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醒转
“你敢闯山, 我绝不饶你!”荆芥横刀向前,满是敌意地警告喻勉。
喻勉啧了声,不耐烦道:“动静放轻。”
意识到喻勉是担心吵到左明非后, 其他人都沉默了——现在不是应该盼望着左明非快醒来吗?
荆芥怒道:“你莫要转移话题!”
“吵。”喻勉蓦地出手, 从他袖口里飞出三根银针,直直地射向荆芥的命门。
银针轨迹诡谲复杂, 荆芥抬臂格挡, 只能挡下两枚银针,两声细微的金属声响短促地响起, 剩下的一枚银针直冲荆芥的大腿而去, 却见一只素手轻翻,竟是捏住了那枚银针。
“喻大公子, 何以至此?”姜云姝看了眼手里的银针,语气平静地说。
喻勉不屑一顾地收回眼神。
姜云姝又对荆芥道:“还有你, 喻大公子是客,不得无礼。”
这句话对应方才喻勉说的那句他非书院中人, 偏偏姜云姝说得正经,并无讥讽之意,一旁的喻季灵听得十分无语。
闻言,喻勉眉梢微动,并未解释什么。
“大公子好生休息, 我等先退下了。”姜云姝行了个平辈礼。
喻季灵悄声对喻勉道:“放心,师父最疼我,我去劝她。”
喻勉倒不指望喻季灵能劝动姜云姝,寥寥数言之间, 喻勉便断定姜云姝是个极为讲究规矩的人,这样的人, 旁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来人。”喻勉唤了声。
门外小厮进门,恭声问:“行之先生,有何吩咐?”
“拿个花瓶来。”喻勉目光散漫地望着桌上的那束花,那是左明非攥了一路的花,瞧着色彩搭配雅致和谐,想来左明非是极为喜欢的,思量过后,喻勉补充:“要粉蓝色的。”
小厮微怔,他心中不免疑惑,行之先生竟还有这般雅趣吗?
窗外的风流入屋内,喻勉此时才察觉到几分凉意,他顺手摸向左明非的手,触手微凉,喻勉瞥向窗外,银杏飞黄,几片叶子顺入窗沿,也不知是深秋,亦或是初冬。
四时不慌不忙,左明非的时间却不多了。
楞华寺里,左明非倒下去时的眼神历历在目,喻勉心中有些似是而非的猜测,他既觉得寂然无聊,又觉得莫名怅然。
“你说…要带我去领略边关景致…可还记得?”
“你不记得,我不怪你。”
“你都这么苦了…”
左明非温润虚弱的气声犹在耳侧,喻勉惯常深沉的眼底出现几分不解,他俯身凑近左明非,脸上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认真,“你说我苦,那你呢,左憬琛?”
左明非面色苍白安详,他大抵是不会回答喻勉的。
喻勉安静地注视了左明非片刻,然后替左明非掖好被角,起身去关窗户。
关好窗户,喻勉察觉到左明非呼吸微变,他闪身至床前,“左三?”他俯身轻唤。
左明非眼睑翕动,在喻勉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渐渐定格在眼前威严华贵的身影上,左明非眉心微微动了动,他声音不大,语气疑惑地开口:“喻兄?”
喻勉心想难道他恢复记忆了?于是点头:“是我。”
左明非作势要起身,喻勉坐在床沿,凑近揽起左明非,为了替左明非垫好后背,他先将左明非揽入怀中,左明非嗅着喻勉身上传来的微许苦药香,身形不由得一僵。
喻勉整理好靠垫,然后将左明非小心地靠回去,期间,他注意到左明非一直低着头,青丝滑动,左明非露出耳朵尖不知何时染上了层胭红。
“多谢…谢喻兄。”左明非紧绷着后背,迅速抬眸看了眼喻勉,之后又落目到腿上的锦被上。
“……”喻勉被他带的也有些不自在,淡淡道:“不必客气。”
左明非打量着房间里的装饰,问:“喻兄,这是何处?”
“琅琊书院,凌云台。”末了,喻勉有意无意地补充:“我的房间。”
左明非呆愣住了:“我为何会在这里?”
喻勉回答:“寻解药。”
“解药?”左明非更加疑惑了,同时,他担忧地看着喻勉:“谁中毒了?是你?还是白兄?”
白兄。
喻勉眉头微动,他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谁中毒了?是你还是白兄?”左明非上下打量着喻勉,发现喻勉安然无恙后,他如负释重地松了口气,但没轻松多久,他再次紧张起来:“莫非是白兄?”
喻勉心道不对,在左明非的认知里,白鸣岐还活着,这么说…他的记忆仍是停留在过去的某个片段。
看左明非的眼睛里满是焦急,喻勉不动声色道:“中毒的是你。”
“我?”
“嗯,我带你来琅琊医治,思之还在上京。”喻勉放缓声音,他语气沉稳,听起来十分能给人信赖感,“你不记得了吗?”为防左明非发问,喻勉先一步问出口。
“我…”左明非有些错乱,他低头查看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不仅气息紊乱,而且武功尽失,这让他错乱之余又增慌乱。
喻勉看出了左明非的无措,他抬手便覆在左明非的手背上,“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左明非指尖微动,他怔怔地看着喻勉的那只手,“喻兄今日…与往日似有不同。”他语带疑惑地说。
喻勉收拢掌心,将左明非的手实打实地握进手里,明知故问道:“有何不同?”
左明非略显推拒地想收手,尽管他心悦喻勉,但也知道此举不合礼数,“就…就是有些…”
平易近人。
喻勉挑眉:“说到不同,你才是与之前天差地别。”
“我吗?”左明非不解地抬眼,他眼神清澈,神色认真,看起来十分好欺负。
喻勉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于是毫无心理负担地颔首:“嗯。”
左明非愈发茫然了。
喻勉悠悠叹气:“你之前可是叫哥哥的。”
“我?!”左明非猝然瞪大眼睛,双手下意识攥紧了被子。
喻勉忍不住翘起唇角,又勉强压下,遗憾道:“看来,你是有了别的好哥哥了。”
“没有的事!”左明非急忙解释。
“这么说来,”喻勉端详着眼前美人着急的模样,慢条斯理地问:“你仍是心悦我一人了?”
左明非的呼吸停滞一瞬,他眼睛也不眨地望着喻勉,内心兵荒马乱,喻兄是如何得知的?
喻勉看着左明非的呆愣反应,心中觉得有趣,于是变本加厉地逗人:“看来你连这个也忘了,也罢,少年人的承诺本就做不得真…”
“不是的!”左明非前倾身体抓住喻勉的胳膊,双眸由于激动泛起一层水光,他笨拙又急切地解释:“我…我虽然不记得何时对喻兄表明过心意的,但我确实…我确实心悦你,当真的!”
千言万语凝聚在左明非眸中,他紧紧地抓着喻勉的胳膊,好像怕人跑了一般。
仿佛暮鼓响起,也好似尘埃落定,喻勉没有动,又问:“从何时开始?”
“我从见喻兄的第一面就觉得喻兄…很特别。”左明非晃了下喻勉的胳膊,轻声央求:“你别生气,我下次不会忘了。”
左明非就像只受惊的兔子,哪还有之前算计人的狐狸样儿,喻勉看着左明非,悠悠提醒:“还叫喻兄?”
左明非脸颊发烫,他不相信自己能叫出那两个字,可是是他忘记承诺在先,眼下也不好再反驳什么,于是他声若蚊蚋地开口:“哥哥。”
“什么?”喻勉装作没有听清。
左明非的脸红了个彻底,这让他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些,他央求地看向喻勉:“行之哥哥,你别取笑我了。”
喻勉用目光描绘着左明非整个人,“憬琛。”喻勉蓦地喊他的字。
“嗯…嗯。”被欺负怕了,左明非回答得不是很有底气。
“我记得。”喻勉像是在陈述事实,又像是在回答之前在楞华寺时左明非问的那个问题。
第62章 吃味
走出凌云台, 荆芥握紧刀柄,气鼓鼓地往前走着,许是太过生气, 未曾留意到姜云姝放慢了脚步, 荆芥差点撞到姜云姝身上,“先生, 抱歉!”荆芥立刻刹住脚步, 低头赔礼道歉。
姜云姝不以为意地摇了下头,“在想什么?”她刻意等了荆芥半步, 问:“方才说了你几句, 不高兴了?”
“先生教训的是,荆芥这次属实是冲动了。”荆芥低声道,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地抬眼:“先生, 喻大公子和左三公子…他们…”
“他们关系匪浅。”姜云姝顺着荆芥的话说,她语气平静, 并未有什么情绪起伏。
荆芥一愣:“先生知道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吧。”姜云姝微微一笑。
荆芥神色复杂地看着姜云姝:“那先生不难过…”没等他说完,喻季灵就叽叽喳喳地赶过来了,“师父!师父!你等等我嘛。”他连蹦带跳地来到姜云姝身边,荆芥默默地闭上嘴,退到了一旁。
喻季灵看四下无人, 索性亲热地挽住姜云姝的胳膊,撒娇道:“师父~你就任由叔父罚我,不帮我说好话吗?”
姜云姝含笑数落:“你多大了?还这般耍赖。”
喻季灵哼道:“我不管,书院里净是挑我毛病的人, 这山长谁爱当谁当,我不当了。”
“又说胡话。”姜云姝不轻不重地拍打在喻季灵的手背上, 语重心长道:“山长为书院之首,任重而道远,季灵,你责任重大。”
“我自然是晓得的。”喻季灵话锋一变,道:“师父既有此般深明大义,为何不肯通融通融?我们进南山是为了救人,还是说,师父宁愿死守规矩,也不愿救国家的栋梁之才?”
姜云姝安静地喻季灵说完,而后平心静气道:“季灵,你想救人,这点没有错,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琅琊书院立世数百年,凭的就是这份公正严明,所以我不会通融,书院有书院的规矩,守山人有守山人的责任,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啊。”喻季灵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百思不得其解道:“既然我们都没有错,那错在哪儿啊?师父~~~左三都快不行了——”
“你也心悦左三?”姜云姝直接问。
喻季灵吓了一跳:“师父你瞎说什么?”
姜云姝眸中滑过一丝不解:“那你为何执着于救他?”
“因为喻勉在乎他啊。”喻季灵不假思索地说,说完后,他无声地张了张嘴巴,似乎有些后悔,迎着姜云姝温和包容的目光,他略显无力地开口:“自从白家遇难后,喻勉就像个行尸走肉,即便是给白家翻了案…这么多年来…他应该挺寂寞的。”
“而他看向左三时,眼中会有生机,虽然他总是否认,但我想,若是有天他做完了他想做的,左三可能是他留在这个世上的理由之一。”
喻季灵眉心微蹙,继续道:“还有就是,左三先生是为社稷之才,这样的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姜云姝欣慰地望着喻季灵:“你无愧于书院的教导。”
喻季灵垂头丧气道:“有什么用?师父不还是不愿意通融?”
“季灵,天无绝人之路。”姜云姝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后就离开了。
近日,喻勉带着左明非在书院逛了个遍,书院之中山水交融,可谓是一步一景,十分能吸引住左明非。
与此同时,喻大公子带回来一个漂亮少年的事也传遍了山头,所幸除了几个要紧的人,其他人均是不知这漂亮少年就是名闻天下的左三公子。
其中,关于喻勉,左明非,和姜云姝的三角关系最为人津津乐道。
路上,喻勉支开左明非,问喻季灵:“怎么样?”
喻季灵活动着酸胀的胳膊,没好气道:“什么怎么样?”
“你昨晚不是去夜探南山了?”喻勉云淡风轻地问。
喻季灵激动地去捂喻勉的嘴巴,“你怎么知道的?”他瞟着四周,压低声音问。
喻勉嫌弃地拍开他的手,“自不量力。”他中肯地评价。
喻季灵怒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们!”
“结果如何?”
“我被困在迷阵中一整晚,还是黎明时我师父给我放出来的。”喻季灵垂头丧气道,他暗自嘀咕,难不成他真就差成这样?
思绪被头顶的温暖的打断,喻季灵诧异抬眸,刚好看到喻勉从他头顶收回的手,喻勉说:“那迷阵确实不好闯,我前晚也差点被困住。”
“……”喻季灵难以置信地看着喻勉,然后干巴巴地问:“你…你是…在安慰我?”
