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不知这些异者是因为什么被引过来,云行放弃思考,直接准备以力破巧——何况对方也不算什么“巧”,充其量不过系统找来恶心她的东西而已。
这些破旧的身体不知道在中城游荡了有多长的时间,即使被旺盛的能量填充也逐渐开始破败腐朽。他们的目标很集中,四面八方皆向着中央的卫轶与云行涌动,或许像丧尸追求生人的气味,也或许是他们行动的掌控权被掌握在系统那个烂东西手中。
异者也会分属性扎堆吗?她当初醒来时碰见的是一群密集的木灵异者,他们不知从哪里就突然冒出来,将她周围堵得水泄不通,当初实在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跑出去,然而系统却言之凿凿信誓旦旦能打赢。
云行偏向后者。
她的火烧向周围,没有因为系统方才的话升起任何手软或不忍的意思。
异者们果然如她所想被击倒又重新站起, 云行才不管那许多, 靠近了就再把他们推远,一波不成就再来一波, 反正失忆的她也没办法通过这堆断肢残躯认出谁是谁,就算能认出也就权当是帮助这些在此备受煎熬的前同事免费火化早登极乐,想来应该也没人会因此责怪她。
火焰以她为中心如同海浪一般向外荡开, 又旋风一样向各处席卷, 他们稳稳地站在原处, 是海浪的中心,旋风的风眼。
卫轶紧握着云行的手,那双手的主人面对这样的情形似乎依旧没有多少紧张感,手是温热的,很干燥,让他也从中感到心安。
云行与系统的联系说紧密也紧密,她不断释放着攻击,既是要借此自保,同时也凭这方式试探。系统能将声音或者说思想直接传递到她脑中,能以她为媒介吸收外界能量传回它的本体。然而它们的关系好像又没有那么不平等,系统无法管制她——至少云行目前的结论是这样,它从最开始就无法逼迫自己是迎战还是逃跑,如今甚至将这些东西召唤过来恶心她,这效率还不如直接封了她的号。
周围不断有异者彻底停下动作,也不断有异者还在动弹就化为飞灰回归天地,云行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似乎像往常一样还是走那种无脑进攻的路子,卫轶安静等待,某时却突然左右张望起来,他表情有些茫然,而后又略带惊讶地睁大眼。
“等一等。”他将云行的手紧握一下,如今周围只剩十之二三的异者仍然还在移动,在他感应的边界却突然有什么东西开始联络他,向他传达着一些嘈杂的、意味不明的消息。
果然很快便重有一阵清风吹拂而来,云行远眺,视野中又见有隐隐的光斑。
手上的攻击减弱了,她评价道:“友方皮肤形式有点雷同。”
而后身旁那群异者便不动了。
远处的光点一个个冒出,连成一条绵延的防线,它们逐渐靠近,像是渔家收网,卫轶耳中的声音愈发清晰,他终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耳畔。
[到我们这边来。 ]
[到我们这边。 ]
[到这里。 ]
卫轶对云行说:“有灵君来了。”
云行一打响指:“走。”
传递消息的是个熟人,云行这是第二次见祂,祂像个瘦长鬼影,身上是一片斑驳凌乱的线,祂与一群矮小的荧光团站在一起,仿佛一个误入童话世界的恐怖故事,显得格格不入。
她胸膛中央是一枚翠绿的晶石,第一次见面时云行攻击的起劲,后来相处了一会儿,叫祂乔阿婆,现在她缓步走上前,轻轻摸了摸祂的手。
“……云乔?”
她不太确定,声音很小,语带犹豫地叫了一声。
黑影要将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口。
“呀呀呀不不不算了算了……”
云行当即被烫到似的,不太有出息地向后抽回手。
那些小小的光团也围绕上来,云行挨个摸过祂们的头顶,像个忙绿的狗咖主人,语气有点心虚:“不好意思哈,你们这样的我可真认不出来了哈… …”
卫轶在旁边抱臂观赏这个略奇怪的场景,闻言还以为她是不认识灵君的品种,给她补充知识道:“你见过,祂们是参星婆婆。”
于是云行靠近过来,也奖励似的在他头上摸了一把。
卫轶拍掉她的手:“滚蛋。”
云行:“好嘞。”
原先那群异者已经在这些灵君的能力下变回一堆安静的尸体,不知只是陷入了沉眠还是彻底被压制下去,云行有些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又觉得无所谓,总归这也不是如今的重点,她直接对乔阿婆提问道:“对不起,我印象不清,你们有什么想要我知道的东西吗?”
乔阿婆躬身,握住她的手,轻轻点头。
“……对不起。”云行又道歉,“你还记不记得中心城的第二区在哪里?”
