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当莫莉离开那片开满花朵的山坡,走在贴近金腰带河的小道上时,脑海……
当莫莉离开那片开满花朵的山坡, 走在贴近金腰带河的小道上时,脑海中依旧回荡着佩里嚎啕大哭时说出的那句话:我希望代替我的那个孩子能够符合她的心意,哪怕她最终把我忘掉也没关系。
多么凄惨可怜的画面!
像莫莉这样的小女孩从来没有看过,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惨事, 这叫她泪眼朦胧, 喉中哽咽, 她胸中生出对佩里的无限怜悯与同情,好比那些刚看过悲情小说的少女,为故事中的主角心碎哀痛,恨不能付出一切来改变悲惨的结局。
唉, 原本以为独自赴死已足够凄惨,没想到世上还有更惨的事:死后让最亲的人收养别的孩子,所有的关心爱护都给予那个陌生的孩子,而自己却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被遗忘——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为了活着的那个人, 死去的孩子甘愿被遗忘。
莫莉设身处地想了想:假设她死了, 让玛希和班森养一个别的女孩,住她的房间,穿她的衣裳,享受她本该享受的关心和爱护——不, 她做不到,光是想想就叫她心碎欲绝!
佩里却做到了, 他是忍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说得出这番话呀!
莫莉对佩里的印象大为改观,尽管他曾经有那么一些——嗯,不规矩的地方, 但他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灵,为了别人宁愿委屈自个儿, 太高尚啦!太了不起啦!
女孩垂泪、叹息,在凄凉哀楚中走向麦田边的红房子。
以往,那里总是充斥着幸福与快乐,火红的砖墙坚固而温暖,金黄的麦田散发着麦子的清香,阳光透过大块洁净的玻璃窗,自由散漫地遍布所有角落,胖乎乎的费伊太太勤劳地做着家事:缝衣裳,烤面包,制作奶酪,熬煮果酱,收拾孩子……
可现在,欢声笑语不复存在,悲伤长久地笼罩着这栋房子,明亮的玻璃窗蒙上了一层阴翳,似乎连阳光也特意避开了这个地方。
短短一段时间内,费伊太太迅速衰老,多了不少白发,身形更加佝偻,她凝视着眼前的房间,每一处都让她回想起她的孩子:她想起佩里玩火柴时烧焦了一块桌布,现在那块被烧焦的桌布还铺在餐桌上;她想起佩里偷吃奶酪在墙角处罚站,可他心里憋着气,将墙角踹脱了一块皮;她还想起这孩子叫嚷着不上学时,自己随手抓起一把刷子敲他的头,把他敲得吱哇乱叫……一切历历在目,宛如昨日。
假设早知道佩里那孩子会离家出走,她绝不会对他如此苛责,如今她是多么难受,多么懊悔啊,她永远、永远也见不到那孩子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找到佩里的希望越发渺茫,麦卡立什、斯科敦、附近所有能找的地方,全都找过无数遍,依旧没有见到佩里的影子,所有人都认为几乎不可能再找到他。
费伊泪如泉涌,自言自语地说:“为了找到那孩子,我尝试过所有方法——全然没用,我知道多半已经找不到了。
“麦卡立什是个有人情味的地方,班森、吉尔、巴克、杰登、布瑞恩……每一位先生都为找这个孩子出了力,麦卡立什的每一寸土地都被翻过不下十遍,玛希向所有认识的、能够帮到忙朋友写信,阿曼达·戴维斯时常上门来劝解我,布朗太太也专程去拜访了一位住在城里消息灵通的亲戚……
“大家都知道希望渺茫,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无功,只是顾忌着我,不愿直说,不愿告诉我‘佩里找不到了’,于是他们就一直找——我知道不能固执地继续找下去,可我又实在说不出放弃的话。”
她捂着胸口,痛哭起来:“说不出,我怎么狠得下心说要放弃呢,一旦我这么做了,恐怕连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佩里啊佩里,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孩子,你怎么舍得离开你的老姑妈?纵然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也可以向我直说呀,为什么要一走了之?保罗,我短命的兄弟,你在临终之际将你的亲骨肉托付给我,我却没有尽到监护人的职责,我把你的孩子搞丢了。”
费伊捶胸顿足,哽咽难停,直到敲门声响起,才打断了这场痛哭。
费伊太太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勉强止住哭声,然后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脸忐忑的莫莉,她仰着小脸,不安地问:“你还好吗,夏普太太?”
费伊险些止不住眼泪,她现在见不得孩子,一见到孩子,她就要想起自家的佩里——那个可怜的、不知是否还在人世的男孩。
“好孩子,进来吧,是玛希让你来看我的吗,你回去告诉她我一切都好,叫她不必操心,上帝保佑,必不叫我承受失子之痛。”说到这里,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莫莉被费伊的悲伤感染,小声的、带着泣音说:“上帝会保佑您的,一定会的,不过不是玛希叫我来的,是我(佩)自(里)个(叫)儿(我)来的,(他叫我)给你带了一些东西。”
莫莉替佩里带的东西,无非是一些浆果和鸟蛋,佩里全都拜托她带给姑妈,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稍微尽尽孝心,再过几天,恐怕他连尽孝心的机会也不会有了。
看到那些不值钱的东西,费伊老泪纵横:“佩里那孩子在的时候也时常从外面带这些东西回来,他淘气,嘴馋,又有几分脑筋,犯起馋来总能想到各种各样的主意——去河里钓鱼虾,去山上摘果子,去林子里采蘑菇,爬到树上掏鸟蛋……他无疑是个聪明孩子,只是喜欢把聪明放在歪门邪道上。
要是上帝能把那孩子还给我,我绝不对他那么吝啬,我把储藏室的钥匙给他,随便他想吃什么就让他拿什么,可我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不会了,一辈子也不会了!”
费伊太太失声痛哭,惹得莫莉也跟着她哭哭啼啼,一大一小哭个没完,房间里久久回荡着悲声。
好一会儿,悲声渐息,莫莉想起佩里的遗愿,抽着鼻子,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夏普太太,如果您找不到佩里,您愿意再收养一个别的男孩吗?”
第62章 莫莉不知道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要是费伊愿意……
莫莉不知道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要是费伊愿意收养别的男孩,那佩里该是多么可怜啊,要是不愿意——
“我这辈子的心血都花在佩里那孩子身上啦,”她听到费伊如此说道, “他淘气、调皮, 时常闯祸, 是个十足的小混蛋,我有时会责骂他,甚至狠狠揍他,可他依然是我最爱的孩子, 纵使他犯了天大的错,最终也会得到我的原谅——我想,我大概没法儿再把这份心血花在别的孩子身上。”
“假设那是个品性正直的好孩子呢?”莫莉想起佩里的要求,补充道,“而且还很聪明。”
费伊是这么回答的:“世上有千千万万比佩里更聪明、更懂事的孩子, 可我从来不是因为佩里聪明懂事才爱他, 我爱他只是因为他是我的孩子。”
因此,无论多好的孩子也无法替代佩里在费伊太太心中的位置,她宁愿一直当个孤苦伶仃的寡妇,也不愿在失去佩里后再收养别的男孩。
这番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令莫莉无比动容, 她一路抹着眼泪离开了夏普家,内心充满了对这个可怜女人的同情。
大概正是出于这样的心情, 莫莉密切关注着有关于费伊太太的消息,并时不时向佩里转述他姑妈的近况。
玛希察觉到了一点古怪:“这孩子怎么老往外跑,除了用餐时间, 我几乎见不到她的人影。”
班森不以为然:“亲爱的,小孩子都是这样, 像关在笼子里的小鸽子,笼子一打开,就迫不及待往外飞,别把她关在笼子里啦,让她去找她那些小伙伴玩耍吧,现在是假期,理应对她宽容一点儿。我听说莫莉有时还会去探望费伊,送点小果子什么的——这孩子天性善良,令我颇感欣慰。”
“她最近吃得也挺多,”玛希满腹疑虑,“我倒不是非要叫她挨饿,可我老觉得不大对劲。就像刚才,她吃掉了两个面包,一盆番茄浓汤,一块煎的咸肉——以一个小孩子的胃口来看,吃得不算少,然而结束午餐不到的半个小时,她就又向我讨要一块馅饼——我不相信她会饿得这么快,再说我也不是没给她零食呀,为什么她一天吃五顿饭还会觉得饿呢?”
班森思考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她在长个子?这个年纪的孩子胃口好到可以啃光一头牛——常有的事,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了,他们的喉咙连接着深渊,你是无论如何也填不满的。”
这话说得倒也挺有道理,玛希勉强认可了这个说法,不再追究莫莉身上发生的异常。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莫莉最终还是露了馅儿。
起因是莎莉和尤拉好几天没见到莫莉,决定上门来找她,邀请她一起出去玩耍。
两个女孩手拉手来到威尔逊家时,玛希正提着篮子,打算前去看望费伊,见到莎莉和尤拉,她颇有几分诧异。
“下午好,威尔逊太太,”女孩们异口同声地打了个招呼,并礼貌地向她问好。
“下午好,”玛希心里有点儿犯嘀咕,“这是有什么事儿吗,孩子,莫莉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
“事实上我们正是来找莫莉一起玩的,”莎莉说,“她现在不在家吗?”
玛希吃惊地看着两个女孩,“等等,找她一起玩儿,她不是吃过午餐后不久就去找你们啦?”
莎莉迷惑地眨了眨眼睛,“我没见到她呀。”
尤拉想了想,说:“我猜是这么回事,我们想找莫莉,莫莉想找我们,很有可能半路上错过了——这没什么,向别的孩子打听打听,总有人知道她在哪儿。”
莎莉赞同了这个想法,并提出自己的建议:“好些孩子在荒地那儿闲聊,我们可以找那里的孩子问问,好几天没见到莫莉啦,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一句随随便便的无心之言,却叫玛希脸色大变,“什么,你说好几天没见到莫莉?”
“是呀,”莎莉茫然地看着玛希,对她过于激烈的反应感到不知所措,同时有一种本能的、模模糊糊的、大事不妙的感觉,“怎么啦,威尔逊太太,是有哪里不对吗?”
玛希紧拽着篮子,两条眉毛拧成了一团——这段时间莫莉分明每天都去找莎莉和尤拉一起玩耍,每回出门至少要玩好几个小时,莎莉却说莫莉并没有同她们在一起,那她到底出门干嘛去了?
虽然很不愿承认,但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莫莉大概率是在撒谎——到底是什么事叫这孩子宁愿撒谎也要溜出家门?
一时间,玛希又想起了莫莉身上的种种异常,她满肚子疑惑,心中充满了担忧与不安,担心莫莉背着她在外头干了什么不好的事儿——如果是好的、正当的事情,干嘛要瞒着大人呢?
越想越觉得不安,玛希心烦意乱,她教养莫莉就像在栽培一棵树苗,勤勤恳恳地浇水、施肥、修剪枝丫……生怕孩子长歪,满以为这项工作干得不错,谁知现在却发现小树苗很有可能早就已经长歪了,因为这孩子居然学会了欺瞒家长!