“阐述事实罢了。”喻勉的语气仍是不以为意。
“嘁!”喻季灵傲娇地扬起下巴。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看到了不远处的左明非,左明非站在假山后面,神色凝重地思索着什么。
喻季灵示意:“他在哪儿呢,左——”
喻勉抬手打断他,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压低声音道:“假山那边有人。”
果然,若隐若现的兴奋男声传了过来:
“我压喻勉先生会娶姜先生!且不说别的,姜先生等了喻勉先生那么多年,凭这份深情,喻勉先生也得娶了她!”
“非也非也!你是没见过喻勉先生带回来的那个少年,那姿容,简直是罕绝世间!”
“我赌喻勉先生会把两人都纳入房中,男人嘛,自然是全都要了哈哈哈哈哈。”
喻勉和喻季灵悄无声息地来到假山侧面,眼前是几个少年设赌局的场景,喻季灵气不打一处来,严声呵斥道:“荒唐!书院是你们赌钱的地方吗?”
几人吓得连忙俯身作揖,“见过山长!”
“山长…”
有两三个人甚至想去收拾赌桌,喻季灵一巴掌劈在赌桌上,赌桌顿时成了两半,他怒道:“都跟我去戒律堂,领罚!”
“啊?山长我们错了…”
“山长…”
喻季灵火冒三丈道:“逃课作赌,每人打三十板子!非议长辈,罪加一等,接下来半个月,都给我滚去经楼抄书。”
几人战战兢兢道:“…是。”
喻季灵押着几个人去戒律堂,喻勉置身事外地看完这场戏,之后悠悠看向左明非的方向,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左明非哀怨的目光。
喻勉不明所以地挑眉:“怎么了?”
还怎么了?左明非脸上薄怒渐起,拂袖转身就走。
喻勉一头雾水,几个少年的谈论不值得他放在心上,所以他也不知左明非为何生气。
左明非脚步飞快地走着,他要收拾行李回上京了!但是他转念一想,总不能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喻勉吧…那岂非使了君子风范?于是他停下脚步转身,打算等等喻勉。
可他刚转身,就撞到了喻勉身上,“……”没想到喻勉跟他这么紧。
喻勉扶稳左明非,询问:“怎么?”
还怎么?怎么了你不知道吗!左明非心火蹿起,他语气生硬道:“劳驾喻兄替我备好马车。”
喻勉:“去哪儿?”
“我要回上京。”左明非后退半步,眼睛看向别处说。
喻勉微愣,以为他是想家了,便安慰道:“待你毒解,我自会送你回去。”
“我现在就要走。”左明非坚决道。
喻勉眉心微动,耐着性子道:“别胡闹…”
“你留我,是陷我于不义之地。”左明非心中委屈更甚,他强撑着冷脸,却还是红了眼眶。
喻勉心想,难不成他毒坏了脑子?他稳着声音问:“这要作何解释?”
“你明明和别人有婚约,却还…还…”还诱/导他。
左明非眨了下眼睛,泪珠从睫毛上滚落,他心中空落落的,既因为喻勉的“不忠贞”,又因为自己插足了别人的感情,他难过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喻勉本就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更加面无表情了,“……”他觉得有些荒谬:“旁人寥寥数言,你就信了?”
左明非看他一眼,“可你确实没说过喜欢我,都是我一厢情愿。”他闷声道。
喻勉看着左明非隐忍落泪的模样,心中竟然有些不忍,按他的行事作风,此时应该奚落左明非几句。
“好了。”喻勉抬手替左明非揩去眼泪,左明非抗拒地躲开了,喻勉有些烦躁地抓住左明非的手腕,一个用力将人搂进了怀里,“听着,婚约是以前的,早就不作数了。”
左明非还在难过:“你就是没说过喜欢我。”
“……”喻勉额角微抽,继续道:“我和姜云姝是不可能的。”
“你不喜欢我…唔!”自怨自艾的话被堵进腔喉,左明非被迫抬着下巴,被喻勉攫取着呼吸。
初始的懵然过后,左明非整张脸迅速充血红涨,他有些被吓到的不知所措,却因为对方是喻勉而选择放任自流。
眼看左明非要呼吸不过来,喻勉适时松开他,啧了声:“这就不行了?以前不挺会的?”
“……”左明非泛着水光的眸子有些无辜:“以前?”
“你又忘了?”喻勉坏心眼地提醒:“左三公子不仅写得一手的好文章,唇上功夫更是了得。”
“…我不记得。”
“没关系,等你想起来了,我们再好好温存。”喻勉看着左明非在他的言辞中丢盔弃甲,兴致颇好地问:“现在还认为我对你虚情假意吗?”
左明非斟酌起来:“……”
喻勉作势再次凑近,左明非忙抬手捂住喻勉的嘴巴,慌乱道:“不会了。”
喻勉任由他捂着嘴巴,挑眉问:“不喜欢?”
左明非认真地看着喻勉,他郑重道:“还未成亲,我不该占你便宜。”
“……”到底是谁在占谁便宜?
喻勉百无聊赖地想,早知道就骗左三说他是被自己娶回琅琊的了。
第63章 少年心意
左明非端坐在书桌前, 提笔写着什么,喻勉从门外进来,入目的就是他专注写字的画面, 喻勉驻足欣赏片刻, 这才走过去问:“在写什么?”
“家书。”左明非抬头看向喻勉,展颜一笑:“在这边也有些日子了, 给家里报个平安。”
喻勉微顿, 随后应了声:“嗯,写完给我就行, 我派人送回上京。”
“有劳喻兄。”左明非点头, 随后,他又道:“要不, 给白兄也写一封?”
“应该的。”喻勉坐在左明非身边,他望着左明非的时候, 周身的肃杀气息会收敛很多,“思之也很担心你, 报个平安也能让他放心。”
左明非正欲提笔,忽然望见了喻勉袖口,那里沾上了污泥,还有些许撕裂的痕迹,仔细看来, 喻勉好似经历了什么风霜一般,神色也有些倦怠。
“喻兄昨晚去哪里了?”左明非的目光从喻勉的衣裳转移到他的脸上。
喻勉顺着他的目光,细微地察觉到了左明非的担心,他不以为意地一拂袖口, 玩笑般道:“有人邀请我去青楼。”
左明非:“……”
“我说家中有佳人相侯。”喻勉继续调侃:“其他人嫉妒就对我大打出手,我便奉陪了几招。”
左明非眉梢微挑, 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喻勉揽住左明非的肩膀,懒洋洋道:“虽说没吃着什么亏,但还是弄脏了衣裳…你要帮我洗吗?”
“好。”
“答应得这么快?”喻勉有微许诧异。
左明非侧脸面对着喻勉,语气认真道:“喻兄为了替我解毒劳心劳力,我本就无以为报,眼下能有机会为你做些什么,我很高兴。”
喻勉注视着左明非:“这么客套生疏?”
“咳。”左明非低头咳了声,粉色的耳尖暴露在空气里,他轻声道:“自然,即便…即便我没有中毒,或是你没替我解毒,我也是愿意的。”
喻勉望着左明非的目光由欣赏转变为困惑,他似是不懂左明非这炽热的心意从何而来,“为何?”他问出了声:“左三,你究竟喜欢我什么?或者说,我哪里值得你喜欢?”
竟然就这样直白地问了出来!
左明非更加羞窘了,他觉得喻勉和之前一样,约摸是在调侃自己,可左明非又是个有问必答的主儿,特别是对喻勉,所以即便是羞涩,他还是回答:“喻兄是少年将军,保家卫国…原本就是个英雄。”
说到这里,左明非抬眸看向喻勉,眼中闪烁着熠熠光辉,说话也不磕巴了,“之前我从白兄口中听闻你时,心中便十分好奇,不瞒喻兄,我少时也曾随家父浪迹江湖,我羡慕自由洒脱的人,更敬佩英雄…所以…”
他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轻声且认真道:“心悦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理所当然。
“其实,我原本没打算说的,虽然我没见过你战场杀敌的样子,但我想,应当是所向披靡的,那是你的抱负,我丁点也不愿意增加你的负担。”
左明非伸手搭在喻勉的手背上,“我倾慕你,这是我的事,也是我前行的力量,我自会成长为能与你并肩的样子,届时你只管一往无前,我为你保驾护航…对了,还有白兄,我们一起。”
心绪起伏不平,喻勉垂眸,掩去满眼复杂,他略显感慨地轻笑出声,“…憬琛啊。”
你又可知,你所求所愿,到头来皆是梦幻泡影。
“我也不知道中毒前的我是怎么想的,就把…我心悦你这件事说出来了。”左明非抬手蹭了下鼻尖,他直视着喻勉的眼睛,“不过你放心,既然我说出来了,你也回应了,我绝不负你。”
喻兄揉了揉左明非的后脑勺,问:“哦?你打算如何不负我?”
“一生一世,只卿一人。”
这句话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只差个说出来的机会,现在如愿以偿。
窗台风吹起两人的发丝,左明非背对着窗口,青丝顺着风的方向清扫在喻勉的身前和胸口,明明隔着几层布料,喻勉还是被蹭得心痒,他骤然揽住左明非的侧腰,将人带到怀里。
“想不到左三公子竟如此孟浪,”喻勉低笑着抵住左明非的额头,调侃:“只亲一人,你要如何亲?亲哪里?”
左明非吓了一跳,他懵然地撑着喻勉的肩膀,解释:“是卿,只卿一人,只你一…嗯?唔…”呼吸被湮没,继而,稍显急促的喘息声响起。
喻勉从不亏待自己,他将左明非非礼了个够,正欲放开时,他觉得左明非抓在自己肩膀上的力度猛然收紧,紧接着,唇上的力道加重——左明非在迎合他。
或者说,左明非想反客为主。
有意思,小狐狸藏不住尾巴了。
喻勉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他打量着左明非近在咫尺的脸,却因为距离过近而瞧不真切,模糊中,他看到了左明非眼角的潮/红,像是一把似真似幻的钩子,勾得人心神不宁且心痒难耐。
为了复仇,喻勉这么多年来清心寡欲,既没闲心,也没兴致,在情/事上,他自问定力极佳,却屡屡在左明非这里有坍塌之像。
喻勉压低身子,将左明非按在桌上,他呼吸低沉,眸色幽深地盯着左明非染上情/欲的双眸,那双眼瞳比春江之水多情,比秋水落霞朦胧,是他人不曾瞧过的瑰丽。
“憬琛,此举可合乎礼数?”喻勉按在左明非的眼角,慢条斯理地调侃。
左明非眼中恢复了些清明,但他挣扎动摇的表情愈发动人,“既是…两情相悦,那自然是合…合乎礼数。”他这话只是说给自己听罢了。
喻勉饶有兴致地重复:“两情相悦?”
左明非急了,他抬臂勾住喻勉的脖子,忐忑地问:“不是吗?你不喜欢我?”
喻勉动作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左明非的脸,“……”喜欢吗?什么是喜欢?哪种喜欢?是和左明非那种喜欢对等的喜欢吗?
这些问题原本没有意义,放在以前,这些都是喻勉嗤之以鼻的问题,此时此刻,这些困惑却因为左明非在喻勉心底蹦了出来。
“行之哥哥。”左明非目光忐忑地追着喻勉的眼睛,他很少着急,此刻却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凑近喻勉,轻轻地碰了下喻勉的唇角,“你不会骗我的,对吗?”
喻勉落目在左明非的脸上,他说:“我确实很想要你。”
“……”左明非呆愣住,他不太懂:“要什么?”
喻勉轻嗅在左明非颈侧,声音悠缓暧昧:“自然是你这个人。”喜欢不喜欢的…太无聊,喻勉选择直视自己的欲/望。
“怎么给?”左明非的声音因为喻勉的动作变得有些虚空:“…我要怎么做?”
喻勉端详着左明非听话隐忍的表情,“怕疼吗?”他问。
“不怕。”
“怕也没事。”喻勉说:“我不会让你很疼。”
左明非眨了下眼睛:“哦,那…多谢?”他仍旧不是很明白,但还记得道谢。
“倒也不必。”
气氛愈发胶着,连门外的落叶声也缥缈起来。
门口传来一声大喝:“喻行之!”喻季灵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我知道要如何破解守山阵法了!这本书上…啊!”
