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天子不让白惜时出勤政殿,含意不言而喻,他是不欲让白惜时与滕烈有事先商量串供的机会。


    白惜时自然明白这一点,听完天子一席话后一切行事如常,期间还为天子沏了盏新茶,仿佛“厂卫联合”只是无稽之谈,但只有她心里知道,自己绝没有看上去的那般平静。


    滕烈会如何应对?


    半个时辰之后,随着小太监一声奸细的通报,勤政殿外逆光走进一个高大的身影,男子身着飞鱼服,面容肃穆、脊背笔直,随着殿门的开合,寒风随男子一同涌入,紧接着一股独有的冷冽气息便扑面而来。


    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气势。


    滕烈站定,行礼,发现白惜时同在殿内,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目光在白惜时与滕烈之间一扫而过,皇帝没有去唤白惜时,而是召来一旁的随侍太监,命他将折子给堂内的男子递了过去。


    “看一看,有什么要说的。”


    此刻已经敏锐的察觉到殿内的沉闷压抑,滕烈不动声色,接过折子,翻开。


    一目十行看完前面的内容,待到最后一页,视线于“厂卫联合”四个字上划过,滕烈没有多做停留,漠然合上折子,给小太监还了回去。


    滕烈:“皆是无中生有之言,臣无话可说。”


    皇帝:“东厂与锦衣卫近来办的几件案子朕皆十分满意,如今想来确实配合默契,你是个难驯服之人,倒没想到与惜时颇为合得来。”


    白惜时听到这句话,整个后背都下意识紧绷起来,于天子身后望向着滕烈。


    如何破局?


    其实到现在连白惜时自己都没有眉目。


    也是直到此刻,滕烈才抬首正式看了白惜时第一眼,那一眼冷肃无波,这么多双眼睛望着,他不可能显露多余的表情,但白惜时却似乎还是从这一眼中看出男子已经做好好的决断。


    心底莫名一沉。


    “不打不相识。”


    滕烈语气没什么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实,“之前与掌印多有龃龉,近来确实做过尝试,想要消弭误会。”


    此话一出,便是将白惜时撇干净,责任揽于自身,言下之意是锦衣卫向白惜时投诚,并且将性质定在了尚有龃龉,但有心缓和之上。


    也是间接告诉皇帝,厂卫还未到亲密合作的地步。


    短暂波动之后,白惜时收回目光,她明白现在不是动容受感于滕烈的时候,因滕烈的一句话,白惜时也在迅速调整着自己的反应,什么反应,才让天子最大限度卸下戒心?


    以她对天子的了解……


    皇帝听完之后,果然没有再看滕烈,而是转过眼来,如同对证般问起白惜时,“你二人有何龃龉?”


    白惜时换上了一副神色。


    闻言,她闭口不言,眉宇间也闪过一道隐晦,倒一时叫人看不出是答不上来,还是不愿提及。


    天子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白惜时。


    迫于天子的压力,白惜时硬挺了片刻,最后似是不得不咬着后槽牙看了眼左右,面上闪过一丝不光彩的神色,“滕指挥使曾嘲弄过奴才……”


    白惜时欲言又止。


    皇帝沉声不耐,“今日说话为何如此吞吞吐吐?”


    白惜时:“滕指挥使曾嘲弄奴才没资本还狎妓,沉迷女色。”


    ……


    索性一股脑说出来,白惜时说完便满含愠怒地瞥了滕烈一眼,像是不再掩饰那埋藏于内心的记恨,仿佛身为掌印和男性的自尊都在此刻被按在地上摩擦,皇帝闻言面色一滞,显然也是没想到二人龃龉竟因此而起。


    转眼,再观滕烈的表情,在白惜时的目光下男子微怔,继而亦是一副晦涩的神情,其中的尴尬与回避倒不似作伪。


    若不是真事,滕烈不会有如此微妙的反应。


    天子隐约可见的松弛了一些下来。


    皇帝:“那又为何想着要缓和?”


    滕烈:“厂督与掌印,身份不同,锦衣卫行事亦不想受到掣肘。”


    “所以臣想通过赵岳,缓和与掌印的关系。”


    言下之意,白惜时从厂督升为掌印,随着权力的攀升亦可行为难锦衣卫之事,滕烈为避免类似情况发生,选择主动与白惜时拉近了关系。


    如此解释,合乎情理,而关乎男性自尊的恩怨,任谁代入,都是一朝一夕难以消弭的。


    此刻似是终于有功夫喝上一盏热茶,待那汪温水入腹,皇帝目光投向桌角的弹劾之信。


    “既然折子送上来了,不得不查。”


    天子于龙椅中沉吟片刻,白惜时亦因他的停顿而全神戒备,虽皇帝看起来已无方才那般不悦,但如若将此事交由西厂,滕烈不仅难逃皮肉之苦,邹龙春也定会想方设法将“厂卫联合”的罪名重新给二人安上。


    不过东厂有与锦衣卫联手的可能,那么西厂便也同样存在这样的风险,白惜时已经想好,如若天子提出西厂经办,她必会同样以“厂卫联合”之辞,劝谏规避邹龙春插手此事。


    不过皇帝最后的一句话,让白惜时将已经准备好的说辞悉数咽了回去。


    皇帝说的是,“那便交由都察院去办吧。”


    都察院,是都察院。


    白惜时缓缓闭了闭眼,稍稍卸下了些心理负担,都察院至少会秉公执法,而且在事件查明之前,滕烈亦可少受那牢狱之灾。


    直到现在,白惜时才怔然判断,这一关,应当是险险闯过去了。


    天子和随侍小太监没有回头,自然也看不见白惜时此刻的细微变化,但滕烈,看见了。


    男子视线如常,平移向龙椅之上。


    隆冬已至。


    迈出大殿的时候,寒风裹挟着枯枝袭卷而来,白惜时却也没那功夫去察觉那一丝一毫的冷意,全神贯注地向前走着,凝神思考后续应对之策,甚至,没有抬头。


    她知道,滕烈只先于自己几步之遥,但此刻为了避嫌,亦为了不让那无数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发现端倪,一个不曾回首,一个更没有朝男子的背影望过去一眼。


    直到二人一前一后,走入那条无人的甬巷。


    拐弯之际,滕烈的一身飞鱼服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听见动静,白惜时抬起了一双浅眸。


    似有所感,男子停步,回过头来。


    “对不住。”须臾后,他沉声,向白惜时说了三个字。


    起先白惜时甚至没明白他道歉的含义,若真论起来,分明是她对不住滕烈,是白惜时提出的与锦衣卫合作,也是她请滕烈照顾赵岳,如今又将男子拖入内廷争斗的漩涡,她有许多句“对不住”都未曾说出口。


    他又何来对不住她?


    后来,在滕烈薄唇紧抿却不知如何开口之际,白惜时才恍然反应过来,他应当是在对御前自己所提的二人龃龉道歉。


    他当真了?


    轻叹口气,白惜时微一摇头,示意当时不过权宜之策,自己完全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得到白惜时如此回复,男子冰封的眉目掠过一抹消融,继而一颔首,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于拐角之处。


    两个人都明白,甬道只有这么短短的一截,若是停留的久了,势必又会引人前来观探。


    之前是她太大意了。


    白惜时回到了司礼监当中。


    她没有立即找来周子良,如今困局未解,找他过来痛斥一顿又能如何?


    眼下最紧要的,是冷静分析当前情势。


    这一封弹劾的折子目的有二,一是构陷“厂卫联合”,最理想的结局是将白惜时与滕烈同时拉下马,甚至引起二人反目,在天子面前互咬。


    但目前这第一层危机,暂时解除。


    那么第二层,便是“厂卫联合”的疑心既已开始产生,就会像一根刺种于皇帝心间,若想彻底打消圣上的疑虑,办法唯有一个——滕烈卸任指挥使,或白惜时卸任东厂厂督。


    这两个位子,权势颇盛,若是能拉下其中任意一个,甚至再换上自己之人,对对方势力都是极大的提升。


    白惜时相信滕烈也想到这一点。


    并且在他将责任揽于己身的时候,便已经替白惜时做了选择。


    但滕烈凭什么将指挥使之位拱手相让?


    两相比较,白惜时倒是宁愿自己卸任东厂厂督,但眼下难就难在她若是主动提出卸任,会让天子很容易联想到此举是为了保全滕烈,如此,又反向证明了二人交情匪浅,坐实“厂卫联合”之嫌。


    难办!


    坐于内堂的案几前,白惜时一坐就这么坐到了天黑,待解衍进门之时,看到的就是对方一脸凝重之态。


    几步走到近前,解衍耐心询问发生了何事,白惜时亦没有避讳,将今日勤政殿之局如实相告。


    得知白惜时眼下一大半的忧虑来自对滕烈的歉疚,解衍唇角逐渐绷直,静坐于一旁,良久没有说话。


    待兀自将那股复杂的情绪按下,解衍才抬眼,问了白惜时一个问题,“掌印可有接任东厂厂督的合适人选?”


    白惜时:“有。”


    确实,解衍很懂她,白惜时即便卸任也不会想让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得逞,她本就忙不过来,也有过将东厂交给别人的打算。


    她曾考虑过千闵,但眼下千闵、元盛均与锦衣卫交好,不是合适人选。


    不过除此之外,确实还有一人,那是爷爷张茂林留给她的人。


    解衍得此答复,手指轻点桌面,“若破此局,或可从贵妃身上入手。”


    “贵妃?”


    解衍看向白惜时,“掌印失势与滕烈失势,掌印认为,贵妃更希望看到哪一个结果?”


    闻言站了起来,白惜时确认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主动给贵妃提供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她得知后必定会找人来弹劾我?”


    “继而我卸任东厂,天子疑虑打消,便也不会再揪着弹劾之事不放,自然而然便也保全了滕烈的指挥使之位?”


    解衍颔首:“掌印认为是否可行?”


    沉吟片刻,白惜时眸中很快升起一道亮光,继而用力拍了一把解衍的肩膀,看向对方:“可。”


    第72章 第72章


    几日之后,关于白惜时任东厂厂督期间飞扬跋扈、不按法度行事的折子开始出现在朝野,天子看到后未置可否,只将那折子重新合上,摆在桌角。


    天子不知道白惜时任东厂厂督之时的嚣张吗?


    多少有所耳闻,不过有时候天子并不排斥这种嚣张,这种嚣张的前提是,白惜时的忠心和差事完成的漂亮,东厂只听令于天子一人,本就是超脱法度之外的一种存在。


    天子重情义,也多疑,厂卫勾结是他不希望看到的,即便那日将二人同时叫到面前,打消了部分疑虑,但滕烈也确实有接近白惜时之意,兼之顾虑一旦产生便很难消弭,二人比较起来,天子显然更偏袒从微时一起扶持走过来的白惜时,因而也更倾向于将滕烈调离。


    滕烈亦有大用,未必就一定要在锦衣卫的位置上停留一辈子。


    但近来朝堂和后宫似乎都察觉到了他有调整锦衣卫指挥使的意向,一夜之间,明里暗里推荐接任之人无数,这也隐隐引起帝王的反感和另一层疑虑,那便是那封弹劾滕烈的折子,是否就是冲着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而来?