当着两个小女孩,玛希并没有戳破莫莉的谎言,可她回头就将这件事儿通通告诉给了班森。
这下子就连班森也无法再保持乐观:一个小孩子老是找借口出门,却不是为了和小伙伴一起玩耍,那她是在干什么呢?更何况佩里离家出走的事儿刚发生不久——人们一致认为他是为人贩子所拐骗,难道说莫莉也遇到了一样的事儿……
两个家长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心惊肉跳,一致决定要将事情的真相搞个水落石出,他们暗中观察着孩子的一举一动,力图查出问题的根源。
莫莉对此一无所知,她正努力往怀里塞着东西——一块从玛希那里讨来的康沃尔馅饼,忍着没吃的盐水太妃糖和蒙特利马特牛轧糖(这是她的零食),餐桌上偷偷藏下的面包,半根用油纸包裹着的烟熏肉肠(另外半根没忍住自己吃了)……
她像一只勤勤恳恳的小耗子,将千辛万苦攒下的家底全都塞进怀中,准备拿去填饱另一个男孩的肚子,甚至还偷偷从厨房里舀了几勺食盐,装在小纸包里,一并捎给佩里。
收拾完毕之后,莫莉再次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才鬼鬼祟祟地跑了出去。
两双眼睛暗中观察着莫莉的一举一动,虽然她本人并不知晓。
第63章 佩里肚子有点疼,他晓得这是肚子里的樱桃核开始发芽了。虽……
佩里肚子有点疼, 他晓得这是肚子里的樱桃核开始发芽了。
虽说对此早有心理准备,自认为“当那一刻来临之际,将镇定从容,无惧生死, 以慷慨英勇的姿态坦然步入坟墓”, 但当他的肚子当真疼起来的那一刻, 这个英勇无畏的男子汉瞬间溃不成军。
佩里抱着肚子,眼中蓄满泪水,一切英雄气概荡然无存——疼痛感并不强烈,却在死亡的加持下变得格外吓人, 无人问津的山洞又增添了几分孤独感,使他倍感凄凉。
“不指望有牧师替我做临终祷告,但至少有人陪我说说话也好啊。”这个男孩无比酸楚地说,他脸色苍白,几滴泪珠挂在鼻尖, 显得十分可怜。随后他又想起除了莫莉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他很有可能就这么孤独寂寞地死去。
“等莫莉再次来到这儿,我应该已经死了,她只能看到我冰冷的尸体——希望不要吓到她,女孩子大多胆小, 哪怕看到一只咽了气的耗子都尖叫个没完没了,更何况一个硬邦邦的死孩子。不过, 莫莉跟别的女孩子不大一样,她胆子大得很,打人也很凶, 也许不会太过害怕。”
佩里不愿吓到莫莉,这段时间两个孩子很处得来, 看在佩里快要死了的份上,莫莉总给他带好吃的,好玩的,跟他讲述他姑妈的近况,还同他说话,陪他玩耍——一切都出于莫莉善良的天性,哪怕遇到一条快死的狗,她恐怕也要过问过问,关心关心。
佩里被这善良无私的行为深深打动了。
想想看,假设是你,在你快要死了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关心你,爱护你,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留给你吃,难道你不会为此动容?
尽管没人知道,但佩里其实已经在心里对莫莉摇起了尾巴。
他泪眼汪汪地哼哼唧唧:“哎哟,真疼啊!哎哟,我疼得快死啦!哎哟,这回指定活不成啦!”
莫莉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佩里抱着肚子嚎叫的惨状。
“天哪,出什么事了?”莫莉吓得脸色发白,她踉踉跄跄走了两步,突然脚下一软,跪倒在佩里身旁,抖着手想要推一把,却连挨都不敢挨一下,只好连声发问,“你怎么样啦,感觉哪儿不好受?”
佩里“吃力”地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呻吟道:“莫非我临死之际出现了幻觉,居然看到了莫莉?噢,有这种幻觉也挺好,能够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看到熟悉的人,多少也是一种安慰。”
莫莉吓出了哭腔:“不是幻觉呐,佩里,不是幻觉,求求你快点好起来吧——我求求你!”
佩里努力分辨了一会儿,似乎神志已经错乱得分辨不清真实与幻觉,他用惨淡的语气说:“对不住,我实在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幻觉,刚想着在咽气之前能够再看你一眼就好了,下一秒你就出现在了我面前——哪有那么巧的事呢?假设你当真是莫莉本人,就请握一握我的手吧,握一握手我就知道了,因为幻觉是冰冷的,真实的手却是暖和的。”
莫莉握住了他的手,崩溃地放声大哭,她也觉得佩里多半活不成了。
伤心的痛哭使佩里有一种自己是个了不起的重要人物的感觉,在这个世上,有人为自己真心实意的流眼泪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他露出一点微弱的笑容,“莫莉,真的是你。你的手可真暖和,像太阳一样,暖洋洋的。这双手给了我不少帮助,并不因为我们曾经有过节而记恨,反而在我落难的时候给予关怀——多好的心肠,真遗憾没有早点和你交朋友。
我永远都记得你的恩情——可惜再也无法报答,因为我很快就要上天堂啦。噢,傻姑娘,别哭,上天堂是好事儿,我在天堂里也会为你祈祷的。”
“求你振作一点吧,”莫莉泣不成声,“也许还没到那个时候,你不会死的,我——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要是死了,可就再也吃不到啦。”
“谢谢你,”佩里断断续续地说,“可我已经吃不了了,那颗樱桃核在发芽——我很确定这一点——肚子疼得要命——等我死后,我把从我身体里长出的那颗樱桃树给你——不给别人,只给你一个,树上结出的果子全是你的。”
莫莉用力摇头,“不,我绝不吃那棵树上结的果子,因为那是从你身体里长出来的樱桃树啊!”
佩里却说:“我自个儿是尝不到樱桃的味道了,希望你替我尝尝——但愿那些樱桃是甜的。”
趁着自己还有气,佩里继续说:“我衣兜里有颗白石子儿,那是给你的,你不是说先前给你的‘红玛瑙’找不到了?我又试着去找有没有一样的玛瑙石,可惜没有,但我找到了一颗纯白色的石子儿,不比‘红玛瑙’差,你留着吧,我的遗产只有这个啦。”
要是他有更多遗产,他也情愿留给莫莉,可惜的是大多数家当都散给了别的孩子,留给莫莉的只有这么一颗石子儿,对此他感到非常遗憾。
莫莉伤心得嚎啕大哭,她什么也不想要,只希望佩里能够活下来。
哭声越大,佩里越觉得自己虚弱,在心理的作用下,他的肚子于极短的时间内疼到了一个难以忍耐的地步,他满地打滚,仿佛在与死神搏斗。
莫莉绝望地、无助地哭喊道:“上帝呀,谁来救救他吧,可怜的佩里,他快要死了!”
佩里本来不想在莫莉面前哭,他希望自己留给莫莉最后的印象是勇敢无畏的,而不是一个哭哭啼啼怕死的怂包,可听到莫莉的那一声嚎啕,他终于忍不住,也跟着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喔,莫莉,抱我一下吧,我害怕得很——我本以为自己不怕,现在才发现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勇敢,依旧害怕得不得了。”
两个孩子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就在这时,遮蔽洞口的藤蔓被掀开,两个跟踪孩子的家长出现在洞口。
威尔逊夫妇本想看看莫莉背着大人在干什么好事,却发现这孩子鬼鬼祟祟钻进了一个山洞,随后就听到山洞中传来孩子的哭声,出于对莫莉的担忧,他们选择了露面,却惊愕地发现失踪多日的佩里就在这里!
“孩子们,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佩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姑妈一直在找你,她甚至以为你已经死了!”
佩里痛得没法儿回答。
莫莉顾不得担心被大人发现这件事儿,她已经全然失去了理智,悲痛欲绝地哇哇大哭:“佩里他真的要死了!他不小心吞进肚子里的那颗樱桃核发芽了,他活不长了!”
第64章 “樱桃核?发芽?”班森惊讶得仿佛听到了什么足以颠覆整个宇宙的奇……
“樱桃核?发芽?”班森惊讶得仿佛听到了什么足以颠覆整个宇宙的奇怪言论, 这实在过于荒诞,简直在挑战他作为一名医生的知识储备,以至于他一时间竟不敢相信。
佩里万万没想到自己都躲在这里了居然还能被发现,这样一来岂不是姑妈也会知道——不, 不能让她知道, 因为他马上就要死了, 让姑妈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对她实在太过残忍。
想到此处,佩里忍着疼,跪在威尔逊夫妇面前, 将这对夫妇吓了一跳。
佩里双手紧握,声泪俱下地哀求:“威尔逊先生,威尔逊太太,请你们别把我的事儿告诉给我姑妈,我已经快要死了——因为我偷吃樱桃罐头的时候过于紧张, 不小心吞下了一颗樱桃核。我知道它准会发芽, 所以偷偷溜了出来,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等死。”
“沦落到这个下场是我咎由自取,谁叫我不学好偷吃东西呢?我愿意承担这残酷的代价,可我唯独不愿叫姑妈伤心。”
佩里痛哭流涕:“她心肠柔软, 见不得有谁遭罪——上个月,镇上的一只小狗被马车轧死了, 她还为那只不幸的小狗落泪哩,更何况我是她最爱的宝贝——虽说她时常揍我,但我知道她爱我胜过一切, 我不敢想象她会为我伤心到什么地步。”
“求你们啦,别告诉她, 千万别告诉她,这是我最后的心愿,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
话还没说完,莫莉就已经哭得死去活来,她跟着佩里一块儿请求:“答应他吧,答应他吧,这毕竟是一个孩子临终之际唯一的心愿呀。”
威尔逊夫妇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孩子。
好半天,玛希背过身去,肩膀剧烈耸动着,她用手帕捂着嘴,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在这悲伤的时刻笑出声来。
班森勉勉强强使嘴角待在了应该在的位置,但起伏的语调依旧泄露出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上这么平静:“嗯,孩子们,你们可能不太了解,樱桃核只有在土里的时候才会发芽,在肚子里的时候是不会发芽的。”
哭声戛然而止。
莫莉脸上挂着泪水,眼神充满怀疑,“可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呀,你说吃进肚子里的樱桃核会长成一棵树,还会结出果子来——我记得很清楚,你就是这么说的。”
班森想起来了,莫莉这孩子的确到他的书房里问过这件事,可他当时并没有想到这是为佩里问的,更没有想到佩里会吓得躲在外面等死,他既觉得好笑,又感到后悔,无奈地说:“那是因为我在逗你,莫莉。”
莫莉将信将疑:“你干嘛要逗我呀?”
“因为大人都喜欢逗孩子,我的祖父曾经也是这么逗我的。”
玛希抹去一把憋出的泪花,忍俊不禁:“两个傻瓜蛋哟,真傻,我证明班森说的是真的,一枚樱桃核不会害死人的。佩里,好孩子,快随我们一起回去,你的姑妈为了你可流了不少的泪,早点回去叫她放心。”
佩里却犯了疑心病,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试图从某些微小的表情分析出是否有撒谎的痕迹——万一他们只是想把他骗回去呢?