黑影轻轻将手放开,转了个方向,又一次为她引路。
上次的路途越走越平坦,这次的路线越走越偏僻,她周围伴着一堆及腰高的光团,恍惚间心神有些放松,仿佛一只牧羊犬随着一堆绵羊走在空旷的草原里。前方一个光团像是挺高兴,蹦蹦跳跳脚步微微弹起,另一个光团突然猛撞向祂,险些将祂撞出队伍去。
云行跟着如梦方醒,嘴上“啧”了一声,将那两个矮小的婆婆一左一右抓回来。
“好好,我没事,谢谢你。”她按着两人的肩膀,对一个说完又拍拍另一个,说了句同样的话,“你也是,谢谢你,我没事。”
她说完又将两人放开,看那两个家伙心情很好似的又回到原处,觉得有点好笑,卫轶没懂她这是突然做什么,投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怎么了?”
云行解释:“怕我不高兴,在帮我放松。”
卫轶“喔”了一声表示了解,参星婆婆的能力是幻境,作用在人身上时一般都给予美梦。就像云行说的,会帮助安抚旅人的心情,只有很少的情况——比如说上次在北城中意外见到的那位,选择将噩梦附加在周身。
环境几度变幻,乔阿婆在前方脚步不停,他们这队人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本以为最多不过几天时间,后来这路程长的卫轶都觉得有些心惊。他们在这片原始森林中径直穿行,也又几次遇到扰人的异者,都被云行粗鲁的解决。灵君们面对这些总是安静又肃穆,有时赶在末尾也会阻止云行出手,他们一直这样走着,卫轶觉得这里几乎要接近虚海——中城与南城的边界。
队伍在移动中渐渐变大了,沿路有灵君不断被吸引过来,卫轶看见长居流水的鱼姥姥上岸,见到山巅游荡的玄祖落地,云行对此不觉怪异,待祂们与平常人类也没什么差别。
云行摊手:“看吧,我就说是熟人啦。”
卫轶觉得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这事情不该是这样说的,这阵仗太大,云行有事瞒着他。
是否给alpha一点个人空间,应该给alpha多少个人空间是每个omega必修的课题,他还没想好从哪里开始拉扯两人的战线,就被云行搂住肩膀拖到身边。
“我带你看看我的家。”云行眉语目笑,她挺少时间笑得这样浅,不知道为什么,卫轶觉得她现在心情有点不好,便没推开她,偏头蹭掉她面颊的碎发,轻吻了一下她的嘴角。
云行:“?”
她反倒一反常态后退了,周围的灵君也停下脚步,接着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卫轶被这情况惊了一跳,有点不知所措,但好在云行很快又好像无事发生一样回到他身边,她清清嗓子,手掌半握成拳抵在唇前:“……这么多人呢。”
卫轶觉得她心情稍微好了些。
“别动了。”云行拉住他的手,“就是这里,稍等一下。”
话音刚落,周围灵君的身上齐齐浮出幽绿的光晕,仿佛先前三十五区那般,有一扇门在众人眼前凭空升起,但二区的门不像三十五区那样窄小又繁杂,面前浮现出的门扇比边界的城门更加恢弘宽阔。
卫轶不说话了,仰头默默观赏这道不似人间造物的门扉,心跳加速,莫名浮起几分紧张。
云行:“呦呵,少爷没见过?”
那扇门骤然开启,门后是一片漆黑的天幕,灵君默默等在他们身后,云行回头对祂们摆了摆手,做了个“再见”的手势,说道:“很快回来。”
卫轶被她拽了一下,然后随着她一脚踏进那片未知的漆黑天幕。
——没有下坠感。
卫轶伸出的脚轻巧地落了地,地面上是一层浮尘,这里的地面似乎是用什么金属拼接成的,这片几乎全部由无机物铺满的空间毫无生机,四面望去只有零星几棵枯树的遗骸还有点活气。
云行没用土灵清理这里的意思,她带着卫轶径直向前走,绕过面前一栋高耸的楼,像是真生活在这里很久似的,弯弯绕绕,在一处民居前停下脚步。
这里的建筑都做的方方正正,没任何花哨,只唯有最前方他们绕过的那栋建筑有些被设计过的痕迹,四处都一个样子,卫轶甚至都不知道云行怎么认出来的。
她推开门,门上一层灰尘簌簌掉落,卫轶眯起眼,就见她进了门,回过身张开双臂:“嘿!远道而来的朋友,欢迎你!”
