓宫的大门。


    今日早朝推迟,还得去与大臣们通传一声。


    得知皇帝喜得麟儿,前朝后宫大都是欢喜欣慰,只不过几家欢喜几家愁,俞贵妃触景生情,


    反倒陷入了无限的忧伤嫉妒之中。


    担忧自己于后宫之中的地位,也伤怀那个失去的孩子。她与皇帝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只不过尚未成形便化作了一滩血水,自此便再未有过身孕。


    喝下谭永生进献而来的新药方,俞贵妃低头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她实在太迫切的想要再给皇帝生下一位皇子,如此,方**耀永固。


    不知后宫各人心思,白惜时从钟毓宫出来,便在前殿等候早朝,待到再次回到司礼监已是中午时分,胃痛加剧却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她没什么胃口却困得厉害,索性喝了些粥便准备午睡片刻。


    待走入暖阁,才想起来昨夜解衍应该来过,只不过自己彻夜未归,倒是叫他白跑一趟。


    一夜未睡不休息倒还好,休息片刻再起来反而头脑也跟着昏沉,撑着将下午的政事处理完,到了晚间,白惜时坐于内堂翻阅奏折之时,便真真有些腹痛难耐。


    解衍来的时候发现了白惜时面色有异,得知她是胃疾发作,起身出门便要去请太医,然而没走两步,又被白惜时叫了回来。


    白惜时:“不是什么大毛病,睡一夜便好,不用这般麻烦。”


    身为掌印,其实请太医过来诊治不过一句话的事,解衍不知白惜时为何这般固执。


    看着对方泛白的脸色,解衍走回来,蹲下身,“喝些药应当会好的快一些,疼痛也会所有缓解。”


    白惜时:“咱家说不用便是不用,看完这最后两本折子扶我回去歇一歇便是。”


    她怎么可能去请太医?她不会请。


    闻言停了一会,解衍又道:“小时候柔云经常生病,我也略通些药理,掌印若信得过,我替你诊一诊脉可好?”


    听完从折子中抬起眼,侧首看了看对方,“不用。”


    “就是小毛病,你何故如此兴师动众?”


    她口中说得轻松,但却与额头渗出的冷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白惜时好像很排斥就医,现在是,原来也是……思及此,解衍不动声色回忆起过往。


    之前在东厂捉捕缉拿过程中难免受伤,但每一次白惜时都不当回事,只有严重了才会挨到回府叫来孟姑姑为他专门医治。


    现在想来,为什么?


    解衍不是迟钝之人,再一次记起白惜时那不同寻常的脉象,以及过于板硬的身躯,自任司礼监掌印后,他应当没有那么多时间练武……


    好像有什么答案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只要愿意仔细探寻一番就能知晓答案,甚至此刻走出去搭一搭其他小太监的脉象或许都可立时解开心中疑惑,但解衍没有。


    他还是想要尊重白惜时的每一个决定。


    发现此刻对方已将最后一本奏折合起,解衍起身帮他收好玉印,继而扶着白惜时进了暖阁,再走入卧房。


    等到白惜时于床上半靠下,解衍又去外间倒了一杯送到了他的唇边,就着男子的手喝了几口,白惜时便整个人躺进了被褥之中。


    不过躺下来还是不大舒服,那金丝甲硌的她难受,本来胃部的灼烧感就已经不适,这时候白惜时便想要周身松快一些。


    但解衍眼下还在这里。


    胃痛是一阵阵的,等挨过这一阵,白惜时看向男子,“你自去暖阁休息吧,我明天应当就能好上许多。”


    但解衍却拒绝了,直言他今夜会守在这里,白惜时有什么需要也好叫他。


    “……那你再去烧壶水。”


    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开解衍,白惜时只想趁这个空档脱下金丝甲,换身衣衫。


    出门的时候似乎意识到了白惜时让自己出去的原因,解衍烧好水,又冲了一个汤婆子,回来之后男子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于暖阁之中怔然坐了会,待兀自消化掉猜测到的可能,又等了一会才走到雕花木门边轻叩了两下,没有听见声音,推门走了进去。


    这个时候白惜时已经换上寝衣重新躺了下来。


    将汤婆子递给白惜时欲叫她抱着暖一暖胃,但此刻新一轮的不适之感袭来,床上之人微蹙着眉头无暇去接,男子顿了片刻,改为将汤婆子直接塞入了被中。


    只不过这一塞,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腹部,虽然只是短暂的一触,但也足够告诉解衍一个事实——是软的。


    上腹部与先前坚硬的触感完全不同。


    手指犹如被烫了下,男子很快从被子之中抽了出来,并且在此之后的很长时间内右手都保持着微蜷的姿势。


    双眸微移,又仔细观察了一遍白惜时的五官,很明艳,也秀丽。


    卧房里的地龙还是很热,白惜时缓过那一阵后流了不少的汗,下意识便将手脚伸出被外,唯留一部分遮掩住上半身。


    解衍看了片刻,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姿势容易着凉,遂倾身,将白惜时的腿缓缓塞了进去,塞完腿又塞胳膊,待盖好四肢,又向上看了一眼,捏了捏拳,最后双手拉着最上头的被面一提,直接提到了白惜时的脑袋之下,将整个人覆盖的严严实实。


    白惜时被他盖的浑身冒汗,莫名其妙瞥了眼对方,紧接着烦躁一翻,将原先盖好的四肢又打了出去。


    他以为孵小鸡呢,给她裹得跟木乃伊似的。


    “咱家是胃疼,不是风寒。”


    这回解衍不逆着白惜时来了,但看见那白皙的脖颈裹着几颗晶莹的汗珠向锁骨滑去,视线又不动声色飘开,最后想了想,还是坚持把对方胸膛上的被面拉高了两寸,直拉高到脖子以下。


    如果说解衍的第一次举动是担心自己着凉,那么第二次,就显得反常。


    其实在内心之中已将解衍划分在安全范围内,白惜时既然在认真考虑这个人,那么若是接受,以后迟早是要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因而她对解衍已经没有那么避讳防备,若是避讳,此刻便不会让解衍坐在卧房。


    但不避讳是一回事,主动相告又是另外一回事。


    现在在她看来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不过解衍明显已有察觉端倪之像,白惜时待忍过那一阵灼烧之痛,侧过身来,无声望向解衍。


    “怎么了,可是疼的厉害?”然而解衍脱口而出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没有,好些了。”


    白惜时以为解衍会有话想要问她,会想要求证个明白,但是解衍没有,在看出她眼中的疲惫和困倦后,一个字都没提。


    靠近,蹲下身来,让视线与白惜保持齐平,男子伸出手,将她额前有些汗湿的碎发拨于两旁,“那便睡吧,有事唤我。”


    这样亲近温柔的举动仿佛连带着叫嚣的胃痛都抚平下去不少,但白惜时闭上眼后,没过多久,复又睁开。


    四目相对,白惜时:“你这样一直看着我,怎么睡?”


    闻言没说话,解衍拉起白惜时的手,用它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之上。


    “无聊。”下意识笑了一声,白惜时想要抽回手。


    但解衍却没有松开,反而握在掌心,攥得更紧,“为何我看着,掌印就会睡不着?”


    对上男子望过来的漆黑色双眸,白惜时:“谁看着我都睡不着,小狗,不要想太多。”


    再一次听到“小狗”这个称呼,解衍仿佛适应了许多,继而低头快速在白惜时的手背上吻了一下,才若无其事起身,“我去熄灯。”


    感受到手背上传来温热还略带些湿润的触感,白惜时茫然片刻,紧接着按住骤然收缩了两下的心口,对着男子的背影道:“白日就算了,以后大半夜不要再来撩拨咱家。”


    解衍一时没听明白,回头,“白日怎么了?”


    一边用汤婆子焐着胃,一边打了个哈欠,白惜时意有所指的往男子身躯上瞄了一眼。


    “你在英武殿有什么话要等着同咱家回来说?”


    此刻已然反应过来,解衍一抿唇,又是那副强作镇定的模样,“没什么。”


    当时是见不得她去看别人,一时冲动换了衣衫,但眼下,却又说不出口了。


    何况还是在白惜时病着的情况下。


    紧接着一口气,男子迅速吹灭了烛台。


    待到一切归于寂静,片刻后,黑暗中才传来了男子的声音,“掌印,睡吧。”


    第83章 第83章


    辽东传来近况,兵书尚书刘易已经到达当地,并第一时间捉拿了冒领军功滥杀无辜的巡抚陈越,但形式比想象之中复杂,那群兵变的军民被敌国挑唆,并未能被真正被安抚下来,反而有投奔敌国之嫌,边境恐有一场战事一触即发。


    朝堂之上亦因此事争论不下,投奔敌国很可能泄露大魏的军事机密,这群兵变的士兵需得尽快召回,如若召不回,宁可就地斩杀。


    不少大臣认为刘大人腿疾受限,若是真正打仗,应当再派将领前去支援。至于安排谁,又是另外一场商讨争论。


    除了前朝之事外,后宫近来也有变数,怡妃因产子后元气大伤、身体虚弱,小皇子被暂时安排在了太后的慈宁宫抚养照看。


    得知这一消息后,白惜时隐隐觉得不妥,曾在四下无人之际向皇帝建议小皇子还是应当安排在生母身边。


    天子闻言叹息一声,隐晦与白惜时提及了是为小皇子的平安着想。


    原来,贵妃原先迫害皇嗣之事天子均是知晓的,一些后妃在刚得喜讯之后便被她喂下了堕胎药,只不过顾念着深情,也顾念着贵妃曾失去的那个孩子,皇帝没有追究。


    但眼下担心以怡妃身体状况看护小皇子恐有疏忽,因此天子在太后的建议下,暂时将他送去了慈宁宫。


    太后主动要求抚养小皇子?


    白惜时听完隐忧反而更浓,太后如此是真的因为心疼小皇孙,还是,另有其他的目的?


    不过眼下一切都只是揣测,没有真凭实据前白惜时亦不好阻挠皇家决策,连续几日经小太监观察,太后对小皇子亦疼爱有加,连端静公主都告诉江小锁太后极为喜爱这个小皇孙,未有丝毫怠慢。


    那便姑且再看一看,待怡妃身体恢复,她再找机会规劝皇帝还由生母抚养一试。


    几日之后,滕烈托人递回消息,猜测暗查祈王之事恐经人察觉,近来太后再未派人去过祈王府上。


    因有隐忧在心,入夜时分白惜时偶尔于内堂之中静坐不语,在解衍的几次询问下,最终还是将人叫到暖阁,告知了此事。


    事件重大,她亦想有个商量之人,而纵观身边,唯有解衍最为合适,也值得信任。


    男子听完果然神色凝重,“掌印是怀疑定国公谋反与太后有关,二人里应外合,欲另立祈王为帝?”