看到桌前的两个人时,喻季灵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他既想看清楚地再凑近些,又畏惧喻勉那杀人一般的眼神。
片刻后,喻季灵沉吟:“白日宣淫不好。”
喻勉:“滚。”
“起码把门锁上。”喻季灵诚恳地说。
喻勉漫不经心地瞥向喻季灵,掌中暗暗积蓄力量,片刻后,随着一声巨响,伴随着惨叫声,喻季灵和门一起飞出了屋外,“嗷——”
第64章 债无主
一巴掌拍飞喻季灵后, 喻勉从门口收回眼神,他再次被左明非的动作挠了下心弦,微微勾起唇角, 欣赏着左三公子的一举一动。
案几坐席间, 左明非略显慌乱地拾掇着散乱的衣衫,他连眼睛都不敢抬, 红得要滴血的耳朵像是在诉说自己一时放纵后的懊恼…
喻勉替左明非拂去碎发, 他最近越来越看不得左三皱眉头了,“无妨, 他不会乱说。”喻勉温声安抚。
该说不说, 喻季灵可不像是不会乱说的人。
仿佛读懂了左明非的小心思,喻勉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左明非的头发, 悠悠道:“他要是乱说的话,你就把他的大名告诉书院的所有人。”
也就是喻强。
想到喻季灵这个敷衍的大名, 左明非忍不住笑了出来,看到左明非展颜一笑, 喻勉也无声地扬起唇角。
“看来为季灵取名的人才学一般。”左明非歪了歪头,略显俏皮地看着喻勉。
喻勉沉吟:“是我。”
“……”左明非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说的没错。”喻勉抚平左明非领口的褶子,和声道:“若论才学,我不如你和思之。”
左明非蓦地抬手,他稍显急切地抓住喻勉的手, “我又不是因为才学才喜欢你的!”
喻勉注视着左明非,他那双寒潭般的眼眸此刻像是落下了满幕星辰,“哦?那是因为什么?”喻勉问得慢条斯理。
左明非脑海里有些模糊的片段,像是风扬沙子, 当他伸手去捕捉时,却抓了个空, 说到底,他脑海里关于喻勉的记忆并不清晰,可是这份喜欢的感觉为何会这么深刻?
“不知道。”左明非微微凝眉,他大可撒娇糊弄过去,可他丁点也不愿意糊弄喻勉,“不知道为何就很喜欢了…约摸是我忘了。”他抱歉地看着喻勉:“对不起。”
“嗯。”喻勉欣然接受了左明非的歉疚,他说:“那你以后可得好好补偿我。”
“这是自然。”左明非凑近喻勉,眸中满是真诚。
喻勉悠哉悠哉地说:“不准独自离开。”
“嗯。”
“不准跟我作对。”
“好。”
“不准…”喻勉稍作思索,然后定睛看向左明非:“心里再有别人。”
都是些理所应当的事,左明非乖巧地点头:“嗯。”
“憬琛。”喻勉倾身靠近左明非,他温柔地摩擦着左明非的脖颈,语气低柔:“我没同你玩笑,若是你独自离开,我会亲自将你捉回来,若是你同我作对,我便让你再也没有与我为敌的能力,若是你心里有了别人,我会…”他卖了个关子,悠然道:“亲手了结你们的性命。”
听到这里,左明非稍显不适地躲开喻勉的触碰,他微微皱眉:“……”
“怕了?”喻勉笑意不达眼底地问。
“无论如何,轻易取人性命之举…实在是有失妥当。”左明非一板一眼地说。
喻勉新奇地打量着左明非,左明非身为刑部侍郎这么多年,手上自然不会有多干净,可此时此刻的左明非对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倒是难能可贵的赤子之心。
说到底,为官之初,谁不是一腔赤诚?左明非是,白鸣岐是,喻勉亦然。
罢了,且护着吧,喻勉轻柔地顺着左明非的后脑勺,闲闲地说:“都是些玩笑话,别怕。”
“我不怕。”左明非顺势上前,这将两人之间本就所剩无几的距离缩短得只剩分毫,左明非澄澈的眸子里映射着面色琢磨不定的喻勉,他抚上喻勉的眉心,柔声道:“我知道你久经沙场戾气重,但是无妨,日后我每天都陪你抄写清净经,你的脾性定会好转。”
“……”到底算得上体贴,喻勉顺着他颔首:“多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左明非看着喻勉的眼底全是笑意。
喻勉这时候才想起来喻季灵,他对左明非道:“我还有些事务没有处理,你在这儿玩也好,出去玩也罢,记得让人陪着。”
“好。”
石径上,喻季灵板着脸揉着屁/股,喻勉瞥了眼他的后背,云淡风轻道:“有那么疼吗?”
“你飞一个试试?”喻季灵不满道。
喻勉面不改色道:“我也不爱听人墙角,没有拍飞的机会。”
喻季灵语塞片刻,嘟囔:“…明明是你自己不锁门。”
“左三脸皮薄,今日之事,你若是敢大肆宣扬…”喻勉斜眸看向喻季灵。
喻季灵得意道:“呦,怕别人知道你是个禽兽?”
“禽兽这个称呼属实比‘喻强’强上一些。”喻勉淡淡道。
“!”喻季灵咬牙切齿道:“你只会用这个来威胁我!我不管,反正你也回来了,找个机会去祠堂给我改名字。”
“看我心情罢。”
“你!”
喻季灵又在跳脚时,忽然听到一阵哀嚎声。
“噢——噢噢——荆芥!你放肆!啊——”
喻季灵皱眉:“听声音是姜勐,还有荆芥。”
对上喻勉不明所以又不感兴趣的眼神,喻季灵三言两语地解释:“是我师父的族弟,也是书院弟子…很是不成器。”
果然,还没等喻季灵过去,就听到姜勐破口大骂:“荆芥,你不过是一个贱仆!若非我姜家给你庇护,你如今还是个讨饭的叫花子,你敢这么对我?!定是姜云姝那贱人教唆的…”
“住口!”喻季灵喝道。
喻勉慢悠悠地跟上去,结果看到荆芥将一个富家子弟按在地上毒打的场景,他好整以暇地立在一旁,看着这出戏的走向。
喻季灵呵斥道:“书院内禁止打架斗殴!”
闻言,荆芥面色隐忍地停了手,姜勐猛地跳起来,用头撞向荆芥,荆芥不便还手,被他撞得后退两三步,脸色更加难看了。
喻季灵怒道:“姜勐!”
姜勐直接转身,挥拳朝喻季灵的右脸袭去,这草包武功平平,压根不是喻季灵的对手,但喻季灵没想到他会动手——本来就是,谁敢袭击书院山长?
姜勐敢。
看喻季灵一脸愣怔样,喻勉不动声色地抬腿,一脚踹向了姜勐的屁/股,姜勐的拳头堪堪从喻季灵的脸前挥过,之后他摔趴在地,被迫给喻季灵行了个大礼。
“哎呦!”姜勐鬼哭狼嚎着叫嚣:“谁踹我?谁他娘的踹我!”
喻勉踱至姜勐的脸前,眼神宛若在看一坨屎,他啧道:“书院何时有了这种货色?”
姜勐恨声道:“你,是你踹我…”他眯了眯眼睛,忽然轻佻起来:“哦~你就是喻勉吧?啧,瞧着是挺唬人,但也不过是书院的放逐客罢了。”
喻勉眸色暗了暗,他正欲上前踩断姜勐的爪子时,却被喻季灵拦住了,“不可。”喻季灵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喻勉。
喻勉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虽说姜氏算得上书院的衣食父母,书院不得不给姜家人几分面子,可如今行事未免太过窝囊。
姜勐捂着屁股站起来,他哼哼笑着,目光下流地从喻勉,喻季灵和荆芥身上略过,口中道:“姜云姝这个荡/妇,伺候完大哥伺候小弟,还养了个贱仆,怪不得不愿意回家呢,敢情在这边逍遥快活呢。”
“你放肆!”荆芥杀意迸发,但在他动手之前,喻季灵已经冷脸踹在姜勐膝窝,迫使姜勐跪了下去:“对长辈出言不逊,要罚。”
姜勐嘶嘶地抽着冷气,脸上还带着扭曲的笑意:“喻季灵,你能罚我什么?你只会窝里横罢了,你那么看不惯我,不也拿我没有办法?哈哈哈哈哈,要不是我姜家撑着,你们琅琊书院早就树倒猢狲散了!而且…”他面露鄙夷道:“而且你们纵容一个女人当守山人,都是一群怂货孬种!”
喻季灵紧攥着拳头,沉声道:“那是你的姐姐!”
“一个被人抛弃的女人罢了。”姜勐不屑一顾道:“她早该在喻勉离开时选择自尽,也好保全名声,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整日与你还有这贱仆苟且厮混…”
不待姜勐说完,他就感到一阵巨大的威压扑面而来,他本就软着的双腿更加站不住了,“你…你…”姜勐几乎喘不上气,他惊恐地望着满身阴霾的喻勉,嘴唇子不停地哆嗦。
喻勉目光沉静地望着姜勐,在他越来越凌厉的压迫感中,姜勐两眼一翻,额头密布冷汗地晕了过去。
喻季灵惊讶地看向喻勉:“你杀了他?”
喻勉收手,不以为意道:“小施惩戒罢了,一个臭虫,还不值得我动手。”
喻季灵松了口气。
“姜家也是到头了。”瞥了眼地上的姜勐,喻勉如是评价。
喻季灵微叹:“书院始终欠着姜家。”
“还是因为多年前的那批银子?”喻勉嗤道:“纵然姜家对书院有恩,也该是还清了,如今这幅吃相属实太过难看。”
喻季灵难得地沉默了,荆芥忽然开口:“不是的,是因为你。”
喻勉啧了声:“我?”说什么鬼话!
“是你抛弃姜先生在先,让姜家沦为笑柄,让先生也沦为了笑柄。”荆芥红着眼眶说。
喻勉却听笑了,他饶有兴致地盯着荆芥,不近人情地说:“说到底,是她时运不济罢了,与我何干?”
第65章 只要左三
喻勉话音刚落, 一柄闪着冷光的刀便横在了他的脖前,对上眼前青年眼底的滔天杀意,喻勉眯起眼眸, 直直地与他对视。
荆芥握紧刀柄, 颤声道:“你根本不知道她过得有多苦…”
“谁过得轻松了?”喻勉的口吻颇为漫不经心,他嘲弄地看着荆芥:“你吗?还是喻季灵?或是书院中的其他人?”
是英年早逝的白鸣岐?
是蒙受不白之冤的崇彧侯?
是看似前途无量的左明非?
荆芥紧紧地咬着牙, 腮帮子鼓了起来。
“你觉得姜云姝过得苦, 无非是因为你的眼里只有她。”喻勉淡声道。
荆芥呼吸凝滞,他恼羞成怒道:“休要胡言!我对先生只有…只有感激之情?”
喻勉轻嗤一声, 他蓦地抬手, 指尖弹过刀身,荆芥握着刀柄的手仿佛被巨力震开, 刀柄从他虎口脱落,掉落在地, 没等荆芥回神,他就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掼在假山上。
目之所及, 喻勉的目光幽深且无情,接着就是越来越艰难的呼吸。
“你喜欢姜云姝吗?”喻勉瞥向喻季灵,语气平淡地问。
喻季灵完全懵在原地,他下意识点了点头。
喻勉重新看向荆芥,淡漠道:“那我就替你结果了他。”
“嗯?啊?”喻季灵反应过来, 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我对师父并无男女之情…你快放了荆芥!”
喻勉不耐烦地啧了声,到底是自己亲弟弟,他道:“若你真的对姜云姝有意, 这小子的胜算比你大的多,我替你结果了他, 你也好得偿所愿。”
喻季灵扒拉着喻勉,手忙脚乱道:“大哥你快放手!我对师父真的只有师徒之情!”
喻勉奇道:“可我近日听到书院的风言风语,你分明对她…”
“大哥!”喻季灵气鼓鼓道:“你怎么也学会道听途说了?师父对我很重要,可她是长辈,我心中唯有敬重。”
看喻季灵确实没那个意思,喻勉置身事外地松了手,荆芥颓然落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喻季灵蹲下,关切地看着荆芥:“你没事吧?”
“…咳!”荆芥忽地抓住喻季灵的手套,他急切地盯着喻季灵,哑声道:“山长,你真的…真的对先生她无意?”