第102章
卫轶手掌在鼻子下扇了扇,待那些被云行扬的漫天飞舞的尘埃落地,才透过她身旁露出的缝隙看到几分屋内的场景。
那间屋子很大很空旷,家具上也同外界一样落了一层薄灰,卫轶没仔细分辨这所房子外边如何,这地方几乎没有特征,只知道建的挺高,甚至不能一眼就辨认出一共建了几层。
第一层映入眼帘的只有一个相当宽敞的沙发和一条长长的茶几, 茶几下铺了一层地毯,已经用得很旧了, 原本应该是偏白的颜色, 现在看起来有点发黄发灰,估计保养的一般。
一些奇形怪状的小沙袋围着那张茶几摆着,花花绿绿颜色不一,有点像是孩子们玩的沙包的放大版,墙面也不太干净,被彩色的笔涂得东一块西一块,有些涂得不错的地方被人精心贴上了画框,但这般艺术的行为没让这空间变得精致多少,反而让这原本风格就不统一的地方更加凌乱三分。
云行好像还真在这里住过很久似的,浑身冒出放松和熟悉,她装模作样请卫轶进来,礼仪做的很齐全。卫轶脚步刚刚踏进这个美轮美奂的垃圾场,云行那边装文明人就装的已然入戏,按理说他这时候应该配合她一下,奈何一双眼睛费了功夫左看右看也没找出能让他寒暄赞美的点。
他咽口唾沫:“呃, 好大胆的配色。”
云行绷不住笑出声。
她挥手移去屋内的灰尘,上前按了下沙发又按了下旁边的豆袋,令人震惊的是它们表面的布料竟然奇迹般生还,她尝试坐了一下,问题不大,于是邀请卫轶也来玩一玩试试看。
卫轶小心坐下,背后没有支撑,他一下子陷进软绵绵的布料里,稍微适应了一会儿才尝试直起脖子对云行那边张望,眼睛里有点难以置信。
云行手臂撑在两侧,抬起上身:“有意思吧?这个东西很久以前流行过一阵,其实早就过时了,但我还挺喜欢。”
“我家一开始只有我在住,后来陆陆续续多了很多人,我嫌换家具麻烦,这个制作又简单,干脆来一个人就给他们多做一个这东西——能当玩具、座椅、午睡床,是不是很实用很有创意?”
卫轶点头,他问:“很久以前?”
云行说:“是啊,应该要很久很久了吧。”
“……”卫轶欲言又止,“你多大?”
云行:“呃这个怎么说呢我目前心理年龄肯定不超过三十。”
卫轶从鼻子里长长出了口气,对这个答案摆在面上的嗤之以鼻,他闭上眼睛意味不明地“啧啧”两声。
什么也没做,他就这样默默躺了一会儿,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却突然之间变得十分安静,云行也不说话了,呼吸的很慢,睁着眼睛玩着手指发呆。天花板的一角有一小片干巴巴的污渍清理不干净,身下坐的布料是玫红色的,忘了这个死亡色调做出来原本是要给谁。
外面一片寂静,整个空间已经只剩下他们这两个能活动的东西,嘴巴停下来就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卫轶突然扭过头:“你不是有事情要做吗?”
云行“嗯”了一声。
“你知道怎么做的话就先把事情解决,我不问你的事,我只是很担心你。”
他这么说,云行没反应,反而“啪”一下躺下去翻了个身,像个等着风化的咸鱼,半晌才道:“我知道,没关系,我就是……我也不知道啦,就是突然想再等一小会儿,不会逃走的。”
卫轶不明所以。
她侧躺着,用手扒拉调整了一下身旁布袋里的塑料颗粒,从饱和度相当无敌的玫红色里露出一双平静含笑的眼睛。
“其实我自己也不确定该往哪里找原因。”云行说,“卫轶,实际上我有点失忆,最开始说的那些烂借口都太烂了,你肯定也能听出不对劲。”
“以前的事情我记得一些,但都不连贯,画面啊剧情啊断断续续,靠这些勉强猜个大概而已。你问我好几次,我没有格外想瞒着你,只是现在我做的这些事很多是下意识的反应,你问起来我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有时候我其实挺心虚,我心里有好多奇怪的想法和结论,其中估计有许多都是对的,但是偶尔又连我自己都觉得并不可信。”
她躺在这个丑沙发里,突然感到莫名平静,这里被一片奇怪的磁场笼罩着,叫她心头有种故事进行到尾声的不妙预感,没来由地老老实实开始剖析自己:“就……怎么说呢,心情有点复杂,连我自己都搞不太懂,对今后要做什么要面对什么也毫无预设,实话说我很想随便找个地方过平静地生活,然而又很清楚如果什么都不做绝对不行,感觉如果这辈子老老实实躺平的话,死了应该会被人戳着脊梁骨大骂特骂……”
卫轶点头,听得一脸关切:“你是不是快到易感期了?”
云行:“……”
云行:“……alpha多久来一次?”
“不是,”云行坐起来,“不是,少爷,我抒发感情呢,我这情况至少不全是激素影响的吧,分明大多数是客观因素,我对天发誓这不能算情绪问题。”
卫轶把双手枕到脑袋后面,看着天花板,他心想难怪云行爱犯贱逗人,果然很有意思。
“所以呢,说来说去,你的决定是?”他对云行眨眼。
云行:“事已至此,来都来了。”
卫轶:“那去做呗。”
云行:“能预感到后果不好,很犹豫。”
卫轶又问一遍:“所以你觉得?”
云行扁嘴,突然捂着头嗷嗷叫了两声,在那边独自抽风了一会儿就往卫轶身上压,卫轶抽出手接住她,听她把头埋在自己颈边哼哼。
“……她们在等我,”云行一向欢快的语调低落下来,“她们信任我,她们竟然还对我抱有期待。”
卫轶问:“谁?”
