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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金龟贵婿(终篇中)


    范屠户稀里糊涂地被人带进了马车,又稀里糊涂地下了车,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的高门大宅,便被铁胳膊箍得紧紧地,走上台阶。


    这台阶建得可真高,门也宽敞气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可是拽他个杀猪的老倌来做什么呢?这种人家,能图他什么?


    范屠户实在迷糊,还没明白过来,就被人请到了前厅看座。


    他抱着心心坐在黄花梨木圈椅里,警惕地打量周遭的一切,有丫鬟上来替他看茶,范屠户扫一眼,却见那丫鬟模样标致、一身绸衫,穿得竟是不比他们那儿的知县夫人差。


    不愧是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他心中再次感叹。


    心心来了个陌生的大宅子,建筑和装饰都是她从所未见的新鲜,也忘了要去哭了,转着一双大眼睛,四处打量,满是好奇。


    “姑娘,劳烦问一句。”范屠户忍不住,向一旁来看茶的丫鬟打探,“你们夫人到底是谁?”


    “夫人!夫人!”


    青芜得了前厅的消息,一路奔驰,急匆匆推开门,“夫人……来……来消息了!”


    范灵乐丢开手中的笔,蹭地站起身,“怎么了?可是客栈来信了?”


    “没呢……”她摇摇头。


    眼色瞬间黯淡了,范灵乐又消沉地坐回去。


    “是……信没来,人来了!”


    “人?”范灵乐疑惑,“什么人?”


    青芜抬起袖子,揩了揩额间的细汗,“在缘来客栈蹲信儿人的说,今儿有个老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娃,问掌柜的打听您呢。”


    范灵乐蒙了一瞬,瞳孔猛地震颤,从新站起了身,“人呢?!”


    “带过来了,现正在前厅坐着呢。”


    范灵乐提起裙角,如离弦之箭,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心中有了猜测,她几乎不敢相信,一边跑心里一边默念着:千万要是他们,千万要是他们……


    她满头细汗地跑进前厅,却在见到圈椅上那对茫然又惶恐的爷孙时,激动地叫出了声:“爹!”


    范屠户似被施了法,钉在圈椅上,直勾勾循声望去,看到门边那个光华照人的美妇人,差点不敢认人。


    “乐乐……?”他抖着嘴唇出声,手上的劲儿一下松了去,怀中的心心顺势跳下来,甩着小肉腿,张开短小的手臂,朝范灵乐飞扑而去,“阿娘……”


    眼泪刹那决堤,范灵乐蹲下身,将飞奔过来的心心抱在怀里,“心心……娘的乖宝……快让娘看看你……”她用力搂住女儿,手不停抚摸她的头,嘴里颠三倒四地,倾吐着这些时日里来的思念。


    范屠户悠悠地站起身,一边举起袖子抹眼泪。


    真的是他家乐乐,竟然是他的乐乐。还好老天有眼,总算让他们一家人团聚了。


    圆桌上摆满了玉碟,盛着各色珍味,散着香气,可口诱人。心心早就饿坏了,一见有好吃地摆上来,连忙地扑过去,手就要去抓。


    范灵乐看得心疼,揽住她的腰,控住她的双手,“心心,不急,这个才是你的。”


    她接过青芜递来的肉羹,搅动起勺子,快速散热,“爹,你先吃点东西,一路过来,都饿坏了吧?”


    “哎,哎。”范屠户拿着筷子,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


    心心被肉羹的香气勾得馋虫直爬,可眼见得阿娘把肉羹捧在手里,就是不往自己嘴里送,她急得就开始哭闹。


    “心心,不可以,现在烫烫。”范灵乐把肉羹举高,皱着眉警告她。


    可是小娃娃哪里听得懂,她只知道饿,就想赶紧吃到那个香香的肉羹。


    “给我吧,你把心心抱好了。”范屠户见着宝贝外孙女哭闹,哪儿还吃得下饭?连忙就要过来接手。


    “我来。”青芜乖觉地从范灵乐手里接过碗,开始搅动起来冒热气的肉羹。


    “爹,没事儿,你先吃吧。”


    “哦,好。”范屠户瞟一眼青芜,还有旁边立侍着的丫鬟们,只觉不大习惯。哪有吃个饭还叫人在旁边等着伺候的呢?


    “乐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指了指这偌大的宅邸,又扫一圈旁周遭的下人们。


    “他们管你叫……夫人……?你不是来给佟暄调查死因了吗?怎么忽然就……跑到这大宅子里做起了什么……夫人来了?”