“可是,”他说,“我肚子确实在疼呀,我觉得肚子里的樱桃核就是在发芽,如果不是,肚子为什么会疼?”
“有多疼?”班森问道。
“疼得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真的有那么疼?”
佩里仔细感受了一会儿,奇怪,刚才明明疼得受不了,怎么忽然感觉减轻了许多?
“咦,”他大为诧异,“现在为什么不怎么疼了?”
他不知道他的疼痛其实有一半都是心理作用。
班森很有经验地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呃,今天早上。”
“在这之前你吃过什么东西?”
佩里回忆了一下,他记得还挺清楚的:“几颗玻璃糖,烟熏咸肉,牛肉馅饼(玛希瞥了莫莉一眼,她记得昨天家里吃了烟熏咸肉和牛肉馅饼),淡水虾,生鸟蛋,羊角芹,一条巴掌大的丁鲷,没熟透的花楸浆果,还有一些红蜡菇和马勃菌之类的……”
这孩子老老实实地交代得一清二楚,连喝了几口山泉水都说了出来,半点也不敢隐瞒。
班森哭笑不得:“怪不得,你这是吃坏了肚子,光是吃坏肚子是不会死的。”
听他这么说,佩里不由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担惊受怕大半天,结果只是闹了个肚子。
“真的只是吃坏了肚子?”
“当然!快起来吧,孩子,别在地上跪着了,就算你再求我,我也要把你带回去的,总不能让你永远住在这里。”
佩里再三确认,每一次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渐渐相信了班森的说法,顿时感到一阵逃脱生天的狂喜。
莫莉也打心底里为他感到高兴:“太好啦,你不用担心自己会死了,佩里,你的姑妈也不必再为你流泪,每次见到她憔悴的样子我都挺难受的。”
是呀,离家出走这么多天,姑妈一定担心坏了。佩里产生了一种迫切的回家的欲望。
当失踪多日的孩子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麦卡立什立刻陷入轰动。
“孩子找到了”这个消息从这个人口中传到那个人口中,又从那个人口中传到下一个人口中,一个传一个,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
大人抛下手里的活计,孩子们也无心玩耍,人们蜂拥而至,全都赶来看他,激动欢呼的模样仿佛在迎接一位凯旋归来的国王。
佩里起初为自己受到的隆重待遇而感到沾沾自喜,但他很快想到了自己离家出走的真相,于是窃喜转变成了羞窘。
男孩臊得满脸通红,捏着自己的衣角,一副忸怩不安的作态。
等那栋熟悉的红房子渐渐现出了轮廓,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些怯意,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不太敢再靠近,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为他伤透了心的姑妈。
佩里本意是好的,不想让姑妈为自己的死而难过。
可现在,他死不成了,就显得离家出走的做法是那么的愚蠢滑稽,而且十分可恶,仿佛他成心要作弄疼爱他的姑妈,故意伤害这个可怜女人的心。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她呀,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疼爱他的姑妈,一切只是阴差阳错——
唉,他不敢走了,不敢。
他全然忘却了曾经的那些雄心壮志,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发誓要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只是一个做错了事,害怕见到家长的孩子。
根据墨菲定律,只要一件事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概率有多小,它一定会发生。早已有几位热心肠的太太跑去向费伊转告了“找到佩里”这个好消息。
费伊太太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些日子她无数次做过这类梦,梦里有多喜悦,醒来后就有多凄凉。
即便是这样,她依旧第一时间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当她看到那个满脸心虚的男孩,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她径直来到佩里面前,一把抱住了这个孩子,“佩里,好孩子,我知道你总会回来的,你不会那么绝情地丢下你的老姑妈——你只是有点调皮,但心地并不坏。我不怪你,只要你能回来,我的宝贝,我的心肝哟。”
这个憔悴的女人哭得叫人心酸,在场的妇女们完全能与她共情,一个个举起手帕擦泪,泪眼汪汪地发出感叹:“可怜的费伊,她总算等来了希望。”
“上帝保佑她,别再叫她遭受磨难。”
费伊抱着失而复得的小男孩,一遍遍亲吻着他的脸颊,温柔慈爱的怀抱迅速打消了佩里的不安,并勾起了他的愧疚心。
他从来没有这么温顺乖巧的时候,他流着眼泪乖乖认错:“对不起,姑妈,我不该离家出走,虽然我的本意是好的,但终究伤到了你的心。”
“要是我不偷吃那个罐头就好了,我发誓我会改掉偷吃的毛病,我会学好,会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曾无数次发誓,倘若我能活下来,一定要做这个世界上最孝顺的孩子。”
他说话的样子是那么的真诚、动情,看到的人没有一个怀疑他是否说了谎,事实上他说的每一个字也的确发自肺腑,不参半点虚假。
于是人们纷纷说:“佩里这孩子确实是个好孩子,过去只是有点不懂事,现在他终于懂事啦。”
费伊泪流不止:“唉,佩里,佩里,我曾经暗地里想过,要是你能像别的孩子一样乖巧懂事该有多好。有时候看见你老惹祸,心里也怪烦躁的,忍不住要揍你一顿。”
“现在,我已经想通了——世上有那么多孩子,不能指望每个孩子都像模子里出来的一样。有乖的孩子,就有不乖的孩子,你就是不太乖的那一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说因为你不够乖,你就不是我的孩子了吗?只要你平安健康,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的。”
这番话深深打动了佩里,他那颗心好像在温泉里泡过一样,又酸又软。
一种澎湃而美好的情感填满了他的整个胸腔,他想要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想要说点什么,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只知道:哪怕姑妈揍他的屁股,扇他的耳光,他也心甘情愿忍受,绝不做出半点反抗。
一大一小两个亲人互诉衷肠,像极了人们喜欢乐见的大团圆结局。
好一会儿,费伊才渐渐平静下来,她擦掉眼泪,自言自语地说:“虽然是在做梦——我已经做了好几次这种梦了,梦到佩里回到我身边,每一次我都愿意把它当成真的,也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佩里这么懂事的样子。即便梦醒后的时间是那样难熬,但这也不失为一个美梦,我希望这个梦能够做得长久一点,别让我太快醒来。”
佩里惊呆了:“姑妈,这不是做梦啊。”
费伊的话叫他心脏一揪:“不是做梦?我也情愿不是。通常做梦的人意识不到自己身处梦中,只是我做过太多这种梦,梦醒后失望过太多次,所以在梦里也开始变得清醒——不过我宁愿不要这份清醒。”
“是真的!”佩里急切地牵住费伊的手,“你看,这是暖和的,我真的回来啦,姑妈。”
他的小手暖烘烘的,因为有个啃手指的坏习惯,指甲边缘毛毛糙糙的,握在手里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暖意和毛糙感。
费伊捏了捏他的手,忽然意识到这确实不像在做梦,她不敢置信地又捏了一下,然后揉了揉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佩里。
佩里紧张不安地看着她。
“真的是你,佩里?”
佩里用力点头。
“孩子,你确实回来了,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是吧?”
佩里拼命点头。
“我没有在做梦,是吧?”
大家伙儿一齐点头,“是的,你没有做梦。”
费伊两眼一闭,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第65章 在场众人发出一阵惊呼,玛希眼疾手快,搀扶住了费伊,使她不至于跌……
在场众人发出一阵惊呼, 玛希眼疾手快,搀扶住了费伊,使她不至于跌倒在地上。
佩里急得大哭,他以为姑妈被他气死了。
班森上前检查了一番, 略微松了口气, 打消了众人的紧张:“过于激动晕了过去, 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几个力气大的妇女将费伊抬到了她家客厅里的沙发上,埃文斯太太张罗着打开窗户通风,戴维斯太太替她松开了领口,玛希拔高声调:“请问有谁带了嗅盐?”
法莫尔太太贡献出了随身携带的水晶嗅盐瓶。
玛希拨开银盖, 将瓶口凑近费伊的鼻子。
没一会儿,费伊打了个喷嚏,悠悠醒转过来。
苏醒的第一时间,费伊就呻吟着喊道:“佩里,我刚刚好像见到了佩里那孩子!”
佩里远远站在人群外, 费伊的晕倒叫他吓得浑身发冷, 冷汗打湿了衣裳,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他不敢上前打扰其他人对费伊施救,生怕因此害死了她。
男孩不言不语, 像个木偶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莫莉轻轻推了他一下, 叫他:“去呀,去呀,你姑妈在叫你呐。”
佩里这才如梦初醒,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费伊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好像稍微吹口气就能把她吹走了似的,
费伊握紧了佩里的手,注视着他那羊毛卷的头发,傻傻呆呆的眼睛,她反反复复打量着,不舍得眨一下眼。
而后,她痛哭道:“多么熟悉、可爱的小脸哟,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她简直对这孩子又爱又恨,恨不得扇他十七八个耳光,好教他知道离家出走的下场。可当她的手举起来,看到佩里如小羊羔般温顺的姿态,好像随便怎么挨耳光都无怨无悔,她又忽然不忍心责打这孩子,举起来的手软绵绵地落了下去。
“佩里,你这个小坏蛋,仗着我爱你,就这么伤我的心!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难道你做这种事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我的心吗?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即便有时候过于急躁,教训你教训得有些过火,或许伤害到了你,你也不该做这种事呀。哪怕无所谓我伤不伤心,你也该想想要是遇到了坏人该怎么办。”
佩里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他哽咽道:“我不是因为对你不满所以离家出走,相反,我是因为爱你才这么做的。”
他把自己“偷吃樱桃罐头,不小心吞下樱桃核,误以为自己要死了,不想让费伊为他伤心,于是像条年迈的狗一样离开家,找个僻静的地方等死”这些事儿通通说了出来——实在傻得可爱。
此时夏普家聚满了人,大家听到他口中的原因,先是愣得安静了两三秒,而后猛然爆发出一阵快活的笑声。
那笑声如此剧烈,以至于震得窗户沙沙作响,屋外一颗橡树上的麻雀受了惊,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费伊完全不生气了,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用那双明亮而慈爱的眼睛盯着垂头丧气站在自己面前的小男孩,语调柔和得不可思议:“小傻瓜,你为什么会以为不小心吞下樱桃核就会死呢?”