    与此同时传奉官被取消,俞氏的官职也多数被取缔,贵妃与天子之间的隔阂也越大越大,心爱之人日日以泪洗面,亦叫皇帝头疼心烦。


    天子也是人,也有偏爱之人。


    皇后再端庄明理,怡妃再美丽温柔,仍敌不过贵妃于天子心中的地位。


    贵妃不喜白惜时,天子自然也是知晓的,并且言语中多是诋毁其利欲熏心、忘恩负义之言。


    就在这个时候,都察院的调查结果也同样呈到了皇帝案前,经查弹劾滕烈的罪名皆不属实。


    皇帝一个人于勤政内坐了片刻,他有意安抚贵妃,亦不欲让人觊觎左右他对官员的任免,半晌之后,天子一挥手,命人召来了白惜时……


    从勤政殿内出来之后,白惜时连日来的紧绷总算松懈下来一些,天子方才与她说的,是欲让她从今往后专注内廷事务,东厂便交由其他人去打理。


    这正是白惜时预估到的结果,但令她没预估到的是,天子还询问了她对接任之人的意见。


    白惜时并没有说出心目之中的预设人选,她知道皇帝问归问,却并不喜欢旁人替他做决断,贸然说出反而弄巧成拙,因而只在皇帝提出两个人的名字之时,白惜时直接给予了否定。


    一个是擅长逢迎拍马但能力有限之人,一个则是太后的亲信太监,白惜时以其不善稽查,好生事端为由,建议另选他人。


    因为白惜时隐隐察觉,皇后之所以如同变了一个人,背后应当是有人给她出谋划策,而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太后。


    听闻二人近来对怡妃也极为关照,日日盼着她腹中的孩儿平安落地,不知后续又是作何打算。


    离开了勤政殿之后,白惜时没有立即回司礼监,而是绕了一个圈,于内廷的后湖旁“偶遇”了一个人。


    与那人擦身而过之际,白惜时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做好换个地方的准备。”


    曾江敛目:“是,掌印。”


    三日之后,天子下令,调御马监曾江任东厂厂督,东厂元盛为御马监掌事。


    曾江,就是爷爷张茂林留给白惜时的人,张茂林对此人有救命提携之恩,在御马监王焕全下台被捕之后,便是由曾江接任。


    那日在勤政殿皇帝提出的几个人选中,除了白惜时否定的两个,剩下的千闵、元盛皇帝出于“厂卫联合”亦不会任用,那么便只剩曾江和一位俞贵妃的亲信太监。


    但西厂与贵妃的关系天子不是不知,即便再宠爱一个女子,皇帝亦不会让贵妃与东、西厂同时有牵扯。说到底,厂卫只能听命于天子。


    因而,最后剩下的人选便只有曾江。


    元盛,倒是意外之喜。


    得知此结果后,白惜时并未表现出一切尚在掌握的得意,曾江是一步暗棋,她暂时还不想暴露。


    唯有路过周子良面前时,白惜时停步,不冷不热向对方投过去一暼,抬手,一指自己的眼睛。


    关注之意尽显。


    周子良佯作不知何事,向白惜时低了低头。


    见此情状,白惜时略一扬唇,很好,她就喜欢不简单的对手。


    皇后的目的,白惜时眼下想来应当是想挑起她与贵妃之间的争端,二人都是陪同天子从废院走出之人,白惜时亦颇受天子信任,因而扳倒贵妃的可能性也比旁人要大。


    何况让白惜时对付贵妃,可比皇后自己对付贵妃要轻松多了,坐收渔翁之利,何乐而不为?


    不过白惜时既然已经有所察觉,便绝不会甘愿做旁人手中的棋子,她卸任东厂厂督,亦是对贵妃的一种安抚和退让。


    不可再让矛盾继续升级。


    回到司礼监后,将人都清了出去,直到小太监将大门关上,白惜时才于无人的内堂之中舒出一口长气。


    滕烈还是锦衣卫指挥使,曾江执掌东厂,御马监又有元盛坐镇,眼下看来,结果倒不算坏。


    思及此,白惜时兀自后仰于太师椅上,脑袋放空,一时半会什么都没有再去想,只想体会片刻这难得的宁静无扰。


    也总算,暂时告一段落。


    傍晚时分,解衍听闻今日圣上的旨意,下值从外头进来的时候,见左右无人,男子从墨色大氅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两瓶桂花清酒,搁在了白惜时的案几前。


    “连日紧绷,掌印今日可要放松一下?”


    若是平日,白惜时对酒倒是没什么兴趣,但今日算是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也确实如解衍所说,想要把烦恼通通抛却。


    看了眼敞开的大门,白惜时目光朝后一瞥,“去暖阁。”


    卸任东厂,众人皆以为她会失落,此刻于内堂之中饮酒虽也可理解为借酒消愁,但此地毕竟文书杂多,也偶有小太监经过,实在不是个适合喝酒松懈的地界。


    还是暖阁更为合适。


    圆桌旁,看着解衍将几碟小菜并酒杯摆放整齐,白惜时有感而发,叹了一句,“若是此刻千闵、元盛,还有滕烈能一起那便更好了。”


    男子正于衣架前脱下厚重的大氅,闻言动作一顿,复又将衣衫挂好,走过来径直坐下,“今日酒带的不够,下次再寻机会。”


    白惜时:“我也只是说说,眼下这种局面,叫人过来反倒是给他们添麻烦。”


    其实解衍还能在这里,便已经很好。


    暖阁之内,地龙正旺。


    二人今日特意避开政事,天南地北的瞎聊,白惜时一口饮下手中的桂花酒,将杯盏扣于桌面,在解衍替她重新斟酒的空档,她带着些微醺眯眼望向对面的男子。


    “其实咱家一直觉得你有些像黄麻。”


    解衍闻言,有些诧异又有些无奈,看向白惜时,“在掌印眼中,我就不能像我自己吗?”


    白惜时又强调了一遍,“真的像。”


    “哪里像?”


    解衍实在不知道自己与那小胖狗到底有何共通之处。


    被他这么一问,白惜时还真就仔细回想了回想,继而在酒精的作用下,说出了四个字——“听话,好乖。”


    年轻的男子听到这个答案,怔愣片刻,继而兀自失笑般回了句,“不乖的时候掌印应当还没机会见到。”


    “什么?”没听清他刚才的言语,白惜时凑近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不欲重复,解衍微一停顿很快揭过,继而发现与二人眼下近在咫尺的距离,想了想,顺势前倾,与白惜时就这么面对着面,又问了一句,“那掌印喜欢黄麻吗?”


    白惜时不假思索,“当然。”


    闻言扬起唇角,解衍就着这个姿势望进白惜时的双眸,好半晌没有说话,但眼睛仿佛无声在问白惜时另一个问题——“我呢?”


    四目相对之下,白惜时由起先的不明白到逐渐会意,看懂了便开始移开目光,也莫名牙痒痒,伸手,将那张方才还觉得越看越顺眼的俊脸推向一边。


    “咱家还没喝醉。”白惜时觉得自己这一声不甚威风,有点色厉内荏的味道。


    “嗯。”


    解衍被推开仍一如往常,仿佛方才无事发生,提壶又问了白惜时一句,“掌印可还要再喝两杯?”


    “不了,你多喝点!”


    剩下的时间,便变成了白惜时喝茶,解衍独酌的局面。


    因着刚才的那一点暧昧,两个人虽又恢复了先前的相处之道,却怎么也没那般放得开,话亦随之少了许多。


    不久之后,解衍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杯盘。


    本来是稀疏平常的一件事,但不知为何,今日看着男子将衣袖挽至手肘,沉静着一张面容洗碗擦桌子的动作,白惜时竟就这么鬼使神差地看了下去,并且似乎还觉得挺好看,诡异的赏心悦目。


    解衍的那种人夫感又来了,他分明才二十岁。


    不过转念一想,解衍眼下虽不再是世家大族的探花郎,但仍旧挺拔出众,身材如今历练的也颇为不错,再加之又是御前侍卫,日后想说门合适的亲事应当会很容易。


    兼之他性格体贴包容,到时候与夫人的相处自然也会十分和睦。


    然而不知为何,一想到解衍将来会常伴另一个女子左右,白惜时又觉得不大舒服。


    而这种不舒服一持续便持续到了解衍重新从衣架上取回大氅准备离开。


    啧,看来真的是酒精上头了,白惜时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句。


    第73章 第73章


    今夜解衍同样准备宿在值房。


    夜深冬寒,男子重新披上大氅,带上方才桌面上收拾出来的一应杂物正欲告辞,白惜时见他左后侧的领子并未理好,遂一伸手,示意解衍将脖颈那处整理妥善。


    男子见状,低头,视线范围内并未发现有何异样,问了一句,“哪里?”


    白惜时:“左侧,后方。”


    双手拎着空酒瓶和杂物,解衍又看了一遍,目光仍旧没有探及到那片被压折进去的皮毛,继而睁着一双澄澈的眼,向白惜时又望了回来。


    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不知他为何就是看不见,白惜时干脆起身,靠近些又给他指了一遍。


    继而见男子仍旧找不着方位,眼看着就要将手中的杂物放下,重新脱下调整,白惜时觉得过于麻烦便没想那么多,索性上前直接伸手将他把那片衣领翻了出来。


    翻完又强迫症使然顺手将两边的皮毛顺了顺。


    然而做之前没想那么多,做完之后,又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过于亲密。


    特别是当此刻二人距离极近,对面之人微微低头,亦有些错愕地望着自己的时候。


    ……


    草率了。


    果断收回手,后退一步,白惜时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向男子示意了眼门外,“整理妥当了,走罢。”


    但是听完这句话的解衍却没动,视线反而像被地龙烘烤过一半,盯着白惜时一瞬不瞬,继而就在这样的对视下,男子抬腿,缓然上前一步,将二人又拉回到了方才极为接近的距离。


    抬眸,睨着他,带着点威胁警告的意味,片刻之后,白惜时又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是在拉开距离。


    在白惜时的人生里,虽然十几岁前过得比较辛苦,但自现在的天子登基之后,她有过退让的次数实在不多,更何况是在面对眼前之人的时候。


    因而退了一步便不会再退,白惜时已经想好,解衍若是敢再上前一步,她就将他麻溜地撵出去,臭小子胆大包天!


    然而这一退,解衍好像很快明白了什么,继而专注的神色都变得清明,男子没有再上前,敛目微一点头,额前飘落下来的碎发恰好遮挡住了他的半边眉眼。


    解衍转身准备离开。


    但当对面之人真的止步,白惜时亦没有什么如释重负之感,反而莫名觉得空落落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这种落空感来自何处,人有时候真是种复杂的生物,连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


    再一仔细分析,应当是解衍这一止步,让她方才准备骂这臭小子的说辞一下子均无用武之地,遗憾的。


    对,应当是这样。


    白惜时获得了逻辑上的自洽,不过看着解衍向外走的背影,即使逻辑再自洽,白惜时还是不得不承认,此刻心情好像也没多好。


    在目送着解衍离开之际,男子走到暖阁门口,又回头望了一眼,发现白惜时亦在看这自己,遂道了一句,“掌印,早些睡。”


    白惜时“嗯”了一声,继而状似不经意地问他,“这么晚,卫所的值房留好床位了?”


    “是,我来之前已与同僚打过招呼。”


    闻言没再说什么,白惜时一点头,收回视线,改为走到铜盆边挽起衣袖净手。


    既然打过招呼,那便罢了。


    她还当他没地方睡觉。


    暖阁之内热意融融,然而当踏出司礼监内堂,呼啸的北风便肆无忌惮席卷而来,又是另一番天寒地冻的光景。


    深夜的宫中官道空旷,解衍此刻连灯笼都没有提,就这么一步一步朝着卫所走去。


    带着一身寒意走进已然准备熄灯就寝的值房,发现解衍回来,一个同僚从床榻上起身,“解兄,这个时辰没回来我还当你已经出宫去了。”


    说着那同僚便起身,很快抱着被子回到另一张被水浸湿的床榻之上,“方才不小心将茶水打翻,以为你不回来便借用了一下,来,还给你。”


    解衍见此情况,目光一顿,叫停了对方,“不用。”


    “啊?”