外面守候的灵君、多年封存的书籍、三十五区伸出的手、我的孩子、我的学生、我的同僚,云行说:“可能是我的朋友们。”
卫轶拍拍她的背:“行了,乱七八糟听不明白你这些关系。别撒娇了,决定好了就去,去哪里都可以,我都可以陪着你。”
“说不清就不告诉我,想这么多做什么呢。”卫轶问,“现在要我陪你吗?”
云行摇了摇头,而后又叹气,像是赖床讲条件似的,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我不确定我猜的对不对……再陪我五分钟。”
她趴到卫轶胸口,被他很自然地圈在怀里抱住,勉勉强强充了个电。说是五分钟,她只在心里默默数了六十秒就重新抬起头。
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说不上这样算是健康还是不健康,她心情整理得很快,抬起头又立刻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样,话题拾回原处:“这里只是客厅,后来没什么人来拜访,干脆改成了活动室,我们可以再看看别的地方,我对这里记得还挺清楚。”
卫轶点头。
云行把他拖起来。
她就这么带着卫轶参观起来,像个介绍样板房的房地产销售。
真转起来卫轶才知道里面实在是很宽阔的,比他家的某些建筑也不遑多让,就是各种东西摆的很乱,看得出在这里生活的人大都相当随意。
里头有些让卫轶惊叹的东西,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小机器藏在这个家里,云行对此很遗憾,也不知道这是过了多久,电子产品坏了百分之百,不能给他展示自己的宝贝咖啡机。
卫轶总归没见过它们原本的功能,他伸手,好奇地动了动一个白色的盒子,盒子旁边有个小把手,把手扭起来就滴答滴答发出美丽的乐声。
云行:“喜欢就送你了。”
与她在一起时间久了,卫轶从善如流,动作自然的将它揣进兜里。
他们顺着楼梯一间间看过去,偶尔也见到一些紧闭的门,云行解释那是别人的房间,这些都跳过了,只带着他参观了各种各样的功能区。
这楼有四层高,他们一直走到顶层,客厅有一部分天花板直接挑高到最上面,最上面吊着一盏很长的灯,据云行介绍当时这个灯能切换光效,甚至能散发出回转的七彩光晕。
于是卫轶脑内模拟了一下,发现如果真是七色光打下来,那先前一楼的风格就完全能说得通。他又重新观赏了一遍下方那错落有致的摆设,接着仔细瞧了瞧他身上云行买的一整套衣裳,心说她这审美其实还挺可靠,发挥比较稳定。
云行哪知道他心中正在为自己的土味大灯辩解,面前又是一扇紧闭的门,用的木料很厚实,刷着一层质量相当不错的漆。她这次没跳过它,干脆将门推开:“这里是我的房间。”
卫轶闻言好奇地探过头,云行拉着门站在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引他走进去,语调轻松:“这里可以随便看,喜欢的就摸走,不喜欢的尽量给我留着,累了就躺在床上休息一下,你找一找,床头书架上有一些蛮有意思的书。”
卫轶又伸出手,却不想云行将房门“砰”一下关紧,木质的门扇活了一般骤然蠕动起来,与门框牢牢交融为一体。
卫轶骤然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门外传进模糊的声音:“你自己玩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她转过身,外面原本明亮的天幕骤然昏暗下来,埋在墙壁里的灯“滋啦”间闪烁连通,中央大灯重新亮起,有光填充上来,下方却仍一片幽暗,仿佛深不见底。
云行站在楼梯边向下望过去,只觉一阵冰凉的风吹上来,她收回想迈出去的脚,牙疼似的“啧”了一声,耳边传来一声低语:“怎么了?”
一只手搭上云行的肩,好像有人从黑暗里爬上她的身体,云行扒拉了一下肩膀上无形的手:“差不多得了啊,出场形式怎么这么变态,我早就认出来是你。”
第103章
地面一层终于被灯光照亮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装饰和摆设全都不见踪影,暗淡的晶核泛着绿光幽幽浮在中央,下方不再是花里胡哨的起居室模样,像依宁区那个封闭空旷的地下室,满是沉寂神秘的气息。
云行扶着墙壁缓缓向下,祝月星松开手,不再像个背后灵似的贴在她的后背。她轻巧地落地,半透明的身体踏上地面没发出半分声音:“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我很荣幸。”
原本直角的楼梯变成了螺旋的样式,仿佛随着这片灯光亮起,这处空间也跟着换了一副天地。
祝月星走在云行身侧:“想起来多少东西?”
云行说:“一点点, 记忆还不太连续。”
她垂下眼睛,手指在墙壁上划过,在莹亮的墙壁上留下一道轻盈的涟漪:“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祝月星问:“最后比较有印象的是什么呢?”
她原本与云行并排,问题问出后脚步变快了些,背着手,走到云行身前引路。她的影子看上去非常瘦,露出来的手腕几乎皮包骨头,云行说:“我也不太确定最后的印象是什么,但最后一段比较清晰的记忆是你把我绑起来为我注射什么东西……”
祝月星回过头:“好糟糕的记忆,是不是在外边乱捡东西吃了。”
云行指了指下方那块悬浮在空中缓缓转动的晶核, 如实回答道:“乱吃了,吃了两块。”
祝月星看了看晶核,点头叹气,又继续回身引路:“知道了,很混乱吧,现在有什么格外疑惑的事情吗?”