喻季灵哭笑不得道:“她是我师父,一辈子都是。”看着荆芥的反应,喻季灵也明白了个大概。
荆芥不确定地看向喻勉,似乎在斟酌喻勉对姜云姝的感情,喻季灵打断他,道:“…至于我大哥,他和师父就更不可能了。”
荆芥的脸色一时复杂万千。
喻季灵拍了拍荆芥的肩膀,“别想了,你先把姜勐送回住处,之后…”顿了下,喻季灵语重心长道:“荆芥,其实有些事你可以直接问师父。”
“先生的事,我没有资格过问。”荆芥低声道,他往里收了收下巴,眉间有几分卑色。
喻勉淡淡地扫了荆芥一眼,“你都能替姜云姝做主跟踪我,还说没有资格?”他轻描淡写地随口一提。
“那是我一意孤行。”荆芥生硬道:“先生并未吩咐过。”他说完就扛起昏迷的姜勐离开了。
喻季灵望着荆芥离开的背影,对喻勉感慨道:“荆芥家境贫寒,他流落街头时是师父向他伸出了援手,所以师父对他来说是特别的。”
喻勉不以为意道:“与我何干?倒是你,对姜家畏首畏尾的,可真有出息。”
喻季灵皱眉,他咬了咬下唇,闷声道:“谁都能对姜家不敬,唯独我…不行。”
“为何?”
“因为我代表着琅琊书院的颜面!一旦我和姜家撕破脸,那书院就会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头,曾参杀人,人言可畏…”喻季灵抬眼看向喻勉,目光中满是坚定:“我可以被千夫所指,但书院不行,我知道我可以胡闹,但是书院经不起折腾,我不能。”
喻勉注视着喻季灵,长久以来,他一直以为弟弟是被书院长老们推上这个位置的,可现在看来,他弟弟的脊梁骨似乎能撑起琅琊的一片天。
喻勉前倾身子,他捏着喻季灵的肩膀,自然而然地说:“不用担心。”他自会替喻季灵扫平一切。
喻季灵别扭道:“我又不是向你表功来着…总而言之,书院同姜家的问题不是那么好解决的,现下有个更重要的问题。”说完,他定定地望着喻勉,仿佛事态紧急一般。
喻勉慢悠悠地收回手,“嗯?”
喻季灵:“现在就去祠堂,给我改名字!”
喻勉置若罔闻地往前走:“你之前说守山大阵怎么破来着?”
“少岔开话题…”喻季灵叽叽喳喳地围在喻勉身边,喻勉嫌弃地望着他。
忽地,两人顿住脚步,看到了眼前缓缓踱步而来的身影,喻季灵忙咬住舌尖,恭敬地施了个晚辈礼:“大长老。”
面前发须皆白的老人有着清癯板正的硬朗身骨,他神色淡然出尘,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此人正是琅琊书院的大长老,他同喻勉的爷爷是同胞兄弟,曾全心全力地辅佐过喻勉的爷爷,之后又辅佐了喻勉的父亲,如今又辅佐喻勉的弟弟。
对上大长老平静的目光,喻勉微微颔首:“大长老,好久不见,可还好?”
“还活着。”大长老不咸不淡地说:“难为你记着。”
喻勉不再说话,大长老便不再搭话,但二人都未挪动脚步,场面陷入到平静的僵局。
喻季灵清了清嗓子,主动道:“喻勉回来后本想先去拜访大长老的,可您正在闭关,所以就搁置了,那个…那个…大长老为何提前出关了?”
大长老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喻季灵:“我听说有个祸害跑出了书院。”
“……”喻季灵有自知之明,这祸害自然指的是他。
大长老又看向喻勉,继续道:“又带了个祸害回来。”
喻季灵:“……”这就不是说他了吧。
喻勉淡淡道:“大长老太抬举了。”
大长老自然而然道:“既然回来了,那你与云姝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喻勉微微挑眉:“您老糊涂了?”
大长老直视着喻勉,目光中有几分了然:“我知道你为何回来,可你若想救那个人,就必须娶云姝,这场闹剧持续得够久了,也该结束了。”
喻勉面色冷淡,语气带着嘲弄:“我若真娶了她,那才是场闹剧。”
大长老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你是打算荒唐到底了?”
“与书院的迂腐比起来,我这荒唐算什么?”喻勉不屑一顾道。
大长老道:“可就是这迂腐的书院才能救你想救的那个人。”
喻勉的眸色暗了暗,他道:“多年前我就说过,我想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同样,我想救的人,哪怕一只脚进了鬼门关,我也会把他揪出来。”
大长老用顽固不化的目光望着喻勉,“……”
喻勉盯着大长老的眼睛,用死不悔改的语气淡定道:“除了左三,我谁也不要。”
大长老的两道长眉几乎皱到了一起。
“大长老。”稳当的女声响起,只见姜云姝款步而来,她躬身行礼:“听闻大长老出关,云姝特来拜会。”
大长老说:“你来的正好,你同喻勉见过了?”
姜云姝回答:“见过了,不仅如此,云姝还见到了左大人。”
喻勉和喻季灵同时看向姜云姝,姜云姝不疾不徐道:“方才听到大长老提起我和喻大公子的婚事。”
大长老应了声,“你们都不小了,这事儿赶紧办了吧。”
姜云姝抬眸,一字一顿道:“我不愿意。”
大长老:“……”
姜云姝不卑不亢地又施了一礼:“多年前我没有资格拒绝,如今我身为琅琊的守山人,也该是有些底气的。”
说完,姜云姝看向喻勉,问:“大公子,你可同意?”
喻勉颔首:“自然。”
大长老沉吟:“守山人的责任就是守好南山,不准旁人涉足,云姝,若是喻勉破了守山大阵,强闯南山,你可知你要如何做?”
姜云姝轻呼口气,道:“拼死阻拦他。”
“没错。”大长老又问:“你有几分把握能赢他?”
“四分。”
大长老:“眼下有个法子,南山只有守山人能踏足,若你们二人成婚,喻勉与你成为一家,那他就能进入南山,即便如此,你们二人还是不愿?”
喻勉:“不愿。”
姜云姝:“我会用尽全力阻止他。”
大长老的眉头皱得愈发凝重,“我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
喻季灵看了看大长老,无奈道:“何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不等大长老回答,姜云姝就说:“这是规矩。”
“……”
“确实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温润舒朗的声音从几人身侧传来,喻勉侧脸,看到一个修长挺拔的熟悉人影,他开口:“你怎么出来了?”
左明非走到喻勉身边,“下雪了。”他说。
喻勉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睛,这算回答吗?
左明非和煦一笑,他撑开手中的伞,温声道:“你忘了带伞。”
喻勉垂眸,目光落到左明非衣袖上的雪粒上,他心想,就这么大点雪,何至于用到伞?
左明非对大长老行了个晚辈礼:“憬琛见过前辈。”
“左家三郎。”大长老注视着左明非,缓声道:“你很不错。”
左明非正欲谦虚几句,就听大长老没滋没味地补充:“能叫我家这冷心冷肺的祸害对你死心塌地,你确实有些本事。”
第66章 谈判
听到大长老这意味深长的话, 左明非稍稍一顿,而后不卑不亢地颔首浅笑:“还请大长老放心,喻兄以真心待我, 我定然不会负他。”
“……”
任谁都看得出大长老不是这个意思, 可左明非偏偏满脸真诚,倒是不好再让人挑剔些什么。
在所有人看着左明非与大长老时, 喻勉却一脸深意地望着左明非, 他觉得左明非有些不对劲。
左明非较之前多了几分沉稳,有些恢复记忆的神态, 可他的眼睛却很澄澈, 和恢复记忆时的温润狡黠有所不同,喻勉暗中比较, 心中有了个大概。
大长老沉吟:“你方才说的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是什么意思?”
左明非正欲开口, 却被喻勉拉住了手腕,喻勉目光幽深地看着他:“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我知道。”左明非抚上喻勉的手背, 嗓音温润道:“你若想进入南山,就得破了山下的守山大阵,一旦你破了守山大阵,就不得不与姜姑娘对峙上,姜姑娘同你都不是什么迂回的人物, 这势必会造成你们一方受伤。”
这些日子,喻勉并未同左明非说过南山以及守山人的事情,何况左明非乖巧听话,每日不是游园就是看书, 看起来无忧无虑的。
“谁告诉你的?”喻勉脸色阴沉下来,他并不希望这些琐事烦扰到左明非。
左明非微叹出声, 他神色认真地望着喻勉,轻声道:“你每日早出晚归的,而且每次回来都有些狼狈,想来除了南山的守山大阵和大长老,没什么能为难得了你,大长老今日才出关,那为难你的自然只剩下守山大阵。”
喻勉眉心微动,有时候心细如发不见得是件好事,“这些事不必你烦忧。”喻勉说。
“可你想入南山是为了我。”左明非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我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
进南山是为了替左明非寻找解药,这件事喻勉同样没对左明非说过。纵使左明非能猜出喻勉每日早出晚归是去了南山,可关于喻勉想进入南山的缘由,左明非是如何猜出的?难不成他真恢复记忆了?
喻季灵试探性地开口:“左大人,你想起来了?”
左明非对他笑了下,“让大家忧心了。”
喻勉并未再出声,他兀自盯着左明非,好似要把人看穿一般。
大长老对于后辈们的爱恨情仇没多少兴趣,他直接道:“这么说,你是有别的办法了?”
“不才,在下的法子和大长老的法子不谋而合。”左明非微微扬起唇角,和声道:“就是让喻兄同姜姑娘成婚。”
除了喻勉,其他人皆是一惊,特别是大长老,他那双淡漠的眸子微微眯起,觉得这个后生有些不同寻常。
喻季灵吃惊地问:“左大人,你确定你是想起来了?而不是脑子坏了?”
“我很清醒。”左明非微笑着回答。
听到这里,喻勉轻嗤着后退半步,他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搭腔,比起身为局中人,他更想置身事外地看看左三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左明非含笑道:“不过是假成婚。”
大长老轻声呵斥:“荒唐。”
左明非深深地望了喻勉一眼,喻勉微挑眉梢,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左明非温声道:“大长老莫慌,此举实为有理有据。”
大长老冷哼:“你且说来听听。”
“一来,我见不得喻兄真的娶了别人。”左明非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仿佛在说一件平常事,他道:“二来,我不想死。”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贪生怕死,自私自利。”大长老看着左明非的眼神有些失望,想不到左家三郎竟是如此。
“兴许罢。”左明非慨叹一声,又道:“可就算依大长老所言,让他们真的成亲了,两人之间并无深情,婚后各过各的,这和我所说的假成亲又有何区别?”
大长老蓦地语塞。
左明非仍旧笑意淡淡:“晚辈不解,所谓真假,究竟是事情本身,还是人心中的执念?”
大长老眸光微闪,他盯着左明非:“你在暗讽老朽迂腐?”
“不敢。”左明非望着藏书阁的方向,又说:“近日我翻阅琅琊地志,偶然看到了南山守山人的由来。”
“琅琊南山曾与缥缈峰,扶苏谷合称为药材圣地,可惜采挖过度,缥缈峰和扶苏谷的珍奇药材越来越少,竭泽而渔的道理,书院的前辈们自然清楚,这才立下南山每七年开山一次的规矩,不至于让一些珍贵药材绝迹。”
“可惜怀璧其罪,南山还是招来了很多谋利之徒,于是书院选出守山人,其责任便是守护南山。”说到这里,左明非看向姜云姝,温文尔雅地颔了颔首。
姜云姝回之一礼。
左明非的目光滑过天际,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旷远,他道:“可很多事情都随着时间,淡忘了最初的本意。”
就像书院初始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也像救命之药本为救人。
大长老怔然道:“你根本不是来劝他们成亲的。”
这后生分明是在借成婚之事言说其他。
左明非好似没听到大长老的质疑,他举止恭谨,语气是十成十的真诚:“晚辈愚钝,可也依稀记得,书院创立初始的本意是隐世而非避世。”
喻季灵眼睛莹亮,他激动地一拍大腿:“说得好!”
“你瞎掺和什么。”喻维平闻声走了过来。
喻季灵悻悻然闭了嘴。
喻维平先对大长老施了一礼,而后皱眉看向左明非,淡声道:“憬琛公子,你是在指责书院的不是?”
左明非躬身行礼:“晚辈不敢。”
“世人说你谦逊,可见只停留在口头上。”喻维平这话说的不客气,可脸上并无责怪之意。
左明非温温和和地笑了下:“确实是世人谬赞。”
“……”喻维平心平气和的表象有些崩,左明非这四两拨千斤的态度,叫人憋屈得很。
“晚辈也知晓书院的不易,书院立世数百年,与外界不甚来往,支撑这么大的书院,自然少不了花销。”左明非说:“想来书院被姜家掣肘,也是出于这方面的缘由。”
场上虽然没有外人,可将书院的难言之隐暴露出来,难免让书院中人感到局促,长老们不便开口,于是喻季灵询问:“左大人有何高见?”