    白惜时也觉得自己的揣测有些过于大胆,但还是一点头道:“祈王胆小怕事没主见,是个极易操控之人,如若他登基为帝,权柄便会掌握在太后与定国公手中。”


    太后不是皇帝生母,皇帝虽对太后尊敬有加,却对其族人未有重用,在滔天的权势面前,太后作出什么决定也都有可能。


    何况乎,听闻她年轻之时亦是个有野心手段之人,不然不可能无所出还稳坐中宫之位。


    且如此一来,太后针对白惜时便也同样解释的通,毕竟定国公谋反的消息便是经由她传回的京中,也相当于间接破坏了谋反计划。


    解衍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沉吟片刻道:“紧盯祈王,他是最有可能也最容易的突破口。”


    白惜时:“不过太后近来似有所觉。”


    “那便放缓步调,逼迫太紧反易生变。定国公既已被处决,短时间内太后亦掀不起什么风浪,掌印不必急于一时。”


    解衍:“不过,警防太后因此陷害,尤其是通过贵妃和秉笔。”


    “咱家知道。”


    与解衍商讨一番,心中亦定然几分,此事的确不宜操之过急,否则狗急还要跳墙,何况乎两位皇亲国戚。


    结束对话,又是入夜时分,解衍自那日白惜时胃疼之后,留宿于司礼监的频率比往常高了一些,像是担心她的胃疾还会复发。


    不过留宿的频率高了,举止却比原先还要规矩守礼,白惜时如今脱个外袍他都要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原先怎么没见他这般自觉?


    就因为……


    看了男子一眼,白惜时将外袍挂在衣架之上,继而走出暖阁,又叫小太监送了一些宵夜过来。


    小太监这次送来的是两碗云吞面,招呼解衍一起坐下,白惜时按照往常习惯刚拿起装辣椒油的罐子,手臂便被人按住。


    解衍:“掌印,胃病方愈,夜间不宜食辣。”


    “……”


    已经好了四、五日了。


    何况这碗云吞面不放辣椒油便少了灵魂。


    以往除了孟姑姑显少有人会来管她,主要应当也不敢,现在好了,多了一个管事的。


    白惜时属于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因而并未放弃辣油,反示意了眼男子,“你不是说孟姑姑有东西带给我,是什么?”


    知她有支开自己的意图,解衍看了眼白惜时,眼中无奈。


    “拿过来看看”


    解衍起身去了,男子一转身,白惜时便开始倒辣油,一时不慎倒的还有些多,不过没关系,她向来不怕辣。


    片刻之后,解衍拿了一个红木匣子回来,接过来打开一看,入冬为免皮肤干燥,是孟姑姑特意为她自制的一些润肤膏,且为了避讳白惜时的身份,并没有什么脂粉味,她已经用了许多年。


    掀开盖子,自然伸出手指抹了一些在手背,均匀涂抹开,继而凑近鼻间一闻,还是那股熟悉的松枝清香,白惜时笑了笑,重新将润肤膏收好放了回去。


    拿起筷子准备继续吃面,然而旁边一道视线始终不容忽视,白惜时侧过头去,便见男子正怔然望向自己,一副整个人都没缓过来的模样。


    白惜时承认,她方才的动作确实不大阳刚,有那么一些女气,这源于她觉得解衍已经有所察觉,因而没再掩饰,放任自由。


    但男子眼下的反应多少让她有些不痛快,怎么,她就只能舞刀弄枪,不能岁月静好?


    “很违和?”放下筷子,白惜时问了一句。


    被这一句话唤回了神,掩饰住方才有些失速的心跳,解衍很快否认,“不违和。”


    “不违和便吃饭。”示意他转回视线,白惜时亦开始吃那碗红通通的云吞面。


    不过解衍接下来还是不大对劲,至少再看她吃那碗放满辣油的面也没再阻拦,男子有些心不在焉,吃着吃着,还会偶尔盯着白惜时看一会,然而当白惜时回看过去,他又移开视线,佯作无事发生。


    奇奇怪怪。


    太监不是人,不能擦润肤膏?瞧给他震撼的!


    没再理会解衍,白惜时一口气吃完面条,不过越吃到后头那辣味越上头,待吞咽下最后一口,额头已经沁出一层薄汗,嘴唇此刻也红肿的厉害,一伸手,便想要拿起茶壶给自己倒杯水。


    但很不凑巧,那壶中的水太烫,喝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顾及着掌印风姿,毕竟是自己支开对方倒了那么多辣椒,眼下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喊辣属实没什么面子,遂没唤解衍帮忙,白惜时直接起身对男子说了一句,“咱家出去一趟。”


    本意是出去问问小太监有无凉水,可外头的水也刚刚烧开,不过小太监灵机一动,很快从后头抱来了一方冰盒,预备将储存的冰块放入滚水中降温。


    白惜时嫌麻烦,索性挑了一小块冰直接送入口中,唔~冰冰凉凉倒是解辣。


    冬夜里,司礼监不管是内堂还是暖阁均烧着地龙,因而一块碎冰含在口中亦不觉得多冷,待白惜时缓过了那阵劲后再到暖阁,解衍也已恢复了往常的从容,此刻正盯着白惜时吃完的那碗红油汤面蹙眉不语。


    听见脚步声,男子抬起头来,“掌印方才去了何处?”


    白惜时不甚在意的,“有些热,吃些东西降降温。”


    注意到白惜时手中冒着凉气的瓷碗,解衍:“掌印吃了什么?”


    “冰块,滋味尚可,你可要来点?”


    这些冰块带回来其实是预备倒入壶中降温,眼下辣是有所缓解,但又觉口渴,白惜时不过想再喝杯温水。


    但男子听完很快敛起神色,起身走了过来,“冰块?”


    “刚吃完辣,复又吃冰,掌印的胃如何承受得了?”


    ……


    不得不承认,白惜时这人是有些反叛精神在身上的,张茂林、孟姑姑这种长辈管束她倒还好,但一轮到年纪比她小的解衍,她就喜欢逆着来,原先没准备再吃的冰此刻也捡了一块送入口中,当着解衍的面,就这么慢条斯理含了进去。


    在白惜时看来仅为了表现不配合的动作,但在旁人观来,却又是另外一副光景……


    红唇轻启,贝齿一咬,缓然便将那块透明的冰晶包入口中……而这一幕犹如慢动作映入眼帘,解衍瞳孔微缩,整个人都僵硬了片刻。


    “掌印,吐出来。”


    片刻之后,手掌伸到白惜时的唇边,男子微一凝眉抛却杂念,连带着面上都添了几分正色肃然。


    垂目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掌心,白惜时又去反观男子神色,不得不承认,解衍眼下的反应其实有些趣味,正经干净的像个心无杂念的僧侣。


    不过莫名又叫人想要千方百计揭开他这副面具,走入内心去仔细甄别查探,看他又是否真如表现出来的这般清心寡欲。


    白惜时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恶趣味,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继续含着冰块在口中打转。


    唔~其实眼下她也觉得冰了些,若解衍能够妥协或是再劝一劝,她姑且便顺水推舟吐出来得了。


    然而下一刻解衍却出乎白惜时意料,修长的手指探过来改为触向白惜时的唇齿,看那架势竟还存了想要直接将冰块取出来的意图。


    迅速将头望偏向一侧,白惜时觑了眼男子,“你净手了没?”


    虽其实知道他净过,但白惜时还是要这样问,如此大胆,竟敢将手直接往她的嘴里放!


    然而解衍此刻仍旧目光澄澈,仿若全无旖念,望进白惜时一双漂亮的眼睛里,专注又执着地问了句,“净过手,就可以?”


    说话间,男子手指不经意带过唇瓣,是湿润的触感,还透着些冰块的凉。


    “那必然也是不可。”抬眼,白惜时对上男子的目光。


    糟了,这小子怎么越看越顺眼?


    “……那要如何,掌印才肯吐出?”迎着她的视线缓然又靠近了些,解衍与白惜时保持齐平,盯着那一双嫣红的唇,又温声询问了一句。


    “你先把手拿开。”白惜时侧头,难得觉得有些不自在。


    “拿开怎么取?”漆黑的眼底划过一道暗芒,男子缱绻的嗓音在白惜时耳畔响起。


    “咱家自己会……”


    然而一句话尚未说完却已经被人截胡,解衍确实听话的将手撤离,可紧接着,身姿颀长的男子倾身而来,白惜时面前便出现了一张放大的俊脸,呼吸交融间,一个柔软且带着温热的东西覆了上来,堵住了她接下来的未尽之语。


    掌印,既然不能用手,那便换一样方式取出来罢。


    第84章 第84章


    白惜时也会有错愕愣神的时候,比方说现在,解衍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覆了上来,暖阁中还燃着焚香,但此刻男子的气息仿佛更胜一筹,就这么侵袭而来,带着一股薄阳晒过后的皂角香气。


    抬起眼睑,撞入一双宛若浸了墨的乌眸,唇齿交缠间,什么东西从白惜时的舌尖上滚过,继而男子重新退了回去,拉开了些距离,口中含着从白惜时那里夺过来的冰块。


    冰块尚未化开,裹着一层对方口腔中的温热,解衍微垂着头,鸦黑色的睫羽遮挡住视线。


    ……


    大意失荆州——这是白惜时反应过来后,脑袋里第一时间出现的五个字。


    唇舌间的勾缠湿濡仿若尤在,刻意忽略掉那陌生又叫人心烦意乱的触感,白惜时就这么盯着解衍,色厉内荏,压下那一阵乱了节奏的起伏,等着看男子能给他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然而解衍退回后便不再说话,也不看她,兀自含化那一颗本不属于他的冰,半晌之后,喉头滚动,暖阁之中又太静,这一声吞咽之声便显得尤为明显。


    随着这一声,白惜时心脏都跟着漏跳了半拍,迟疑之下一伸手,推上对方的肩膀,倒是说句话啊。


    眼下这种局面都是他造成的,怎么,敢做不敢当了?


    在白惜时的动作下,男子此刻终于抬眼,凝视了对方片刻,继而一抿唇,吐出了令白惜时都老脸一红的两个字——“辣的。”


    谁让他说这个了?


    她嘴巴里出去的冰块,她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吗?


    莫名觉得眼前之人,怎么说呢……又纯情又有他的侵占性,只不过后者被解衍很好的隐藏,只偶尔能叫人察觉端倪,但是这种反差,不得不说,又精准的踩在了白惜时的某个点上。


    敏锐多思,晦涩隐忍,但乖。


    移开下意识停留在对方唇上的视线,白惜时清了清嗓子,“除了这个,你可还有别的要解释的?”


    解衍人畜无害,“没有。”


    没有?