佩里说:“你忘啦,去年秋天,威尔逊家的苹果园丰收的时候,威尔逊太太给我们送了一筐苹果,那时候你跟我说苹果核不能吃,吃了头顶就会长出一棵苹果树。”
“那是因为你馋得连苹果核也舍不得扔,所以我说来吓唬你的——现在我全明白了。这不是你的错,怪不得你,你不懂得吃进肚子里的种子并不会发芽,只是听信了我的话,”费伊反省道,“我不该为了图省事儿就拿这种话吓唬小孩子。”
诸如此类的“谎言”几乎个个家长都曾说过,此刻不免也开始反思,大人们当然知道那些话不是真的,但小孩子不知道,他们会信以为真,很有可能因此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来。
总之,佩里离家出走这件事儿算是较为圆满的解决了,他既没有挨打,也没有挨骂,反倒享受了一番关怀与爱护——费伊灌了一堆苦药治他肚子疼的毛病,事实上并不需要喝那么多药。
现在,佩里在孩子们当中可受欢迎可有名气了,大家伙儿纷纷簇拥着他,争先恐后地请他讲离家出走的经历。
起初佩里不愿讲:“没什么好说的,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不会干这种事儿。”
可孩子们一再央求,恭维他,跟他说好话。
渐渐的,真心实意地推辞转变成了故作矜持:“我不太想说,离家出走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可要是你们一定要听,我只好勉强讲两句,谁叫大家都是哥们儿呢?”
“快讲吧,”罗德急不可耐地催促,“别这么慢吞吞的,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叫人着急。”
于是佩里绘声绘色地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他讲自己是怎么坦然无畏地走进黑夜,正气凛然地面对夜色中出没的恶灵与魔鬼,对他们狰狞的面貌视若无睹,对他们凄厉的嘶吼充耳不闻。
瑞利插了句嘴:“你真的碰到恶灵和魔鬼了?”
佩里信誓旦旦:“当然,这些东西不总是在夜晚出没嘛。”
“你就一点也不害怕?”
佩里轻蔑地“嘁”了一声,满脸不屑:“我可不怕那玩意儿。”
然后他又讲自己怎么从容地在荒野中生活,无论电闪雷鸣,风霜雪雨都无法将他击倒——谁也没想起夏季并不会下雪,而最近这段日子也几乎没什么雨水,个个都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佩里越发膨胀,他的脑子转得那么快,舌头又那么灵便,将击退一群不识好歹的野狼,以及打死一头胆敢冒犯他的棕熊的经历讲述得活灵活现:当时他冷笑着割下那头熊的肉,大口大口地喝着热气腾腾的熊血,英勇无畏,畅快淋漓。
孩子们心驰神往,恨不得干这件事儿的人是自己,他们幻想着自己挥舞着一把小匕首,一刀斩下三米高的棕熊的头!
佩里越吹越起劲,连强盗都编了出来,讲他怎么面不改色地跟穷凶极恶的强盗周旋,靠着自己的智慧和勇敢将那些强盗耍得团团转。
“那些强盗长什么样儿?”不知是谁冷不丁问了一句。
佩里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强盗当然长得又高又壮,不然怎么做强盗呢?那些强盗扎着红色的头巾,腰间别着刀,全都没有小指——据说这是入伙的投名状,要想入伙当强盗,必须先把自个儿小指头剁下来(孩子们露出惊恐的表情,但又忍不住继续听下去),这都是我亲眼所见,你——你——怎么是你,莫莉?”
第66章 吹牛的时候被人发现自己在吹牛,佩里羞红了脸——真稀奇,他竟也会……
吹牛的时候被人发现自己在吹牛, 佩里羞红了脸——真稀奇,他竟也会感到难为情。
他紧张地看着莫莉,生怕她当众戳破自己的牛皮,那样一来, 哪个孩子还肯服他, 没准儿还要笑话他, 说“那个佩里,一天天尽会吹牛皮”——对于一个爱面子的小男孩来说,这无异于灭顶之灾。
莫莉笑嘻嘻地说:“说呀,佩里, 那些强盗怎么样来着?”
佩里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别的孩子都觉得奇怪,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佩里突然变成了哑巴,他们眼巴巴地瞅着佩里,指望他分享那些奇妙的、充满吸引力的冒险经历。
在所有孩子当中, 只有离家出走的佩里见过大世面, 相比起来,他们自个儿的生活显得平淡乏味到令人生厌,每个孩子都渴望着演绎一段轰轰烈烈的事迹,因此对佩里编出来的故事深信不疑。
佩里特别享受大家伙儿围着自己追问的样子, 这叫他觉得自己很有面子,其他孩子崇拜的小眼神无疑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他暗爽不已,心态空前膨胀。
然而,莫莉的出现如同一瓢浇在头顶的冷水, 叫他一下子从美梦中清醒过来。
佩里硬着头皮,找了个别的什么借口, 将围着他听故事的孩子通通打发,他听到有孩子在嘀咕“为什么佩里只同莫莉说话,他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啦”,但他顾不得解释,只顾得偷偷摸摸打量莫莉的脸色,试图从中看出对方的真实意图。
此刻,这个牛皮吹破天的男孩心中一阵懊悔,他恨自己虚荣心那么重,以至于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当然,如果他吹牛没被发现,他多半是不会后悔的。
踌躇半天,佩里挠挠头,期期艾艾地开口:“你不会对人家说什么的吧,莫莉?我是说,凭咱俩的交情,你不至于向别的孩子出卖我吧?”
“这个嘛,我可说不准……”莫莉作出沉思的样子,半天不给准话。
瞅见佩里忐忑不安的眼神,她乐得扑哧一笑:“你干嘛要吹牛呢?恶灵?狼群?棕熊?强盗?你怎么编得出这么多瞎话呀,佩里,你编这些话的时候都不会感到难为情吗?
佩里光顾着暗爽去了,哪里会难为情,可现在,他却不得不面对牛皮吹破的后果。
他跟莫莉攀交情,讲价钱:“看在咱俩交情的份上,别拆穿我,莫莉,要是你愿意守口如瓶,我给你两个樱桃罐头!”
这孩子之所以离家出走,就是因为偷吃了樱桃罐头,费伊对他的馋劲实在无可奈何,为免再冒出类似于离家出走这类事儿,她破例允许佩里可以随便进入储藏室——只要别背着她偷吃,尽管佩里一再保证自己再也不会这么干,她依旧难以对这孩子保有百分百的信任。
面临名誉不保的危机,佩里自然而然动起了歪脑筋,试图以此收买莫莉,好教她别在其他孩子面前戳穿自己。
莫莉故作迟疑:“我倒挺想为你保守秘密的——可我不会撒谎,万一其他孩子问起来——”
“我再给你做一副弹弓!”佩里加大贿赂力度,“你会玩弹弓吗?那玩意儿可好玩了,你可以用它打中一只十米外的小鸟,不是哪个孩子都可以得到我亲手做的弹弓——罗德想要,我没答应,山姆想要,我也没给他做,如果你愿意保守秘密,我就给你做。”
莫莉沉吟不决:“撒谎毕竟不是一件好事……”
佩里急了,他绞尽脑汁,许下无数承诺,说尽无数好话,央求的姿态格外低声下气,倘若让别的孩子看到这个不惧恶灵,击退狼群,打死棕熊,勇敢的和强盗周旋的男子汉如今卑微的样子,恐怕要跌碎一地眼镜。
莫莉其实并没有拆穿佩里的打算,只是——
她暗暗想到:可怜的小傻瓜,看他着急忙慌的样子可真好玩儿,我不想做什么,但我就爱看他着急。
她大大享受了一番佩里的奉承与恭维,终于大发慈悲,开口放他一马。
佩里对此很有些疑心,他老觉得莫莉是在哄骗他,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将他出卖。于是他暗中观察了莫莉很长一段时间。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度过了一阵子,佩里发现莫莉居然真的很讲信用,没有任何孩子质疑过他的冒险经历,还多次请求他再说说那些故事,不过他不敢再编谎,每次都含含糊糊地推辞。
随着时间的流逝,佩里离家出走的新闻渐渐被人淡忘,越来越少有人提起,不久之后,新的事件取代了佩里,成为了孩子们的谈资。
那时正是小麦收割的季节,威尔逊家雇佣了几个打短工的年轻小伙子,驾驶着马车式的小麦收割机在麦田里收割小麦,马车驶过,地里留下一片平平整整的麦茬。
男孩女孩们穿着利索耐脏的麻布衣裳,在自家的田地里跑来跑去帮忙,以此从家长那里换得几块糖果点心,或者一笔小小的零花钱——大人们深谙用胡萝卜吊驴子的技巧,只需要一点儿甜头,就能勾得小孩子卖力干活,实在是桩划算的买卖。
莫莉戴着一顶草帽,腰间系着一条灰扑扑的围裙,跟在马车后捡拾遗落的麦穗,热烈的阳光将她的脸蛋晒得红扑扑的,连草帽也不怎么顶用,她摘下帽子,扇了扇风,可作用不大,没能感受到多少清凉,头发依旧汗津津地粘在额头上。
莫莉以手搭蓬,望了望自己还剩下多少活儿——多得不得了,明明忙忙碌碌干了半天,捡过麦穗的地方和没捡过的地方比起来却只是九牛一毛,她泄了气,干脆走到旁边的树荫下去休息一会儿。
此时,这里已经躺倒了不少孩子,每个孩子刚开始干活的时候都雄心勃勃,以为自己有天大的能耐,可一旦当真让他们去干活,不出半个小时,他们就要哀嚎连天了。
莎莉和尤拉坐在一棵橡树下分点心吃,看到莫莉,高兴地冲她招手,“干农活可真累人啊,没有什么活儿比农活更累了,幸好这里的点心还不错,你要来一点吗,莫莉?”
莫莉摇了摇头,“天气太热啦,什么也吃不下,只想喝点儿果汁,尤拉,可以帮我倒杯醋栗汁吗,我实在渴得厉害。”
尤拉提起旁边的白铜短嘴水壶,给莫莉倒了满满一杯果汁。
莫莉一口气将果汁喝个精光,感觉自己总算活了过来,她学着别的孩子的样子,躺在树荫下的草地上,舒舒服服的伸直了手脚,同小伙伴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儿。
不一会儿,佩里若无其事地穿过人群,在孩子们的挤眉弄眼中走到女孩子中间,一屁股在莫莉旁边坐下。
这当然不太寻常——一般来说,没有哪个男孩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单独”去找一个女孩子,还特意挨着人家坐。
我是说,一伙男孩可以和一伙女孩打交道,单独的某个男孩和某个女孩就得注意分寸了,除非他是那个女孩儿的兄弟,不然一定会惹来其他孩子的闲话——越是屁大的孩子,越喜欢传播这类流言,他们往往不厌其烦的同这个说,同那个说,一遍又一遍地说,期间还要伴随一些意味深长但人人都可心领神会的微表情。
不过佩里自认为清者自清,他找莫莉又不是像高年级那些心怀不轨的男孩一样找女孩子亲嘴儿——他一向不屑于那些黏黏糊糊的举动。
自从看到一对小鸳鸯偷偷摸摸在小树林中亲过嘴之后痴痴呆呆地笑,佩里就觉得那些男孩简直是傻帽儿,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亲嘴有什么好玩儿的,难道女孩子的嘴巴会比一颗糖更甜吗?更何况亲嘴肉眼可见的会导致智力降低,为了保留一颗聪明的脑瓜,他还是远离这类行为吧。
“有时候部分人类干出的蠢事是令人费解的,真正的男子汉只会对栽在姑娘身上的傻帽儿们嗤之以鼻。”佩里简单地评价道。
反正他心里坦坦荡荡,不存半点儿女私情,他把莫莉视作他的一个好兄弟——或者姐妹也行,因为莫莉心肠好,还讲信用,他乐意同她结交。
佩里从怀里掏出几个鹰嘴桃,递给莫莉,“喏,特意给你带的。……
莫莉撑起上半身,接过那几个半红半绿的鹰嘴桃,放在鼻子前面嗅了嗅,一股桃子的清香在鼻间弥漫开来,她饶有兴趣地问:“从哪儿弄来的?”