左明非:“比起姜家,也许左家更适合书院。”
看戏到这里,喻勉面无波澜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反应,他侧眸看向左明非。
左明非能感觉到喻勉的目光,但却没有回应,他从容不迫地看向大长老和喻维平,目光最终落在琅琊书院的山长身上,“左家虽然比不得上京首富,可世代为官,总还是有些家底的,况且我左家为书香世家,到底是讲些道理的。”
总不会像姜家那样胡搅蛮缠,挟恩图报。
喻季灵看了喻维平一眼,喻维平神色难辨,于是喻季灵估摸着说:“可是左家贸然送钱过来…咳咳!”触及到喻维平警告般的目光,他忙改口:“那个…是贸然、贸然示好,此举终归是落人口实,岂非伤了你我两家的名声?”
“怎么会。”左明非施施然一笑:“并非示好,而是求药。”
“重金求药,理所应当。”左明非言简意赅道。
一切便说得通了。
埋了这么长的线,原来是搁这儿等着,这下究竟是书院占了左家的便宜,还是左家占了书院的便宜,却是说不清了。
但世事大抵是说不清的。
再说左家和姜家…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喻季灵看着左明非,正色道:“你能做得了主?”
“我不能。”左明非莞尔一笑,他对大长老和喻维平客气地颔首:“但是左家的家主能。”
“……”
谁都晓得左家未来的家主是左明非——当然,前提是左明非能活下去。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一番话的功夫,左明非的生死便与书院的利益直接挂上了钩,这让书院没办法再袖手旁观。
喻季灵,喻维平,姜云姝和大长老要细细商讨这件事,左明非识趣地退下,见他要离开,喻勉毫不犹豫地抬腿跟上,看到喻勉的举动,大长老不悦地皱了皱眉,喻季灵很有眼色地替大长老开口:“大哥,你不来吗?”
“不来。”喻勉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说完,他一手撑伞,一手揽住左明非的肩头,略显强硬地带着人离开了。
左明非顺从地跟上喻勉的步伐,地上已经落了一层浅雪,“雪下大了。”他说。
此时此刻只剩下两人,喻勉停下脚步,左明非先是自顾自地往前走了两步,意识到喻勉没跟上来后,他转身看向喻勉。
喻勉目光幽深地望着左明非:“我当你只想活命,却没想到你竟图谋起书院来了。”
左明非浅笑:“喻兄何出此言?”
“左家供养书院,书院为左家招揽门生,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吧?”喻勉凝视着左明非。
左明非好脾气地笑笑:“什么都瞒不过喻兄。”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机,你还真是无愧于白思之的栽培。”喻勉听不出语气地说。
左明非平静道:“我不小了。”
喻勉眯起眼眸,不置可否地望着左明非。
左明非道:“我已经想起来了,你还要继续骗我吗?”
“说谎。”喻勉往上逼近一步,他盯着左明非故作镇定的眸子,“你分明什么都没想起来。”
左明非看着喻勉不作辩解。
“你很聪明,差点将我都骗了去。”喻勉慢慢道:“只是先前我带你回琅琊时你还在昏迷,所以即便你恢复了记忆,也不知道我带你回琅琊是为了救你。”
“适才你如此笃定,只能说明你在赌,恭喜你,赌对了,赢了一半的性命,还赢了书院。”喻勉的眼风略显凌厉,他审视着左明非:“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察觉到不对劲的?”
左明非满眼苦涩地笑了笑,他道:“不难猜,你待我太好了,好的没有缘由,我能感觉到我的记忆出了问题,近日关于你和姜姑娘的传言很多,他们说你们的婚事是十年前的,我虽然不记得很多事,但并非无知稚童,很多事只要一想就明白了。”
“我空缺了十年的记忆。”
“不知缘由地跟你来了琅琊。”
“我所确定的是,你不会伤害我。”
“可我们似乎有些不可调节的矛盾。”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左明非站在伞外,雪花挂在他的青丝上,他整个人看起来寂寥又萧索,“真正让猜测落实的是这封信。”
左明非从袖口掏出一封信,道:“许是你对我太过纵容的缘故,下人蓄意讨好,直接将这封信给我送了来,落款是姚松,我不认识这个人,但他字里行间似乎是与我相识已久,他问候了我的病状,并对我跟你在一起表示了担忧…”
喻勉瞥了眼那封信,心想果然不能太纵容,以后要送给左明非的东西都应该细细检查。
左明非放慢语调,缓缓看向喻勉,“其实,我还有一个疑惑。”
喻勉索然无味道:“你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还有什么疑惑?”
“你我之间,真的是两情相悦吗?”左明非的眼眶被镀上一层浅红,强装出来的从容镇定被渐渐瓦解,他眸中水光盈盈,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急的。
左明非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在雪中有些断断续续,“还是,你真如姚松所说…是在骗我,是为了…利用我?”
没想到左明非会问起这个,喻勉有一瞬语塞。
左明非红着眼睛望着喻勉:“先前在上京时,你分明对我…并不上心,为何…为何?我丢失的那段记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所中之毒名为镜花,症状之一就是记忆混乱,之前你处于过八岁心智,也处于过十二岁的心智,期间恢复过正常,不过出了意外,又没了记忆,如今你所处的心智阶段…你当是比我清楚。”喻勉选择如实相告。
可见十四五岁的左明非已经不好忽悠了。
顿了下,喻勉慢慢道:“还有,在你丢失的那段记忆里,我们并非两情相悦。”
听到这里,左明非别开脸,他苦涩地勾了下唇角,喃喃:“你真的骗…”
“但现在应该是了。”喻勉继续道。
左明非眼中噙着泪花,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喻勉,一滴泪猝不及防地滑落脸颊,“……”他瘪了下嘴巴,梨涡委屈地浮现在唇角。
喻勉微叹了声,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左明非,“你有疑虑可以问我,自个儿瞎琢磨什么?”他用拇指蹭去左明非脸上的泪水,不轻不重地数落:“能将自己琢磨哭的,我看你是头一个。”
左明非定定地望着喻勉,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我可能又会忘。”
这眼泪怎么擦都不停,喻勉索性收手,打算解决源头问题,他顺着左明非问:“什么?”
“我们两情相悦的事,下次失忆…我可能就…又不记得了。”
“无妨,我会再说。”
左明非抓住喻勉替他擦泪的手,他哽咽了两声,通红的眸子委屈巴巴地望着喻勉,鼻音浓厚地问:“那再忘呢?”
喻勉反握住他的手,沉稳道:“那就一直说。”
“千遍,万遍,千万遍。”
第67章 中招
南山并非如其他仙山那般高耸入云, 却因为常年草木繁盛,氤氲之气时常缭绕在南山四周,这让南山看起来自有一段灵气。
喻勉双手随意地扶着一把剑, 剑尖没入泥土之中, 他肩上落了几根草屑,俨然一副刚结束打斗的场面。
喻季灵提着衣角跑来, 没好气道:“要死!年三十你跑来破阵, 就不能等等吗?”
喻勉收回剑,看也不看地把剑丢去喻季灵的方向, 他道:“等不得。”
喻季灵很有默契地接住喻勉扔来的剑, 紧跟上去:“你真要同我师父打?”
“这不是书院的规矩么?”喻勉言简意赅道。
喻季灵苦口婆心道:“要我说,左家和咱家合作的事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了, 这过场你随意走走算了,别真的伤了我师父。”
“规矩不合适就要改。”喻勉看了眼喻季灵。
喻季灵抱起手臂, 皱眉道:“这话你得给大长老说,跟我说有什么用?”
“你是书院山长。”喻勉踩在枯叶上, 发出几声寥落的破败声,他的声音起起伏伏:“书院的决定自然要你来做。”
喻季灵稍显迟疑地看了眼喻勉:“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喻勉望着前方的道路,替喻季灵拨开身侧的杂丛,不疾不徐道:“你可知道,书院说是以规矩立世, 但在父亲之前,规矩并没有那么重要。”
喻季灵赌气般道:“他才不是我们父亲。”
喻勉主动忽略喻季灵的脾气,继续道:“原因是因为父亲不作为。”
喻季灵的眼神迟疑起来,他目带询问地望着喻勉。
“他没有魄力管理书院, 也没能力带书院在这世上立足,当众人不服从领头人, 规矩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喻勉意味深长地看向喻季灵:“你明白吗?”
喻季灵眨了下眼睛,犹豫着点了下头。
喻勉嫌弃地瞥他一眼:“你根本不明白。”
“……”喻季灵眼睛圆溜溜地转了转,他强词夺理地嘟囔:“你在故弄玄虚个什么劲儿?”
“你有魄力有能力,有些决定根本不需要征求旁人意见。”喻勉眼风淡淡地扫了喻季灵一眼:“这么说懂吗?”
喻季灵微怔,他别扭地盯着地面,嘀咕:“干嘛夸我。”
“阐述事实罢了。”
穿过一条小道,一处院子赫然出现在眼前,院落看起来典雅素净,院子一旁还有一个茅草屋,喻季灵为喻勉介绍:“我师父住在院子里,旁边住的是荆芥。”
听到外头的动静,荆芥蓦地出现,他守卫在门前,严肃地看着喻勉和喻季灵,随后院门开启,姜云姝从里面走了出来。
“师父。”喻季灵喊了一声。
姜云姝对喻季灵微微点头,然后看向喻勉,寻常般道:“来了。”
喻勉同样语气如常:“此处幽静,很适合你。”
“守山大阵已经破了?”姜云姝问。
喻勉颔首:“还算顺利,多亏季灵找出了破解之法。”
姜云姝扫了喻季灵一眼,喻季灵连连摆手:“不不不,师父,我可没撺掇他破阵,是他…他自己破的。”
姜云姝:“阵法已破,接下来,你只要赢过我,就能随意进出南山了。”
喻勉上下眼皮轻阖,示意姜云姝自己知道了。
喻勉朝喻季灵伸手,喻季灵抱着怀里的剑,一脸为难道:“真打啊?意思意思得了…”触及到喻勉警告的眼神,喻季灵悻悻然地闭了嘴,他递出怀中剑,喻勉接了过去。
喻季灵走到荆芥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念叨:“一会儿等他们两败俱伤了,你去救师父,我去救喻勉,知道不?”
荆芥面无表情地放低肩膀,喻季灵靠了个空,喻季灵打了个趔趄,啧了声:“友爱呢?尊重呢?”
荆芥:“站有站相。”
喻勉手持长剑,剑气微微撩动衣袍,姜云姝端立在门前,发丝随着内力轻盈扬起,两人无声地对视着,交汇的目光中各有各的复杂。
气氛紧绷到极点时,喻勉却松了剑,长剑干脆利索地插/入地面。
与此同时,姜云姝也微微侧身,让开了进门的小道,“请。”她客气道。
喻季灵:???
喻勉随意点点头,跟随姜云姝进了院子,“有劳。”
喻季灵正要跟上去,却被荆芥拦住了,荆芥严肃道:“先生吩咐过,闲杂人等不准进门。”
喻季灵瞪大眼睛,指着自己问:“闲杂人等?我?”
荆芥不为所动。
喻季灵气得不行:“不当了不当了!这山长谁爱当谁当吧。”说着,他往房檐下一蹲,气鼓鼓地抱住了自己。
院中,房檐上积雪未消,梅花仍被冰雪凝冻着,一片素净中,喻勉和姜云姝对坐在屋檐下的案几两端,姜云姝提起茶壶为喻勉倒了杯热茶。
喻勉打量着她,说:“我以为你会拼死阻止我。”
姜云姝端坐在案几前,回答:“左大人已经将其中的利害关系说清楚了,我没必要阻拦。”
“你就不担心损害到姜家的利益?”喻勉语调微扬。
姜云姝平静道:“我依附姜家许久,该是时候让姜家依附我了。”
喻勉缓缓勾起唇角,他端起桌前的热茶啜了口,闲话家常般道:“书院有你和季灵,不算太差。”
“对不住。”姜云姝蓦地开口,但她脸上并无歉疚之意,像是在例行公事一般地说:“十年前你离开书院前,给过我机会悔婚,但我拒绝了。”
喻勉随意颔首:“倒也符合你的性子,与其再回到姜家受气,不如留在书院寻一线生机,置之死地而后生。”
姜云姝道:“这么多年来,众人皆以为是你抛弃我在先。”
喻勉不以为意道:“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总归是我欠你人情。”姜云姝看向窗外,通往南山的小径虚无缥缈,她说:“所以我提醒你一句,山中的阵法比起山下的阵法只多不少,只强不弱。”
“冲虚真人喜好圆月,当初他布下层层阵法时是在月圆之夜,你可待到月圆之夜进入南山,兴许能看出些端倪。”
喻勉眉心微动,沉吟:“那就是要再等半个月。”
姜云姝留心地问:“左大人又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喻勉思索着说:“我在想,半个月,够我收拾姜家了。”
“……”
除夕之夜,作为远近闻名的书院,书院需作东邀请琅琊的名门望族,此时此刻书院里外一片盛况,喻勉和左明非自然也在出席之列。
喻勉对这种盛典兴致缺缺,反观左明非对这种热闹满脸神往,这下喻勉就算再不喜出席盛典,也得陪左明非去见识见识。
喻勉的身份虽然没有明说,但有点眼界的人都能猜出来他的身份,前来敬酒之人络绎不绝,喻勉拒绝过几次后,来的人便少了许多。
书院的盛典和以前一样,喻勉记得,多年前,母亲时常牵着他的手等待父亲致辞完毕,每次母亲等待父亲都会站在高台后面,那个位置其实并不能瞧见父亲,可却是离父亲最近。
母亲难产故去后,父亲从一蹶不振到遁迹黄冠只用了一个多月,说到底,可怜的还是喻季灵,喻勉好歹享受过几年父母的宠爱,可喻季灵从出生起便无父无母,只能在家中长辈的看护下长大。
喻勉这个兄长还不太称职。
望着高台上待人接物游刃有余的喻季灵,喻勉心中难得地生出几分杂绪,扪心自问,喻勉认为自己像父亲多一些,除却自己在意的,他们的心肠都太过冷硬。
左明非看出了喻勉的杂绪,他主动靠近喻勉,笑问:“喻兄,季灵差不多要下高台了,你要去接他一下吗?”