    他竟然跟她说没有?那这件事就这么糊里糊涂混过去了?


    白惜时有心诘问,又不想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一个短暂的亲吻就能叫她丢了掌印的沉稳,遂换了一种方式。


    “那你也别吃了,吐出来。”


    她不能吃,他就能吃?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然而在白惜时目光下,解衍并没有吐,反而专注凝视着对方,像是为防逼迫,男子改为直接将口中的冰块咬碎。


    下颌骨线条紧绷流畅,咯吱咯吱,一下接着一下撞击在白惜时的心房……那声音还挺清脆,她差点给他气笑了。


    白惜时接下来也没有再同解衍理论,而是步步紧逼走了过去,预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效仿解衍方才的动作将冰块直接从他口中取出。


    紧盯着对方的眉眼,然而白惜时进一步,解衍却退让一步,再进一步,解衍回望住朝自己而来之人,继续后退……直退到罗汉床边,退无可退,男子才在白惜时的倾身逼近下,怔然凝固,一瞬间坐了下来。


    得逞的笑了一声,白惜时开始去掰解衍的嘴,男子后仰避让,她便俯身向前,在打斗这一块白惜时显少有败绩,何况解衍不可能会还手,她自是不达目的誓不肯罢休,最后,在不知不觉中……把解衍按倒在了床榻之上。


    等意识到这个姿势的诡异,为时已晚,四目相对之下,尤其是看见对方那一双错愕的眸,白惜时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声,怎么像个强取豪夺的恶霸?


    事已至此,硬着头皮,她还是将手探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关解衍竟然还算配合,并没有咬紧牙关,因而她就这么顺利闯进、长驱直入……然而探寻一圈什么也没寻着,很显然,冰块早就已经被嚼碎融化了。


    此刻食指和中指唯被一圈湿润柔软包裹着,烫的心尖都有些发颤,待再看清自己的两指是如何搅入对方口中,一种酥痒之感顺着那一处很快蔓延至全身,双眼一闭,白惜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大好。


    这是什么禁忌又暧昧的场面?


    解衍他怕不是故意的吧?冰块吃完了不知道说一声?


    移开了目光,白惜时第一次觉得浑身发热还紧绷,正兀自平复那一阵陌生的慌,直到解衍用牙齿轻轻咬了下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还没从对方口中拿出来。


    ……


    “咬我作甚?”


    意识到这种氛围不对,再继续下去恐怕还要更加不对,白惜时佯作若无其事收回手指,却在腿侧不由自主的收紧,要揭开这一层暧昧,她决定先从诘问对方开始。


    “你方才怎么想的?劝我不要吃冰就用这种方式?”


    撑着手肘坐起身,察觉白惜时微蹙的眉头,男子沉默片刻,望向对方的双眸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情愫,“没多想。”


    “是本能。”


    本能的急于让她将冰块吐出,也本能的想要靠近,亲吻,继而大脑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便就这样覆了上去。


    “本能?”听完觉得自己找回了些气势,白惜时重复了一遍,“我本能还想揍你呢,你看我揍了吗?”


    闻言,解衍眼中带了些笑意,坐直身躯,继而抬臂握住白惜时的两手,带着她便朝着自己打了过来。


    男子本意是想白惜时消气,可没成想两手突然被人同时拿起,白惜时原先就前倾的重心随之不稳,然后……就这么直直朝前扑了过去。


    ……扑到了解衍的胸膛之上。


    男子似也有一瞬间的怔愣,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不过回过神来后便很快就揽住了白惜时,一只手在腰间收紧,一只手搭于后背,一下一下的拍着,像是给她顺气,又像是担心她方才撞疼,当然了,白惜时觉得还可能也是怕她真的起来揍他,给自己先安抚住。


    那股好闻的皂角味又开始无孔不入的侵袭鼻间,是很干净的味道,一如解衍的为人。这一世以来好像还未曾被人这样用心安抚过,白惜时便也任由自己停留了一会,她想要记得这个瞬间。


    这样即便以后分开了,记忆犹在。


    没错,白惜时仍然觉得她和解衍没太可能天长地久,因为她是人人皆知的司礼监掌印,恢复女子身份的可能性极小,二十岁的解衍愿意陪着她,那三十岁、四十岁的解衍呢?他会不会也想要一个家,想要儿女绕膝?


    但这是白惜时没办法给他的,因此也一直没有给解衍一个答复。


    但眼下心里的平衡已经偏向一侧,她亦有所动摇,是否要因为不确定的未来,而放弃眼下的可能?


    起身推开解衍的时候,白惜时又恢复了一如往常的模样,所有思绪束于心中,叫人看不出迹象。


    解衍细心观察着她的神色,继而也正色道了一句,“掌印,若是方才觉得冒犯,对不住。”


    他指的是那一吻,白惜时若是不喜,他便不会再这般贸然冲动。


    “对不住?”


    按下方才纷杂的心绪,掀开眼睑朝他望去,白惜时眼下已经完全看透了解衍,“呵,嘴上说着对不住,但保不齐下次还敢。”


    解衍听到这句就笑了,是想忍住但又没忍住的那种笑,白惜时的言语中没有反感之意,他便卸下心里那层不确定,用笑容回答白惜时,对,没错,还敢。


    只要她不排斥厌恶,他就敢。


    被男子笑的又是一阵心烦意乱,他不知道他这样还挺招人的吗?拿起手边的毯子一把丢给对方,“别笑了,大半夜的,睡觉!”


    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这个时候男子在身后问了句,“掌印,胃还疼吗?”


    “疼。”


    “怎么回事?”原本轻松的玉面郎君立刻敛了笑意,跟着一起站了起来,“可是方才冰块的原因?”


    “不是冰块。”


    白惜时停步,好整以暇望向对方,“是你。气的咱家胃疼。”


    不过一句玩笑之语,没想到解衍竟当了真,当白惜时走进卧房的时候,男子亦脚步随后,目光停留在白惜时的腹部。


    ……


    “无事。”没办法只得再解释一句。


    继而手指移到玉扣之上,白惜时没有直言让他回避,而是作势就要宽衣解带,“关门,咱家要就寝了。”


    见状神色一凛,下意识喉结滚动移开视线,顶着微红的耳廓走出去后,解衍很是贴心的将门从外头给白惜时掩了起来。


    从镜中窥见男子的一系列举动,白惜时抑制不住嘴角上扬,还以为他多大胆子呢,有本事他从里头关门。


    小狗。


    —


    第二日,白惜时与解衍一起去了御前,而在早朝时期间,白惜时亦得知了前朝和后宫的两件大事。


    一件是朝廷已经决定另派将领支援辽东,而此人经由天子钦点已确定为锦衣卫指挥使滕烈。除此之外,还需另派一名监军,人选尚未定夺下来。


    二来则是俞贵妃有孕。这是继她小产之后时隔四年怀上的又一个孩子,天子因此高兴不已,眉眼间皆是舒展之态,贵妃与他的孩子,同其他妃嫔与他的孩子,在天子心中分量是完全不一样的。


    白惜时得知贵妃有孕,同样也感欣慰,这么多年了,上天总算弥补了贵妃当年的遗憾。


    不过不日就将出征,监军的人选当中,白惜时发现,自己竟也赫然在列。


    第85章 第85章


    天子原先便曾提及,若是安排滕烈前往辽东,白惜时与其配合是较为合适的人选,二人性格互补,不过当初以为只是试探玩笑之语,没想到如今倒有可能成真。


    但身为司礼监掌印,本不该由他承担监军之责,朝中政务繁忙,白惜时每日经手奏表无数,内廷一应事宜也由他统领,一来可替天子分忧,二来内廷眼下也井然有序,若白惜时离开,其他人皇帝不适应,也不能完全信任,这是天子的犹豫之处。


    不过监军人选当中,朝臣举荐最多的还是白惜时。


    得知消息后,白惜时倒没自恋到觉得自己在朝廷之中威望已然如此之高,在她看来,举荐她的人分为两类。


    一类是真心实意,认为他曾任东厂厂督,年少时又有过监军经历,能以大局为重,不是个会与主将行麻烦、唱反调之人,因而合适。


    第二类则是白惜时猜测太后、贵妃两方也在想方设法将自己调出。


    白惜时一离开,周子良自然会代管司礼监,权柄旁落,太后受益。俞贵妃如今视白惜时为眼中钉,白惜时的离开,西厂替她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且听闻贵妃此次怀孕,乃为被贬的谭永生敬献的药方,此药方从方术之士得来,且方士还云,贵妃腹中胎儿与庚寅年九月出生之人相克,出生之前不宜冲撞相见。


    很凑巧,白惜时正是庚寅年九月出生。


    不知他是真有这样的运气与贵妃腹中胎儿八字不合,还是谭永生记恨自己,故意让方士如此告知贵妃。


    天子正在斟酌用人,这日傍晚待朝臣退去,便单独将白惜时留了下来,本以为要商讨的是监军人选,没想到天子却与她谈及了另外一件事。


    天子谈及的,是俞贵妃腹中的胎儿。


    几名御医都禀报天子,俞贵妃因上次重病一场过后,身体底子差,此一胎本就不稳,恐难以保全,而若是强行保下也会对贵妃的身体有损。


    天子得知后即使再不舍,亦不打算再要这个孩子,相比于皇嗣,他更在乎贵妃的性命。


    何况乎他已经有了一位皇子。


    而众所周知,孩子舍弃的越早,对贵妃的身体伤害也会越小。


    但贵妃知道皇帝的想法后日日以泪洗面,坚决不从,表示哪怕死都要保住腹中的胎儿。


    说完这些,皇帝疲惫的靠坐于龙椅之中,闭目半晌没有说话,未完的政事还摊放在案几之前,但俞贵妃之事显然更令他忧心劳神。


    如果是其他嫔妃,哪怕是皇后,天子都能做到说一不二,说不要这个孩子就不要这个孩子,没有商量的余地。


    但是对贵妃,他做不到。


    白惜时陪伴在侧,同样是良久无言。


    确实以理性思考,贵妃现在放弃这个未成形的孩子最为明智,但她精神上受得了吗?期盼了四年的孩子终于到来,一朝舍弃不要,如何忍心?


    且这个胎儿在天子看来只是一个孩子,但在俞贵妃乃至整个俞家看来,是承载着家族兴衰命运的。


    这让她如何劝解,如何代替他人做决定?