    “你睡罢。”


    说着,男子复又转身,推开了方才刚刚合上的房门。


    “解兄,这么晚你要去哪?”见男子要走,那同僚在后头探身问了一句。


    然而风声太大,房门又被男子从外头重新合上,解衍并没有听见这一声问话。


    “别担心,他估计是去司礼监了。”


    见同僚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另一个侍卫出声劝慰道:“解衍和掌印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司礼监总能给他腾出个留宿的地方,他既让你睡,你便安心睡便是。”


    解衍确实回到了司礼监。


    白惜时此时刚沐浴完毕,从盥室走出来的时候便听见小太监敲门在外禀报,说是解大人来了。


    闻言裹好束胸,连带着金丝软甲都重新穿戴整齐,再套上寝衣确保无误,白惜时才走过去,抽去暖阁从内扣上的门栓。


    “怎么又回来了?”身着一身缎面寝衣,长发被一根绸带松散的绑着,白惜时于门框边望向男子。


    没想到白惜时此刻会是这般随性的模样,卸下掌印的装束,整个人反而都在发光。


    解衍从来都知道白惜时很漂亮,但平日里有掌印的威势撑着,总是让人有所敬畏,不像现在,柔和了许多,也更加出尘。


    解衍移开视线,莫名有些不大好意思再看。


    “床榻被同僚占了。”男子低声回了一句。


    闻言没什么意外,白惜时让开半步,“进来罢。”


    “被子还在原来的地方,自己去拿。”一边往里走,一边指向衣柜,见男子熟门熟路将放在罗汉床上的矮几搬走,白惜时转而坐于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清水。


    在解衍收拾床铺的时候,白惜时也同时发现自己还有件白色裘裤压在罗汉床下方忘记收起,虽不算什么特别隐私之物,但若是被男子拿到交还给自己还是有些尴尬,白惜时遂起身,欲趁他背过身之际,直接取回。


    然而好巧不巧,正当她靠近,解衍亦整理完毕恰恰转身,一个站着一个端坐,继而,就这么顺理成章的,男子的脸直接撞进了白惜时的胸膛之上。


    ……


    意外发生,两个人都有些忪怔,白惜时手指骤然攥紧那条拿回的裘裤,忍着一把将解衍推开的冲动,强撑着站于原地。


    冷静,白惜时你要冷静,这种事发生在两个男子之间算不得什么,很正常,不能表现出异样。


    然而解衍接下来的一句话还是叫她破了防,白惜时头脑一热、愤而用力,一把就将解衍推倒在床榻之上。


    因为他说的是——“掌印,你练得好硬。”


    解衍是本能的感叹,概因他撞上之时,整张脸都感受到了那种硬邦邦的扎实之感。


    但只有白惜时知道,那不是她练出来的胸肌腹肌,那是金丝甲,金丝甲中孟姑姑帮她填充的软板,若不是有那一层金丝甲,白惜时不敢想象解衍方才撞到的是什么。


    然而解衍被白惜时推得毫无防备,继而微微蹙眉,半撑起手肘,仰面望向立于正前方之人。


    男子之间互夸对方练得结实是一件稀疏平常之事,掌印为何突然动手?


    此刻也发现解衍眼中的疑惑,白惜时反应过来开始警醒,解衍是个聪明之人,方才还是太冲动,不该叫他察觉有异。


    遂很快换了一副神色,为让男子打消疑虑,白惜时倾身向前,煞有介事伸出一只胳膊撑在对方的胸膛,继而像是比较般的按了按,评价道:“咱家什么地方不练得比你要硬?”


    说完又觉得此话欠妥,不过白惜时没再深思,继而微扬下巴,摆出解衍同自己比起来还是要多加锻炼的睥睨神态。


    推倒他,就为了比肌肉?


    但不得不承认,白惜时这一招确实管用,至少眼下的解衍,没什么余力去考虑白惜时方才的反常。


    概因眼下二人姿势暧昧,男子双肘撑着上半身仰面向上,而白惜时俯身前倾,一只手撑在解衍左侧,一只手抵在对方胸膛,而那松松绑着一瀑青丝的绸带此刻也已脱落,没有束缚的长发便这么飘啊飘啊,悉数垂落于男子的肩胛脖颈。


    解衍觉得有些痒,不仅因为长发,亦因那只抵于自己胸膛上的手,仿佛不单单是拂于身前,也同样拂于心头。


    因而,一双漆黑的瞳仁也越发专注认真。


    眼看解衍虽暂时被自己唬住,但白惜时同样也有些不大自在,特别是被解衍这样盯着亦让她觉得心跳比平日里要快,索性见好就收,遂就着撑住对方的姿势借力起身,继而不作停留、果断转身,白惜时准备就这么直接回房睡觉。


    但尚未走出一步,手腕便被人从后头握住了。


    低头,白惜时瞥向那只伸向自己的长臂,很有力,也传递过来了对方的温度。


    “掌印的发带落下了。”


    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他便从罗汉床中起身,一扬那条蓝色绸带,白惜时见状,伸手接过,将绸带从解衍的手中取了回来。


    不过她取回之后,男子似是挽留般,又帮她于身后拢起那一瀑青丝,继而重新看向白惜时,伸出了手。


    四目相对,白惜时盯着解衍看了片刻,才一抬手,将那根绸带又重新拍回对方的掌心。


    要回绸带后,解衍帮她将长发像原先一样松散的绑了起来。


    “多谢掌印收留。”待做完这一切,男子退开一步,于白惜时身后说了这么一句。


    闻言,白惜时微微侧身,眼中带着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探究,反问了一句,“怎么谢?”


    因这一句话,二人又是对视了许久没有说话。解衍似在思考,也在把持着让白惜时不会排斥的分寸感。


    良久之后,就在白惜时这样的注视下,解衍靠近一步,见对方没有回避,才缓然低头,于她的肩头,轻轻落下一吻。


    第74章 第74章


    白惜时回到卧房,吹灭蜡烛,人躺在床上,却半晌没有睡意。


    于床榻之上翻了几个身后,最后干脆掀开被子一把坐起,将缠绕在里头的束胸解开扔至床尾,白惜时才觉得整个人松快了一些。


    不过身体是松快了,心里还是没有。


    也不是不松快,就是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微妙,她以前没怎么体会过,一时有些不大适应。


    如果说十几岁前的白惜时是在为生存奔波,没时间考虑什么感情问题,那么十几岁后,她对魏廷川就是一场漫长的暗恋,心里其实也明白不会有结果,最后事实证明,这场暗恋确实无疾而终。


    但她和解衍现在的情况……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白惜时觉得,若是解衍方才但凡那一吻敢落在她的脸上,她绝对毫不犹豫一巴掌就给那小子拍开,但解衍偏偏没有,而是碰到了她的肩头。


    而且只是很轻的触碰了一下,继而男子便退开了,转身整理那看起来也没什么地方需要整理的床铺,要不是当时对方气息喷在她的脖颈上让她觉得有些痒,白惜时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以至于,她都没好意思拍他。


    毕竟对方只碰了一下肩膀,中间还隔了好几层布料,拍一巴掌未免太大惊小怪了些。


    显得她一个掌印多没见过世面。


    乌七八糟瞎想了一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吻落在肩膀上,反而比落在脸上甚至更亲密的地方都要叫人心绪不宁。


    会有结果吗?


    到最后,白惜时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仔细想想恐怕还是没有,两眼一闭重新躺回床上,白惜时难免有些烦躁,算了,没结果不如睡觉。


    一夜睡得都不大安稳,翌日天还未亮,白惜时穿戴好后走出卧房,此时正见解衍将叠好的被子重新归置于柜中,当昨夜的旖旎散去,此刻二人见面同时想到最后那一吻,一时都有些尴尬。


    不过白惜时即便尴尬,面上却不会显露,而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兀自走到打好水的铜盆边漱口净脸。


    专注于忙着自己的事,半晌没听见动静,最后在喝下男子提前帮她备好的一杯温水时,终于听见后头传来了一声,“掌印,可有何事需要帮忙?”


    白惜时的声音淡淡的,面容也很平静,“无事。”


    解衍听完一点头,“那属下便去值房了。”


    走了?没一句解释没一句说明,就这么走了?


    闻言更冷淡的“嗯”了一声,白惜时一口把杯中的温水喝干。


    待咽下那杯水,男子也正好离开了暖阁,静谧的空间此刻唯剩自己一人,“啪嗒”一声将杯盏扣回桌面,白惜时静默半晌,突然无端笑了一声。


    没头没尾的,臭小子到底什么意思?


    白惜时那点子费解,直到早朝之上,注意力才被转移。


    今晨辽东传回八百里急报,说是巡抚陈越为冒领军功掩杀百姓充做歼灭敌军人数,激起当地兵变。天子得知后震怒不已,欲立即派人前往平定,并将陈越押解回京问罪。


    但在派谁去这个问题上朝堂争论不下,最后天子命内阁会兵部一起商议此事,白惜时随堂听政。


    讨论的几个人员之中,滕烈亦在其列,他为锦衣卫指挥使,应变和领军能力皆属上乘,倒是有不少朝臣都举荐由他前往。


    除此之外,西厂邹龙春得到消息,竟也递了折子自请前往平定辽东之乱。


    需知此次虽名为平定,面对的却不是十恶不赦的匪徒,百姓和士兵是因为将领滥杀无辜揭竿而起,只要能平民愤,安抚情绪,未必就要真的动刀动枪。


    所以这一趟应当算是件好差事,危险性不高,但功绩却不小,在当地百姓中亦可树立威望。想必西厂也是看中这一点,才愿意自请前往。


    不过邹龙春的性格,在白惜时看来,好生事端,并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内阁并兵部商议到最后,推举上来的人选有三,天子过听罢后点了点头,挥手叫朝臣们散了,于勤政殿内看着三个名字,兀自沉吟。


    白惜时伴于一旁,亦没有多话。


    朝臣们推举上来的第一个,是兵部刘尚书,也就是刘晩禾的父亲,兵部尚书亲自到场对士兵和百姓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安抚。


    但天子看完却叹了一声,“刘爱卿腿疾严重,恐受不了辽东严寒。”


    继而看向下一个,滕烈。


    “滕烈性子冷,若是领兵打仗朕倒是信得过,不过此次出兵还是当以安抚为主,滕烈生人勿近之感太重。”


    说到这,天子突然转头看了眼白惜时,“其实若是让你与滕烈同去,朕倒是还放心些。”


    一个沉稳有度一个机敏变通,确实极为匹配。


    然而听到这,白惜时没有立即接话,脊背绷直,不知道皇帝是真的有感而发,还是仍存着试探之心。


    “圣上说笑了。”


    白惜时其实觉得综合考虑名单中的三人,确实滕烈最为合适,他人虽冷冽,却也有威严,能服众。但有些话白惜时现在已经没办法对皇帝说,说了,反而帮不了滕烈,倒有可能给他带来祸患。


    不过天子似乎也没在真正等白惜时的答案,看到第三个人名,眉头一皱,此人即便朝臣再推举,但皇帝不喜,便一切作罢。


    三人名单看完,皇帝突然又问了白惜时一句,“你觉得邹龙春如何?”


    闻言看了眼左右,白惜时顿了片刻,仍是答道:“恐生事端,或有不妥。”


    即便她知道说完这句话,贵妃亦有可能会得知是自己否了她的亲信,但事关辽东军民,邹龙春此人确实不合适,白惜时不得不说。


    皇帝听完一点头,似也认同,继而又兀自感叹了句,“那便二选其一罢。”


    说罢没等白惜时回答,龙椅之上的天子闭了闭眼,“朕再考虑考虑,你也先下去吧。”


    “是。”


    当日下午,皇帝宣兵部尚书刘易、锦衣卫指挥使滕烈觐见。


    彼时白惜时并不在勤政殿内,后来还是听在里头的小太监提及,刘大人在御前坚持亲赴辽东,而指挥使只答复一切由皇帝定夺,最后在兵书尚书的一再争取下,天子最终选定由刘易前往辽东平定兵变。


    这么好的机会,滕烈为何不为自己争取?白惜时想不明白,若是以往,她或许还会问上一问,但现在,罢了。


    宣布完旨意后,白惜时路过内学堂与小锁、赵岳一起往司礼监回去的路上,恰好迎面撞上了出宫的滕烈并冯有程。


    往日见面必要热络打一番招呼的几人,这一次却不能不有所顾忌,冯有程欲言又止,望着白惜时停下了脚步。


    白惜时微一颔首,“指挥使、冯副使。”


    点头示意过后,她带着两个小徒弟直接走了过去,没有再作逗留。


    目送着三人走远,冯有程有些遗憾,转头看向滕烈,“指挥使,你可是有话要对掌印说?既然有,方才为何不叫住他?”