喻勉挪开眼神,慢条斯理地说:“这么大个人了,需要接吗?”
左明非笑了笑:“有家人在,总归是欢喜的。”
“好吧。”喻勉看起来有些勉为其难,他不紧不慢地起身,对左明非道:“就当听你的。”
左明非含笑点头:“我在此等你。”
不远处,姜勐望着喻勉离开,对身旁的中年男子道:“四叔,就是他们。”
“公子稍安勿躁,我们按计划行事。”姜四叔对姜勐道。
姜勐点点头,起身跟上了喻勉。
姜四叔端起一杯酒走到左明非跟前,和善道:“阁下可是左三公子?”
左明非望着他笑了笑,不答反问:“您是?”
喻勉百无聊赖地站在高台后面,待人声中的祝福达到鼎峰又渐渐消散,喻季灵从高台上下来,脸上得体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限落寞。
看到立在帷幕后的熟悉人影时,喻季灵微微一愣,他不确定地出声:“喻勉?”
“我看你是找打。”喻勉轻声呵斥,没听出有多生气。
喻季灵古怪地问:“你站这儿干嘛?”
喻勉可疑地沉默了。
喻季灵怀疑地问:“你不会又不安好心吧?”
“接你。”喻勉直截了当道。
喻季灵噗嗤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就几步路的功夫…”笑声戛然而止,喻季灵默默闭上了嘴,最后口是心非地说了句:“…惺惺作态。”
喻勉示意他跟上来,两人并肩走在路上,倒是难得的和乐,忽然,姜勐从假山后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指着喻季灵就开始骂:“喻季灵,你们琅琊书院忘恩负义!”
喻季灵没好气道:“大过年的,你消停会儿吧,”
姜勐继续大骂:“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和左家的事,我告诉你们,你们将事情做绝,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大不了就将事情闹到上京,让陛下看看你们书院这副忘恩负义的嘴脸。”
喻季灵轻嗤:“芝麻大点的事,也配闹到天子脚下?”
姜勐猛地往前扑去,直接抱住喻季灵,蛮不讲理道:“我不管,你现在就跟我回家,你去跟我爹说个明白。”
喻季灵用力推搡着他:“你喝多了吧你!”
姜勐又不遗余力地扯住喻勉的衣袖,大喊:“还有你,你为何不娶我姐姐?你这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喻勉抽回袖子,一脚踹在了姜勐的屁/股上,淡淡道:“滚。”
喻季灵看姜勐像是喝多的模样,于是他一手制止住姜勐,一边着急地问:“姜家的家仆呢?他们少爷喝成这样也不管?”
就像是…
喻勉和喻季灵对视一眼,就像是故意为之。
姜勐在阻拦他们的脚步。
想到这里,喻勉不由得加快脚步,往宴席上走去,谁知姜勐忽然松开喻季灵,踉跄着往前抱住喻勉的小腿,哀嚎:“杀人了——欺负人了!!!”
喻勉心中烦躁,他正要给这不知死活的小子一个教训时,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声开口:“喻大公子,你若杀了我家公子,事情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喻勉抬眸,看到一个约摸四旬的中年人。
姜勐如获大赦地起身,冲男人委屈地喊:“四叔。”
喻季灵不满道:“姜四叔,是你家公子发酒疯在先。”
姜四叔躬身赔礼,和蔼地说:“在下替公子给二位赔不是了。”
喻季灵笑道:“客气了,改日我把你家公子毒打一顿,再赔个不是,你说好不好啊?”
“果然,有了别的靠山,山长的底气都足了。”姜四叔感慨着叹气。
喻季灵没有被这激将法激到,他翻了个白眼,理所应当道:“是啊,背靠大树好乘凉呗。”
姜四叔唇角噙着恭敬的笑意,他抬眸迎上喻勉冷淡的目光,悠悠道:“这大树也不知靠不靠得住。”
“你是何意?”喻季灵质问。
姜四叔叹气:“方才我瞧见左三公子喝多了酒,之后和几个丫鬟举止亲密地回了房…”
“你瞎说什么!”喻季灵打断孟四叔。
姜四叔平和地笑道:“瞎不瞎说的,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喻勉盯了姜四叔片刻,“我记住你了。”随后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了。
喻季灵狠狠地瞪了这主仆二人一眼,忙跟了上去。
姜勐心有余悸地问:“四叔,怎么样了?”
“公子放心,书院和左家的合作是以喻勉和左明非的关系为纽带的,如今左明非当着喻勉的面同女人亲密,按照喻勉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这合作八成是谈不成了。”姜四叔信誓旦旦地说。
姜勐烦躁道:“但愿如此吧。”
喻勉回到席间时,左明非已经不在原处,看到桌子上多出的酒杯,喻勉察觉到古怪,他拿起酒杯闻了闻,除了酒味,还有一股甜腻的药味,这药味勾得人无端发热‘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喻勉神色阴沉地放下酒杯,疾步往左明非的卧房走去。
房门被“砰”地推开,喻勉脸色难看地看向屋内,空气中有一层浅淡的香气,“喻兄。”熟悉的声音在书案后响起。
喻勉循声望去,看到左明非手持毛笔,冲他温温和和地笑了下。
喻勉皱眉走近,问:“你没事吧?”
“有,但也没有。”左明非安抚般地握住喻勉的手,解释:“你走后有个人来找我,他非要敬我酒,可我闻着那酒不似寻常酒,便假意喝下,再之后他让人带我离开,我就假戏真做地跟着走了,却没想到他们把我带回了这里。”
喻勉微顿,打断他的话,“所以你没喝?”
左明非示意自己被打湿的袖口,眨了下眼睛:“全在这上面了。”
倒是机灵,喻勉心想,“没事就好。”他说:“姜家蓄意挑拨书院同你的关系,你多加小心。”
“嗯。”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左明非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澄澈明亮了,他稍稍凑近喻勉,指尖触碰到喻勉袖口的凉气,于是忍不住又凑近了些,他问:“你方才那么着急,是因为担心我吗?”
喻勉:“废话。”
喻勉身上的凉气仿佛有魔力一般,左明非控制不住地前倾身体,他将脸埋进喻勉的肩颈处,轻轻蹭了蹭,无限眷恋道:“喻兄,我不是无知稚子,分得清陷阱与阴谋。”
喻勉察觉到脖颈处不同寻常的热意,他皱眉低头,摸向左明非的脸,有些烫手,“……”
左明非贪婪地席卷着喻勉身上的凉意,却总觉得哪里不够,他意识不到般地在喻勉怀里蹭来蹭去,像一只撒欢求蹭的小狐狸。
喻勉捏住左明非的下巴,面无表情道:“不,你分不清。”
第68章 风月浅薄
听到喻勉的话, 左明非不高兴地撑起身子,带着水光的朦胧目光落在喻勉的脸上,他强调:“分得清。”
喻勉虚扶着左明非的腰, 指尖磨蹭在左明非腰带的暗纹上, “你在为自己避开药酒而沾沾自喜时,就没发现你屋里的熏香不对劲吗?”他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案几的香炉上——
想来进门时的古怪香味就出自这里。
左明非的脑海愈发晕乎, 他恍惚着摇了下头, “天冷了…换成暖香,也属正常。”他灼热的呼吸喷洒进喻勉的衣领。
喻勉摸上左明非的后脖颈, 指尖的温度已然不同寻常,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左明非:“暖过头了,怕是要烧起来。”说着, 他一手揽住左明非,一手端起茶杯, 然后掀开香炉盖子,将茶水倒了进去。
左明非觉得身体渐渐被卸了力气, 但体内却燃起一团不知名的火苗,他本能地靠近喻勉,“若是熏香有鬼,你为何没事?”他犹带抱怨的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委屈。
喻勉说:“你当我内家功夫是白练的?”
“那你分我一点好不好?”左明非寻着喻勉身上的浅淡味道闻来闻去,他觉得心安的同时又愈发难耐, 他求救般地看向喻勉,潋滟的双眸好像在诉说委屈:“我很难受…分我一点。”
喻勉巍然不动地坐在原处,他任由左明非毫无意识地在他身上煽风点火,“左三, 我不是君子。”喻勉嗓音微沉,带着些虚无缥缈的克制。
“啊?”左明非强撑着睁了睁眼睛, 他眸光中映射出喻勉——也或是喻勉一直在他眼中。
喻勉蓦地揽住左明非的腰身,他不容置疑地将人带进怀里,倾身靠近那张风华卓然的脸,“倒是没见过你这种主动往虎口里送的。”喻勉的呼吸喷洒在左明非脸侧,他轻轻抬起左明非的下巴:“记住,可是你先投怀送抱…”
左明非望着喻勉开开合合的双唇,忽地按在他的颈侧,迎合般地吻了上去,他吻得急切又温柔,像是在确定喻勉的心意,也像是在安抚自己的燥火。
喻勉微微一怔,随后反客为主地将左明非按在了身下,期间,不知是谁的胳膊拂过桌面,笔架和书籍散落一地,左明非有些被惊到一般,残存的理智让他想去收拾这狼藉…
喻勉察觉到左明非的分心,惩罚般地咬在他的唇侧,左明非闷哼一声,睁着双眸委屈地看着喻勉,喻勉轻笑出声,右手摸上左明非的腰带。
意识到喻勉的动作,左明非控制不住般地低呼一声,“喻兄?”他略显错乱地看着喻勉。
喻勉亲了亲他的额角,嗓音低柔:“叫什么?”
“行之哥哥…”
“憬琛。”喻勉俯身抵在左明非的额头上,望着身下迷乱的人,他悠然道:“过了今晚,你就是我的人了,知道吗?”
左明非的神思被喻勉牵动着,喻勉手上的动作让他仿佛置身于云端,他难得分出几分清明,“…你呢?”左明非扬起下巴,他用力抓紧喻勉的臂肘,“我是你的人,你是谁的…人?”
喻勉轻声笑出来:“你说呢?”他仿佛逗弄着一只朝他翻肚皮的小狐狸。
“告诉我…行之。”左明非单手按住喻勉仍在动作的手,他执拗地要喻勉给出答案,哪怕难受的是自己,“你是谁的人?”
喻勉微微挑眉,不置可否地望着左明非。
左明非着急了,他身上原本就难受得紧,现下喻勉还故意逗他,这让他更加烦闷不安了,于是他忽地翻身,将喻勉扑倒在地,并跨坐在喻勉身上,用着急得快哭了的声音说:“你倒是说啊。”
喻勉猝不及防地被扑倒在地,他先是责怪地看向左明非,凌厉的目光在看到左明非的样子后迅速消融瓦解——左明非领口散乱,露出了白玉般的锁骨和胸膛,他目光湿润地望着喻勉,看起来可怜极了。
“你的。”喻勉说,这两个字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喻勉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他要左明非,现在就要——因此自然是对方爱听什么,他便说什么。
两人再次难舍难分地吻在一起,喻勉虽然纵容着左明非在自己身上,但却无半分身居下位的弱势。
左明非乖顺地趴在喻勉身上,听着他深深浅浅的呼吸,喻勉觉得方才熄灭的熏香似乎还在发挥作用。
对于左明非,喻勉虽然很想立刻把人按在床上,但心里到底是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的,因此,他先把人伺候好了,这才开始不疾不徐地解腰带。
正在此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伴随着几声温柔的女声:“左公子,您还好吗?”