    范灵乐拍抚怀中哭泣的心心,面露难色,支吾不语。这事情缘由太长,她一时不知该从何解释。


    范屠户瞧见女儿纠结的模样,心中登时有了猜测,铁掌往桌上重重一拍,声如洪钟的大吼差点没顶破这东宫厅堂的天花板。“范灵乐!你是不是在这儿京城里头,给哪个官老爷做了外室了?!”


    “啊……?”范灵乐蒙了,没想到爹爹会拐去那个方向,“爹,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没有啊,我……”


    “你没有?!那……他们叫你夫人怎么回事?还有你这大宅子,就你一个人住着,连个旁的人也不见,你不是……你不是给别人做了外室,那这是什么?!”


    在他看来,女儿这就是跑来了京城走投无路外加花花世界迷人眼,这才会甘心情愿被人金屋藏娇了。


    范灵乐差点被气笑了,也不知爹爹哪儿来的这没头没尾的瞎猜。


    “爹,我不是……我……”


    “参见殿下。”


    厅堂外,传来了婢女的请安声。


    屋内的争吵停止了,范屠户僵着脖子转头,但见一器宇轩昂的男子踏过庭前长道,阔步走来。他一身湖蓝罗纱长衫,腰佩白玉,头簪金冠,端的是一副清贵闲雅做派。


    范屠户握起两个拳头,揉揉眼,再揉揉眼,待得那男子越走越近,他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屁股着了火般从椅子上蹿起。“佟……佟暄?!”


    他瘸着腿,快走几步迈过门槛,打着飞脚左扭右歪地迎上去,在他面前站定,“佟暄!真的是你?!我没认错吧?就是你呀!”


    李煊嘴角带出微微的笑,略一颔首,“岳父大人,好久不见。”


    范屠户倒吸一口凉气,吓得一个后仰,差点没栽倒在地上。“这是……怎么回事?你没死呀!”


    李煊身旁的近身侍卫一听着这话,面色阴沉,眼神凌厉,鹰隼一般的眼如锁定猎物警惕地盯着范屠户。


    范屠户并没有察觉到身边气氛的诡异变化,只是沉浸在佟暄“死而复生”的惊诧中,嘴里还在不停几哇乱叫:“你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既没死,怎么这么久了,连个信儿都不往家里去,你可知道,你爹你娘……”


    “爹!”


    范灵乐见着情形不对,生怕爹爹犯了什么忌讳,毕竟“佟暄”的身份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把心心托到青芜手里,迈过门槛便跑来。


    “爹,你听我跟你解释,阿煊他……”


    “你等等!”范屠户一见闺女那个着急要维护佟暄的样子,心中就不痛快,垮起个脸来教训她:“你先别出声儿,我要听他说。就你那个性子,我还不知道你?就会护着他!无论他做了什么错事儿,你都护着他!”


    范屠户越说越气,手指着范灵乐,不停地上下摆动,语气恨铁不成钢:“你……你没脸没皮你!”


    “爹!”范灵乐委屈,撅起嘴,气得直跺脚,“我哪有……”


    “你闭嘴!”范屠户这下真是来了脾气,“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范灵乐被爹爹震得一哆嗦,好久都没有被这么凶过,彻底被血脉压制了的她再不敢发声,唯有幽怨地瞪着爹爹。


    范屠户见收拾住了女儿,愈发来了气势,卷了卷袖子,一双牛眼气势汹汹瞪向李煊,抻着食指往他鼻子上指,“说!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煊望着挥舞在自己鼻尖的粗糙大指,眼眸暗暗一沉,嘴角却依旧是挂着恭敬的笑,“岳父大人,此事却有误会,还容小婿慢慢道来。”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你不要以为你而今做了官了,我就怕了你了!我告诉你,无论有什么理由,叫这一大家子人都记挂着你的生死,你却连个信儿不回,连个屁也不放,就是说不过去!”


    他越说越来劲儿,粗红了脖子,只觉得那浑身的一把子力气没处使,干脆地提起右脚,俯身把鞋子脱在手上,“今儿我不替你爹妈教训教训你,你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范灵乐见爹爹举着草鞋就要朝李煊挥回去,吓得张嘴失语,连阻止的话都喊不出声,忙伸着手臂,就要上前拦他。


    李煊脸色一沉,却听余则涛唰地拔刀而出,寒刃对准了范屠户的鼻尖,“大胆!见了太子殿下还不行礼,岂敢如此无礼?!”