“用鱼钩和陶德换的。”
“甜吗?”
“看运气,大部分都挺甜的。”
“这些都给我?”
“不然呢?”
“那我可以把它分给其他人吗?”
“随你的便。”
莫莉把鹰嘴桃分给了莎莉和尤拉,以及其他几个挨得近的女孩子。
炎热的夏天吃上一个酸甜脆爽的桃子,算得上是件美事儿,可大家还是觉得怪怪的,眼神在莫莉和佩里之间偷偷打转儿。
两个当事人之间倒是坦荡得很,其实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也没有开窍,偶尔见到一两个成双成对的孩子,也不过是模仿身边年长的兄弟姐妹,傻乎乎地玩一些过家家的把戏。
奇怪的氛围被刺耳的尖叫和咒骂打破,不知是哪个孩子兴奋而激动地大喊:“快来人呀,布尼尔和瑞利打起来啦!”
嚯!这下谁也顾不得揣测莫莉和佩里的事儿,纷纷跑去看热闹,莫莉和佩里也不例外,听到有人打架,撒丫子跑得飞快。
第67章 “杂种!”“狗崽子!”伴随着数不尽的辱骂和脏话……
“杂种!”
“狗崽子!”
伴随着数不尽的辱骂和脏话, 两位好汉展开了一场凶狠又激烈的决斗:布尼尔照着瑞利鼻子给了一拳,瑞利用力将布尼尔推倒,骑在他身上猛揍,布尼尔吃痛之下尖叫咒骂, 瞅准时机打了个翻身仗, 按着瑞利用手指插他的鼻孔, 瑞利气得发疯,一口咬住了布尼尔的手掌……
他俩势均力敌,谁也无法完全占据上风,于是使尽了各种手段, 连踹带蹬,连抓带挠,活像两条发了疯的狗。
孩子们纷纷围着看热闹,为场上的两位斗士鼓劲儿打气:“上呀,揍他!”
“嘿, 布尼尔, 你这个傻瓜,你也咬回去呀!”
“瑞利,小心,他在偷袭你!”
莫莉同知情的孩子打听:“他们为什么打架?”
“因为没谈拢价钱。”那孩子兴致勃勃地讲述了起因。
原来先前瑞利用一块盐水太妃糖作为交换, 让布尼尔帮他干一个小时的活儿,布尼尔乐颠颠地答应了——一块盐水太妃糖对大人来说当然不值一提, 可对孩子们而言算是很有诚意的报酬,许多小傻子愿意用一两个钟头的苦干换一块甜滋滋的糖果,并且还会认为自己赚大了。
然而, 布尼尔干完活之后,才发现瑞利居然从中赚取了差价——这活儿是埃文斯太太安排瑞利干的, 许诺要是瑞利干得好,就奖励他三块糖、一片甜瓜,以及一枚旧衬衫上掉下来的铜纽扣——那枚闪闪发亮的纽扣十分精致,瑞利觊觎已久。
得知这一点,布尼尔立马不干了,他本来对一块糖很满意,可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得到更多。
想想看吧,辛辛苦苦埋头苦干的人只得到了三瓜两枣,什么也不干的人却坐享其成,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布尼尔要求瑞利将他“应得的”给他,瑞利被这小子的贪婪无耻惊呆了——事先谈好了价钱,却坐地起价,这还不够贪婪,还不够无耻?他坚决不肯当这个冤大头。
两个男孩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着,布尼尔骂瑞利是个黑心肝、吝啬鬼,瑞利骂布尼尔贪婪无耻不要脸,他俩越说越火大,就这么打了起来。
看见自己的兄弟在同别的男孩打架,尤拉认为自己有责任管教他:“嘿,瑞利,你在干嘛呢,你怎么能跟人打架?快快停手,我叫你停手呐。”
瑞利打架打得满肚子火气,心里正不耐烦,冲她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滚开,别管老子的闲事!”
尤拉气得脸色发青,她跺了跺脚,发狠道:“好吧,你不听我的话,我要去告诉爸爸妈妈,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嘴上是这样说,她其实并没有真的打算去告状,这只是一种威胁的手段,好让瑞利服从她的管教。
可谁知瑞利非但没有服软,还骂了句脏话:“去你妈的,告状精!”
尤拉顿时火冒三丈:她已仁慈地给予了机会,谁叫瑞利自己不懂得珍惜,那就怪不得她了。
“你就等着受皮肉之苦吧!”尤拉气冲冲地跑去找大人告状去了。
不一会儿,埃文斯太太和哈里斯太太气势汹汹地杀到,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得到她俩身上熊熊燃烧的怒火。
看热闹的孩子一哄而散,两个小男孩这才察觉大事不妙,正要拔腿开溜,却被各自的家长一把揪住了耳朵,他们不约而同露出天崩地裂的表情——世界末日到了。
现在,你可以看到这样一副有趣的场景:两个鼻青脸肿的男孩捏着鼻子,一脸晦气地用干草叉搅拌着牛粪,世上的一切美好都离他们远去,快乐、欢笑、幸福都与他们不沾边,他们只是两台无情的堆肥机器,终日与牛粪和苍蝇为伍,痛苦的折磨无休无止,将要伴随他们直到世界的尽头。
无情的大人总有一百种折磨孩子的手段,多残酷,多无情,多铁石心肠的人才会让两个孩子干这种事啊!
即便作为惩罚也实在太过分了。布尼尔和瑞利都这么认为。
“唉~”布尼尔沉重叹气。
“唉~”瑞利沉重叹气。
叹气声一声接一声,空气中弥漫着忧愁的氛围。
当一帮女孩子嘻嘻哈哈地走过来时,这股忧愁的气息更加浓厚——被别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看到自己搅拌牛粪的狼狈相,是一件多么耻辱的事啊。
布尼尔背转身,在心里祈祷那帮女孩千万不要注意到自己。
瑞利挺了挺胸脯,尽量装出一副坦荡自在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可在意了,他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女孩子们的动静,尤其是那个神气活现得意洋洋的尤拉!
他心里有所预感,因为他知道尤拉心肠有多坏,必不可能放弃这个嘲讽他的大好机会。
果不其然,尤拉走到他面前,用那种傲慢、解气又得意的眼神将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瑞利难受得要死,然后尖酸刻薄地嘲弄道:“你喜欢干这个,是吧?既然你叫我去告状,那我就满足你的心愿,不必道谢,这是我该做的,谁叫你是我的亲兄弟呢?”
瑞利咬牙切齿,咒骂道:“滚吧你!像你这种人,尽会告状!我不屑与你为伍,也不想同你说话!”
“哼,怎么,你以为我想同你说话吗?一股臭烘烘的牛粪味!”
“那你就走咯,干嘛要赖在这里?”
“我爱在哪儿就在哪儿,你管不着。”
尤拉尽情地欣赏着瑞利被迫干活的样子,趁机大大挖苦了他一番。
瑞利恨都要恨死她了。
别的女孩虽然不像尤拉那么过分,但光是那种看热闹的表情,以及嘻嘻哈哈的笑声就够让人难受的了。
莫莉心里有点可怜他,毕竟搅拌牛粪确实是件苦差事,但她不会为瑞利说话,因为尤拉才是她的好朋友,她要站在尤拉那一边。
好不容易忍到那帮女孩子们离开,两个男孩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可好景不长,没过一会儿,那些干完了活儿,重新获得自由的男孩三三两两从他们身旁路过。
罗德连蹦带跳地从远处走来,经过这里时,忽然停下脚步,作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吓,你俩居然还在干活?!”
他明知故问:“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玩一会儿呢,是因为喜欢干活吗?”
布尼尔和瑞利的脸明显扭曲了一下。
幸福感是对比出来的,如果所有孩子都拥有自由,那么所谓的自由就一文不值,但如果自己自自在在地玩耍,别的孩子却不得不干最脏最累的活儿,那么你就会由衷地为这份自由感到幸福了。
罗德简直神清气爽,他怀揣着莫大的幸福感,快快乐乐地走掉了。
然后是韦伯斯特,他瞅了两人一眼,一脸唏嘘地摇了摇头,好像在说:“哎哟,这两个人怎么混成这样了哟~”
山姆性格老实,没有站在旁边冷嘲热讽,但他是捏着鼻子一路小跑过去的,说实话这种举动也挺伤人的。
总之,瑞利和布尼尔这对倒霉的冤家成了被孩子们围观的猴子,几乎所有孩子都见过他俩拿着干草叉搅拌牛粪的样子,即便不顺路,也要特地绕路来看,一时间他俩成了每个人口头的谈资。
乡下地方往往没有太多有趣的新闻,像布尼尔和瑞利被惩罚搅拌牛粪这种事,完全可以充当十天半个月内的谈资,孩子们乐此不疲地说着这个话题,完全不顾两个当事人的死活。
又过了一会儿,嘴里叼着一根草的佩里慢悠悠地走过来,瑞利已经断定他也是来看热闹的,非常火大地说:“够了吧,你们有完没完!”
佩里吃惊地说:“老兄,干嘛这么火大,我没惹你吧?”
“现在是没有,但你很快就要惹到我了。”
“怎么说?”
“你不是来嘲笑我的?”
“嘲笑你?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相反,我对你佩服得很呐。”
瑞利以为他在讽刺自己,刚想发火,可仔细看看他脸上的表情,又觉得不像,反倒像是真心实意的佩服他一样,这把他搞得有点糊涂了。
事实上,佩里就是真心实意的。他原本以为麦卡立什只有他一个聪明人,其余全都是些傻蛋,那些孩子的脑仁还没一颗花生米大,空空如也的大脑里全都塞满了干草。现在他却发现原来他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有智慧的男孩,至少瑞利想出的那个点子他就没想。
佩里对瑞利那颗狡猾的脑瓜大为叹服,只恨自己没能想出这样聪明绝顶的好点子,不过这也不要紧,生活中处处都是学问,只要留心观察,总能收获许多智慧。
在脑子里将这件事反复琢磨了好几遍,佩里认为瑞利的做法颇有值得借鉴之处,决心向他学习
第68章 布尼尔和瑞利度过了好几天水深火热的日子,没有哪个孩子愿意以丑角
布尼尔和瑞利度过了好几天水深火热的日子, 没有哪个孩子愿意以丑角的形象出现在其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话中。
好在尴尬的境况很快迎来转机,因为另一个男孩,佩里,取代他们, 重新成为了话题的中心人物。
发财的金点子摆在面前, 佩里到底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岂能抵抗得了发财的诱惑?