“有的。”云行也将手背在身后,没有一直走到楼下,而是随着她的脚步进入了一扇半开的房门。门里依旧是豆袋沙发,两个,颜色十分艳俗,她清楚这是一片与外界绝对隔绝的空间,于是压抑心中的问题像竹筒倒豆子,一个接一个的从嘴巴里倾洒出来:“我为什么会沉眠,又为什么会醒,醒过来世界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我还是我吗,你们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呢?”
“……也别一下子问这么多,记不住。”祝月星走去旁边,摆弄了一下机器,“你想喝什么?”
云行:“澳白。”
祝月星给她端了杯水回来:“没了,将就一下,不好意思。”
“嗯……我们从什么地方说起呢,”她坐在云行的对面,双腿叉开,弯着腰,撑着下巴,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水和水杯是半透明的样子,“我给你注射了那东西的卵中提取的物质,虽然没研究透彻对方具体的生理结构是什么,但我们很幸运,当初提取的东西很关键,要比喻的话你可以理解成它的脊髓。”
“你很快觉醒出了那些魔法一样的能力,我们取了你的血,又在小范围做了一些实验,以你为蓝本做出来了新的''疫苗'',并将它们分发给各地的幸存者。有了这些东西的加持,人类面对天灾终于勉强稳住了种群数量,重建与各项研究的进度也开始突飞猛进。”
“人类也都同你一样,逐渐觉醒了各式的异能,后来被系统化的归类为金木水火土五灵与另列一栏的生灵——不知道现在称呼有没有改变,但人类实在因为突然变强的个体能力安稳了一段时间。”
云行问:“你欲抑都会先扬,我知道,有副作用的,出了大问题,是吗?”
祝月星说:“对,但我们的第一代没有任何缺陷,这让我们确确实实沉浸在进化为''高级生物''的喜悦里很长一段时间,副作用是从新降生的下一代开始显现的。 ”
“开始时谁也没有注意,只觉得生了几个笨孩子而已,直到有吃饱了撑的骗经费的队伍——当时是这么想的,他们做出了一些统计分析和模拟,仔细看过去,才发觉确实大有问题。”
“恰好当时地球的活动重新暴动,过程很复杂,其中斗争对你说不清楚,总之就是上层对各种应对方案吵了很久,最终决定先不顾一切捣毁这一切的本源——就是那个寄生虫,由你来将功补过,牺牲自己,拯救全世界,你留个虚名,你的孩子们也仍然可以安详度日……”
她挠了挠头,抬头看了看云行,似乎原本想好好解释,又突然放弃,说的话越来越小声。
“等一下,”云行觉得她这话充满了个人情绪,最后给出的条件听上去还不错,但过程好像有点不对劲,她伸手打断,有点不理解,“等一下,我?为什么是我?”
“这和我一个倒霉实验品有什么关系,要怪也要怪到你那里吧?”她直起身坐起来,左脸写着这不应该,右脸写着怎会如此,“而且单出一个我……请问我比热武器优秀的点在哪里?”
“哦,我本人汲汲营营,上面有人罩我,再加上平时低调,喜欢退居幕后,比起来你更不懂事一点。”祝月星耸肩摊手,“而且你的力量直接来自本体,与寄生虫同源,你不要误会,你不是单出的王牌,你是一根引线。”
云行接受了,仰躺回去:“好吧,所以这是你们的SE计划?”
祝月星拍手夸奖:“哎呀,看来想起来的不少,你看你还会说英语。”
云行:“滚。”
“我们为此做了很多模拟,列了无数计划,当时地球上人口只剩了八百万,生存的空间很集中,最后投入的当然不只是你,除人命外几乎全人类能动用的所有力量都被投入了进去。”
“哦,对了,你知道生灵为什么被单独列出来吗?”祝月星切断话题,突然提问。
云行受到过卫轶的补习,被祝月星考了也不生气,她回答:“因为唯独这份力量来自于人类本身,不来自环境。”
“没错,非常棒,看来这个知识点课下好好复习过。”祝月星一打响指,“正是这种没攻击性的能力成了行动最重要的一环,所有幸存的女人——大概不到两百万,几乎都自愿参与进了这个行动里,她们构筑这些网络,或者干脆将一切都献出去,当时只有少部分的''火种''被留存下来。”
云行扶额:“我服了,难怪醒过来就觉得肩膀好重,原来压着这大些东西。”
她说:“可想而知我失败了,什么原因?”