    高大的男子没有说话,亦或许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当得知白惜时卸任东厂厂督之时,滕烈直接从椅凳中站了起来,继而踏出北镇抚司去便欲进宫,然而走到一半,又生生停住脚步。


    既已成定局,他知眼下去找白惜时也只是徒劳,贸然行事或许还会给对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与其如此,不如揪出此次弹劾的始作俑者,彻底解决背后的疑虑。


    因而他近来也一直暗中盯着西厂动向,意图顺藤摸瓜,找出是谁在将邹龙春当做那柄借刀杀人的“刀”。


    眼下人还没有揪出,又有兵部尚书刘易毛遂自荐,滕烈对赴辽东平反之事自然边没那般执着。


    回去的路上,赵岳见到方才白惜时与滕烈的疏离,心里不好受,眼见快到司礼监,他叫住白惜时低头悔恨道:“掌印,都怪我,那日若不是我冲动行事……”


    “别想太多。”


    闻言,白惜时劝慰,“有人想要设计于我,一次不成,还有下次,你的事只是个由头,即便没有他们也会另寻他事。”


    厂卫联合并非只可从赵岳之事下手。


    伸手又拍了拍赵岳的肩,白惜时安抚一笑,继而抬腿跨进了司礼监的大门。


    ……设计掌印吗?


    望着白惜时的背影,赵岳凝眉,若有所思。


    —


    自那日解衍宿在白惜时的暖阁,之后每隔八、九日,男子便会在帮白惜时处理政务时留的晚一些,继而宫门落钥,便顺理成章留了下来。


    由于这个频次实在拿捏的精准到位,既不过于频繁,又不会隔得太久,正好卡在白惜时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因而她便也看破不说破,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继上次发现白惜时身板比自己还要硬,解衍似乎受了不小的刺激,也越加发愤图强,好好的一个文臣料子,现下逮着空档就练武锻炼,连在白惜时的暖阁中都不例外,睡前他不仅练,还取经,虚心请教白惜时各项动作要领。


    白惜时其实有时候不落忍都想直接告诉他,若欲练得咱家这般金刚不坏之身,一件填充的金丝甲足矣,但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昧着良心给他指导,指导的他大汗淋漓,指导的他气息不稳,指导的他衣衫湿透,薄薄的一层,紧贴于劲痩的身躯之上……


    男子此刻正于暖阁的地上做着类似于俯卧撑的动作,忽然抬眼望过来,白惜时同步移开视线。


    笑话,她是那般容易被男。色所惑之人吗?


    唔~不过解衍身材还真是挺不错的。


    见白惜时并没有在看自己,解衍索性收腿起身,带着一脸求知欲走向白惜时,“掌印,上肢训练,要如何才能耐力更加持久?”


    白惜时略显高深,“负重。”


    “如何负重,绑沙袋铅块?”


    “可以。”说着一挥手,白惜时:“不过你若觉得麻烦,还有个简单之法,做方才的动作之时找个同僚坐你背上便是。”


    闻言一愣,解衍顿了片刻才确认道:“如此也可?”


    “嗯。”


    然而男子听完答复,却不动了,继而略显迟疑,就这么静默望向白惜时。


    被他望的时间久了,白惜时多少也觉得不大自然,毕竟对面之人跟湿。身诱惑似的,多看两眼她都觉得灵魂受到了洗礼。


    抬眼,白惜时刻意蹙起眉心,“怎么,不相信咱家的话?”


    “不是。”


    “那为何这般一直盯着咱家?”


    “掌印,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什么忙?”白惜时没大听懂。


    解衍一抿嘴唇,“……负重,的忙。”


    第75章 第75章


    白惜时拒绝了解衍的提议。


    笑话,她一个掌印坐于他背上,这,这成何体统?


    何况乎男子此刻衣衫半透,浑身湿漉漉的,让她往哪坐?


    坐了她的衣裤不也得湿?


    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白惜时忽略其实有那么一些想要尝试的想法,此刻显得尤为正派。


    “欲速则不达,负重不必急于一时,今日练好了就去把身上擦干,地上也落了不少汗,咱家一会叫人进来打理。”


    男子听完,垂下眼睫,眸中集聚的专注一点一点散去,再抬首之时,方才似因运动而显得有些血气方刚的状态很快沉淀下来,拭去额边汗珠,解衍声线平稳道:“掌印不必麻烦,我去罢。”


    说完兀自走出去唤来了平日洒扫的小太监进来,解衍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去了外头的盥室。


    ……


    看着解衍走出去的背影,虽然男子的表情没什么大变化,但那点光消失后,白惜时怎么看怎


    么觉得像耷拉下两只耳朵的黄麻,心里总觉的怪怪的。


    难道方才她拒绝的太直白了?应该再委婉点?


    可她总不好真的坐上去,坐上去又算怎么回事呢?


    面对解衍,她既没办法将自己代入成一个真正的男子,平常心处之,但又没办法完全卸下心防,倒不是她不信任解衍,是自己还没有做好接受改变的准备。


    第一次发觉自己竟还是个纠结之人,纠结到莫名有些发燥,白惜时又喝了杯凉茶,继而去问正在擦地的小太监。


    “你可觉得这暖阁太过闷热?”


    那小太监没想到掌印会问他话,即便觉得温度正适宜,仍唯唯诺诺赔笑道:“奴才,奴才也这般觉得。”


    唔,原来不是她的问题,是环境使然。


    白惜时听完心中坦然许多,待那小太监洒扫完毕,亦叫人抬了水来,插上门栓,去了卧房之中独立的盥室。


    因为想着解衍随时会回来,她动作也比平时要快上一些,等换上寝衣,拿下门栓,没过一会,解衍便从外头走了回来。


    此刻男子汗透的衣衫已然换下,浑身散发着清爽之感,一身天青的长袍遮挡住方才的肌理分明,又是那副清隽沉静的模样。


    解衍进来后看了一眼白惜时,见对方的束发已然放了下来,走过去将搭在椅背上的发带递了过去,继而走至柜前,将里头的被褥抱了出来。


    他这是准备睡觉了。


    恰在此时,方才洒扫的小太监去而复返,又端进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白惜时见状,一边绑头发一边走回桌边,示意了眼正在铺床的男子,“咱家有些饿了,叫人煮了两碗面,你可要吃点?”


    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解衍片刻之后道了句“好”。


    二人一同在桌边坐下。


    但相较于之前锻炼时算得上积极的态度,沐浴过后回来的男子明显克制收敛了许多,即便坐于白惜时身边亦没有多说什么,低头拿起筷子,专心致志吃面。


    前后差别有些大,白惜时观察了一阵,出声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


    解衍闻言抬起眼,朝白惜时望过来的时候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仿佛无事发生,但白惜时就是敏锐的察觉出了不对。


    又多看了他两眼,见对方仍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打算,索性懒得再问,白惜时转过头也开始吃面。


    不过吃了几口又觉得没什么胃口,停了片刻,白惜时将一双筷子重新搭于碗沿,发出一声轻响。


    闻声,男子望过来,“掌印?”


    “无事,就是觉得屋内有些闷。不用管我,我去透会气。”


    说着白惜时起身,一个人走到暖阁的窗边,将那里打开了条两指宽的缝。


    凌冽的寒风无孔不入,开窗之后,很快便寻着这条细缝吹了进来,在温暖的地方待久了,乍然遇风是有些冷,不过头脑也跟着清明了不少。


    只是没过多久,桌边的男子亦跟了过来,停在两步之外,“掌印,如此容易着凉。”


    “嗯。”


    口中虽应着,但白惜时并没有动,依旧半靠在窗边,站在那里吹风醒脑。


    白惜时一不愿意说话,解衍便也跟着缄默不语,两个人仿佛都有心事,等待了片刻见对方仍没有关窗的打算,解衍掉了个头,去衣架上取来了白惜时的那件狐裘。


    但是衣裳还没有披到对方身上,白惜时此刻却突然抬眼,望着正欲走近的男子道:“你方才怎么回事?”


    她能明显感觉到解衍前后的情绪转变,她也实在不想再猜来猜去,索性就着这冷风,问出了口。


    男子闻言,没有很快给出答复,而是依旧按照原先的计划,将狐裘披在了白惜时的身上,继而才后退一步,唇线绷直,眼神亦有些复杂不明。


    见状皱了皱眉,白惜时其实不大喜欢看到解衍年纪轻轻一副晦暗的模样,就在她以为男子不会说话之时,解衍却在这时候开了口。


    “我其实是在考虑同掌印一起,要如何把握分寸才不会让掌印觉得被打扰,也不会把我推得更远。”


    解衍筹措着每一句用词,最后说了这么一段话。


    说完男子脸上原先的沉静亦被打破,他双目紧盯着白惜时,似乎像是在等待宣判。


    被打扰?白惜时其实没有觉得被打扰,若是觉得被打扰,她便压根不会让解衍进来。


    费解于解衍的想法,白惜时眉心蹙得更紧,但她不知眼下这样的反应很容易叫对面的男子会错意。


    静默驻足原地,解衍似有所感,再抬起头时,已将上一刻涌出的情愫悉数隐藏,“方才是我失言,掌印若是困扰,便当我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他跟她说了这么一通扰乱自己心神的话,然后又告诉她他什么都没说?


    “到底是说了,还是没说?”


    眼见男子就要退开,白惜时紧跟着问了一句,语气不怎么好,有一种被屋外冷空气浸染的寒气汹汹。


    解衍顿步,迟疑,望向白惜时。


    见他还晓得停下,白惜时态度缓和了些,一拢身上的狐裘,将窗户又撑开了一些。


    “那你现在考虑好了?”


    意识到白惜时问的是他先前所说的考虑如何把握分寸,解衍如实道:“没有。”


    还没有考虑清楚,他也会顾虑一旦有失分寸过于亲近,白惜时会推剧排斥,反而连现在的关系都维持不下去。


    闻言,白惜时半边身子靠回窗边,显得有些散漫,“那你准备怎么办?”


    解衍目光深沉,“掌印想让我如何办?”


    “是咱家在问你。”


    直到这个时候,终于察觉出了白惜时态度中的动摇,解衍凝视着对面之人,继而踏出一步,靠得近了亦没察觉出被回避,男子试探般伸出双臂,缓然越过对面之人,最后,撑在白惜时身后的窗棱,呈现出了将人圈于一隅的姿态。


    “这样可以吗?”他微微低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昳丽面庞。


    白惜时没说话,半抬着眼睛看向他。


    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两个人离得如此近,以至于男子身上刚刚沐浴过的清爽水汽都扑面而来,白惜时在觉得好闻的同时,又觉得真是该死的性感。


    糟了,明明解衍穿戴的整整齐齐哪都没露,她为什么还是会觉得性感?


    就因为解衍方才大汗淋漓的时候,她多看了那么五六七八眼?所以明白这副清隽身躯之下的力量和流畅?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白惜时又突然冒出股不甘,凭什么都是自己被他引诱,她就不能拿回些主动权吗?


    思及此更加不甘示弱,微扬起下巴,白惜时细长的眼尾上挑,整个人慵懒中又带着丝挑衅,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瞄着男子。


    果然在白惜时这样的攻势下,解衍眼眸沾染上了无法再掩饰的情意,继而在这样的蛊惑下,他低下头,眼看鼻尖就快要对上鼻尖……


    不过在最后一刻,白惜时眼疾手快伸出掌心盖在了对方的唇鼻之上,将男子又往回推了半寸。


    解衍垂眸,有些错愕的感受着那一片覆过来的细腻温热。


    察觉白惜时抬手之时,解衍并没有躲,他以为等来的会是划清界限般的推拒,不曾想,却是带着雪梨清香的掌心?


    解衍怔然片刻之后,才开始呼吸。


    被他的鼻息一喷,白惜时亦觉痒痒麻麻,将他又推远了些后才有些不大习惯的收回手,继而在看不见的地方,用指尖轻蹭了两下。


    真的好痒,早知道揍他了。


    “我其实也还没考虑清楚。”片刻之后,白惜时对解衍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嗯。”


    嗯?她都差不多把底透给他了,他就回她一个“嗯”?


    白惜时愤而望过去,却差点被解衍那双璀璨的眸子闪晃了眼。


    男子的笑意自唇角蔓延,“掌印可以慢慢考虑。”


    他等起的。


    白惜时挑眉,“可以有多慢?一年,五年,十年可以吗?”