    索性皇帝也并未等着白惜时的答复,好像只是心中烦闷,找个人说一说话而已。


    “你俞姐姐是不是太倔了?”隔了好一会,天子长叹口气,用如是口吻去问白惜时。


    一如回到了从前的废院,还是他们相依为命的四个人。


    闻言牵动嘴角,白惜时心中亦颇多感慨,过了片刻才答道:“人之常情。”


    今时今日,身份转换,天子的身边不再只有俞姐姐一人,太后扶持皇后,怡妃有皇子傍身,站在贵妃的角度,她有她的坚持和难处。


    天子听完后捏了捏眉心,没有再说话。


    直到白惜时要退下之时,皇帝才从龙椅之中抬眼,略带些疲惫叫住她,“惜时,去趟辽东罢。”


    白惜时本在他心目中就是合适人选,何况他如今也已卸任东厂厂督,不存在所谓的“厂卫联合”之嫌。


    加之方士所言,一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天子想要尽量让贵妃安心。二来也是思及万一孩子保不住,以免贵妃迁怒白惜时。


    天子是个重感情之人,尤其是陪他从废院之中走出来的三人,白惜时望向此刻龙椅之中的天子,领会了他的层层考量,遂一低头,恭声应诺。


    只是她此番与滕烈同去辽东,不知离开之前,可要将太后与祁王之事提前禀报。


    白惜时监军的消息很快在朝廷内外传开,不日便将启程,解衍得知消息后当天便来到了司礼监,眉目紧锁,是一副隐忧之态。


    但当时顾及着堂内还有旁人,并未有多说什么,直到午间时分外人都散去,才与白惜时一前一后步入了暖阁之内。


    瞧着对面之人凝重的脸色,白惜时倒显得比他还轻松些,“你这是什么表情,咱家是去监军,又不是去上战场。”


    解衍:“掌印看到危险,可是会置之不理之人?”


    若遇敌军袭击,白惜时定然会选择协同应战,而不会逃跑保命,这出于解衍对白惜时的了解。


    白惜时听完吊起眉梢,“你这意思是看不起咱家,觉得咱家会输?”


    “不是。”解衍否认,继而停了下来。


    这一停便是许久,再开口时,终是将压在心底的疑问第一次抛出,男子望向白惜时道:“但掌印若是受伤,要如何自处?”


    她没办法就医,这是解衍最担忧的症结所在,战场上刀剑无眼,白惜时如何能确保完全不受伤生病?可随军之人中没有孟姑姑,到时候谁可为她医治?


    从二人对视中移开视线,白惜时:“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尽盼着咱家受伤。”


    但男子仍然凝视着她,并没有被她这句话打发敷衍。


    终究是要……


    白惜时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他已有所察觉,确实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我自会注意,不会让自己陷入那般境地。”


    这一句,相当于白惜时亲口承认。


    即便早有预料,但当她就这样说出口,解衍心中仍如七八个罐碟同时打翻,顷刻间五味杂陈。


    她到底受了多少苦,又经历过多少次提心吊胆?才能够走到今日,才能够像眼下这般视艰难险阻如无物?


    解衍很快做下决断,“我会向皇帝禀报,争取同去辽东。”


    闻言白惜时却一摇头,“我还另有件事要交与你。”


    “我与滕烈离京之后,知道祈王之事的就只有你和蒋寅,蒋寅未必有机会及时面圣,若是察觉异动,你需得第一时间向天子禀报。”


    白惜时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且不向天子禀报此事,尚属于猜测阶段,如若有误,牵连波及都会甚广。


    但不禀报,并不等于就听之任之,毫无防备。


    听到“我与滕烈”四字,男子莫名额角一跳,思及此次与白惜时同行之人,本就蹙起的眉头眼下直接变成了一个“川”字。


    解衍:“我知晓。”


    瞧着解衍的模样有些好笑,每次只要一提到滕烈,她觉得男子整个气质都变了,变得……有棱有角,收起了那份温和。


    上前拍了拍他,白惜时:“别愁眉紧锁了,咱家预备收拾些东西,你眼下若是没事,就过来帮忙一起。”


    解衍:“……掌印告诉我在哪,我来罢。”


    不得不承认,有解衍收拾,白惜时基本上没什么出力的机会,待午休结束,她赴辽东要带的的一应物件也大致归整好。


    二人一起回到内堂后,这时候便听汤序来报,说是指挥使到访,想要与掌印商量下出行前的一应事宜。


    眼下一听到滕烈,白惜时都会下意识朝解衍望过去,果然,男子眼神凝了几分,只不过顾及着汤序同在,并未显露其他情绪。


    汤序出去后,很快,内堂的红漆木门被再次推开,逆着光,高大冷肃的男子阔步而来,原先舒展的眉目在看到堂内另一个人之时,亦逐渐冷了下来。


    ……


    这两人看上去还挺“惺惺相惜”的,你瞧视线这不就交汇上了,只不过交汇还不如不交汇,也没听谁率先跟谁打个招呼。


    都不招呼,那便只能白惜时打招呼,“正好都在,喝杯茶罢。”


    没有再叫汤序进来,白惜时从案几前走下,给两位一人倒了一杯,分别推至两边。


    不过解衍并没有落座,“我便罢了,下午御前还有事,晚些再来寻掌印。”


    防备滕烈归防备,但出征前的一应事宜主将与监军商讨是理所应当之事,解衍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分不清主次,何况他下午也确实有事需去御前处理。


    白惜时:“喝完茶再走?”


    她记得解衍从中午过来陪她收拾到现在,汗流了不少,倒是连口水都没喝。


    闻言看了眼那茶碗,解衍:“算了。”


    刚烧开的水,眼下还太烫。


    白惜时也发现了那温度不宜入口,“可要叫人给你拿些冰来?”


    “不用。”


    神色在对方的询问下逐渐温和,说完侧首张望了一眼,解衍直接走回案几前,将白惜时那杯尚未喝完的冷茶拿了过来,继而倒了大半在自己的茶碗中,仰头,随着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滕烈肃然危坐表情未变,但仔细观察,便发现棕墨色的眸子里已然凝结出两片冰花。


    将喝干的茶碗重新扣回桌面,仿若没有任何不妥,解衍看了一眼滕烈,才朝白惜时露出浅笑,“掌印,走了。”


    第86章 第86章


    解衍离开后,司礼监内堂之中便只剩下白惜时与滕烈二人,看着那杯剩下的冷茶和空茶碗,白惜时佯作无事发生,淡定拿走。


    清了清嗓子,于滕烈对面坐下,白惜时又示意了眼过烫的茶水,“指挥使可要来些冰?”


    “不必。”


    棕墨色的瞳仁中藏着令人看不透的情绪,得知白惜时担任监军时的喜悦,此刻亦被这盏冷茶浇熄下去大半。


    解衍方才的举动,滕烈没有错过白惜时一刹那间表露出来的情绪,诧异有之,无奈有之,就是没有排斥和不悦。


    白惜时是默许的,这意味着什么?


    滕烈本能的没有再深究下去。


    男子很好的收敛起情绪,望过来时,又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公事公办与白惜时讨论后日出征的一应事宜,结束后,起身望了一眼屏风之后。


    跟着男子的视线望过去,白惜时解释,“那后头是咱家的暖阁和卧房。”


    暖阁。


    滕烈不知道当时是以何种心情,问出了这样一句话,“家中正准备给祖母重新修缮一间,掌印若是方便,可否借容一观?”


    他想要一试,在汤序口中不曾让外人踏足,但解衍却可以进出之地,如若是他,白惜时会是什么样反应。


    白惜时果然犹豫了,眼中流露出迟疑之色,滕烈亦因为她的这一表情,捏着令牌的骨结微微凸起。


    不过片刻之后,对方还是一点头道:“可以。”


    滕烈亦是白惜时认为可以绝对信任之人,二人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且暖阁之中并无隐私之物。若是为了祖母想参考一下暖阁构造陈设,白惜时认为没有什么不妥。


    在白惜时看来只是略一权衡之后的“可以”,但在滕烈听来,却似是足以消融冰雪的一捧热泉,发紧的指节放松下来,男子眉宇随之舒展。


    “倒是忘了,定好了启程前还要再去趟兵部,今日怕是来不及。”


    又看了眼屏风之后的暖阁,滕烈:“下次罢,眼下寒冬已过大半,替祖母修缮亦需开春,等到从辽东回来不迟。”


    无意去打扰涉足白惜时的私人禁地,滕烈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白惜时的一个答案。


    眼下答案已经得到,他便不会再叫她为难。


    男子走后,白惜时趁着下午的时间将司礼监的一应事宜交待妥善,她不信任周子良,自然要将一些重要事务交给了汤序和一位随堂太监打理,并提醒如遇大事,可通过东厂传书信与她。


    汤序等人走后,白惜时又招来江小锁与赵岳,对两位小徒弟嘱咐一番,直言有拿不准的情况不要贸然做决定,可以找元盛、汤序帮忙,并提到若是端静长公主有困难,记得能力范围内及时帮衬。


    待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也到了晚膳时间,用完饭后没过一会,解衍亦从御前回到了司礼监。


    只不过知晓白惜时要远赴辽东,解衍胸腔中总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因此言语也越发少了起来。


    白惜时还在翻看随行物件,查找有无遗漏,想到那几样“重要”的隐私之物,瞥了眼身旁的男子,见他正沉浸在一种名为“忧郁”的情绪中,便没打扰他的沉浸式忧郁,不动声色走进了卧房。


    搬了把椅子正欲踩在上头,不想一回头男子已然跟了进来,见白惜时是要去柜子最上方拿东西,遂拦了下来,“掌印不用这般麻烦,我去拿便是。”


    解衍身量够高,若是踮脚再一伸手,确实可以够到最上层的物件。


    然而白惜时老脸一红,执意要自己爬凳子,“咱家自己来。”


    她平日里就藏在最里头,以免旁人容易发现。


    看白惜时坚持,解衍没再阻拦,不过果断舍弃了椅凳,似是也舍弃了一直以来的克制,他竟就这样直接将白惜时抱了起来。


    抱高了,让她去拿上头的东西。


    “……!”


    身躯倏然一下腾空,白惜时怔怔回头望向身下之人,这小子今日果然受了不小的刺激,行事也越发强势起来。


    不过思及后日就要离开,二人确实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了面,也理解男子当下的感受,其实白惜时又何尝没有所觉?


    是在一起朝夕相处了一年多,也是会令她想念之人。


    乍然分开,亦不知自己会不会不适应,白惜时遂没再说什么,就着男子的高度将上头的束胸等物拿了下来。


    解衍起先神色如常,但等看清白惜时拿在手中的是何物,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通红,浑身亦僵硬起来,连带着视线都跟着一起飘开。


    没想到是这种东西。


    白惜时拿好之后见解衍还没有放下自己的意思,遂拍了下他的肩,待男子反应过来,环抱的双臂下意识松开,然后……白惜时就这么垂直的落了地。


    他倒是也别松的这般迅速,好歹悠着点。


    后知后觉自己放开的太过突然,解衍亦转过头来查看白惜时的状况,只是这一查看,便将人抵在了衣柜之上,与男子之间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没什么事。”察觉到二人靠得太近,白惜时欲推开他,但是竟没有推动。


    解衍检查完没有退开,不知是不是即将分别的情绪作祟,男子就这么顺势双臂撑在白惜时两侧,垂着头,目前缱绻地看向她。


    抬眼便撞进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自有款款情愫从里头倾泻而出,白惜时就在要被感染之际,突然视线一偏,问了男子一句,“为何耳朵会这般红?”