祝月星说:“不知道,没人知道,要问你自己。”
“不过当然,也不能说完全失败。”她客观安慰道,“只是不算成功,你问我你为什么会陷入沉睡——很惊人,因为找到你时,你开始和那东西融为一体了,就像一些动物极端环境下会假死,它生长停止,与此同时你也跟着沉眠,而估计现在它重新活跃起来,于是你才跟着苏醒。”
“你这个人总是这样,说不清是运气好还是不好,总之就是非常麻烦。”她抱怨起来,“当时主流的处理方式分成两派,一派说你应该被彻底销毁,另一派说应该长久考虑,你依旧是未来的希望,应该将你的身体好好保存起来。”
“哦,你怎么想?”
“开玩笑,这还用问。”祝月星睁大眼睛,好像不能理解她这个问题问出来有什么意义,“我当然觉得你是个大祸害,你成了寄生虫的一部分——万一就成了什么重要的部分呢?未来尚未可知,还不如直接干掉,现在立刻扣它20%的血条。”
云行:“久别重逢,你别逼我骂你。”
祝月星双掌交叉:“难以置信,你不同意?”
云行沉默,她捂脸绝望道:“我觉得你这没品的发言特别有道理,烦死了,未来个屁,我现在……我又不知道,我都差点成家立业,我好烦,想想就更生气了。”
她从沙发上诈尸,叉开腿,指指□□,又指指胸口:“那我这是怎么回事,我服了,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祝月星:“哦,这是ABO分化,全长出来了吗,我看看……”
云行:“你饶了我吧你滚啊……”
祝月星原本作势要起来,听了她的话又重新坐回去,反倒说起这个语气有点乐了:“不是吗,其实是差不多的意思,这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的设定,当初这情况冒头,我就直接沿用的这个名字。”
云行抱头叹气:“好的我封你做新时代ABO之母……”
祝月星就着半透明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好了,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也知道,生灵来自于人类——或者说来自女性本身,这是非常伟大的能力,无论多璀璨的文明都是从女人肚子里降生的,而现在我们又为整个族群的生存将这一切交了出去。”
“寄生虫原本吸收的便是星球的养分,生灵不在它的食谱上,吃进去也没办法变成养分,只会再散逸出来,有时候它能抓住生灵的尾巴,生灵和其他的能力一起灌进无主的身体就会变出任它操纵的提线木偶,但有时候只是随意散进环境之中,散逸的能量被人捕捉,再重新回到人们的身体。”
“但这是随机事件,就不是物归原主了,有人吸收的多,有人吸收的少,一视同仁,不论男女。”祝月星遗憾道,“怎么说呢,你当时被我们找出来,关在培养箱里,接触不到一点,变成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
“当时有男人突然怀孕了,哈哈,你不知道他有多崩溃。”她回想起来,突然笑得相当开朗,“伟大的男儿气质竟然被一个没成型的胎儿轻轻击溃,哈哈哈,真有意思,那不分明是他们老X家货真价实的后代吗,为什么会不高兴。”
云行听得牙疼,她沉默半晌,不知道应该从哪方面开口。
“好吧。”她换了个话题,“那现在是最后一个问题,只剩下了我,我该怎么做?”
“现在没有两百万人配合我,我也没有热武器,你们是不是偷偷藏了什么核按钮或者什么召唤三体人的按钮之类的东西,趁我现在刚听完原委屁股正在向你们这里歪,快告诉我,我怕我很快会改变主意。”
祝月星突然看向楼上:“这么极端?抛弃你差点成的家立的业?”
云行长出口气:“你这话问的没意思。”
“好吧。”祝月星道歉,“不好意思,没有那种东西,正如他们所言,现在人类所剩的最大的武器只有你自己。”
第104章
云行闻言心说完了, 她成了人类最后的希望,那估计文明坚持不了几天就得在这断代,要不不反抗了, 干脆还是投降吃点好的。
祝月星见她表情逐渐凝固,估计再过两秒就要忍不住扶额苦笑,好整以暇地观赏她静静崩溃的样子,又抬起杯子喝了口水。
云行的手果然盖到脸上,祝月星终于忍不住笑,她站起来,坐到她身边去,把冰凉的杯子放在她额头上,语调轻松:“嘿,想什么呢?”
云行说:“想办法投敌。”
祝月星问:“你现在恢复到什么程度?”
“什么?”云行盖在脸上的手掌掀开一点,眼睛向上瞟过去,手指轻轻弹了弹杯壁, “恢复什么,记忆吗?”
“不是,我问的是你的能力恢复的怎么样, ”祝月星一手帮她稳住杯子,翘着二郎腿,另一只手撑着下巴,“五灵已经全部都能使用了吗?”
云行道:“没有, 只能使用其中三种属性的能力:火、木、土,另外两种以及生灵都没办法调动。”
“那还不错。”祝月星不拿着她玩了,将水杯从她头上搬下来, “没有全部恢复就好,别担心,你与那东西现在已经是一体,你不能使用,证明它也没办法吸收,它还没完全苏醒,咱们还有的救。”
云行软绵绵躺着,眼睛看向她,这个角度看过去祝月星的样子很熟悉,瞬间梦回她在实验台上当伟大贡品的时候。
她吐了口气:“你最起码也应该给我一个可行的方案,单这么说我没办法理解,而且我讨厌谜语人。”
祝月星勾着嘴角俯身:“嗯哼,讨厌?你确定你安全吗?”