要知道,在这之前,他误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将自个儿攒下的财产全都慷慨大方地送给了别的孩子, 如今竟已沦落到身无分文,一贫如洗的窘境,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佩里迫切地渴望发笔大财,好重新填满干瘪的腰包。
于是,他干劲满满地开始了行动。
“派克, 你这么急匆匆的, 打算要去哪儿?”佩里拦住一个行色匆匆的大男孩,这是个高年级的孩子,平常跟佩里这种低年级的男孩并没有什么交集。
“去给我叔叔送点烟熏咸肉。”派克简单地回答道。
“你叔叔?我记得他住得挺远的。”
“他是个养蜂人,住在半山腰。”
“给他送东西得花挺长时间, 对吧?”佩里巧妙又狡猾地引导着话题。
“嗐,至少得花一个多钟头, ”派克闷闷不乐地答道,“我本来和人家约好了要去打兔子。”
“那你有想过找人帮忙吗,假设有人帮你干活, 你就可以随便去干你想干的事儿。”佩里循循善诱。
派克挠了挠头,“可谁会愿意帮这个忙呢?”
“让人家白干, 当然没人愿意——你应该不是这么吝啬的人,派克,我知道你是个大方的男子汉。”
派克琢磨了一会儿,说:“我愿意用一枚真正的子弹壳外加一块玻璃片请人帮我送东西,但我不知道该找谁去干这事儿。”
佩里自告奋勇:“哦,派克,我很乐意帮你这个忙,”男孩虚伪做作地说,“不是什么孩子我都愿意帮忙,但我知道你是个很讲信用的人,我相信你不会赖账。”
尽管派克同佩里并不太熟,但当他听到佩里如此肯定他的人品,顿时对佩里产生了莫大的好感——由此可见,人类这种生物对好听话是没多少抵抗力的,无怪乎马屁文化大行其道,爱听恭维乃是人之本性,我们还是不要苛责这种心态了。
两个男孩交谈几句,很快谈妥了这笔生意:一个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得到了充分的自由,一个获得了两件爱不释手的宝贝,自认为占了天大的便宜,双方都感到非常满意。
顺利的开头让佩里信心倍增,他徘徊在孩子们经常出现的道路上,频频同人搭话。
“艾伯特,你打算干嘛去?”
“带我家的奶牛去吃草。”
“如果你能给出一个合适的价钱,我愿意帮你解决这项工作。”
“……”
艾伯特用一把生锈的小刀和他达成了交易。
接着,他又碰到了温妮。
温妮提着一个精致的小篮子,她妈妈使唤她去摘点儿野葡萄。
佩里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对方,得到了一根顶上有一颗假珍珠的大头针。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知道世界上存在假珍珠这个说法,都认为那是真的,因此双方都认可这根大头针的珍贵性。
眨眼间谈成三笔生意,佩里不禁面露喜色,不过他并不打算自己去干这些活。
他找到放牛娃马丁,那男孩正牵着一头黑白相间的奶牛,准备带着奶牛去山上遛达遛达。
佩里走上前,同他交谈:“阳光灿烂,空气清新,今天天气真不错。”
“的确,”马丁赞同他的说法,见到佩里身后跟着的那头奶牛,自然而然地问道:“你也要去放牛,佩里?我们倒可以做个伴哩。”
两个年龄差不多的男孩顺理成章走到了一块儿,很随便地聊着天。
这给了佩里施展诡计的机会,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从兜里掏出刚刚到手的新鲜玩意儿——透明的玻璃片。
他将玻璃片举到眼前,饶有兴趣地瞅来瞅去,好像能从中看出什么花一样。
马丁有点眼热,这种透明大块,毫无瑕疵的玻璃片,不管男孩女孩都很喜欢,算是小孩子当中的硬通货,换什么都很容易。
佩里注意到旁边那道渴望又艳羡的目光,但他装作不知道,继续摆弄更多的玩意儿。
他将那把生锈的小刀挥来挥去,嘴里“铛铛”地配着音,幻想自己是个在场上冲锋的士兵,英勇无畏,一往无前。
威风凛凛的样子使那艳羡的目光更为灼热。
佩里刻意显摆,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其实都经过了精心设计,绝大多数傻孩子并不能看出其中那些狡猾的小脑筋。
接着,他拿出那枚子弹壳,在手中反复把玩。
马丁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请求:“给我瞅瞅,佩里,那是真的子弹壳吗?”
鱼儿终于咬钩,佩里心中一阵暗喜,嘴上却装运满不在乎:“当然喽,这当然是一枚真正的子弹壳,瞧这黄澄澄的样子就知道用的是上好的黄铜,如果不是真的子弹壳,怎么会用这么好的铜皮呢?”
他决定给马丁尝尝甜头:“呶,你要是想玩的话,我倒愿意借给你摆弄摆弄。”
马丁摆弄着子弹壳,金灿灿的色泽和沉甸甸的手感将他彻底迷住了,对于一个小男孩来说,这比金子还有诱惑力,他爱不释手,舍不得归还。
而这一切都在佩里意料之中,他料定马丁会被这件小玩意儿迷住,这个年纪的男孩都这样。
倘若只是看一看,或许马丁还能抵抗得住诱惑,可当他亲手把玩过这件梦寐以求的好宝贝,诱惑力就会成百上千倍的增长,几乎到了无可抵挡的程度。
果然,马丁很快就忍不住发问:“我要怎么样才能跟你交换这玩意儿?”
“交换,你说交换?”
“我愿意用我的珍藏跟你交换这枚子弹壳。”
佩里拿乔道:“可我没打算把它换出去。”
“话别说得那么死,佩里,”马丁试图同他打商量,“我有许多好玩的东西,绝不叫你吃亏,怎么样,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呕,别说大话了,我不相信会有什么东西比子弹壳更好玩,更珍贵,这可是一枚真正的子弹壳!据说曾经命中过一位将军的心脏!除非你能拿出一顶镶满宝石的王冠,不然我想不出有什么宝贝的价值能和它相等。”
此话一出,马丁越发坚定了换取宝贝的念头,他一定要得到这枚子弹壳,为此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无数好话如流水一般滔滔不绝,马丁绞尽脑汁地讨好恭维,使出一个孩子所能想到的一切可笑而拙劣的逢迎手段。
大概是看在马丁拍马屁拍饿殷勤恳切的份上,佩里的态度渐渐软化,他口气松动:“说真的,我不情愿把它交换出去——这样的宝贝不可多得,你在整个麦卡立什都找不到第二个跟它一模一样的宝贝,它的价值至少超过了一百个金币!可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的份上,我愿意给你个机会——不,不需要用你自个儿的宝贝来交换,只要你能顺带帮我放放这头奶牛。”
“只需要放牛?”马丁不可置信。
这算什么难事呐,哪怕是个傻瓜都会干,更何况他自己本来就要去放牛,多一头牛又有什么要紧呢,压根碍不着什么事儿。
马丁脸上先是露出一阵狂喜,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变得有点儿不安,他结结巴巴,像是很不好意思:“唉,你再安排我干点儿别的吧,不然这笔交易做得叫人亏心,上帝见证,我从不叫别人占便宜,也从不占别人的便宜。”
此话一出,佩里心头一乐,他正琢磨着怎么把身上的活儿全都推给马丁——他自己也认为一枚珍贵的子弹壳同放牛这样轻省的活计相比起来并不匹配,非要叫马丁付出更多劳动来换取这份珍贵的报酬不可,然而他万万没想到马丁居然如此自觉,使他大大免去了一番口舌。
这个虚伪狡诈,诡计多端的男孩露出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假惺惺地说:“好吧,既然你这么要求,那就请你顺路将这份烟熏咸肉带给养蜂人,也就是派克住在半山腰上的叔叔。”
“只有这个?”马丁依旧认为自己付出的劳动实在微不足道,“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去办,保准办得妥妥贴贴,说吧,别跟我客气,你叫我干了活,我才能心安理得收下子弹壳呀。”
可怜的小傻瓜,他诚心诚意,老实巴交,并不晓得佩里打一开头就没打算跟他客气,傻呆呆地中了圈套,一脚踏进佩里精心准备的陷阱,甚至还帮着人家挖坑填土。
“咳,马丁,我不忍叫你受累呀。”
“这算什么受累,你只管吩咐!”马丁执意要求。
“可是——”
“别可是了,求你让我干点什么吧,求你!”
在马丁的再三要求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苦苦央求),佩里“不情不愿”地说:“那你就在放牛的时候顺道帮我摘一篮子野葡萄,要熟透了的那种,个头大,汁水甜——不过我相信哪怕我不说,你也不会摘那种又小又酸的葡萄给我,你是个好小伙,干不出那种事。”
一股责任感在马丁心中油然而生,他不能辜负佩里的信任,哪怕是为了维护自个儿的名誉,也该好好干活。
佩里快快活活玩了一天,等到傍晚,他得到了一头吃得很饱的牛,以及满满一篮子最大最甜最新鲜的葡萄,完全足以向艾伯特和温妮交差。
当然,马丁也得到了应得的报酬,他们彼此都对自己的收获感到非常满意,约定往后还可以继续做这样的交易。
派克也很满意,因为烟熏咸肉完完整整地交到了他叔叔手中,他既完成了家长安排的活儿,又有充分的时间可以玩耍。
艾伯特也很满意,因为奶牛的肚子吃得胀鼓鼓的,他妈妈因此夸奖了他。
温妮也很满意,那满满一篮子葡萄实在新鲜水灵,多得几乎装不下,哪怕她自己去摘,也摘不到这么好的葡萄……
没过多久,麦卡立什的所有孩子都开始乐于同佩里交易:不愿干活的孩子用一些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将自己手头的活儿委托给他,愿意干活的孩子殷勤地请求他将那些活计分配给自己,以获得一些在他们眼中极其珍贵的宝物——由此我们可以想象世界上最早一批中介到底是怎样从无到有诞生的。
瑞利·埃文斯对此大惑不解:他不明白明明干着同样赚差价的事儿,为什么布尼尔同他大闹一场,而佩里却能做到让每个孩子心满意足,个个都认为自己大赚特赚。
事业蒸蒸日上,佩里的腰包以极快的速度鼓了起来,没有哪个孩子的身家比他更丰厚,他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阔佬。
曾经一贫如洗的男孩通过自己的“努力”发家致富,从底层穷光蛋迅速晋升成村子里的新贵,至于资本家毛孔里流出来的血到底是不是黑色的,那就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星期六的傍晚,“阔佬”难得有了空闲,他找了个偏僻无人的角落,盘腿坐在草丛中,兴致勃勃地盘点着自己的身家:透明的玻璃片、易生锈的小刀、带假珍珠的大头针、一叠花里胡哨的彩纸、一颗带龋洞的蛀牙、一根只舔了一口的糖棍、叮叮当当的破铁环、色彩鲜艳的野鸡毛、马的脚趾甲(修马蹄的产物)、女巫的诅咒药剂(效果存疑)、带猫爪印的绿枫叶(据说附带着强大的魔力)、关押着一只花大姐的火柴盒、栩栩如生的白灰蝶标本,以及完整漂亮的蜻蜓翅膀……
盘点完毕,佩里面露喜色,他自个儿都没想到自己拥有如此丰厚的身家,这怎么能不使他欣喜若狂?