    解衍没说话,闻言,略带青涩地瞥了白惜时的右手一眼。


    那手上拿着的,正是白惜时的束胸等物。


    白惜时一见他这模样就笑了,继而一偏头,示意了眼仍他撑在两侧的手,“知道害羞,怎么不知道松手?”


    男子声线低醇,“不想松手。”


    想要将她禁锢在这里,哪也去不了。


    似是看出了他眼中带着些暗黑的想法,白惜时仰起头,漫不经心的斜靠在衣柜之上,“哦,那想要做什么?”


    二人这样的姿势,实在太适合亲密接触,而在白惜时问完这句话之后,解衍亦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答案。只不过预料到男子会倾身覆过来,在解衍即将吻上唇瓣之际,白惜时及时一侧首,那吻便擦着白惜时的唇角,最终落在了她的脸颊之上。


    解衍深吸口气,克制住情动,改为用额头抵上白惜时,鼻尖同样对着鼻尖。


    如此呼吸交融,反倒更加亲密,温热的气息喷薄在白惜时的鼻唇之间,有些痒的同时,也让她生出一股遗憾,有时候反应太快其实不是什么好事,早知道方才便不躲了。


    寂静的卧室之中,偶尔传来一声灯芯炸开之声,二人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样的姿势,闭着眼,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白惜时也是在这一刻更加确信,她是喜欢解衍的,喜欢解衍的靠近,也喜欢他的亲吻。


    只不过经她一躲之后,解衍便不亲了,不再越雷池一步,有点笨。


    直到站得腿都开始发酸,白惜时伸手推了推解衍,“先让我把东西收拾好。”


    “嗯。”


    指尖轻抚过她的脸,男子应声退开,继而看着白惜时将手中之物塞进了包袱的最底层。


    眼看时间不早,二人各自去沐浴,待到回来之时,白惜时便兀自坐在窗前涂抹孟姑姑送来的润肤膏,见解衍一直在旁看着,遂问了一句,“眼下天气干燥,你可要试一试?”


    解衍起身,走了过来,搬了把凳子坐于白惜时身边,却没有接那瓶递过来的香膏,而是就这么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看在自己马上就要启程的份上,白惜时便遂了他的意,把那润肤膏抹匀了在手上,继而给解衍涂去,不过她凃的可没对自己那般温柔,甚至带着些作弄的意味,把解衍的一张俊脸揉得乱七八糟。


    明知她是故意也没生气,解衍虽嘴角挂着无奈,但还很配合的笑了。


    是的,他笑了,笑得那么好看,玉面郎君,温朗纵容,在本就暧昧的烛火下更加光华流转,笑得白惜时一个没忍住,竟也鬼使神差的凑上前去,在他的颊边缓缓印上一吻。


    然而这个动作做完后,两个人都愣住了,解衍瞳孔骤然一缩,转头看向白惜时。


    瞧见对方反应这般大,没忘记自己掌印的身份,白惜时看起来尽量理直气壮,“还一个。”


    方才你亲我,现在我还一个给你,这很公平,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很快,似有惊喜和星光在男子的眼中蔓延开来,嘴角噙笑,目光亦在白惜时的身上流连,继而丢弃了一直以来的自制与束缚,男子走向白惜时,拥住她,让她紧紧贴向自己。


    低头之际,温柔的吻亦同步落下,先是双眸,再是鼻尖,最后落在那一双水润的朱唇,浅浅厮磨,摩挲舔舐,继而撬开她的唇齿,情意在彼此舌尖辗转缠绕……


    这是一个缱绻绵长的深吻,结束后二人都有些轻喘,白惜时大脑亦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最后是解衍身上滚烫的温度,以及那存在感极强的朋友将她拉回了神志。


    白惜时目光隐晦,低头看了一眼。


    解衍却仍拥着她,只兀自闭眼稳了会心神,“没事,不用管。”


    “我是没打算管。”


    “你还打算让我管?”抵住男子胸膛,白惜时拉开二人之间距离。


    她还没答应他,他就想着让她管?


    闻言,男子又不得不多平复了一会,继而露出个苦笑,“掌印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些吗?”


    好像是有那么点煞风景,白惜时识趣的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然而在各自回房睡觉前,他却听男子突然没头没尾的对她说了一句——“以后得管,掌印。”


    第87章 第87章


    出征当日,尘烟缭绕、旌旗招摇,寒风中主将滕烈褪下飞鱼服,一身战甲端坐高头大马之上,映衬的男子越发冷峻威严。


    俯看列队齐整的大军,男子回头望了一眼此刻同样策马上前的白惜时,待后者几欲与其并肩,男子一抬高臂,喝下一碗誓师酒,继而睥睨远方,一挥马鞭,顿时间城门之外铁蹄铮铮如雷鸣,在主将的带领下,大军踏着飞扬的尘土朝着辽东进发。


    白惜时起先亦骑马前行,但时间久了,还是选择了马车,越往北走风雪更盛,长时间的行军对整个人的体力都是一种考验,而她也比旁人多了一层隐忧,那便是尽量少生病。


    在必要的时刻,多保存一分体力,便少一分暴露的风险。


    离京前夕,解衍去药铺给白惜时备上了许多常用草药,用于治疗风寒、胃痛、腹泻等症,并分门别类贴上了标签,便于白惜时辨认。如此寻常小疾不需就医便可直接着人煎药饮下,也算是解决了白惜时的部分后顾之忧。


    此刻这堆草药正满满当当装于马车后方的一个木箱,看向这个平平无奇的木箱,白惜时的胸膛仿佛亦被什么填满。


    这便是有人牵挂的滋味?


    不过……不知为何又忆起了临别前夜的那一吻,白惜时后知后觉,此时才惊觉解衍表现的竟然不像看起来那般青涩,该不会他根本就不是第一次吧?


    那自己岂不是被比下去了?


    正微微出神、胡思乱想之际,此时马车速度逐渐放缓,继而停了下来,没过一会便有小将来报,说是今夜恐来不及赶到下一个集镇,计划就在山脚下的平原安营扎寨,主将着人询问掌印可有什么意见。


    闻言抛却杂念,白惜时掀帘走下马车,此处平缓背风,在野外确实是较为适宜的暂歇之地,她自然没什么异议,遂回复“一切以主将的意见为准。”


    奔波了一整日的大军安顿了下来。


    此次行军速度很快,将领和兵士面的面庞上也都显露出疲惫,概因辽东兵变牵扯进敌国后越,情势变得更加瞬息万变,兼之先前奔赴辽东的兵部尚书刘易腿疾复发,日日在病榻上指挥作战,实在支撑不了太久,所以白惜时一行需得尽快赶到。


    眼下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下来,篝火一束一束亮起,没过一会,饭菜的香味便在山脚下飘散了开来。


    白惜时在小将的带领下被引到了最大的一堆篝火旁,此时滕烈和副将郭明、朱文杰等人正借着篝火的亮光,围着一张地图商讨着如何进一步缩短行军时间,并安排部署到达后的初步作战计划。


    见到白惜时过来,郭明、朱文杰均起身恭敬道了一声“掌印”,其实本次出征前得知由白惜时监军,除了滕烈,其他人都比较有压力。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而白惜时显然是內宦当中的最高掌权者,他若是难伺候,或是与主将意见相左,都是一件极为难办之事。


    不过出乎意料的,主将与监军二人竟然出奇的和谐,比方说现在他走过来,滕烈便自然而然往旁边让出一个身位,将最佳的烤火位置留给了掌印,白惜时便也就这么坐了下来。


    二人之间甚至不存在客套。


    继而在后续的行军商讨中,白惜时也参与其中,但多以倾听为主,偶尔有疑问的才会开口,总而言之,尊重主将一切决定,也是真真正正在行使监军之责,并未有喧宾夺主之意。


    如此便也让郭明等人越发放下心来。


    待行军部署商讨完,这个时候兵士亦将做好的饭菜也端了上来,都是些炒米、黄豆、风干牛肉等好携带的干粮,将领与军士们吃得没什么不同。


    就是那牛肉太干硬了些,白惜时咬得费劲。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众将领们也稍稍摸清了些白惜时的脾气,他人虽看上去倨傲了些,却也是个讲道理之人,许多玩笑亦开得,遂这个时候郭明便提醒道:“掌印,牛肉放在火上烤一烤,滋味会好上许多。”


    “是吗?”


    白惜时闻言便欲去找木枝烤肉,不过还未起身,朱文杰便已捡了几根长度适宜的回来,待用水冲洗干净,便一人递过来一根。


    正事谈完,众人专心致志烤牛肉,没过一会肉质的香味便传来,白惜时待稍稍冷却凑近尝了一口……


    一口吃完,滕烈转过头来问她,“如何?”


    白惜时:“不错,好嚼多了。”


    此言说完,滕烈便将自己手上的那块也递给了白惜时。


    白惜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说了句“不用”,一块已够,想吃她自己动手。


    但白惜时没什么反应,不代表其他人没反应,需知他们认识的锦衣卫指挥使向来冷心冷性,不畏强权,但如今在几人看来也不尽然,他不畏强权吗?


    应该是畏一点的罢,他至少一路上对掌印都算得上和颜悦色。


    虽然他那一张冷脸和颜悦色起来也跟没什么表情差不多,但他没表情啊,他就只对掌印没表情,对着旁人都是又冷又硬。


    郭明认识滕烈认识的早,更知道他被家中诓去参加游会,对着无数京中贵女都是那副臭脸,吓得无人敢主动上前跟他搭话,因而眼下这样,怎么能不算是一种和颜悦色?