“什么?”云行先下意识接了一句,然后悄然闭了嘴,“不确定。”
她垂下眼帘,而后骤然看向她,敲敲自己的脑袋:“这里面有东西。”
祝月星也慢悠悠躺下来,靠在她身边:“虽然这里是我的空间,按理说绝对安全,但你毕竟情况有点特别,对你的运气我一直不太放心。”
“不过也别有太大负担,你知道我这个人嘴巴只说合适的话。”她偏过头,对云行眨眼,“你和它已经融为一体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了,我当初还给你留了一件小礼物,给你缠在胳膊上面,你发现它没有,漂亮吗,我设计的。”
云行闻言抬起一只手臂:“就送把小刀啊?真抠门。”
袖子随重力缓缓滑落下去,那柄薄刃还在小臂上缠着,她动作很娴熟,随手将它拔出来,举到祝月星的面前给她看。
“极简设计、流线型、符合人体工学、朋友收到都哭了……”反正祝月星如今不过一道虚影,她拿那把刀在她眼前晃了晃,甚至小装了一把,刷了个花刀,她问,“除了这四个标签,还有什么要添加的吗?”
祝月星眯着眼,头又往后仰了仰,一个瘦子快挤出一层双下巴,依旧鼓掌:“耍得好,酷!赏!”
云行要收回刀,被她握住了手腕,半透明的身体突然变得凝实,手掌是冰凉的,将云行收刀的手按在半空。
“神域”,祝月星的能力,能在虚空中开辟一片空间独属于她自己,是天灾囤货必备良品。
云行看着她,联想外头的晶核,大致能猜到她时用什么办法强行留存至今,于是不愿意在没必要的地方消耗她的能量,顺从地将握刀的手松开。
祝月星说:“标签……当然还有,这是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品,和当初注射给你的东西取自一处,我废了很大的劲才打磨成这个样子。”
“刀柄上是方舟的标志。”她叹气,轻轻眯起眼,摩挲上面那个简易的花纹,“早知道不给你画这个了,还不如写个''云'',更清楚好记。”
云行和她靠在一起,和她一起仔仔细细地看那柄微微反光的、坚韧的短刃。
她问:“有什么要求吗?”
祝月星和她讲话向来同频,她示意云行把手伸回来,慢条斯理地将那把刀重新绑回她的手臂:“再强壮的人捅到要害也会死。”
她绑的仔细,云行沉默,房间的光线其实很昏暗,但祝月星的面孔映在她眼里显得非常清晰,她突然开口道:“我觉得我真倒霉。”
祝月星绑的漂漂亮亮,将她手拍回去:“是啊,那怎么办,认命吧,反正又没办法,赌这次否极泰来呗,能行行不行拉倒,大不了全都死。”
云行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问她:“你还剩多少时间?”
“四十九小时——加上你剩下的那块晶核的话。”
“怎么了?”她对云行弯起眉眼,她眼睛很漂亮,可惜老是叠着疲惫,现在这个能力留下的虚影看上去竟然比云行记忆里的样子还更鲜活些,“你就是想和我彻夜长谈也完全能满足,那些小八卦我能从你进研究所开始讲到你死后第十年,全是你不知道的那种。”
云行:“……不是,你烦不烦,你说这些东西让我怎么走。”
她好像一块融化的黄油,从沙发上一路滑下去,到地上才又爬起来。祝月星看着她,笑道:“这么坚决,不和我叙旧?”
云行说:“再而衰,三而竭。”
“你帮我个忙吧,”周围的环境绝对寂静,只有她一人的说话声,空旷的房间里没有回音回响,她拍了拍身上,然后指指天花板,“帮我拦住他,能拦到最后最好,拜托了朋友,托妻献子不过如此。”
祝月星点头:“可以。”
空间从中央开始塌陷,她依旧懒洋洋地坐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与云行的距离却越拉越远。云行挥手,祝月星也伸手挥了挥,对她张了张口:“再见。”
……
云行站在楼梯上,灯还是坏的,外面依旧是一片没有太阳的白昼,身前是直角的楼梯,背后是刚封起来的房门,她深吸气,踩在陈旧的楼梯上,向下方那扇还落着灰的、紧闭的房门走去。
外面的街道不见任何的变化,与曾经刚开辟出来时一般无二,相比起来只是少了生机,她向第二区的城门走,开始脚步缓慢,后来落脚越来越快,离开门前的街道,她几乎飞奔起来。
她一眼也不回头看,一直冲出去,白光闪过,眼前一明一暗,直到再次见到一片不见尽头的绿意时她才停下来,手撑住膝盖,粗喘着气。外面的灵君仍在原处,动也不动的等她回来。
时间的流速太快,祂们等了太久,于是再多等一小时、多等一天、多等一个月、多等一年也无所谓,根本没有关系。
云行心脏咚咚的跳,她头发有些乱,碎发翘在额角,抬起头对这些雕像一般的怪异人影露出一个清风似的笑:“走吧,你们知道在哪,对吧?”