左明非听到动静后慌乱抬眸,他此刻衣衫不整,看起来凌乱又狼狈。
喻勉动作迅速地翻身,他将左明非护在身下,然后用衣裳下摆盖住左明非,之后目光挑剔地看向门口,发现几个脸生的貌美女子正立在门口。
几位女子见到屋中情景,皆是一愣。
喻勉不耐烦地问:“谁让你们来的?”
为首的女子迅速镇定下来,她盈盈一笑,和声道:“自然是左公子。”
左明非着急地否认:“我没有…”
喻勉安抚性地捏了捏左明非的手臂,而后漫不经心道:“说假话,可是要被割舌头的。”
女子犹豫住了,她自然能看出喻勉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况且他与左公子又如此亲密,“是姜家四叔。”她小声道:“先生恕罪,是姜家四叔说,只要我们几个能与左公子处上一夜…就替我们几个赎身。”
喻勉正要说些什么,手臂忽然被人掐住了,他低头看向左明非,只见左明非满脸隐忍和委屈,还有一丝愤懑,他低声对喻勉道:“你就不能!等会儿再问…”说完,他心虚地瞟了眼自己身下,喻勉的手上还有他的东西。
喻勉沉吟,是疏忽了。
“出去等。”喻勉吩咐门口的几个人。
左明非咬牙低声道:“让她们走远些。”
“脸皮这么薄?”喻勉啧了声,但还是依言道:“你们去院外的亭子里侯着。”
待几人离开,左明非迅速推开喻勉,然后沉默地坐在一旁,整理衣服。
喻勉拿帕子擦着手,随意问:“真恼了?”
左明非背对着喻勉的肩膀僵了下,而后哼道:“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审问别人?”
喻勉悠悠反问:“哪种时候?”
“……”
喻勉靠近左明非,用下巴磨蹭着左明非的肩头,调侃:“难不成,你没有尽兴?”
左明非矢口否认:“不…不是!”他不是这个意思。
“哦,那我们继续。”说着,喻勉略显意犹未尽地将手伸向左明非刚系好的腰带上。
左明非捂住自己腰带,目光责怪中还有一丝不解,“她们在门外等你!”这种事情…怎可让旁人听到或是知晓?
“那就继续等着好了。”喻勉无所谓地说,他并没有怜香惜玉的这份闲心,也不懂左明非的羞恼。
“门外还在下雪。”
喻勉撩了左明非一眼,他百无聊赖道:“嫌弃别人的是你,怜香惜玉的还是你,憬琛啊,你操心的事未免有些多了。”
明明已经失忆了,却还是改不掉这个臭毛病。
喻勉的心情不怎么愉悦,他缓缓起身去盥洗台前净了手,之后往门外走去,“行了,你先歇吧。”
左明非难以置信地回身,他仿佛被辜负般地望着喻勉,眼眶中逐渐升起一层水汽,“……”
喻勉走出门后又鬼使神差般地退了回来,他甫一回来就看到左明非捏着衣衫难过的样子,喻勉微顿,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我并非是责怪你。”喻勉走向左明非的步伐逐渐加快,他半蹲在左明非身旁,想去触摸左明非的脸,却被左明非抿着嘴唇躲开了。
“……”
喻勉的手停在左明非的脸侧,“下次我定然分清场合。”喻勉顺势将手落在左明非的肩上,“还气呢?”他凑近左明非的耳朵,轻声道:“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应你一个要求,你就别气了,成吗?”
喻勉的确拿捏住了左明非心软的性格,他料定左明非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于是落在左明非肩上的那只手愉快地打起节拍来。
左明非缓缓回首,他定然地望着喻勉,睫毛上还有几缕水痕,“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我要你好好的。”左明非抽了下鼻子,专注地看着喻勉说:“以后无论我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的。”
喻勉呼吸一滞,放在左明非肩膀上的手微微收拢,“…好。”他缓缓回答。
原本是拿捏人的,反倒是被人拿捏了,不过这个坑,喻勉认栽。
“憬琛。”喻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深沉,依稀能听出惆怅:“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从房中出来,喻勉漫步在石径上,他抬头想寻找月亮,但夜空漆黑一片,他蓦地想起今天是除夕,是看不到月亮的。
只要等到月圆之夜,喻勉心想,这么多年来,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哥!”喻季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手里抓着一瓶药,上气不接下气道:“左三呢?他中…那个药了!这是解药,他人呢?”
喻勉回答:“不用。”
“要用!”喻季灵焦急道:“不止是左三喝的酒,还有熏香,我方才逼问了姜勐,左三房中的熏香…有猫腻!”他边说边递给喻勉解药。
喻勉懒散地接过解药,拿在手中百无聊赖地转了一圈,回答:“若是等你来,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喻季灵听出了话音,“哦…没事吗?”
“嗯。”
喻季灵兀自奇怪:“不对啊,左三武功全失,为何能抵抗住那催/情香?”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到喻勉身上,试探着问:“该不会…煮饭的是你吧?”
“滚。”
“你趁人之危?”喻季灵瞪大眼睛,指着喻勉道:“禽兽!”
喻勉不疾不徐道:“我倒是想。”他并非不能趁着左明非无知懵懂去做些什么,事实上,他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
可左明非的感情太重,重得让喻勉不得不慎之又慎;偏偏左明非整个人又很轻,仿佛下个瞬间就会消失一般。
最终,喻勉不得不承认的是——他非左明非不可。
第69章 父子相见
晨雾氤氲, 虽是冬日,但南山周遭不见一丝颓败,反而有种隐约的生机之象, 这气象越往里走越彰然, 仿佛踏入仙境一般。
“啊呀!这是撞见鬼打墙了吧!”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这仙境一般的丛林中响起,喻季灵靠在身侧的参天巨树上, 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都一天了, 还是没见到阵眼,这南山秘境到底如何进去?师父也不说个明白。”
荆芥不满道:“先生未曾进来过, 如何能说明白?”
喻季灵捶着大腿, 嘟囔:“要我说,师父还不如同我们一道进来。”
荆芥不假思索地维护姜云姝道:“先生身为守山人, 自是不能坏了规矩。”
喻季灵瞪了眼荆芥:“先生长先生短的,那么在意你家先生, 你怎么不呆在你家先生身边?”
荆芥理所应当道:“先生让我进来帮你们的忙。”
喻季灵撇嘴:“帮忙?那你帮上了吗?”
荆芥瞥了喻季灵一眼,慢条斯理道:“山长不也没帮上忙?”
“你还知道我是山长!”
从容缓沉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噤声。”
正在拌嘴的两人这才把注意力放到久未出声的喻勉身上, 喻勉微抬起下颚,目光幽深地打量着周遭环境。
喻季灵和荆芥对视一眼,之后迅速挪至喻勉身旁,摆出戒备的架势,喻季灵沉声问:“可是发现了什么?”
喻勉轻飘飘地瞥了喻季灵一眼, 淡淡道:“未曾。”
喻季灵一愣,无语道:“那你还让我们噤声?”
喻勉百无聊赖道:“吵得很。”
喻季灵和荆芥:“……”
圆月升至中天,伴随着一声声狼嚎,窸窣杂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无数道莹绿色的光芒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不知何时, 数十只狼堵在了三人前行的路上。
喻勉瞥过头狼前爪上的丝带,不免发出一声轻笑,“是狼啊。”他眸光轻闪,显然是没把这群拦路狼放进眼里。
察觉到喻勉想速战速决的心思,喻季灵拦下他的动作,“万物有灵,我们贸然前来,本就犯了南山的忌讳,又怎可杀生?”
蓦地,一颗石子急如闪电般地朝头狼飞去,头狼飞快跃起,之后稳当地落在树杈上,它喉间发出被忤逆到的低吼声,之后它凶狠地望着袭击它的荆芥,作出蓄势待发之态。
喻季灵轻呼:“荆芥?”
荆芥戒备地举起刀:“待会儿我拖住它们,你们抓紧时间离开。”
喻季灵看着这群毛发竖起的狼,“…可是,”他犹豫了,说到底野性难驯,荆芥是这群狼的对手吗?
“有劳。”喻勉倒是顺其自然地应下了。
荆芥点点头,提着并未出鞘的刀冲进狼群之中,与此同时,喻勉提起喻季灵的领口,几个轻闪便消失在夜色中,期间,有几只狼察觉到二人的气息想要追赶,都被荆芥挥刀拦下了。
喻季灵挣脱喻勉的束缚,担忧地望向荆芥的方向:“荆芥会出事的。”
喻勉不以为意道:“他是来帮忙的。”
“若是荆芥出事了,我们该如何向师父交代?”喻季灵着急道。
“是姜云姝让他来的。”喻勉答非所问道,好像即便荆芥出了事,也与他无关一般,他对喻季灵道:“抓紧时间,要赶在天亮之前找到入口。”
喻季灵转身就走:“你自己去,我回去帮荆芥。”
“你不想见父亲了吗?”喻勉的声音从喻季灵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洞察人心的了然。
喻季灵皱眉停下脚步,暗中攥紧了拳头。
喻勉缓慢道:“我以为,此番你随我进来,是为了见父亲一面。”
喻季灵深呼吸一口气,“身为人子,我确实有很多话想质问那个人。”说着,他坚定地往前走去:“但是身为书院的一员,我岂可置同伴的安危于不顾?大哥,前头的路你只能自己走了,你比我聪明,比我厉害,比我通透…嗯?”手腕被人猝不及防地抓起,喻季灵疑惑回身,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喻勉。
喻勉道:“实话便不必再说了,跟我走就是。”
喻季灵使劲挣扎:“你…我…”
“喻强,你是蠢的吗?”喻勉居高临下地望着喻季灵。
喻季灵微怔:“啊?”
“头狼的前爪上系有丝带。”喻勉瞥向喻季灵:“还不明白吗?”
喻季灵恍然大悟:“那群狼是人养的?”
“也不算无可救药。”喻勉淡淡评价。
“可是…”喻季灵半信半疑地止住脚步。
喻勉不耐烦道:“没什么可是的,再者说,你觉得姜云姝会让荆芥置身于危险之中吗?”
喻季灵眨了眨眼睛:“师父最是公正,也不是不可能…”
“她不会。”喻勉打断喻季灵的胡思乱想,往前走去:“再无情的人,在涉及到自己心上人的时候,总不免深思熟虑一番。”
喻季灵微微皱眉:“什么和什么?怎么又扯到心上人那儿去了?”
喻勉瞥了眼喻季灵:“蠢货。”
“……”喻季灵再次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师父也心悦荆芥?”
喻勉懒得再回应喻季灵,“我怎会知道。”
“可你就是知道了。”喻季灵狐疑道:“话说你怎会如此清楚?”
“闭嘴。”喻勉身形微顿,几不可见地蜷了下手指。
毕竟,若是易地而处,他也不会让左明非置身于危险之中。
“大哥!”喻季灵伸手拦了下跑神的喻勉,示意喻勉看地上。
只见月光透过枝杈,在地上投下层层阴影,这些阴影错综交叠,好似古老的图腾,喻勉和喻季灵站在阴影里唯一的光亮处,“我见过这个图案。”喻季灵激动道:“在经楼中,这是上玄阵,不过…”他眉头隆起,蹲下身查看着光影:“须得耗些时间。”
“不必。”喻勉对喻季灵伸手,道:“将包袱给我。”
喻季灵这才想起来自己背上的包袱,这个长条状的包袱,是喻勉来之前给他的,他一直背在背上,却忘了问里面是什么。
“什么东西?”喻季灵将包袱递给喻勉。
喻勉拆开包袱,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喻季灵大吃一惊:“牌位?!”说着,他凑近看清那牌位上的刻字,震惊得直接破音:“还是母亲的?”
喻勉抬头往空中看去,他慢悠悠地环视一圈,仿佛在虚空中打量着什么,最终,他手一松,朱红色的牌位掉落在一堆枯叶之上,火折子紧随其后,枯叶被点燃,牌位逐渐被火苗包裹。
喻季灵虽然对自己的生母并无多少印象,却也知道此举是大不敬,他本就蹲在地上,此刻更是慌地扑向火苗:“不行!”