    不过众人意外也就意外一瞬,掌印毕竟位高权重,且此行又需共事,指挥使此举实际算得上明智。


    只不过与他们平日里认识的滕烈有些出入罢了。


    吃完饭后,又被暖和的篝火一熏烤,不知是不是因已经离家好些时日,男子们便开始说起夫人孩子,继而部分男子的劣根性显现出来,偶尔还会提及一些闺房之事,开一些带颜色的玩笑。


    白惜时听得……怎么说呢,不是很适应,倒不是她听不得那些玩笑,而是言语中对女子的轻视、不尊重让她不喜。


    不喜欢便没有伪装的必要,白惜时起身,直接离开了。


    直到白惜时离开,众人神色一凛,意识到掌印是內宦,说这些不知是不是刺激到了他,相当于往人家心窝子里捅刀子。


    滕烈见状亦蹙眉叫停,起身,随白惜时走了出去。


    走了没多久便看见男子跟了上来,白惜时停下脚步,滕烈率先开口,“他们说话粗放惯了,掌印不喜,日后我会加以约束。”


    闻言倒是一摇头,白惜时:“行军在外枯燥辛苦,开点玩笑咱家可以理解。”


    “不过是这话题咱家参与不进去,不如回去睡觉。”


    说到这里下意识看了眼来时的方向,白惜时又感慨了句,“思念家人,其实亦是人之常情。”


    说完这句话便欲回到马车之中,然而将她最后一刻的表情收入眼中,滕烈突然在身后问了句,“掌印也有思念之人?”


    闻言脑海中立即浮现出的一张清隽俊逸的面庞,白惜时想了想,左右滕烈又猜不到那人是谁,索性大方承认,“当然有。”


    听到如此答复,薄唇骤然绷直,意外中回想起那日解衍喝水的一幕,男子握了下拳,应当在心中已然猜到了答案,但隔了片刻,滕烈问的却是“解柔云?”


    不知道当下为何会这般问,可能是知道白惜时会有所顾忌,亦或者是,不想直面答案。


    白惜时听完笑了笑,“不是柔云,咱家与柔云可是清清白白,日后还筹备着给她寻觅个好人家。”


    其实说到这里便可以结束,但分离似是更加叫她明白了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按捺不住提气那人时的悸动,白惜时遂又补充了一句,“是府上其他人。”


    滕烈:“女子?”


    白惜时不想叫人猜到,将错就错,“当然是女子。”


    “没听掌印提起过。”


    “这种事咱家跟你提起做甚?”说到这怪异看了滕烈一眼,白惜时反问他,“你与哪家姑娘相看会与咱家说吗?”


    “没有。”


    他回答的不是“会”或者“不会”,而是“没有”,没有相看。


    白惜时没太往心里去,“多半也知道你没有。”


    然而在白惜时看不见的地方,滕烈动了动唇,又问了一句,“很好吗?他对掌印。”


    他。


    “很好。”闻言,白惜时这一次回答的不假思索,继而眼中跃动着光芒,如明珠流离,又肯定的重复了一遍,“很好。”


    看到白惜时这般果决的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滕烈停顿了许久都没有说话,等到再开口时,一贯冷冽的嗓音亦变得有些沙哑。


    他笑了,笑得不那么自然,可能因为这辈子也没对什么人笑过,“那我们便争取早些平息辽东之乱,早日回京。”


    白惜时听完亦笑了起来,“如此甚好。”


    —


    五日之后,大军顺利抵达辽东,然而在白惜时一人刚落脚不久,京中急报便紧跟着传来。


    滕烈、白惜时走至案边,将薄薄的信件撕开,当二人展开纸张,面上却同时变了色。


    只因书信之中只写了简短的四个字——祈王暴毙。


    第88章 第88章


    祈王暴毙,无异于让先前白惜时与滕烈的猜测得到证实,他有极大可能参与了定国公谋反。


    祈王虽常年缠绵病榻,却都不是什么迅速致死之症,他甚至偶尔还可出门,而他的暴毙,特别是选择在了滕烈与白惜时离京之后,更像是是有人想要叫他死。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定国公谋反失败,天子从重处理有杀鸡儆猴之意,因而所涉之人均被斩杀,甚至牵连连坐,祈王似乎被天子如此手段吓破了胆,并逐渐与太后离心,此刻太后又察觉他被锦衣卫盯上,担心事情败露,自然不会留他的性命。


    相较于城府较浅的祈王,身处深宫的太后要难查的多。祈王死了就无迹可寻,便可自保,所以祈王留不得。


    但又不能当着滕烈在京的时候谋害,以免引起注意,叫人顺藤摸瓜查出端倪,所以,她们等到了大军离京后动手。


    此番滕烈、白惜时离京,应当正中太后下怀,甚至里头不乏她操控运作的结果。


    按理说,除非帝王御驾亲征,掌印是很少会参与监军的,而贵妃所听信的方士之言,又是否也出自太后的授意?


    白惜时不得而知,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与滕烈对视一眼,都明白此事不能再拖,也不能再等了。


    二人分别修书一封。


    滕烈写给的是蒋寅,命他暗中查清祈王暴毙原委,万不能引起太后警觉,继而第一时间回禀圣上。


    而白惜时写给的是解衍,想了想,信面上最后只留下了三个字“助蒋寅”。


    这个时候几乎可以断定祁王与定国公谋反有关,而查出祁王真正死因便相当于有了证据,应当第一时间向天子禀报,因为小皇子眼下还在太后的慈宁宫养着。


    白惜时甚至开始怀疑太后照料小皇子的用心,定国公已亡,她教养皇子是为多一分自保的筹码,还是仍然藏着谋反的野心?


    越想越是心惊,但人在辽东鞭长莫及,写完信件后,虽然心中疑虑重重,但二人还是将主要精力投入到了平乱辽东之事上。


    白惜时相信蒋寅的稽查能力,也相信解衍的缜密谋略,更相信天子若是得知此事,定能未雨绸缪,平稳处置好一切。


    而辽东眼下形成了一个两难的困局。经兵书尚书刘易的前期部署,大魏军队已经攻下兵变士兵占据的多处城镇,唯今只剩下金舒城这最为重要的一个据点。


    按理说拿下金舒城,此役便成功了大半,但难就难在,敌国后越眼下趁乱参与其中,从北面开始进攻辽东。


    如果出兵去打西边的金舒城,那么大本营很可能被后越袭击,出现失守的风险,但如若专心对付后越,兵变的士兵还会以金舒城为据点,继续向西扩张,如若失去眼下这个时机,之前刘大人的努力便会白费,辽东又要陷入一场漫长的持久战。


    分析完眼下情势,郭明怒骂了一声,“这他娘的后越狗贼,不仅策反我大魏将士,眼下还给咱们玩了一通围魏救赵。”


    主帐之内众人陷入沉寂,将领们都在等待滕烈定夺,但大部分人都更倾向于向东迎击后越,先解决外忧,然后再处理兵变内患。


    白惜时亦望向此刻凝眉不语的男子。


    滕烈盯着眼前的沙盘,良久之后,目光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声音铿锵有力,“两面出兵。”


    此决断一出,众人哗然,需知眼下辽东兵力并不足以双面作战,若是一分为二,那就变为任何一边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此造成的后果便是若是两边皆败,很有可能让自己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


    明日计划返程的刘尚书听完甚至挣扎着从病榻上坐起,坚决反对道:“此举太过冒险,万万不可。”


    他甚至开始不放心就这般放手回京。


    滕烈尚未解释之前,在场几乎没有人支持他的决定,皆是一副质疑之态,白惜时听完亦沉吟了一会,继而摩挲着下巴开口道:“咱家倒是觉得此举可行。”


    众将士听完又是一阵惊诧,目光在二人之中逡巡,这,这二人不会是徒有其名,实际上皆不精通兵法作战之人吧?


    滕烈闻言,移目,向白惜时望了过来。


    因为熟悉,一同协作过的次数多,所以其实在听完他的决断,白惜时便大致明白了滕烈的用意。我方兵力不足以支撑双面作战,是我方知晓的事实,但后越和金舒城中兵变的军士知道吗?


    未必!


    他们刚从南面到达辽东,带来了多少兵力,后面又还有没有尚未到达的军队,是对方暂时没办法掌握的,滕烈是想用这样一个信息差,让敌方以为大魏派来的兵力足以支撑双面作战。


    至于以何种形式来骗过两方,白惜时觉得,应当是用时间差。


    主要兵力向北集中对付后越,然后另带一小队人马向西,骗过金舒城当中的守将,以为大部分军队实际上是直扑金舒城而来。


    那又如何才能营造出这样误导金舒城守将的假象?白惜时方才其实就是在思考这个症结,继而一侧首,恰巧看到外头已然黑沉下来的天空,没错,夜晚,可以利用火把制造人多的假象。


    夜间,只要亮起的火把够多,应当足以迷惑守城士兵,以为大军集结正向着金舒城进发。至于举火把的是谁,是人还是绑在牲口、板车上,夜间难以分辨。


    思及此,白惜时盯着沙盘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询问滕烈可是此意?


    众人听完面色又是一变,继而目光移向主将,在看见男子认同点头之后,帐内将士长舒一口气的同时皆拍案称奇,主将和监军原来是此用意,此法可行,若是成功,或可花费最小代价拿下金舒城。


    刘尚书亦忍着腿疾沉吟片刻,继而在接下来的行军商议中,亦没有再出言阻拦。


    认可行军安排之后,后续便是排兵布阵,最后确定由滕烈、朱文杰分别带领两路大军向北夹击后越,而白惜时则与郭明率一千骑兵前往金舒城而去。


    听闻掌印此番会与自己同行,郭明还有些不大好意思,“万一被识破还是会有风险,掌印您是监军,还是待在营帐中罢。”


    白惜时不想待在后方吗?她当然想,但此行去金舒的用意不是攻城,概因以一千骑兵根本攻不下那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此行的用意,是劝降。


    让对方迫于大军压境的夹巷,在天明前,主动打开城门。


    郭明领军打仗的功夫或许可以,但他为人敦厚,不是善于言辞之人,让老实人去行骗,会有穿帮露馅的可能。


    而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即逝,所以白惜时得跟着,说得通俗点就是给他撑场面,毕竟白惜时在拿捏威势、摆派头方面颇有心得,同人吵架也少有败绩,向来没理都能辩回三分。


    只要她愿意,她就能将“不好惹”三个字焊死在脸上。


    第二日清晨,大军整装待发,临行前,滕烈穿戴好泛着银光的战甲,高大的男子眉宇间一片锋利森然,然而在翻身上马之前,他却突然回头,走过来,对着白惜时道了一句,“金舒城若情况有变,掌印莫要强求,以安危为先。”


    白惜时朝他挥挥手,“说点吉利话吧,我此行比你安全,指挥使多保重。”


    “保重。”


    说完这句话,又冲白惜时一点头,滕烈继而长腿一跨,翻身上马,带领着大军浩浩荡荡向北边进发。


    白惜时亦与郭明往西边的金舒城而去。


    一连疾行了三日路程,第四日,当天色完全黑下来,白惜时命骑兵们点燃火把,并在路过之地每隔一段距离便绑上几个,如此营造出人多势众之感。


    眼看就快要到金舒城,郭明因兵力不足,马上就要开始招摇撞骗而越发紧张,一紧张,他便想要与白惜时说话分散注意力。


    “掌印,为何指挥使只说几个字,您便能猜到他心中谋划?”