    解衍:“可以。”


    被他这样执着专注的盯着,时间久了多少有些不大自然,白惜时遂直起身,推了下解衍仍撑在窗棱上的手臂,“让开,睡觉去了。”


    然而男子闻言,收手的同时一转方向,竟轻轻拥住对面之人,继而在白惜时察觉到后便很快放开,离开之前,白惜时听见男子在她的耳边道了一句,“掌印,看我。”


    白惜时闻声抬头。


    伸出手指,摘下他发间被风吹落的一片枯叶,当着白惜时的面,解衍将那一片平平无奇的叶收入手心。


    第76章 第76章


    几日之后,赵岳从内学堂下学,发现掌印一个人坐在案几前,他于门口来来回回路过了几次,犹豫着应不应该进去。


    白惜时起先没太留意,但次数一多,总会有所察觉,遂朝外头一招手,“赵岳,进来。”


    “你找我?”见少年踟蹰着踏进门槛,她将玉印收起,好整以暇望着对方。


    闻言一点头,赵岳又看了眼门外,很慎重地走回去关起了门,继而才走回来,问道:“掌印,是谁想要设计你?”


    没想到他操心的是这件事,白惜时又重新摊开一本折子,“做好你该做的事,这不是你应该管的。”


    “掌印,是太后吗?”


    隔了半晌,赵岳突然这么问了一句。


    停下动作,白惜时重新抬眼望向少年,“为何这么问?”


    其实相较于太后,白惜时更倾向于是皇后想要挑起自己与贵妃之间的争端,太后或许从中给予了教导,但她并不认为对方会将矛头直指自己。


    因为没有利益冲突。


    皇后是指望着自己去挫败贵妃的锐气,继而坐稳后宫主位。那么太后呢,后宫谁得宠又与她有什么相关?


    不论是皇后、贵妃,还是怡妃得势,她都能够稳坐她的太后之位,无非是谁侍奉的她更尽心罢了。


    不过听闻皇后近来确实颇得太后欢心,这大约也是她愿意指导皇后一二的原因。


    但现在赵岳却来问她,是不是太后想要加害于自己,赵岳为什么会这么想?


    闻言,少年人一双剑眉凝着,“掌印知道,前些时日,太后曾召见过我两次……”


    赵岳告诉白惜时,太后对他很是关心和善,可每一次从慈宁宫回来后,他都会深深的陷入痛苦之中,因为太后怜悯他的遭遇,怜悯他父亲的遭遇,他的父亲是被牵连其中,并没有真正参与谋反,只是因为没有果断与定国公划清界限,才会遭至身死问罪的下场。


    然后从太后那里,他还无意得知了是白惜时率先将定国公谋反之事上报回京,并且很有可能为了自己的功绩,白惜时将这件事给严重化了,以至于造成受波及之人甚广。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白惜时,他的父亲可能不会死,他可能不需要遭受这非人的宫刑,他亦很可能不会家破人亡。


    虽然太后一个明确的字眼都没有说,但从慈宁宫回来后,赵岳确实陷入了这样的思绪里。


    连日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感激掌印,还是应该恨他。


    因而才会有那段时间的彷徨低迷,也更容易被激怒,继而被利用当众冲撞了宁安世子。


    听完白惜时赵岳所说,白惜时凝眉不语。


    太后此举何意?是想要激起赵岳对自己的恨意,继而策反他,叫他做盯着自己的眼线?


    但自己又有什么威胁,能让深居后宫的太后愿意花这么大的精力来对付她?


    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一时尚没有缕清思路,白惜时暂时按下疑虑,改为去问赵岳,“你为何现在要来告诉我?”


    在对面之人的注视下,赵岳的眼神逐渐坚定,“我想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指挥使的判断。”


    赵岳其实很早就知道滕烈,那时候他还是被家族中寄予厚望的后辈,想着拓马长枪、想着挥军千里,然后这一切的梦想,在看见滕烈策马应敌的时候有了具象的概念。


    那时候的滕烈还不是锦衣卫指挥使,只是一名京卫镇抚,后来得知他一步步走到指挥使的位置,赵岳也曾立志要与他一样。


    他相信自己这段时日与掌印朝夕相处的感受,也相信滕烈看人的眼光。


    白惜时听完没再说什么,沉吟片刻,“今日之事不要向外人提及,特别是秉笔。”


    赵岳郑重点头,“是。”


    待赵岳走后,白惜时于案几前静坐半晌,若是如此,那么难道她之前猜测的方向错了?背后的始作俑者不是皇后,而是……太后?


    她的目的是什么?


    已提前安排心腹随时注意太后、皇后及秉笔周子良的动向,既然一时不知其意,那便静观其变。


    十多日后,滕烈着人进宫给白惜时递来了消失,说是有要事相商。


    眼下白惜时虽卸任了东厂厂督,但为避讳之前的“厂卫联合”之言,二人除了公开场合,私下未曾有过联络。这一次滕烈既然能用“要事”来形容,白惜时知道此事必然不简单。


    碰巧后日便是京卫同知尹良的大喜之日,尹良此人人缘颇佳,广发请帖,白惜时与滕烈也均在其列,而尹良亦是滕烈唯一的至交之友,是可以信得过之人。


    为掩人耳目,二人便约定在喜宴上碰面。


    喜宴当日到场同僚颇多,白惜时、滕烈的出现亦不会引人多想。尹府湖心有一楼阁,共有七层,众人皆爱在一、二层赏景,再高便梯阶逼仄、不易攀爬,最顶层的阁楼还上了锁,因而此地便显少有人到访。


    不过当今日白惜时登到最顶层的时候,门锁已然打开,并有两人提前等在了那里。


    蒋寅见到白惜时,自觉走下阶梯,去下一层给二人望风。


    而滕烈此刻正望向白惜时,平日里冷肃的男子仿佛同样被这张灯结彩的喜庆感染,整个人也被映上了一层淡淡的暖意。


    “指挥使找我所为何事?”白惜时走过去,开门见山。


    闻言收回视线,滕烈换上了一副更为审慎的神色,“祈王或与定国公谋反有牵连。”


    “祈王?”白惜时讶异反问了一句。


    那个病秧子祈王?


    继而在滕烈接下来的言语中,白惜时的面容也逐渐凝重。


    滕烈告诉白惜时,之前发觉祈王之时与太后不和却并无异动,他已准备叫人不需再盯梢关注。然而就在撤离的前一日,皇帝派人来问祈王近况,祈王的随侍便劝他进宫面圣,以免时间久了生疏了与帝王的感情。


    在那之后,盯梢之人听见祈王对心腹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原话是——“定国公之事实在叫人吓破了胆,本王还是不进宫为妙。”


    白惜时听完后许久没有说话,再抬起头来时,眼中带着惊疑,“你的意思是,定国公当日谋反,可能并不是准备龙袍加身,而是另扶新帝?”


    那个新帝,有可能就是祈王?


    所以祈王自此之后才一直称病不敢再进宫,难道是怕面圣之后被看出什么端倪?


    滕烈沉声道:“暂且只是我的推测。”


    闻言白惜时脊背崩直,仔细权衡后严肃看向男子,“此事非同小可,必当慎之又慎,眼下只因这一句话切不可随意下定论,否则波及之面甚广。”


    “你若是想查,也必当以自身安全为重。”说罢,她又补充了一句。


    望着白惜时此刻显露出来的担忧神色,滕烈静望了片刻,才一点头道:“我知晓。”


    第77章 第77章


    相商完祁王之事,白惜时离开了阁楼,向楼下走去。


    此刻筵席尚未正式开始,楼阁的一、二层还有不少宾客在赏景,滕烈继续停留在原地,立于窗前,欲与白惜时间隔一段时间再往喜宴而去。


    本意是临窗赏景,兼顾思量后续之事,不料一声响亮的“解兄”打乱了男子的思绪,继而垂目,朝楼阁下方望了过去。


    董飞此刻看见来人,风姿如玉,清疏通透如水中泠月,热情地朝他挥了挥,紧接着快走两步迎了上去,“解兄,方才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又改了主意?”


    “不过你这一来,倒是要把我等都比下去了。”说到这里便冲他促狭的一眨眼,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来参加此次婚宴的不乏年轻男女,大家注重着男女大防亦不敢多有逾矩,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对方的好奇,因而尹府的这一座湖边水榭,便成了众人的聚集地。


    以赏景游玩之名,行偷偷相看之实。


    董飞几人亦未婚配成家,便都有倾向前来,不过方才说明意图欲叫上解衍,他倒是拒绝了。


    “可有看见掌印?”男子迅速扫了眼四周,直接问了对方一句。


    “掌印?”


    解衍过来就是为了寻掌印的?


    闻言跟着望了一眼左右,董飞其实也是刚到没多久,“没见着,掌印今日也来喜宴了?”


    “嗯。”


    听闻白惜时不在,解衍便欲离开,听人说先前看见掌印往这边行来,他才会寻至此处。


    不过解衍刚一转身,眼看要走,这时候阁楼上方突然想起一声娇软惊慌的嗓音,“哎呀,我的帕子。”


    众人寻声望过去,便见一方锦从二层飘飘然而下,正不偏不倚落在了解衍的面前。


    解衍止步,此刻丢了帕子的女郎从二层探出头来,看了眼男子面带羞涩道:“郎君,对不住,我这便下来取。”


    解衍没有抬头,但董飞却已经看到说话之人,继而两只眼睛都放起光来,是她,方才几人一起过来时便已经注意到了这位女郎,只因她实在是长了一副芙蓉桃花面,在一群人中也尤为出众。


    董飞一边羡慕好兄弟的桃花运,一边疯狂冲解衍挑眉,示意他快将帕子拾起来还给人家。


    但解衍没有动,也没什么表情,仿佛并未看明白董飞的暗示。


    那女郎是小丫鬟陪同着一起下来的,为了快些过来拾回帕子,放弃了远一些的阶梯,而是想要直接从露台上走下,但那露台实在有些高度,贵女们穿着衣裙又不方便,等真走到了眼前,那娇娇软软的女郎犯了难。


    一犯难,便将目光向前望去,触及到那个卓然挺拔的身影,偷偷攥紧了手侧的衣摆。


    美人有困难,且眼看着是想要寻求帮助,董飞这时候都有冲动过去扶人一把,只可惜她望向的人并不是自己。


    但她看向的人……似乎压根没注意人家姑娘会怎么过来。


    太没眼力界了,董飞恨解衍是块木头。


    最后女郎在小丫鬟的搀扶下小心翼翼踏下了高阶,直到快到近前,解衍利落将巾帕捡起,交还给女郎身边的小丫鬟。


    “多谢郎君。”那女子声音清甜,听之便叫人心生好感。


    但解衍却只一点头,没什么多余的反应,继而转身离开之际,余光瞥见了从楼阁内走出的一人,脚步一顿,调转方向,朝阶梯之处走了过去。


    董飞开始还疑惑是谁这么大本事能让柳下惠一般的男子有所转变,定睛一看,是掌印,那不稀奇了。


    他好像只有在面对掌印的时候所有事情都能无师自通。


    就比方说方才拦住那女郎的高台,对比眼下平缓的阶梯,掌印他一个成年男子还能走不稳吗?但此刻解衍偏偏就能恢复眼力,伸出手去,欲扶对方走下来。


    白惜时仍在回想滕烈所说的祁王之事,眉心微蹙,亦没太关注周遭旁人,见解衍此刻出现,又莫名暼了眼对方向自己伸出的掌心。


    “……咱家在你眼里,是个连下台阶都费劲之人?”


    解衍未答,观察着白惜时的神色,“掌印有心事?”


    闻言舒了口浊气,看到对方意欲收回去的手,不知为何,还是在最后一刻扶了上去,“没有。”


    走下来松开之际,白惜时调整了一番表情,毕竟是参加喜宴面色凝重于礼不合,也易让人察觉异样,遂又问了一句,“现在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解衍却很快领会对方意图,闻言端详片刻,“好多了。”


    说话间,二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并肩离去,虽离得远听不出说了什么,但那种莫名的契合是在场之人都能感受到的。


    另一个侍卫这时候凑上来,不明所以的去问董飞,“解兄就这么走了?”