喻勉眼疾手快地拎起喻季灵,避免了喻季灵被火苗灼伤,喻季灵瞳孔震荡:“你疯了!”
“物尽其用罢了。”喻勉轻描淡写地说。
话音刚落,两人脑后忽然刮起一阵冷风,喻勉先将喻季灵推出安全距离之外,之后转身迎风而上。
喻季灵站稳回身,愕然地看到喻勉和一个道袍缠在一起,待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道袍原来是个人,只不过那人的身形飘逸如风,这才被人忽视了人身。
那道人出手又准又狠,仿佛在教训不听话的孩子一般。
喻勉出手也毫不留情,且招招致命,喻季灵很少见他这般大动干戈,喻勉与人过招时,常是站在压倒性的制高点上俯瞰一切,如今却是拼尽全力,衣角翻飞之间尽是杀气,这滚滚杀气如同惊涛巨浪般朝道人拍打而去。
眼前是可怖的压迫感,道人却不见丝毫慌乱,他举重若轻般地扬起拂尘,好似甘霖遇上火苗,压迫十足的杀意顿时化为云烟。
喻季灵看呆了。
喻勉的眸色暗了暗,他放松般地歪了下头,紧接着,唇角扬起不管不顾的笑意,他掌中蓄力再次攻击上去,玄色的衣袍在月光下绽放出凌厉的墨花,与道人白色的身形交融在一起,两掌对接,惊飞了树上的灵鸟,周遭树丛发出被摧残的哗哗声。
绵柔清正的内力拍打在喻勉身上,喻勉不受控制地后退,最终单膝下跪在地,他抬臂撑地稳住身形,“咳…”黑色的淤血从肺腑中咳出,喻勉的肩膀低了低。
“大哥!”喻季灵疾步跑向喻勉,质问面前的道人:“放肆,你是何人?”
道人神色淡漠,他走到早就熄灭的火堆旁,从里面捡出被烧出黑色痕迹的牌位,用自己干净的衣袖认真地擦去上面的痕迹。
喻勉低低地笑了出来,染着血的唇角扬起一个疯癫的弧度,似是嘲讽,也似是畅快,看得喻季灵心生寒意。
喻季灵心想他怎么还能笑出来?别是被打坏了脑子,他担忧道:“大哥?”
喻勉毫不在意地擦去唇角的血迹,他勉强撑着喻季灵的肩膀站起来,与看过来的道人四目相对,“道长修炼多年,想不到还是看不透这滚滚红尘。”
他语带戏谑,瞥过道人手上的牌位,挑衅地问:“敢问道长,所修何道?可有大成?”
喻季灵收紧指尖,愣怔道:“他是…他是…”
道人注视着手中的牌位,片刻后不以为意地放下牌位,目光镇定地望着喻勉,“假的。”他说。
喻勉悠悠道:“我从未说过牌位是真的,是道长沉不住气。”
第70章 承载
道人就是南山观的道长冲虚, 他俗家身份是琅琊书院的二当家喻惟心,也就是喻勉和喻季灵的亲身父亲。
喻惟心生性纯和,博学洽闻, 曾担任琅琊书院的山长和讲师,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不是惟心山长的学识,而是他与姜氏女的伉俪情深。
喻勉和喻季灵的生母是姜氏的旁支血脉, 闺名唤作琳琅, 琳琅的身份自是比不上血脉正统的姜家女,但喻惟心少年时在姜家对她一见钟情, 并且非她不娶。
性情绵和的少年第一次对一件事情的态度那么坚决, 好在琳琅虽是旁支血脉,却也性情和顺, 知书达理,她也对惊才艳艳的少年郎一见倾心, 两人就此结为夫妻,多年来琴瑟调和——这曾是琅琊的佳话。
可惜好景不长在, 二十三年前,琳琅在生喻季灵时难产,她拼尽全力生下喻季灵,自己却亡于血崩。
喻惟心在得知妻子故去后一蹶不振,他在家颓废数月, 之后便心灰意冷地消失在南山,再之后的几年,南山观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观中道长名曰冲虚, 冲虚道长在南山布下层层迷阵,避免了南山的奇珍异草遭人毒手, 他曾被视为南山的神灵。
冲虚道长上下打量过喻勉,确信他并无大碍后,面无表情地说:“你不该来此。”
“咳咳,不该来也来了。”喻勉咳了几声,他扶着喻季灵的手腕,对冲虚道长说:“我找你讨一样东西。”
“什么?”冲虚道长的目光似不经意地略过喻季灵,语气仍旧淡然。
“白鸾尾。”
冲虚道长又看向喻勉,问:“你的手足没好利索?”
喻勉道:“不是我。”
冲虚道长的目光慢慢地落在喻季灵身上。
喻勉说:“也不是他。”
冲虚道长微挑眉梢:“?”
“是我的心上人。”喻勉开门见山地说:“他如今危在旦夕,急需白鸾尾救命。”
冲虚道长不为所动,他淡淡道:“南山的规矩,你应是清楚。”
喻勉不以为意道:“你当年不也给了孙老头一棵来救我的命?”
“那是你命大,恰好碰上了七年之期。”
喻勉顿了顿,而后不乐意道:“我以为,你会理解我。”他往前迈了一步,诚恳道:“父亲,方才你以为我烧了母亲的牌位时突然出现,难道不是因为心里还有母亲?”
“永失挚爱之苦,你也尝过的。”喻勉眸光微闪,他郑重地望着冲虚道长:“父亲就当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帮我一次。”
冲虚道长淡淡道:“勉儿,你不适合打感情牌,尤其别拿你母亲当幌子。”
喻勉收起满脸悲戚之色,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你不肯帮我?”
“带他过来。”
喻勉威胁道:“那就别怪我不留情…”他微微拧眉,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带你的心上人过来。”冲虚道长重复。
喻勉半信半疑地望着冲虚道长:“……”
喻季灵小声提醒:“他答应了。”
“为何帮我?”喻勉警惕地看着冲虚道长:“你在打什么主意?还是说你另有打算…”
冲虚道长平静的目光中夹杂着几分无奈,他问:“你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喻勉的脸色古怪起来:“……”
“竟是连信任人的能力也没有了吗?”冲虚道长继续问。
喻勉不以为意地嗤了声。
冲虚道长说:“守山人既然肯放你们进来,那就说明你的心上人值得被救,草药本就作救人之用,我又何必死守规矩?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喻勉打量着冲虚道长,慢慢道:“你倒是明白。”
冲虚道长微微颔首:“去带你的心上人过来吧。”
“还有一事。”喻勉叫住正欲转身的冲虚道长。
冲虚道长回身。
喻勉推了把喻季灵,道:“这是你小儿子。”
冲虚道长的脸上毫无波澜,他淡淡道:“贫道已出家多年,早已了结尘缘。”
听到这句话,喻季灵暗暗攥紧了掌心:“……”
喻勉眸光微闪,不以为意地瞥了眼冲虚道长:“装模作样。”
两人下山途中遇到了荆芥和姜云姝。
荆芥的手臂受了轻伤,姜云姝正在帮他包扎,但是姜云姝靠得太近,荆芥有些不自在:“先生…没事的,不碍事。”
姜云姝抬头,神色平静地说:“莫非你以为我在占你便宜?”
“……”荆芥憋红了脸,艰难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姜云姝眼中带了些笑意:“开个玩笑。”
“啊?哦…”荆芥老实下来,任由姜云姝帮他处理伤口。
“受伤了?”喻季灵的声音突然出现,荆芥赶忙收回被姜云姝握着的手,他低头看着地面,轻声应了声:”嗯,不碍事,幸好先生赶过来了。”
姜云姝看喻勉一幅形色狼狈的样子,主动问:“你们见到冲虚道长了?”
喻季灵神色黯然地挪开眼神,并不回应。
喻勉道:“见到了,也交手了。”
“如何说?”
“要把左三带过来。”喻勉言简意赅道:“先回书院吧。”
喻季灵率先朝前走去,似乎十分不愿意在此处多呆。看着喻季灵落荒而逃的背影,姜云姝看向喻勉,发现喻勉也正盯着喻季灵,那双惯常无波无澜的眼睛里,闪过几分关切之意。
姜云姝道:“季灵似乎有心事。”
喻勉淡淡道:“老头不愿认他。”
“……”姜云姝沉默一瞬,又道:“季灵看似心高气傲,其实最重亲情。”
喻勉听不出情绪地应了声。
一天一夜的行程结束,几人回到书院时,正赶上书院最后一波灯会。
左明非打听好喻勉回来的时辰,早早地在门口等着,看到喻勉出现在视野中,左明非迅速提起手边的花灯,飞快地朝喻勉跑去:“行之。”
喻勉正在思索着什么,听到这朗润轻快的语调,他抬头,先是看到左明非身着墨绿色的缎面广袖长袍朝他奔来,紧接着,在距离喻勉两三步的时候,左明非站着递出手里的花灯,“送给你…”
话还没说完,喻勉便主动缩短这两三步的距离,他脱下身上的玄色大氅,披到了左明非的肩头,“胡闹,外头冷,出来不知道披件衣裳吗?”他轻声数落。
左明非抬头望着喻勉笑,“我哪有那么虚弱?”
喻勉不动声色地盯着左明非,迫于他的威压,左明非笑着讨饶:“好了好了,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喻勉满意了,他这才看向左明非手中的花灯,问:“出去逛灯市了?”
“没有。”左明非再次提起花灯,示意给喻勉看:“这是我动手做的,原以为你赶不回来,我便想着替你守一夜灯,幸好你回来了,我们可以一起过节,送给你。”
听到左明非的话,喻勉心里熨帖到不行,他寻思着,元宵节还未完全过去,良辰美景,佳人在侧,也算是美事一桩…
下一瞬,左明非便看向喻勉身后的几人,温和道:“诸位便一起罢,我已备下宴席,只等诸位了。”
喻勉:“……”
姜云姝推辞说有事,带荆芥离开了。
倒是喻季灵,活像个没眼色的,他三两步越过左明非和喻勉,直奔宴席而去。
左明非看出些什么,他对喻勉道:“季灵怎么了?”
喻勉微微呼出口气,抱着手臂缓缓道:“求不得。”
喻季灵闷头喝着酒,左明非委婉地劝道:“季灵,这边有热菜。”
“别管我!”喻季灵兀自灌下一壶酒,怅然若失道:“你们又不是真的想管我…哼,你们以为…我稀罕么?”
他使劲地抽了下鼻子,低声道:“又不是我乐意的…”
左明非没听清,询问:“什么?”
“我说!又不是我乐意出生的!母亲又不是我乐意害死的!”喻季灵红着眸子低吼出声。
喻勉握着酒杯的手停住,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喻季灵。
喻季灵恶狠狠地灌下一口酒:“…父亲离开书院是我害的吗?就连…就连大哥也离开了琅琊,他宁愿跟白家那小子一起,也不愿留下…他以为我不知道他讨厌我,他也讨厌我…”
“喻强。”喻勉沉声唤道。
喻季灵再也忍无可忍,怒吼:“你讨厌我,甚至给我取的名字也是敷衍!”
喻勉望着满腹委屈的喻季灵,最终道:“你出生时身体孱弱,差点活不过来。”
“我知道,其实你们都巴不得我死了吧。”喻季灵自嘲一笑。
“名字往往承载家中族老对个人的期望,我幼时贪玩,父亲希望我勉励上进,便取名为勉。”喻勉说:“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顿了顿,喻勉的声音更低了,他继续道:“那时候,我看你小小的一团,也不知能活还是不能,便想着,只要你的身体能强健起来,纵使日后是个傻的也无所谓。”
强是身强体壮的强,很朴实的愿望,很简单的意思。
喻季灵沉默了:“……”
喻勉百无聊赖地晃了下杯中的酒,说:“事实也如我所愿,你长大了,长得…很好。”
喻季灵扑哧笑出了声,他别开脸擦了擦,笑骂:“你以为是萝卜吗?还长得很好,你怎么不说是收成不错?”
“确实不错。”
“……”
喻季灵最终醉倒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喻勉叫人来把他扶下去,嫌弃道:“矫情。”
左明非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托着腮,微笑道:“我今夜才觉得,行之原来还是个好哥哥。”
喻勉:“……”
喻勉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偶然这么表露情绪,还被左明非看到了,这多少让他有些不自在,但他面上并无表现,甚至还云淡风轻地问:“羡慕?”
“有何好羡慕的?若你是我的好哥哥了,还如何做我的情哥哥?”左明非笑意盎然,那张风华卓然的脸看起来比灯色还要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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