    望着遥遥出现的金舒城城墙,白惜时:“因为咱家聪明”


    “咱们私下里都说,您和指挥使真是有默契的紧,怪不得天子会安排您二人一同坐镇辽东,您看指挥使对您也是敬重有加,临行前还特意走回来跟您道别,嘱咐安危。”


    “嗯,因为咱家值得人敬重。”


    “……”


    “掌印。”


    “嗯?”


    “咱们此举能成吗?”郭明捏了把手心中的汗,最终还是问出了心中忧虑。


    目光射向已经集结在城门上的守军,白惜时气定神闲,声线笃定,“能成。”


    “有咱家在,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说到这里侧头看了一眼郭明,“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


    伸手,接过身后小将递过来的弓箭,白惜时驱马前行,最后在城门射程范围外停了下来。眼看上头的人就要放箭,白惜时一声令下,熄灭前段数百盏明火。


    其实能不能成她亦不知,但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郭明,以及后头的一千骑兵树立一个信念,一个一切尽在掌握,此行必可打开金舒城门的信念。


    如若她都露怯?那便毫无胜算。


    拿出皇帝亲笔书下的招抚玺书,绑于箭尾,继而手挽长弓,白惜时独行上前,对准城门上的守军空档,随着“噌”的一把弦声嗡鸣,那箭便如长虹贯日,直插入城楼高台。


    与此同时,白惜时的声音在黑漆漆的城楼外响起,“辽东巡抚陈越斩杀无辜军民,冒领军功,天子得知震怒降罪,下令斩立决。当前,天子已明了各位军将不得已的苦衷,特派我等安抚宣慰,诏书方才已随箭奉上,诸位大可取下一观。”


    说话间,那箭上的文书早已被取下,呈与城门守将。


    见状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蜿蜒如长龙,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火把队伍,白惜时的声线更加威肃俨然。


    “降,则仍是我大魏子民,之前种种既往不咎。战,便是与后越勾结反身背叛。而我大魏对子民宽容,对叛军却绝不留情,今日天明前城门若是未开,我十万铁蹄必定踏平金舒城!”


    说完稍待片刻,等城楼之人放下招抚书,白惜时才不紧不慢又问了一句,“怎么样?诸将士想好了吗?”


    第89章 第89章


    白惜时朗声问完话后,城门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


    她有过这样的预料,并不气馁,如若只是这么一番话就能叫城门大开,估计刘尚书亦早已敲开金舒城的防守。


    而她更清楚,其实此刻不愿妥协的是将领,并不是人数众多的兵士。


    将领是兵变的领头者,很有可能已被后越策反,早就勾结在一起,即便有招抚玺书在,他们仍怕被秋后算账、革职问罪。


    因为被逼兵变和投敌反叛,本来就是两码事。


    而白惜时眼下要做的,是继续动摇军心。


    一声令下“放箭”,顷刻间数百支箭矢朝着城楼而去,起先守军还慌忙准备迎战,继而发现射来的箭矢上并没有箭头,而每一根箭身上都绑着一根纸条。


    疑惑之下,不少人都将那纸条拆了下来,上头的内容其实与方才招抚玺书上的一致。


    那是在出发金舒城前,白惜时与人花费了大半个晚上誊抄出来的,为的就是今日一用。


    与此同时,郭明又高声将玺书上的内容宣读一遍,而城楼上的守将此刻已下令放箭还击,试图打断郭明,但望着身后曲折看不到尽头的明火,许多兵士都迟疑了。


    敌众我寡,这场战,打不赢。


    大军压境,即便只是不战而围,用不了一段时日城中的粮草耗尽,依旧是身死异乡的下场。


    可眼下,还有第二种选择。借着火光,许多人看着那封誊抄下来的招抚书,即便不识字,方才的郭明高声宣读的声音仍字字萦绕在耳。


    辽东巡抚陈越已被问罪,朝廷承诺既往不咎,他们还有活的机会……


    箭矢稀稀拉拉向城楼下射过来,不再带有誓死守城的决心,眼看时机成熟,白惜时又朗声问了一句,“父母妻儿均在大魏,诸位将士,真的不想回家吗?”


    “如若还想尽子之孝,尽夫之责,打开城门!尔等不是罪人,仍是我大魏浴血沙场,捍守国门的兵!”


    说完这句话后,白惜时该做的便已经都做了,此时唯剩等待。其实她亦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胸有成竹、气定神闲,一颗心悬在半空之中,攥紧拳头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城楼上先是起了一阵骚动,继而本就杂乱无章的箭矢也逐渐停止,不知等了多久,最后随着“嗡隆”一声巨大的轰鸣之声,固若金汤的金舒城门,就这样在白惜时、郭明面前打开了。


    火把明灭,人影攒动,金舒城的兵士和百姓们不顾守将反对,联合起来为大魏骑兵打开了一条入城通道。


    成了!望着黑夜之中洞开的城门,白惜时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郭明亦面上难掩激动,手持缰绳,随他一起纵马入城。


    兵变的军士见到来人纷纷放下武器,跪地接旨,即便在天明之后得知大军根本未到,但彼时金舒城已被白惜时、郭明接管,后悔无用。


    何况乎入城将领确实信守诺言,并未问罪,兵士们亦想要归家与亲人团聚。


    后面的一应事宜便顺利起来,在接管了金舒城后,白惜时留守,郭明带着部分守军和八百轻骑,继续追剩下的据点而去。


    金舒城后的兵变之士势单力寡,郭明一路势如破竹,费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便追回收编了绝大部分军队。


    捷报一封封传回大本营,亦给正在与后越激战的大魏军将吃了一颗定心丸,解了回顾之忧。


    等到白惜时再回去辽东大本营,已经是四十日之后,此时大魏与后越也已在北部边境完成几轮交战,滕烈沉稳于阵前指挥,待到开春之际,亦将后越彻底驱除出境,不敢再犯。


    两个月过去,一切推进的都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唯剩解决完最后一件事,他们应当就可以归京。


    那便是捉拿被后越策反的两名参将,后越撤退的时候将两名大魏叛将一同带走,二人知道大魏不少边防机密和排兵布阵套法,如若此二人长期留在后越,必将后患无穷。


    因而最后一战彻底击退敌军后,滕烈并没有随大部队归营,而是卸下战甲,与朱文杰带上一队骑兵策马追逃军而去。


    后续不再是激战,而是追踪缉拿,能活捉那二名参将便活捉,不能活捉,寻机会射杀。


    但后越军队撤退的道路上,有一处飞天关,两侧均是高崖,中间唯剩一条低谷走道,此地易守难攻,如若让后越得知有大魏将士于后追踪,埋伏于此处,几乎可使其全军覆没。


    当得知大军即将归营,但滕烈与朱文杰带着一队轻骑追去了飞天关,白惜时思量此举虽涉险,但滕烈在两军对阵之中都可临危不惧、指挥若定,必当会提前规避,不在飞天关给敌军可乘之机。


    思及此,白惜时掀帘走出了主帐,她预备静待佳音,顺带收整行装,然后等滕烈此次回来,一行人等应当便可踏上返京之程。


    在回自己营帐的路上,白惜时偶然听见了两位小将谈话,起先并未放在心上,向前走了几步才倏然一顿,回首确认。


    “你们说在返程路上遇到什么人?”


    那两个小将被白惜时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停了半晌才重复道:“巡防民兵。”


    “多少人?”


    “就两、三个。”


    征纳辽东当地男子农闲时担任民兵,巡防边境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掌印的表情为何如此惊讶?


    白惜时蹙眉不语,巡防民兵?


    然前几日她曾听郭明提及,这几日因敌军被驱逐出境向北奔逃,短时间内不会反扑,民兵们都被调去守卫粮仓。


    那为何会有这么几人仍出现在边境?


    不过如若只有两、三人,也确实可能是留守下来。


    本想找郭明再次确认,不想他又去往了金舒城,白惜时思来想去左右无事,最后还是决定去两位小将所说之地探探虚实,以免有他国细作趁乱混迹进辽东。


    然而在边境,白惜时并未遇到两位小将提及的巡防民兵,反倒是前头离飞天关不远,策马又向前行了一段路程,白惜时恰巧遇到从飞天关回程的一行商队,一经打听,得知飞天关风一路平浪静,商队一路行来并未发现有打斗过的迹象,白惜时听完心下更加坦然,看来滕烈一行果然顺利走了过去。


    正准备打马回城之际,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般的轰动之声,恰是从飞天关的方向,白惜时神色一凛,本来已经调转的马头又重新调拨回去,继而单手持缰,向着飞天关的方向纵马疾驰。


    她其实没有猜透眼下的情势。


    按理说后越、滕烈应当早就已经经过飞天关,若是顺利的话,此刻应当返程,那这么大的动静又是为何?


    另一边。


    滕烈一行确实顺利度过飞天关,并在后续的追踪中成功射杀两位大魏叛将,同时一路回奔,逐渐与后越追击队伍拉开距离,最后在返回飞天关时,后越几股追击队亦担心大魏将领会埋伏于此,不敢深入,即便不甘心也还是不得不放任滕烈一行策马扬长而去。


    事情进展到这里,仍然十分顺利。回程的骑兵们也终于放下警惕,于狭长的山谷间展开笑颜,商讨着回去如何大醉一场,再睡他个三天三夜。


    高崖险峻,山风呼啸。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地面隐隐晃动,身下马匹发出不安的嘶鸣,紧接一行人便瞧见前方黄土漫天,继而一阵不同寻常的悲鸣之声传来,且动静越来越大,显然是有一大群体积庞大之物向着此处急速奔袭而来。


    尘土扑面而来之际,滕烈目光锋利,果决下令,“下马!登崖!”


    众骑兵听令分别向两边散去,与此同时,所有人于这惊天动地的踩踏声之中也终于看清了所来何物——野牛群,受惊的野牛群!


    这是火牛阵!从南边而来的火牛阵!


    他们竟然于回程之中了埋伏。


    而后越在北,逃亡之际绝不可能从南面设伏,也就是说,是自己人?


    思及此一双冷目犹如鹰隼,滕烈很快意识到,军中有内鬼!


    第90章 第90章


    骑兵死死抠住石缝向上攀爬,但悬崖壁陡峭,着力点难寻,唯有借助强大的臂力维持,稍有不慎便会从半空坠落消失在漫天黄沙之中,顷刻间被激怒的野牛冲撞踩踏致死。


    牛群数量比想象的还要多,随着时间流逝,有人开始难以支撑,手臂颤抖不断向下滑落,指甲在石壁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最后绝望哀嚎,清醒坠落,随着一声惨叫,血肉横飞、尸骨无全。


    悬崖直插山谷,绝不是利于攀附之势,骑兵不停掉落,有的甚至为活命在最后一刻奋力一搏,企图抓住同伴救自己一命,然事与愿违,结局却是二人一齐掉落,被牛角顶起,落下,再顶起……


    刺鼻的血腥味在山谷之中蔓延开来,野牛强大的冲撞力让精壮的汉子也如同一个破布口袋,毫无招架迎击之力。


    谁会想要他们的命?内鬼又是谁?