    董飞摆出一副很懂解衍的架势,“解兄此人,事业之心颇重,其他的么……不开窍。”


    “不开窍吗?我感觉他对掌印挺开窍的。”


    董飞闻言慨叹一声,“你不知道,掌印管他管得颇严,连平日里吃什么收什么都管,估计这样是被长期训诫出来的结果。”


    ……


    而此刻阁楼上临窗而立的男子亦看到方才一幕,尤其是白惜时将手伸出去的刹那,别人未能察觉,但他却一眼看清了其中的亲密信任。


    滕烈薄唇一抿,眼底似有错杂的情绪翻涌。


    喜宴正式开始之际,尹良一身大红色的喜袍,眼角眉梢亦尽是喜气,新郎官人缘好,敬酒之人也颇多,几番来回之下便觉不胜酒力,有那几个好事的却笑闹着不打算放过他,今日不将他灌醉不肯罢休。


    滕烈与尹良虽一冷一热,却是从小到大的至交,这个时候男子便承担了为新郎挡酒的职责,不过滕烈一出现,那些人便不敢太过造次,敬酒的频率亦有所收敛,但今日的指挥使却一反常态,即便仍是那副肃然之态,却对递过的酒水来者不拒,时间一长,竟喝的比新郎官还要多。


    酒席过半,白惜时中途离席净手,想着回来后便找个借口告辞,她对喜宴实则没什么兴趣,连个新娘子的正脸都没见着,入眼的皆是各桌男子推杯换盏,实在无趣的要命。


    更何况他心中还计较着祈王与定国公之事。


    从袖中拿出一方巾帕,白惜时一边擦手一边往回走,片刻之后看见不远处有人正扶着一棵大树干呕,估摸着又是哪个醉鬼喝多了,白惜时没准备管,计划着今日好不容易出宫,正好可早些回府歇下。


    不过在越过那“酒鬼”之时,又莫名觉得身形眼熟,白惜时侧眸一看,顿时诧异的唤了一声,“滕烈?”


    听见白惜时的声音,男子扶树的手一动,连干呕之声都跟着断断续续停了下来。


    不过男子并没有回头,整个人似是也有些发懵发僵。


    此刻已经绕到树的另一面,白惜时望着明显喝多了的锦衣卫指挥使,牵起嘴角强笑了一声,“还真是你。”


    白惜时其实在酒席上就注意到了今日将酒当白水喝的滕烈,想着这人果真仗义,为了人家尹良今夜能顺利洞房花烛,挺能牺牲自我的。


    在白惜时的注视下,滕烈这个时候也已直起身,略微狼狈的用手背抹了下唇角,半是清明半是浑浊的看向突然出现之人。


    实在是没见过滕烈这副模样,白惜时一时有些难以理解,“指挥使,今日是尹同知成亲还是你成亲?喝的比人家新郎官都欢,不知道咱家还以为参加的是你的喜宴。”


    听到这话心中一阵滞闷,莫名又想到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酒精作祟下口不择言,滕烈竟反问了一句,“我与谁成亲,你吗?”


    白惜时起先因这句话倏然一惊,还以为滕烈是察觉了自己的身份,继而见他蹙眉闭眼,一副神志都不大清明的模样,又怀疑这人是喝多了在杵自己,遂没什么好气道:“咱家姑且不与你一个醉鬼计较。”


    越过男子便欲先行回席,然而察觉白惜时要走,原本还醉意上涌的男子此刻被一种本能驱使,动作快过大脑,竟伸手拦住了对方。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男子,白惜时:“咱家是去帮你将蒋寅叫过来,让他送你回府。”


    现下虽有夜色掩盖,道路两旁人亦不多,但他们二人仍不适合表现的过于熟稔。


    闻言滕烈还想再说什么,但毕竟两分理智尚存,盯着白惜时看了一会,最后还是放下了手。不过放手之后胸腔中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男子转过头去,压制住想要再次翻涌之感。


    无言望着向来威势赫赫以冷酷无情著称的男子,不知道他今日为何一定要喝成这样,其实有些酒在白惜时看来分明是可以挡回去的,只是滕烈没有挡,一副无情灌酒器的模样。


    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擦手巾……身上好像也没其可能用的东西,迟疑片刻,白惜时还是走了过去,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哎哎。”


    滕烈应声侧头,尽量维持着清明去看对方。


    “拿去擦擦。”白惜时将那条手巾递给滕烈。


    她就净手后拿着擦了擦上头的水珠,应当还能再利用一下。


    望着那条递过来的白色绢布,滕烈眼眸微顿,片刻之后才一抬手,接了过去,“多谢。”


    “我去帮你叫蒋寅。”


    说着白惜时便越过男子,擦身而过之际,她听见男子盯着那方巾帕问了自己一句,“用完,如何还你?”


    什么,还要还?她不至于那么抠搜。


    闻言显得尤为慷慨,白惜时:“不用,用完直接扔了吧。”


    第78章 第78章


    白惜时着人告知了蒋寅滕烈的情况,继而准备告辞回府之际,蒋寅又折返了回来,站在远处一筹莫展望向白惜时。


    这模样显然是有事要找自己又顾忌着人多眼杂,看了眼左右,吩咐人告知已去安排车马的解衍等他一会,白惜时这才离席往人少偏僻的地方走去。


    待到走过去,又确认四下无人,蒋寅才道:“掌印,属下没找到指挥使。”


    白惜时闻言一顿,“咱家方才见他就在小径旁的棵边。”


    蒋寅:“属下确实都找了,就是没见着人影。”


    他都喝成那样了,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不见


    想想都觉得稀奇,白惜时:“咱家与你一同去看看。”


    二人回到了原先的位置,滕烈确实已经不在此处,这个时候白惜时考虑的就比较多了,难道是查探祈王之事叫人察觉,有人想要对滕烈不利?


    疑虑之下白惜时拦住尹府路过的一个下人,一问之下,那人回说之前是看见一位大人被管家并几名家厮扶回了尹府后头的厢房休息。


    白惜时与蒋寅根据家厮的指引,找去了供贵客休息的厢房,推开门一看,滕烈正半靠在床边,一副不甚清醒的模样,管家正指挥着两名小丫鬟打水来准备给他擦身换衣。


    瞧见这副情状,白惜时都怀疑蒋寅是在拿自己寻开心,“你一个干追踪的,找不到人不知道去问?还要咱家将你一路护送过来和你们家指挥使汇合?”


    这一声“咱家”出口,正闭目养神的男子动了动,继而强打起精神,撑开眼皮,望向了那个模糊的纤长身影。


    蒋寅闻言面色讪讪,又瞄了眼指挥使的方向,“我这也是关心则乱。”


    说话间,两个小丫鬟这时候已经试完水温,拧着帕子就要上前来为滕烈解开衣服擦拭,半醉的男子此刻倒是防备心极重,抬手阻止了二人靠近。


    继而缓缓侧头,往白惜时和蒋寅这边望了一眼。


    白惜时:“他是不是嫌我两碍事?”


    “哪能啊,绝对不能,指挥使嫌我碍事都不能嫌掌印您碍事。”


    说完蒋寅疾走两步过去,接了小丫鬟手中的帕子,继而对二人道:“这里有我便可,你们都下去吧。”


    “也劳烦管家费心照料。”


    待那三人退出,蒋寅倒了杯浓茶给滕烈醒酒,此刻进来都进来了,白惜时亦跟过去看了一眼,继而对蒋寅道:“今日尹良大喜估计对他刺激不小,你看他那酒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借酒消愁。”


    “不过我今日发现你们指挥使至今未成家,这里头你恐怕也功不可没。”


    意有所指看了眼蒋寅手中的帕子,“活都给你抢着干完了。”


    蒋寅听了可能是觉得冤,抬头辩驳,“掌印,指挥使洁身自好,我们做属下的自然也要替他规避不必要的麻烦。”


    听完暼了眼滕烈,她是真将自己带入男子,又都是熟人,白惜时说起话来也随意许多,“他都喝成这样了能有什么麻烦?”


    “先不说人家就是来干活擦身的,你草木皆兵。就算人家姑娘真想对他做什么,你们家指挥使现在这样能成什么事?”


    “连我一个内宦都知道,酒喝太多又不能行!”


    滕烈本在静默喝水,听到这句猛然呛了一声,继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脸色都涨红,倒是打破了他一贯以来的冷肃之感。


    蒋寅见状,赶紧将滕烈手中的杯子拿走。


    好不容易咳完,呼出的气息亦掺杂着酒味,男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偏头看了眼白惜时,“……懂得真多。”


    怎么,看不起她一个太监?


    白惜时一拱手,大方回了句“承让”。


    滕烈:“……”


    眼看指挥使快要被掌印噎死,蒋寅一个头两个大,他本意把掌印引来是想帮指挥使一把,但不是为了让他两跟斗嘴似的。


    蒋寅决定打岔,“反正指挥使喜欢谁我能看出来,他不喜欢,我们做属下的自然要挡。”


    白惜时一扬下巴,“你说说,他喜欢谁?”


    被白惜时问得一卡壳,蒋寅下意识边床上之人望去,这个时候滕烈亦微蹙起眉头,看了蒋寅一眼。


    “……没喜欢谁。”


    白惜时:“……”


    她就多余这一问,这两人今日自喜宴开始之后就变得古古怪怪。


    “既然人已找到,咱家就先回去了。”


    白惜时又望向滕烈,“我看你今日这样不如就歇在尹府,也省的蒋寅麻烦。”


    “嗯。”


    厢房的木门打开复又合上,直到白惜时的衣角消失在阶前,男子收回视线,有些燥热的解开了脖颈处的一颗玉扣,头颅微微后仰,仿佛白惜时走后,他也才可以真正放任自己沉沦不醒。


    蒋寅筹措着开口,“指挥使,今日是我将掌印带来……”


    闻言眉峰微蹙,男子半掀开眼睑,望向欲言又止之人,“下次不要擅作主张。”


    不可为了一己私欲,让对方再受到天子猜忌。


    白惜时出尹府大门的时候,解衍已经在马车旁站了许久,这时候见所等之人终于跨出门槛,解衍阔步迎了过去。


    “掌印,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他记得今日在楼阁见到白惜时,他的脸色便不大好。


    “没事。”白惜时一边说着一边往马车边走,“先上车。”


    待二人坐定,车轱辘也有序的转动起来,发现对面之人仍一脸关心观察着自己的神色,白惜时冲他笑了一下,“真没什么,就是滕烈酒喝多了,方才我去给蒋寅搭了把手。”


    “滕烈?”


    闻言重复了一边,解衍表情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变得有些严肃,“掌印来参加喜宴,是因为滕烈?”


    他知道白惜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一般收到帖子也很少会真正到场。


    白惜时:“算是,他托人给我递了消息,说是有要事与我相商。”


    闻言,男子停了片刻,又问了一句,“掌印今日在尹府的楼阁,所见之人亦是滕烈?”


    “嗯。”


    提到楼阁便想到了祈王与定国公之间的牵扯,紧接着眉头一凝,白惜时又陷入纷杂的思绪当中。


    若滕烈的推断是真,那除了祈王,还有没有其他人也参与其中?