琢磨了一会儿,佩里从那堆宝贝中捡出那根大头针,单独放在一边,然后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往威尔逊家的方向走去。
第69章 事业的成功使佩里在孩子们当中的地位有了显著的变化,一路上,他遇
事业的成功使佩里在孩子们当中的地位有了显著的变化, 一路上,他遇到的所有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个个都同他打招呼,这让他倍感颜面有光, 他似乎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有身份, 有地位, 且受人尊敬的小绅士。
有了这个觉悟,佩里不由自主在意起了自己的形象——既然人家那么尊敬自己,那么他的一举一动就应该表现得符合身份地位,他昂首挺胸, 面露微笑,风度翩翩地同遇到的所有人问好。
他对驾着马车的年轻小伙子问好:“下午好,陶德。”
他对在田地里干活的老人问好:“下午好,老巴克。”
他对布尼尔的父亲问好:“你好哇,哈里斯先生。”
他对主日学校的老师问好:“天气不错, 是吧, 斯特朗小姐。”
“……”
同龄的孩子,年长的先生,交际不多的年轻小姐和小伙子……个个都得到了佩里的问好。
这种反常的做派令人大感惊异,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斯特朗小姐喃喃自语:“这孩子是不是亢奋过头了?”
佩里并不晓得人家怎么看待自己, 他自我感觉良好,一路矫揉造作地来到了威尔逊家。
准确的来说, 是威尔逊家附近的一棵橡树下,这棵树生得高大端庄,长着一头翠绿浓密的长发, 活像一个高挑美丽而富有力量的女人。
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女孩坐在地上,用一条红方格围裙垫在屁股下, 她背靠着橡树,愁眉苦脸地发着呆,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头丧气地搭在肩上,仿佛也跟着她为什么事儿发愁似的。
佩里彬彬有礼地打招呼:“你好,威尔逊小姐。”
莫莉从沉思中回过神,抬头看向面前这个怪模怪样的男孩——挺着背,夹着屁股,面带模仿痕迹极重的微笑,努力做出风度翩翩的样子,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在干嘛呀,佩里,居然叫我威尔逊小姐?干嘛这么装模作样,难道是打算进马戏团扮演小丑吗?”
“今时不同往日,”佩里解释道,“我现在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啦,应当注意体面。”
“有身份的人?”莫莉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你有什么特别高贵的身份,我怎么不知道,说来听听。”
“咳,”佩里清清嗓子,神气活现,志得意满地宣布,“莫莉,我现在可算是发达啦——我不是那种喜欢摆阔的轻狂人,可你要知道,一个腰包鼓鼓的阔佬总得表现得符合他的身份地位呀。”
“这么说你现在是上流社会的人咯?”
“那倒还算不上,但无论如何,我佩里·夏普,如今也勉勉强强算得上是个身家丰厚的绅士吧。”
明明心里得瑟得不得了,佩里偏偏要故作矜持,然而即便再怎么装模作样,那股子欢喜得意的劲儿也从眉梢眼角淋漓尽致地流露出来。
他说:“唉,你不知道,莫莉,我过来找你的时候,路上遇到多少孩子主动跟我打招呼呐,他们对我尊敬得不得了,如果你亲眼看到的话你就知道了。”
“所以需要我叫你佩里先生吗?”
佩里居然当真有点心动,要是能被人尊称为先生,那可太有面子了,不过准确的叫法应该是夏普先生……
他眼前浮现出自己走在路上,所有人都尊敬地叫他先生的画面,这美妙的幻想令他忍不住露出一个做白日梦般的笑。
看见佩里傻乎乎地做起了白日梦,莫莉忍俊不禁,咯咯大笑:“佩里呀佩里,别傻了,我可不会叫你先生,哪怕你当真成了上流社会的大人物,我也要叫你的名字,佩里!佩里!”
佩里不高兴地说:“真不讲礼貌,我称呼你为威尔逊小姐,你却直呼我的名字——我也要叫你的名字!”
莫莉满不在乎:“那你叫呀,我可不稀罕人家叫我威尔逊小姐,真怪!要我说,你一点儿也不像个真正的绅士,看起来怪别扭的,你从哪儿学来的这幅做派呀?”
佩里恼羞成怒:“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莫莉!亏我还想送礼物给你!你怎么能这样!你嘴巴比毒蛇还坏!你这个坏女孩!”
听到佩里说要送礼物给自己,莫莉起了好奇心:“礼物?你打算送我什么礼物?”
佩里扭过头,从鼻子里冒出一声:“哼!”
“给我瞅瞅。”
“哼!”
“就瞅一眼。”
“哼!!”
“哎呀,别那么小气。”
“哼!!!”
“好吧,我错啦,我向你道歉,别生气啦,小先生。”
佩里其实并没有特别生气,听到莫莉道歉,心里已经原谅了她,但不愿立马表露出来,不然显得他好像很廉价似的,随随便便哄两句就能轻易原谅对方,他的尊严应当比金子还宝贵。
于是,他努力绷着脸,表明自己还在生气,并没有很随便的就被哄好——但这是假装的,说到底他心里早就已经不生气了,所以不由自主把脸转了过来。
佩里把那根带珍珠的大头针递给莫莉,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呶,就这玩意儿。”
男孩脸上竭力装作云淡风轻,好像这是什么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东西,他就是随手送个礼,不管莫莉喜不喜欢,他才不在乎呢。
可实际上,他在乎得要死!
如果你注意观察的话,就能发现他的眼珠子滑向一边,一直紧张而密切的用余光观察着莫莉的表情。
假设莫莉表现得十分惊喜,他立马就要翘起尾巴,假设莫莉撇嘴皱眉,他铁定要懊恼委屈,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所幸,莫莉的表现是前者。
她端详着那根大头针对用惊喜赞叹的目光注视着顶上的小珍珠,口中啧啧称叹:“这是一颗珍珠呀,多么美丽,这迷人的色泽,简直可以点缀在王冠之上!你真的要把它送给我吗,这太珍贵了,我没有什么价值相等的东西可以回赠给你。”
听闻此言,佩里顿时神清气爽,好像在炎热的大夏天痛痛快快地喝了一桶刚打上来的井水,简直可以称得上飘飘欲仙。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忘了自己还在假装生气,眉飞色舞地同莫莉说话:“当然是送给你的,不需要回礼,毕竟我现在发达了呀——或许对于你来说它很珍贵,但对我来说不值一提,我有很多这样的宝贝,这只是其中的一样。”
“你有很多这样的宝贝?”
“对,想看看吗?”佩里已经按捺不住显摆的心。
莫莉表示自己的确想长长见识,她往旁边挪了挪,给佩里让出一半的位置。
佩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堆鸡零狗碎的玩意儿,但他和莫莉显然都把这堆东西看得十分贵重。
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地摆弄着“宝贝”。
“哎哟,这儿居然有颗牙,”莫莉大呼小叫,“打哪儿来的?”
“是艾伯特掉的牙,他吃糖吃得太多,把牙齿吃坏了,他爸爸就用一颗棉线拴住牙,另一边拴在门上,把门猛的一关,牙就掉了下来。”
“那一定很疼。”莫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不是嘛,艾伯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吓得脸色发白呐,他指天发誓说以后再也不含着糖睡觉了。”
“这又是什么东西?”
“马的脚趾甲,陶德修马蹄弄出来的玩意儿。”
“马蹄是怎么修的?”
“用一种特殊的马蹄刀,下次修马蹄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看。说来也怪,明明修马蹄是件挺无聊的事儿,可我一看起来就入迷,有时候甚至不知不觉看了一两个钟头,似乎其中有什么特殊的魔力。”
“这个火柴盒里装的什么玩意儿,我听到好像有虫子在里面爬。”
“一只花大姐,”佩里犹豫了一小会儿,有点舍不得,他还挺喜欢那只花大姐的,想留下来自己玩儿,于是他折中了一下,“你想玩玩吗,我可以借给你玩一会儿,但你得还给我。”
莫莉对玩弄一只可怜的小虫子毫无兴趣,她拒绝了:“我不喜欢玩虫子。”
……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好一会儿,忽然,莫莉叹了口气,好像遇到了什么关乎人民,社会,国家,乃至全宇宙的难题,正为此感到忧心忡忡。
“你在为什么事儿发愁?佩里疑惑地问道,“或许可以说给我听听,你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我毕竟阔气了呀。”
“恐怕你在这件事上帮不了我的忙。”莫莉愁眉苦脸地说。
佩里顿时来了劲:“那可未必,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了忙?”
莫莉欲言又止:“算了吧,你能有什么好主意。”
佩里越发来劲:“嘿,天底下还有我佩里·夏普解决不了的难题?说呀,别小看人!”
再三追问下,莫莉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事:“玛希的生日快到了,我想送他一件生日礼物,可我不知道该送什么。”
“这还不简单,”佩里瞎出主意,“你可以把我送你的大头针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她呀。”
“这像什么话,大头针怎么能作为生日礼物呢?即便它是一根有珍珠的大头针,可它到底是根大头针呀。再说了,我不愿意把人家送给我的礼物再转送出去。”
佩里想了想,忍痛把自己的那堆宝贝推到莫莉面前,“你可以从中随便挑选一件——随便挑,什么都可以。”
莫莉却说:“唉,别说傻话,这些宝贝对我们小孩子来说的确很不错,可要是拿去送给大人,那就太孩子气了,我想送一件玛希会喜欢的礼物。”
佩里冥思苦想,抓耳挠腮,终于想到一个主意:“或者你可以装装乖,我姑妈经常说,只要我能保持乖巧听话,少调皮捣蛋,就是给她最好的礼物,没有任何礼物比这珍贵。”
莫莉撇了撇嘴,“得了吧,我可不像你,我一直都很乖。”
佩里绞尽脑汁:“珠宝首饰怎么样,天底下所有女人都喜欢珠宝首饰,我看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什么书?”
“《七个强盗和在逃公主》。”
“哦,那本书上写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莫莉饶有兴趣。
佩里很乐意同她分享这个故事,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起来:“讲的是一个高贵美丽的公主,不堪忍受后妈的虐待,从城堡中逃了出来,在森林里遇到了七个强盗、她非常害怕,流着眼泪请求强盗不要伤害她。”
“所以强盗伤害她了吗?”