    举着草鞋的手停在了半空。


    范屠户望着指到鼻尖的尖刀,眼珠子直打架。


    “太……太太……太子……?”他张嘴,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却见面前的“佟暄”面上含笑,依旧是恭谨地望着他,儒雅端方,波澜不兴。


    一如曾经那个十余岁的少年一般,虽总是谦逊温和,可自己就是能从他眼底,看到一股冷漠的孤傲。


    “余则涛,不得冒犯。”他沉声发话。


    “是。”


    兵刃收回了剑鞘,铿锵的金戈之声,撞得范屠户一个哆嗦。他缓缓收回了手中的草鞋,机械地转过头,“乐乐呀……这个……”


    “爹,我都跟你说了,你就是不听。”范灵乐夺过他手中的草鞋,啪地扔地上,“阿暄他真的是太子,之前一直被官家和娘娘放在民间养,而今弱冠才寻回来的。”


    “哦,是……是这样啊……”他愣愣地点头,眼神空洞洞的。


    “是呢,以后您见了他,也得磕头行礼才是。”


    “好……好……”他应声点头,又转而看向他这位贵不可言的金龟婿,强牵出一个笑,堆得满脸褶子,“当太子好啊……好,好,好……嗝!”他忽而一个白眼,身子打挺,人拗头就往后倒。


    “爹!”


    范灵乐吓得扶住他,一旁的丫鬟看着了,也赶紧过来帮忙,抬肩膀的抬肩膀、掐人中的掐人中。


    眼前乱成一锅粥,李煊就这么背着手,冷冷吩咐身旁两个侍卫,“把他抬去惊蛰园,叫个大夫过来。”


    侍卫领了命,上前帮忙抬人,李煊冷眼旁观着,忽然,腿上扑过来一团温软,紧紧箍住他的小腿。


    他一愣,低头,却见一个刚到他膝盖高的小奶团,正死死抱住他的腿,仰起小脸儿,眨巴着一双大眼,好奇地打量他。


    刹那,心如云朵般柔软,又似积了雨水般的湿润。


    他俯下身子,两手一举,轻巧巧便将女儿抱在了怀里。


    心心明明不认识眼前的人,可她也并不害怕他,乖巧地任由他抱着自己,小手捏住一大块枣泥糕,一边往嘴巴里送,一边歪头打量。


    看她一副生疏的模样,李煊心头一涩,弯起笑,轻声温柔:“心心,还记得我吗?我是谁呀?”


    心心继续歪着头,眼睛眨了眨,懵懂如森林中的小兔。没有回他话,她手指了指被人四仰八叉抬着的范屠户,“阿公,睡觉觉。”


    他彻底笑了,眼睛都乐弯了。


    小娃娃对生死没有概念,她看到范屠户倒地了,只以为他是睡着了。


    范灵乐看到女儿被她爹抱在了怀中,着急忙慌地嘱咐:“阿煊,你先照看一下心心,我送我爹过去冷静冷静。”


    李煊点头应是,单手稳稳抱住女儿,替她细细抹去嘴角残留的糕点渣子。


    心心嘻嘻笑着,张开小嘴,嗷呜一口咬上去,连鼻子带嘴都埋进了深红的枣泥糕中。再抬起头,又是一张小花猫脸,津津有味地咀嚼,活像只捧着果子吃的小仓鼠。


    李煊看着女儿,温柔漫过眼角眉梢。


    范屠户被人抬进了屋,一群人的合力下,又被放在了床上。


    范灵乐陪侍左右,只是焦急。


    好在范屠户只是因惊吓过度,一时撅过去了,婢女用清凉膏替他掐了掐人中,不多时,他便抽着气,转醒过来。


    “爹,你终于醒了!”


    范屠户直愣愣瞪着头上的帷帐,转头看向床边满面担忧的女儿,不确定道:“你……嫁的是太子?!”


    “嗯……”范灵乐心虚地点点头。


    “爹,你以后可得注意点了,尊卑有别,再不能像以前那样的态度对他了。”


    范屠户又鼓起双老眼。


    以前?!


    他以前,动不动就对太子破口大骂;他以前,还把杀猪刀架在太子脖子上示威……


    “殿下,这边请。”


    门外有侍女在引路,他那个金贵的女婿要来探望他了。


    范灵乐刚要张嘴,却听范屠户把被子一盖,蒙住了头,脸转向墙壁,“就说我还没醒,还没醒呢!”


    说完眼一闭、头一撅,装晕去了。


    范灵乐:“……”


    爹爹这真的是,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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