    发现白惜时此刻应当是在为今日相商之事忧心,解衍等了一会,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打算,遂劝慰道:“掌印若是一时难寻解决之道,或许可以说出来,你我一起商量对策。”


    但白惜时这次听完却直接一摇头,“此事尚未下定论,等差不多确定了我再与你说不迟。”


    兹事体大,涉及谋朝篡位,她不想贸然将解衍拉进来以免受到波及牵扯,况且此事知道之人也自然是越少越好。


    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安全和保护。


    似是没想到白惜时会直言拒绝自己,解衍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停滞,继而漆黑的眸子盯着对面之人,半晌之后才点了点头,“那便掌印觉得合适的时候再说。”


    回程的后半段气氛比较沉默,解衍没有再说话,也不欲打断白惜时的思绪,只兀自将马车当中用过的东西规整好。而白惜时也确实因为心中有事,一边看着解衍动作一边想着前朝与后宫,同样的一言不发。


    不过看解衍规整东西好像也能解压,见男子此时将典籍一本本装入便于保存的书筒,再一个个整齐码放于一处,待整理完毕,白惜时下意识用手指一戳,顷刻间,那十几筒书卷就轰隆隆重新散落在案几之上。


    白惜时没想到自己的一戳竟能有这么大的威力,回过神后,抬眼看了下解衍。


    男子没说什么,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见状又开始重新堆叠码放。


    只这一次完成之后,他还特意用镇纸抵住,应当是避免书筒再次滚落。


    然而白惜时心中一有事有压力,原先也没觉得自己是个无聊之人,但现下不知为何就想给解衍也找点事做,遂停了片刻,再次伸出手去,将那镇纸移开,继续用力一戳……


    解衍这回终于有了点反应,多看了白惜时一眼。


    随即便又收回视线,男子面上倒是没有丝毫的不耐,继续重复先前的动作,只不过这次没等到他码放好,那只作恶的手再次伸了过来,解衍没抬头,轻轻拍了一下。


    不过这一拍,他倒是微微怔愣,白惜时的手有些凉。


    继而很快子停下动作,男子回过身去,不知从哪变出了个还有些温热的烤红薯,支过身来塞到白惜时手中,虽仍没有说什么,但那意思不言而喻,叫白惜时拿着吃。


    可能也是怕她两只手闲着。


    白惜时看着突然多出来的吃食,忍不住问了一句,“哪来的?”


    解衍继续码放书筒,回答的稀疏平常,“酒席的时候看掌印没怎么吃,等你的时候买的。”


    闻言又看了一眼那烤红薯,白惜时当下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只凭着本能说了一句,“我其实不大喜欢吃这种东西,太甜。”


    “知道。太晚了只看见有卖这个,饿了掌印就吃些,不喜欢吃便拿着暖手。”


    说到这,解衍恰好又码完最后一个书筒,继而稍微让开了些,用眼神示意白惜时已经完成,这回可以推倒了。


    非常认真的陪着白惜时一起玩一起无聊。


    “回府想吃什么给你重新做。”解衍紧跟着又说了一句。


    见状心头涌上一股陌生的情绪,白惜时手指下意识握了握那还泛着温度的红薯,过了片刻,反问他,“你做?”


    解衍笑了起来,“掌印想让我做便我做,想吃什么?”


    在男子温润的注视下,心脏没来由一跳,白惜时稍一用力,亦将那红薯捏的微微有些变形。


    第79章 第79章


    回府后,白惜时先去了一趟书房,打算挑两本书睡前看。


    倒不是她有多好学,实在是那种晦涩难懂的书看着就容易犯困,十分有助于睡眠,这也是她近来遇到政事烦扰时养成的习惯。


    白惜时最后还是没让解衍去做吃的,其实她没多饿,就是随口说说,顺带着将那红薯烤焦的皮撕下,低头吃了两口。


    唔~味道倒是比想象中好,她近来好像没有原先那般排斥甜味了。


    解衍陪着她一起去了书房,待到要拿书的时候,白惜时发现手上沾染了些红薯泥,本想掏出巾帕擦掉,动作做到一半才想起来那帕子已经被自己慷慨送人了。


    见白惜时停在那没动,解衍问了句,“掌印,怎么了?”


    “没什么,你那可有帕子,借我一用。或者替我拿条新的过来。”


    “掌印原先的丢了?”


    一边将自己的拿出来递给白惜时,一边顺口问了句,解衍知道白惜时有随身带巾帕的习惯,并且今日在席间,他也曾见到对方用过。


    白惜时一摇头,没太当回事,“那条给滕烈了。”


    滕烈?


    又是滕烈。


    闻言眸色一暗,先前在马车中强行按下的情绪再次翻涌,他亦是靠规整物品平复下心头那股复杂涩然,待兀自将情绪整理好,再去面对白惜时。


    但再三听到“滕烈”这个名字,这一次平静的表象似是也有些难以维持,男子望向白惜时的眼中幽静如湖水。


    “为什么要给他?”解衍低声问了一句。


    “他喝多了,吐的厉害。”


    白惜时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没抬头,正用深蓝色的帕子一点一点擦干净手指,继而抬臂拿下本书,将帕子还了回去,“咱家这便睡了,你也早些回房。”


    男子唇线绷直,接过帕子,立在原地半晌没有动。


    书房因未准备看书,所点的烛火并不明亮,说完亦未注意到解衍脸上的神色,白惜时越过男子往门边走去,伸手正拉开一条门缝,后头便传来了脚步声,以为解衍是要同她一起,白惜时还等了一会,不想等来的不是同行的脚步,而是一只长臂倏然从后头横亘过来,紧接着将已经打开的门又推了回去。


    “吱嘎”一声,动静有些大,白惜时不明所以,回过头去。


    这一入眼便是男子一副郁滞的面容,白惜时动作一顿,下意识问了句,“你怎么了?”


    然而解衍只看着白惜时,并未开口。


    “有话就说,别把自己憋出个好歹。”


    她知道解衍是个很多事喜欢闷在心中之人,年纪轻轻有时候还有点阴暗,不过白惜时觉得她与解衍之间不需要这样,有什么事情能说清楚便当下说清楚。


    在白惜时的追问下,解衍停了片刻,问出一句,“为何总是滕烈?”


    “什么?”


    “送花的是他,喝醉照顾的是他,掌印送帕子的也是他。”


    声线虽尚算得上平稳,但此刻蹙起的眉心已经出卖了解衍的波澜,“掌印不是先答应我,会好好考虑?”


    反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指的好好考虑是什么,白惜时终于明白这小子应该是……吃醋了?


    “你是不是想多了,我与滕烈就是朋友。”


    她对滕烈没动过那方面心思,同样的,滕烈一看也是个钢铁直男。


    再说也不是谁都跟解衍一个癖好,虽说她不是个真太监,但在旁人眼中她就是,谁没事放着那么多漂亮姑娘不喜欢,喜欢她一个太监?


    白惜时真心觉得解衍多虑,但男子回答的却斩钉截铁,“掌印将他当朋友,但他不是。”


    滕烈对白惜时什么心思解衍一眼就看得明白。同样的,滕烈也能看明白解衍。


    被解衍笃定的口气笃定到自己都有两分质疑,白惜时仔细回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大可能,但偏偏面前之人又一脸严肃,就仿佛是那新婚郎君发现妻子在外头还藏了个男人。


    忧郁上了。


    意识到自己联想到什么便有些想笑,但此时若真笑出来又有点不大合时宜,白惜时遂半侧过身,不知在什么样的心情促使下,伸手挠了挠对方下巴,“那你说怎么办,小狗。”


    被这声“小狗”一叫,解衍原本还微蹙的眉心瞬间拉直,整个人都愣在当场,可能是没想到白惜时会真的这样称呼自己,待反应过来,略带羞恼的看了白惜时一眼。


    这回白惜时是真的笑了出来,她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喜欢上了调戏解衍。


    调戏纯情御前侍卫真解压啊。


    不过下一刻解衍被她调戏的好像就不再那么冷静自持,甚至还顺杆爬迈近一步,直接环过双臂从身后微微用力拥住了白惜时。


    将头靠近对方的肩膀,解衍深吸口气,“掌印在我面前,可否不要一直提别的男子。”


    啧,还挺霸道。


    感受到温热的胸膛贴向后背,寒冷冬夜,犹如被一层融融暖意包裹,这感觉其实不赖,因而便也没有立即推开他,白惜时反驳道:“我没提,是你在问。”


    闻言轻叹了口气,解衍没再执着于这个话题,静静的拥着身前之人半晌,似是想要继续这样维持下去,目光盯向白惜时的左手,“红薯掌印还吃吗?”


    低头看了眼已经发凉,顺带有些捏变形的红薯,白惜时:“不吃,你要吃?”


    “嗯。”


    正当白惜时准备抬手递给他,又反悔想劝他还是吃些暖胃的东西,不想解衍却从已身后探过头,就着白惜时的手,就这么咬了一口。


    吞咽混杂着水声顷刻间在耳畔响起,白惜时只要一侧头,旁边就是解衍那张放大的俊脸,莫名被这声音搅和的有些心乱如麻,吃个东西干嘛吃的这么……撩拨。


    然而解衍在吃完一口后,似乎并没有察觉这红薯的冷硬,继续低下头来,又咬了一口……


    如此反复几次,白惜时基本可以可以确定,这小子应该是在勾引她。


    而且很显然勾引的还有点成效,至少白惜时的左半侧都弥漫开了一种酥酥痒痒之感。


    “好吃吗?”白惜时偏过头,好整以暇问了身后之人一句。


    “嗯。”


    闻言将手又抬高了两分,白惜时:“那就全都吃光。”


    她倒要看看解衍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然而听完白惜时所说,解衍还真就这么一口一口专注又认真地吃着,仿佛吃的不是什么冷掉的红薯,而是美味佳肴。


    夜里本来就静,两个人又是以这样相拥的姿势,看着他的喉结滚动,以及偶尔喷在自己手上的气息,白惜时连带着心跳都有些加速,不过好在不仅是自己,身手之人的心跳亦强健有力的跳动着。


    浑身越来越热,被解衍烫的,男子虽仍旧一副平稳的模样,体温却升高的很快,白惜时觉得自己都快要流汗了。


    再这样下去情况可不太妙,白惜时改为将手往回撤,“咱家胳膊酸了。”


    然而就在白惜时准备放下之际,解衍突然伸出左手握住她的,继而用自己之力带着对方又重新抬起,倾身,越过白惜时的肩膀,张口继续咬下一块。


    虽没有正面看向白惜时,仍专心致志吃着东西,但搂在白惜时腰间的那只手臂却顺带着收得更紧。


    不受控制的随着这个动作,白惜时整个心房都跟着颤动了一下。


    轻敌了,轻敌了,这家伙哪是什么腼腆小狗,分明是只坏狗!


    白惜时反应过来便不会任凭解衍撩拨,凡事她向来喜欢掌握主动,适应眼下的姿势后,她微侧过身去,轻挑唇角,问了男子一句,“这么好吃?”


    这回不待解衍答复,白惜时亦低头,转过手来,在解衍方才吃过的地方浅尝了一口。


    “唔~有点凉了,咱家不喜。”


    亲眼看见白惜时在那红薯上留下的一小块印迹,男子身体一僵,似是终于再难以延续那副专心致志的模样,转而看向白惜时,目光肉眼可见的深邃起来。


    “这东西真的有这么好吃?”白惜时探究的又品位了下,继而就这么直白的望进解衍的眼睛里,“你是真喜欢红薯,还是喜欢的另有其他?”