“当然没有,”佩里手舞足蹈,“那些强盗彬彬有礼地将她扶起来,非但没有伤害她,还给她穿漂亮的丝绸裙子,送她用珍珠钻石点缀的王冠,还有金子做的鞋——真是一帮可敬的绅士!于是公主就留在了强盗窝里,同那些强盗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
看得出来佩里对这个故事相当喜欢。
莫莉却有不同的意见:“简直是在胡说嘛,如果是我,哪怕给我再多的珠宝——虽然我挺喜欢那些玩意儿,也不会同意留在强盗窝里的。”
“因为你不是女人,你还是个女孩。”佩里立马反驳。
这倒叫莫莉无话可说,因为她确实还是个女孩嘛。
“怎么样,”佩里积极建议,“你要送点儿珠宝给威尔逊太太吗。”
莫莉满脸沮丧:“可我没有那么多钱。”
“那么你一共有多少钱?”佩里问道。
莫莉想了想,让佩里等一等,她像一阵风似的噔噔噔跑回了家,没过多久,又抱着一个小盒子噔噔噔跑了回来。
她气喘吁吁地坐下,打开自己存钱的盒子,露出一大堆硬币,“瞧,这就是我的全部财产啦。”
佩里数了数,这堆硬币加起来不到一英镑——在同龄的孩子中,这是一笔只存在于梦中的巨款,可要是想买一件珍贵的珠宝,无异于是在痴人说梦。
佩里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掏出两枚可怜的小硬币——诚然,他拥有许多宝贝,可他手头的现钱就只有这两枚可怜的小硬币。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两个孩子坐在一块儿,齐刷刷叹气,都为这份贫穷深深发愁。
第70章 发了好一阵子呆,佩里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一声。“你饿了吗?
发了好一阵子呆, 佩里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一声。
“你饿了吗?”莫莉问道。
佩里摸了摸肚子,诚实地说:“是有点儿饿,要是有吃的就好了。”
莫莉从兜里掏出一颗苹果,“要吃苹果吗?”
佩里惊讶得不得了:“你家的苹果这就成熟啦, 我记得应该还有一两个月猜到苹果成熟的季节。”
莫里解释道:“这是早熟的品种, 不过的确有点酸, 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分点给你吃。”
佩里表示自己完全不在意。
两个人约定好,一人只咬一边,谁也不许碰对方吃的那一半, 他俩咔嚓咔嚓地咬着那颗小小的青苹果,都被酸得呲牙咧嘴。
这时,佩里突然灵机一动:“哎呀,我想到了,没钱买昂贵的珠宝, 完全可以送一个甜甜的生日蛋糕呀。”
莫莉愣了愣, 认真考虑了一下,有些犹豫不决:“蛋糕?你是说那种表面撒糖霜的蛋糕?我倒会烤那种蛋糕,可作为生日礼物是不是太寒酸了?”
“当然不是。”佩里说,“我说的是镇上蛋糕店里卖的那种三层高的奶油蛋糕, 上面点缀着玫瑰花造型的奶油和小天鹅,如果能有一个那样的蛋糕出现在生日宴会上, 威尔逊太太一定会成为所有女士羡慕的对象!想想看吧,有多少人会议论这件事,他们会用怎样的语气说, ‘威尔逊家的女孩在威尔逊太太的生日上送了她一个三层高的奶油大蛋糕’!”
莫莉立刻心动了。
可她还有一层顾虑:“不到一英镑的钱,能买到那么好的蛋糕吗?”
佩里笃定地说, “不用担心,完全足够啦。”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蛋糕的价钱,当然是因为他曾无数次隔着橱窗眼巴巴地望着蛋糕流口水,所以对蛋糕的价钱烂熟于心。
莫莉决定就买那种蛋糕,不过,她用苦恼的语气对佩里说:“如果我去镇上买蛋糕,玛希一定会知道的,那就一点惊喜都没有了,我希望在她生日的宴会上给她一个惊喜,让那个三层高的奶油蛋糕很浪漫地出现在她面前。我该怎么样才能瞒过玛希偷偷去买蛋糕呢?哪怕偷偷买回来,又该将蛋糕藏在哪儿呢?她会发现的,我不希望她提前发现这个礼物。”
“这不算什么难事,”佩里拍着胸脯,大包大揽,“交给我吧,我帮你买蛋糕,等到你需要蛋糕的时候再交给你,怎么样?”
莫莉惊喜万分:“你真的愿意帮我这个忙?”
“当然!”
“也确定可以买到那种奶油蛋糕?”
“佩里·夏普从来不说大话!”佩里得意洋洋,“那么多孩子委托我办事,我可从来没出过差错,我不信有哪个孩子办事儿能比我更可靠。”
这话倒说饿不错,莫莉对佩里当中间商赚差价的事也有所耳闻,这下她顾虑尽消,痛痛快快地说:“好吧那我就将买蛋糕的事委托给你,该给你多少委托费?”
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佩里确确实实是个贪心的小财迷,他对接取委托赚差价这件事有一种堪称狂热的痴迷。
可这一回,他却很有原则地拒绝了:“不用给我委托费。”
“可我听说别的孩子委托你办事儿都要给你一份委托费呀。”
“是这样没错,”佩里说,“别的任何孩子都不能叫我白白做事,但我不收你的钱——只有你不收。”
这番话大大给了莫莉面子,听听吧,别的孩子都收,只有她的不收,这怎么不让人觉得脸上有光呢?
莫莉感觉自己是个什么很重要的人物似的,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她有点儿美,也有点儿飘,虚荣心霎时膨胀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然而偏偏还要矜持一下:“这不太好吧,既然别的孩子要给你委托费,那么我也应该给呀,是吧?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特殊呀,是吧?”
她知道佩里会怎么说,而佩里的回答确实也在她意料之中:“凭咱们的交情,”佩里说,“我是绝对不会收你的委托费的,这不叫委托,这叫帮忙,我愿意帮你做事儿。”
莫莉十分“惊讶”,用那种一听就很浮夸的语调问道:“什么交情?”
“生死之交!”佩里自认为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忘啦,当初我以为自己身患绝症的时候,你给我送了好多东西呐,从那时起我就把你当成了过命的兄弟,或者说姐妹也行,咱们可是真正的生死之交!”
对于这一点莫莉并无异议,要知道她可是差点就处理了佩里的身后事,这样的交情不是生死之交是什么呢?
两人达成共识,认为彼此之间的交情确实非常牢靠,明确这一点之后,他们忽然有了新的感受,似乎和对方之间的距离缩得更小了,就好像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一样,更加亲近信任对方。
佩里扭捏了一会儿,他本来想忍住不说,但终究没忍住,扭扭捏捏地问道:。既然咱们的交情这么过硬,威尔逊太太生日的那天你们会邀请我吧?”
“会吧,”莫莉不假思索,“玛希说会邀请附近的邻居和一些朋友。”
“我恐怕她不会邀请我。”佩里深感忧虑。
莫莉对他的忧虑感到不解:“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玛希一直很喜欢你。”
“不,”佩里倾诉内心的烦恼,“或许威尔逊太太从前很喜欢我,可现在,她对我的印象一定不怎么样——自从她知道我跟你打架,她就不那么喜欢我了,我知道她曾经撺掇我姑妈打我,她说,‘该揍就得揍’,她们以为我不知道,可我当时正在窗外掏蚂蚁洞,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哦,”莫莉同情地看着他,“那你后来挨揍了吗?”
佩里挠了挠头,“后来我因为打碎了一个罐子,被姑妈揪了耳朵、但我不确定这是因为她本身就想揍我,还是因为听到威尔逊太太的话才决定要揍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莫莉思考了一会儿,郑重地说:“如果玛希不肯邀请你,那我就去求她,我告诉她佩里·夏普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已经和好了,请她答应让你去参加生日宴会。”
“万一她不答应怎么办?”
莫莉相当自然地说:“她不答应,我就对她撒娇。”
她老气横秋地晃了晃脑袋:“大人总是抵抗不住小孩子的撒娇,有时候我做错了事,玛希呵斥我,我就牵着她的裙子对她撒娇,她立马就不会发火啦,下次费伊太太要揍你,你可以试试这招。”
佩里想了想自己牵着费伊裙摆撒娇的样子,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呕,别说了,那太恶心啦,反正我做不到!”
他可是响当当的男子汉,一辈子也不会牵着女人的裙摆撒娇——那还不如让他去死!
莫莉耸耸肩,“这就是你经常挨揍,而我却从来没挨过揍的原因。”
“别说这个了,”佩里表示自己不想再继续进行这个话题,“如果我去参加了生日宴会,你能请我品尝一小块蛋糕吗?我一直想尝尝那种三层高的奶油蛋糕到底是什么味道,但那实在太贵了。”
莫莉大方地表示:“我给你分一块最大的——不,第二大的蛋糕,最大的要给玛希,要是玛希不同意给你分蛋糕,我就把我自己分到的那份给你吃。……
佩里感动得一塌糊涂:“莫莉你有圣母一样美丽的心灵,你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女孩!”
愿意把分到的那份蛋糕给自己吃,这是多么慷慨大方的行为!
佩里觉得莫莉实在太好了,太善良了!
莫莉的形象在他心中无限拔高——那乌黑的辫子,朝气蓬勃的脸蛋,清澈纯净的眼睛,还有红红的吃过小孩一样的嘴巴……没有一处不美,简直是阿芙洛狄忒的化身!
“莫莉,你这个人怪好的哩。”佩里由衷感叹。
莫莉被夸得不大好意思,她说:“咱们是生死之交呀,说真的,以前我总对你有看法,觉得你是个坏心眼的男孩,可真正相处之后,我发现你还蛮讨人喜欢的,佩里,其实你是个讨人喜欢的男孩。”
此话一出,佩里瞬间昏了头,他心头涌现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热气,浑身上下好像生出了无穷的力量,仿佛可以飞上天堂,将耶和华拉下圣座,换自己坐上去一样。
他晕晕陶陶,像是受到了国王的表彰,又像是戴上了象征人类最高荣誉的桂冠,浑身上下都是劲儿,恨不得一口气绕着村子跑上一百圈!
可怜的傻瓜蛋,他的脑子里塞满了弯弯绕绕的脑筋,凭借无数狡猾的手段将一帮同龄的孩子耍得团团转,谁也没法儿逃出他的圈套,他的心眼子比蜂窝还要多,可他毕竟是个没见识的小男孩,从来没有听人用这么真诚的语气夸他讨人喜欢,倒是关于“调皮捣蛋”的训斥挨过不少。
设若罗德或者山姆这么夸赞他,他或许会感到恶寒,认为对方在玩什么恶心的把戏,可莫莉,一个女孩——他如今并不能想明白男孩女孩说这种话有什么差别,但一种发自内心的本能,让他对后者感到欣喜若狂。
佩里狂喜乱舞,精神极度亢奋,一路连蹦带跳回到家,一脚踢翻了院子里的水桶,又一头撞在门框上,路过客厅的时候还跌了个跤,
可他并不在乎,一咕噜爬起来,蹦蹦跳跳,唱唱舞舞地上楼去了。
费伊又气又好笑,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才老实多久,居然又固态复萌?不过他能够老实这么一阵子,我已经很满意了。从班森和玛希把他找回来时起,他就没出过什么岔子,老实得过了头。看到他活蹦乱跳,癫癫狂狂的样子,我倒可以暂且放下心,不必担心他是否脑子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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