    扑面的尘土中惨叫不绝于耳,滕烈眸中寒潭一片,他带来的骑兵不死于浴血战死,不死于抵抗敌寇,而是死于自己人的陷害,死于内斗。


    再如此下去,幸存者不足三成。


    不可坐以待毙!


    目光一寸寸在悬崖间刮过,正另寻他路之际,旁边的朱文杰突然兴奋朝上示意,“主将您看,上头似有一突出的石壁。”


    男子循声望去,悬崖之上藤蔓密布遮挡视线,但经朱文杰提醒,细观之下左上方确像是有一块石壁,且距离不算远,如若登上,可规避力竭之险。


    朱文杰此言一出,周遭之人皆朝上头望去,继而还有力气的已经开始动作,小心寻觅踩踏着可以借力的缝隙,朝着上头突出的石壁攀爬而去。


    火牛阵过后不知还有无追兵,若是可躲于石壁之上,兴许能逃过一劫!


    所有人都这样想,所有人也都想要活命无暇顾及多虑,但滕烈没有动。


    概因藤蔓之上再无遮挡,如若有人埋伏在悬崖之上,那立于石壁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随便几个射手就能要了所有人的性命。


    但滕烈亦无法严令阻止,概因他知道许多人已是强弩之末,无力支撑,与其被野牛冲撞致死,至少上头看起来还有一线生机。


    “警惕埋伏!助力竭者先行登壁!”滕烈沉声下令。


    经此提醒,一部分尚可支撑者停下了动作,因为上头确实还存在着另外一种可能——那便是冰冷的箭矢正集中对准石壁,只要一冒头,便是万箭齐发之势。


    当第一个人登上石壁,所有人都在紧张等待着他的反应,没过多久,那人扯开嗓门,于野牛奔腾间将声音传了过来,“禀主将,未发现异常。”


    此言好似一锤定音,更多的人开始向石壁上攀爬,但滕烈坚持下令,能支撑者继续支撑,野牛阵不会再持续多久。


    而上头,未必就比下面太平。


    朱文杰闻言,询问滕烈,“主将既不放心,可要亲自上去一观?属下为您断后。”


    滕烈看向他,“可。你先,我断后。”


    “是。”


    朱文杰未见任何异状,开始向上攀爬,而滕烈冷眼向上,紧锁朱文杰的每一个动作,他于绝壁之间攀爬熟练,即便有所收敛隐藏,甚至还刻意脚滑了两次,却仍非普通兵士将领可以做到。


    滕烈紧随其后。


    当朱文杰顺利登上石壁,很快,他的一只手透过藤蔓伸了下来,“主将。”


    他是想要拉滕烈上去。


    盯着那只意味着善意的手,有一道厚厚的藤蔓阻隔,滕烈看不真切上头之人的表情,但停顿了须臾,男子将手递了过去。


    野牛奔腾,狂风横扫。


    以滕烈的臂力,不需要任何人出手相助。


    但他还是伸出了手,他在赌朱文杰,也是在赌自己。


    然而当男子全身重量都坠于他人一臂之时,电光火石间,上头的那只手仿若意外一滑,继而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在滕烈面前,松开了!


    视线的阻隔无法叫其他人知道下头的情况,朱文杰趴于石壁边,失声痛呼,“主将!”


    没有回应,唯于山谷之中回音空响。


    朱文杰声线悲切,见此情状不少登壁的骑兵惊诧惶恐,怎么可能,主将怎么可能失手!


    而朱文杰弯腰下探,痛不欲生,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缓缓勾起唇角。


    成了!


    不过笑意尚未达眼底,一支破空的利箭直穿山风而来,紧接着一声刺破揉皮肉之声,朱文杰瞪大双眼,闷哼回头,高高的悬崖上头,一群黑衣人手持箭弩,虎视眈眈。


    “杀,不留一个活口!”


    随着一声令下,冰冷的箭矢如雨幕一般袭来,石壁之上的人想要躲避,却再无余地……


    无人生还。


    朱文杰低头看向身上插着的数根箭矢,难以置信……不是说好的,将滕烈骗至石壁之上射杀?


    他已经在滕烈未登壁之前便杀了他,却原来,连他也没准备放过。


    不过都是棋子罢了!


    鲜血从口中喷出,朱文杰死不瞑目,黑衣人首领见状一挥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走,绕去下头看看!”


    山谷当中,此时的野牛已经跑远,尚在悬崖边苦苦支撑之人,纷纷跃下,四散逃去。


    大队黑衣人开始搜捕幸存者,而其中更重要的,是寻找主将滕烈的尸首。


    悬崖高处,只余几人望风,这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攀住悬崖边缘,一个纵身,悄无声息的跃了上来。


    不错,滕烈并没有坠落,明知朱文杰不对劲,他在将一只手交给对方之际,已然勾住藤蔓,另一只手亦紧紧钳入石壁缝隙……


    望风之人已然放松警惕,没想到此刻还有一个大活人能够跃上石壁,一个愣神后急忙放箭,却只是这一丝丝的停顿,已足以让滕烈闪身紧贴于悬崖内侧。


    然而之后便是相继倒地之声传来,同时,再无箭矢落下。


    诡异的寂静……


    沙石滚落,脚步声靠近。


    男子已然一副蓄势待发之势随时准备应对各种突袭,但贴于墙壁静待许久,并未有任何异动,捏紧拳头,他冷眼探身向上望去……


    男子愣住了,时间仿佛被定格在一瞬,直到对方惊喜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滕烈才猛然卸下力气,眨了下眼。


    “滕烈!”眸中亮芒一闪,白惜时很快蹲下身,继而回身看了一眼四周,“等着。”


    猝然出现,又转眼消失,不知为何,一股陌生的情绪在男子胸腔之中翻涌沸腾。


    而白惜时这边是纯粹的喜悦。


    他果然还活着!


    听到不同寻常的动静便纵马疾驰赶来,遥遥见悬崖边站着一群黑衣人,白惜时弃马步行,影藏在黑衣人之后。


    听见他们的对话,亦了解大致情势,直到大部分人下去山谷中搜寻,她才走出来用袖弩快速解决了那几个黑衣人。


    看到石壁之上惨死的大魏骑兵,加之方才听闻滕烈也已经坠崖,她心下一沉,但又直觉男子应当没那么轻易丧命,没想到下一刻,那个“坠崖之人”便意想不到的出现了。


    从黑衣人身上摩挲到一条长绳,一端丢给滕烈,一端绑于树桩,白惜时就这样助滕烈一寸一寸踩着石壁攀爬了上来。


    “你为何在此?”滕烈第一句话,是凝眉询问。


    太危险,他不该来!初见时的惊喜此刻早已被隐忧取代。


    白惜时:“眼下没时间解释,快走!”


    话音落地,二人便朝辽东军营的方向快速回奔。


    刺杀之人此次虽是不留活口,但很显然,最重要的目标还是滕烈。发现悬崖下方搜寻不到他的身影,必定还会继续追杀拦截。


    到了此刻,二人心中也都有隐隐猜测,要滕烈性命的,当是太后。


    没有选择来时的大路,回程一路平坦无甚遮挡或许还会有埋伏,二人改往幽静的密林近道跑去。


    不知跑了多远,前头的密林树影摇晃,静谧诡异,二人皆是敏锐之人,此刻不约而同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杀气,看来的确是不至滕烈于死地不肯罢休,连这条小道上都布置了埋伏。


    果断调转方向未再向前,滕烈后退两步,让白惜时跑在自己前头,然而越过一个高坡,前路竟被一条河流截断,白惜时、滕烈停下脚步,放眼一望,前方有一处吊桥……


    一前一后踏上吊桥,追兵已然越来越近,错乱纷杂的箭矢向二人疾射而来,继而桥面一阵剧烈的摇晃,白惜时回头,脊背一凉,那些追兵怕追赶不及竟改了策略,试图射断桥梁两侧的绑绳。


    “你可会水?”


    最后一刻,白惜时听见滕烈在身后急切问了自己一句。


    一句“会”字尚未出口,二人身形于陡然间失重,吊桥垂落,白惜时与滕烈双双跌入了初春冰凉的河水之中。


    刺骨的寒意涌上周身,白惜时适应一瞬后,很快双腿踩水试图向上游去,然事与愿违,身上那件改良过的金丝甲吸满水越发沉重,竟带着她向河水更深处沉落。


    必须尽快摆脱束缚。


    生死面前不及再顾及其他,白惜时迅速解开衣袍,试图脱掉那件金丝甲衣,但水中阻力却叫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动作也变得缓慢。


    与此同时,另一个迅捷的身影向朝惜时潜了过来,越游越近,待看清动作,滕烈亦伸手助对方一起褪下甲衣。


    金丝甲本就刀枪不入,为何还要塞这些笨重的东西?


    然而疑问尚未解开,下一刻,男子突然在水中被人搡了一把。


    卸下甲衣的白惜时没有再看滕烈,憋着股气尽最大的力气向上游去……


    当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肺部,白惜时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片刻之后另一个人也冒了头,顺流而下的同时,二人竭尽全力向对岸游去。


    漫天的箭矢又开始向水面中射来,很显然岸边的刺客已发现了二人踪影,但吊桥损毁,他们亦无法迅速赶到对岸拦截,水流湍急带着二人很快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追!”黑衣人一分为二,一部分急急绕道奔往对岸,另一部分寻下游而去。


    ……


    当从凉浸骨髓的河水中被拉上岸,白惜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打湿的衣衫紧裹于身躯之上,曾被甲衣遮挡住的线条显露出来。


    再抬头时,便见对面的男子正满目惊疑看向自己,继而视线在不该停留的地方停留了一瞬,面色一变,迅速移开。


    连瞳孔都有些微微扩散,千军万马之前尚且处变不惊、指挥若定的男子,此刻却显露出从未有过的茫然。


    懵,不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


    此刻男子亦终于明白白惜时在水中为何会推搡开自己,概因方才为帮她迅速摆脱甲衣,动作未有收敛。


    情急之下无暇细思,只当是胸膛练得比较发达。


    眼下再观,滕烈于脑海中搜寻着本就贫乏的言语,将视线控制在白惜时的脖子以上,“……你”


    然而此刻白惜时却已果断举起袖弩,冷眼对准男子,面无表情道:“不想死便闭嘴,不容问咱家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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