    解衍不说话了,红薯也没有再吃,抿唇望向白惜时。


    然后,白惜时便在这样的对视中……感觉到了一样东西,先前还没那么明显,眼下倒是存在感极强,那感觉挺新奇的,她顺势朝下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解衍一下就松开了白惜时,紧接着整个人都显得有些不自然,后退一步,扭头莫名清了清嗓子。


    极有良心的没再拆穿,白惜时跨过一步,迎着解衍的目光,从他手中抽回那张深蓝色的帕子,好整以暇擦了擦唇角,又慢悠悠塞回对方手中。


    眼看拿捏的差不多,白惜时愉悦一笑,本就昳丽的五官越发明艳动人,“时间不早,咱家这便去睡了。再会,探花郎。”


    —


    第二日回宫的时候,解衍难得没有跟着白惜时一起,不过这次白惜时倒不太在意,毕竟昨晚之事回想起来还是让人觉得有些脸红心跳。


    估计解衍那家伙也觉出不好意思,夜幕下的私密暧昧,到了白日便有些难以启齿,何况乎二人眼下最多算是不清不楚的关系,再一同乘马车回宫,想想空气都会凝结。


    不过白惜时不在意,反倒有人在意,彭管事见解衍一反常态没有跟着,还以为他是病了,遂送走掌印便顺道去了趟解衍的院子。


    “解公子,这么早就起来收拾屋子,洗床单啊。”一跨进月洞门便看见男子,彭管事高兴打了声招呼。


    解衍面色如常,又看了眼还是半黑的天空,“嗯,今日阳光应当不错。”


    “唉,解公子要我说您就是什么事都太亲力亲为,洗东西这种事说一声,交给那些婆子丫鬟们便是,哪要劳烦您自己操心。”


    说完便往那盆子中看了一眼,“您看看,帕子哪能与床单放在一块洗,帕子是贴身之物,应当分开。”


    说着便好心想要帮他将那深蓝色的巾帕捞出来,但解衍抢先一步,动作略微有些急切从水中拿起,“多谢提醒。”


    彭管事闻言摆了摆手,冲解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一眨眼,“都是男子,正常现象。下次解公子若是不好意思交给那些小丫鬟,交给婆子们清洗就行。”


    “……”


    待彭管事走后,解衍独自于院中立了片刻,等兀自消化掉那股羞窘的情绪,男子才重新打水,认认真真去搓洗那一方巾帕。


    第80章 第80章


    白惜时回到宫中不久,曾江便安排了千闵来找白惜时,并带来了秉笔周子良、西厂邹龙春的一系列罪证,意图很明显,被人摆了一道“厂卫联合”,以曾江对白惜时的了解,掌印亦不是什么打落牙齿和血吞之人,自然要找到把柄反击回去。


    看完千闵查探的奏报,不得不说,周子良比邹龙春要谨慎许多,若是想要打击报复邹龙春,将手头这些罪证呈上去,白惜时有七、八成的把握将他拉下现在的位置,但眼下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


    拉下邹龙春,只会加深俞贵妃与自己之间的矛盾,而这应当正是太后、皇后乐见其成的。


    再对比周子良的情况,此人精明低调,在内宦群体中算得上是个“老好人”,而他本身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受人指摘的地方,有问题的也是其族中亲友仗着他如今的势力在外头占了些便宜。


    也就是说,这些罪证无法动摇周子良的根基,更何况,他背后还有大靠山。


    看完这些,千闵还告知白惜时,说是已查明本次给邹龙春送出“厂卫联合”密报的就是周子良的人,白惜时转念一想,可能在俞贵妃现在的认知里,周子良是以此事向她投诚,她甚至会认为周子良也是半个她的人。


    想到这,不得不感叹太后、皇后手段之高明。


    按下密报,白惜时看向千闵,“告诉曾江先按兵不动,这些东西还没到合适的时机。”


    “是。”


    千闵离开前,白惜时又询问了番他近来的情况,以及与曾江相处的如何,其实白惜时的本意是将东厂交给千闵,毕竟千闵稽查手段了得,最适合接任东厂厂督,不过经由上次弹劾之事打乱,倒是叫千闵如今止步不前。


    担心他心中会有失落,白惜时甚至询问了他可有来司礼监的打算,然而千闵听完敬谢不敏,“掌印,属下一看见那些文章奏折就头晕,还是留在东厂比较合适。”


    看他这情况,相当与曾江相处的还算融洽,“好,那便与曾江好好相处,如今他是厂督,切不可仗着你在东厂的资历行不敬之事。”


    千闵:“掌印放心,属下省得。”


    几日之后,滕烈同样给白惜时递来消息,那便是锦衣卫那边也已查明,祈王与太后的疏远便是发生在定国公谋反之后,原先每个月都要定时向太后请安之人,便开始以身体抱恙的借口不再进宫。


    若是祁王真正参与了谋反,那么这种情况有可能出自两个原因,一是祈王心虚胆寒,怕被太后发现端倪不敢再进宫;而第二种可能便是,祁王还有其他的同盟,定国公被斩杀之事使他受到前所未有的惊吓,因而想要提前割裂这段同盟关系,寻求自保。


    太后,会是祈王的同盟吗?


    此事尚且不能下定论,白惜时知道甚至连向皇帝禀报都为时尚早,一个是天子的兄弟,而太后虽不是天子的生母,但皇帝为表仁孝对太后也从来都尊敬有之,若是贸然禀报,并不是明智之举。


    还得探明更多的证据,再做下一步打算。


    朝堂后宫暗流涌动,但至少明面上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太平,怡妃受到太后、皇后庇佑,孕期后期一切顺遂,眼下生产在即,众人也都在期待着她能给大魏朝诞下一位皇子。


    而眼看就要岁末年初,春节也在临近,不管各人背后心思如何,至少明面上均呈现出了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京中风雪比往常要盛,希望来年会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头。


    思及此从窗边收回视线,这个时候江小锁欢欢喜喜走进了司礼监内堂,白惜时问了一句,“都送过去了?”


    “是,掌印。公主还让徒儿替她问掌印安。”


    “嗯。”


    白惜时关上窗户,重新回到案几前坐下。自发现周子良有异动,她便没有再让端静长公主来过司礼监,公主本就处境艰难,如今太后又隐隐有针对自己之意,若是被人发现公主与自己走得近,怕是只会给她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入冬之后天气寒凉,小公主不受宠,炭火用度难免短缺,她便时不时会让江小锁想法子辗转给她送去一些。


    小锁机灵,办这种事最为牢靠。


    “对了,掌印,公主还告诉徒儿,说是先前她在慈宁宫碰见过几回周秉笔。”


    闻言蹙起眉头,白惜时:“公主主动与你提起的此事?”


    江小锁:“是,徒儿谨遵掌印教诲,什么都没有向公主提过。”


    若是如此,端静公主无异于在向白惜时报信,小公主很聪明,看来通过近来之事已经猜到了自己与秉笔之间的龃龉。


    不过她托小锁带来的这一句话,也确实更坚定了白惜时对周子良的猜测,那便是比起是皇后的人,周子良应当更像是太后之人。


    独自坐于案前思量片刻,再一抬头时,见小锁还站于自己对面,正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望向自己。


    白惜时:“还有事?”


    江小锁露出个讨好的笑脸,“掌印,徒儿听元盛掌事说,今日和明日都有禁卫军的武比在英武殿进行,下午若是无事,徒儿和赵岳可不可以也过去看看?”


    白惜时知道此事,前段时间听元盛提起过,只是忘记了就在这两日。


    提及禁卫军,白惜时多问了一句,“都有哪些人参加比试?”


    “各个卫所挑出来的精兵强将。”少年人对这种武斗似是天生就有一种向往和热血,江小锁也不例外,继而像是想起来什么,补充了一句,“对了,元掌事说解大人也会参加。”


    “正好可以去给解大人加油。”江小锁笑眯眯的,他隐隐觉得提到解大人掌印同意的几率应当更大。


    白惜时没扫少年人的兴,听后一点头,“去罢,记得就在旁边看着,莫要被误伤。”


    “是。”


    江小锁得到应允后便一溜烟跑了,应当是急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赵岳去了。


    解衍也会参加?


    白惜时看了眼窗外,好像隐约也听男子提过一回。


    不过近来解衍应当是脸皮薄,没有再告知她准确的比试时间。自那夜之后,男子虽每日还是会来司礼监,却没有再留宿过,且来了就帮白惜时处理政务,替她把奏折中的重点提前挑出来节约时间,继而快到落钥的时间就会离开,没有什么逾矩之举。


    思及此兀自笑了笑,招来汤序将处理完的奏折搬走,白惜时起身,转而去了趟勤政殿。


    下午的政事不多,随堂听完之后天还亮着,皇帝去了后宫看望怡妃,白惜时便没有跟着,回程的途中恰遇上元盛,他如今已是御马监掌事,恰掌腾骧四卫营及马匹、象房,此次比武就是经由御马监发起,得知白惜时眼下得空,元盛便热情邀请她同去英武殿一观。


    闻言并未推辞,白惜时正好也想去看看。


    一走进殿,抬手叫罢预备高声通传的小太监,白惜时与元盛一起走去上首,于高台之上坐了下来。


    没过一会发现掌印竟也到场,小锁叫上赵岳兴高采烈走到近前,紧接着伸手向场下一指,“掌印,您看,那个穿着衣服的就是解大人。”


    “……”


    江小锁之所以这么说,其实也有他的道理。


    放眼望过去,虽眼下正值隆冬,但因是殿内比试又都是近身肉搏,确实许多人为了不影响发挥,也避免热汗打湿衣襟难受,都选择脱下厚重的棉衣光膀子上阵。


    且需知禁卫军,特别是御前侍卫那便是皇家仪仗,一水的五官端正、猿臂蜂腰大长腿,这个时候再一齐将上衣脱下……怎么说呢,那场面挺震撼的,白惜时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景致。


    唔~元盛这事办的……明年姑且同意他再办一场。


    经由小锁指引,白惜时很快于人群中找到解衍,不过读书人毕竟是读书人,即便在场均是男子,他亦顾着礼仪体面,身着一件薄衫,全身上下与其他人比起来都要更加规矩整齐。


    也还是那么显眼,犹如山涧青松,即便动起武来也自带一股俊逸从容,出手敏捷,不轻敌亦不畏敌,几十个回合下来沉静依旧,最后一击将对手击倒在地之后亦不骄不躁,待判定完成,长腿一迈,走过去便将对手从地上拉了起来。


    解衍一直都很稳,特别是在白惜时看不到的地方。


    眼见解衍赢下一局,小锁十分捧场的欢呼起来,董飞听见声音,走过去拍了把解衍的肩膀以示庆贺,顺带又伸手向他指了指高台之上。


    解衍转身循着指引望过去,一眼便看见了上首的白惜时,夺目明艳,只不过此刻对方的视线并未停留在他的身上,而是面带微笑,正与元盛讨论着另外一场比试。


    确实解衍的比试一结束,元盛便指了相邻的一场叫白惜时去看,那是元盛近来发现的一位好苗子,想要进一步挖掘培养。


    白惜时、元盛都是懂武之人,真正研究起来便目不转睛,评判他反应的速度,进攻防御能力,以及体格招式适用于什么样的兵器。


    待那男子比试完,得知掌印和元管事方才都在看他,应当是有赏识之意,那年轻的侍卫高兴非常,在场下就给二人抱拳行了个礼。


    白惜时:“瞧着是个可塑之才。”


    元盛闻言,一招手,干脆直接将人唤了上来。


    那年轻的侍卫可能一时激动亦没多想,怕两位久等,连衣衫都未重新套上便快速跑了上来,继而就这么肌肉喷张的,停在白惜时面前。


    ……也太没拿自己当外人了。


    不过很快将视线移到对方的肩部以上,倒不是白惜时内心多么正经,主要是太壮实的她也不喜欢看,相比起来她还是觉得解衍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比较有看头。


    啧,可惜解衍那小子太矜持,今日也穿得板板正正,有些遗憾。


    期间基本上都是元盛在与那人交谈,外人面前白惜时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掌印模样,直到离开白惜时才冲那侍卫一点头,算是认可他今日的表现。


    不过只这一点头似乎也够那侍卫的兴奋不已,掌印的肯定便代表日后的重用,这个道理很多人都知道。


    解衍在下方算是完完整整望见了方才一幕,甚至因为部分视线的遮挡,他亦不知道白惜时在与那侍卫交谈时,视线落于何处。


    男子垂下眼睑,覆盖心头思绪,亦让人不知此刻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莫名觉得气压有些低,董飞观察了一眼好兄弟的神色,问了一句,“解兄,你后背都汗湿了,要不要再去换件衣衫?”


    解衍爱干净,基本上比试完一场,若出汗太多便会去更换一次。


    “嗯。”


    答复过后便抬步往高台上走去,解衍长腿一迈便是三阶,待走近白惜时之后,他目光掠过正中心之人,朝后头说一了声,“小锁,衣衫给我一件。”


    解衍的衣衫配饰先前是让江小锁和赵岳帮他看管。


    闻言一拍脑袋,江小锁:“糟了我给忘在下头了,解大人对不住,您稍等一会,我这就下去给您拿。”


    “有劳。”


    在江小锁下去的空档,本以为男子会就这般耐心等待,没成想这次他却直接当着白惜时的面,双手一捞脱下上衣,继而用汗湿换下的衣衫随手拭去身上的汗珠,丢在白惜时身旁的椅凳之上。


    继而用眼神示意了眼那空位,“掌印,有人?”


    看了一眼椅凳上的衣衫,又看了眼男子,白惜时:“没有”


    ……她刚才遗憾的是什么来着?


    闻言没再说话,男子同样回看了白惜时一眼,继而腰背挺直,干脆利落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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