灵君都是哑巴,许久不曾张口,早已经不会说话,祂们就像用美丽的嗓音、完整的身体与巫师做了交易的小美人鱼,云行笑容未收,便听到祂们那边传来不似人声的、仿佛狼嚎似的兽吼,一声接着一声,惊起无数飞鸟。
卫轶在敲打窗户,房间内的摆设基本没有移动,只有一张原木的座椅散在地上,他方才试图用它砸开玻璃。
他刚才眼睁睁看着云行从外面离开。
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
卫轶对这个认知感到难以置信,他先是疑惑,还没来得及感到无措,心头先升起来一阵无名怒火。
那椅子真材实料,搬在手里都觉得重,却偏偏被撞成碎片也没能让窗上那面明亮的玻璃裂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云行的身影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无所谓云行是否对他说实话,无所谓云行是否将一切告诉他,但这样不行,云行不能留下他一个人,不能将他独自丢到一边。
心头涌起莫大的危机感。
外面的景色不好,单调、乏味、望不到远处,只看到旁边和对面的建筑灰白拥挤的外墙,下方青灰的地面上时整齐的拼接缝隙,天空是白色的,没有风也没有云。
他咬紧嘴唇,一拳擂到窗户上,玻璃依旧没有反应,只剩他的手开始一阵阵发麻。他咽口唾沫,目光在房间内逡巡起来,抬手拿过桌面上一个长形的摆件,金色的,镶在木质底座上面,仿佛是个奖杯。
最后奖杯的边角磨损下去,拦腰折断了。
他一件件拿起屋子里的东西,来回敲打窗户和大门,不知这房间被施加了什么力量,厚重的木门与薄薄的玻璃窗全都完整如初,房中摆设毁了大半,却甚至不见有丝毫划痕能被留在上面。
卫轶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汗,他一屁股坐在云行床上,粗粗地喘气。
床头还摆着两个木雕的小人,他偏头看了一眼,伸手抓过来,喘息了两秒,又站起身。
将小人的手塞进窗户的缝隙里,卫轶试图将窗户撬开,手还没按下去,背后冒出一个无奈的声音。
“那个留着吧。”祝月星半透明的身体像个蝙蝠似的倒挂在房顶。
“好歹我和那群孩子做了好几天。”祝月星看着他发了一阵疯,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怎么这个性格……你别动了,也给她留个念想。”
第105章
祝月星拇指在太阳穴上轻按:“知道了吗祖宗, 别砸了,耐心一点,你家大人让我过段时间再放你出去。”
“你是谁, ”卫轶半步后退,后背几乎贴到墙上,摆出一个很戒备的姿态,他悄悄将那个小小的木雕抓在手里,见她只饶有兴致地偏头看他而不回答他的问题,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是谁。”
祝月星道:“哎呀,小男生不要这么咄咄逼人,我们女人不喜欢这种类型。”
“我是谁……怎么说呢, ”她露出一个笑来, “你有良心的话,以后可以连我一起祭拜的,我和云行是这样的关系。”
“什么叫连你一起祭拜?”卫轶手指攥紧,脸色更难看,“你什么意思?”
云行待在这片望不到尽头的森林里,周围是众星一般的灵君环绕身侧。
地理环境早就与先前大不相同,熟悉的七大洲几乎重新糅杂成一块,新泛大陆分为东西南北中五城,四大洋合归一处,一道狭长裂口自西向东将南城与中西两城劈开,而后海水倒灌,称为虚海。
虚海没有平缓的沙滩, 由悬崖绝壁环绕,不考虑其他因素只说风景的话, 这里比她见过的任何地方都恢宏壮阔。可惜云行此时没有手机和无线网络,不然高低要在这里拍几张照片再配以咬文嚼字的诗句装成文化人感慨一番今日观沧海。
现在的人生已经没有需要她凹人设的观众,半天上挂着一个朦胧的、不够明亮的太阳,她抬起头,甚至能用眼睛直视它,张开嘴巴,语气听着又不是先前那股厌恶的味道了,很轻快,像和老朋友闲聊。
她说:“还以为你喜欢冷不丁来一句吵我,我现在来看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系统语气淡淡,没什么起伏:「想听我感叹你自讨没趣?云行,我有些失望。」
“哎呀。”
云行目光从高处下移,下方的海不是印象中的深蓝,惊涛拍岸之下,海水几乎接近墨色,好像下方连着的是无尽的深渊,她凝视其中一处,系统声音响起时试图调动起脑内的与它那条无形的链接,没找到什么感觉,她说:“怎么这么生疏,失望什么,我的半身,出来和我见见面。”
下方的海浪涨的愈发高了,岩壁甚至有微微的颤抖。祝月星对这段内容只是一句带过,说她参与了什么什么计划,在计划里又当了个什么引线,那么她应当来过这里,这里是她上一段生命最后的去处,也会是这一次的。
还不错,这环境挺有档次。
云行半蹲下来,然后直接盘膝坐到地上,手掌撑着腿。
按理说即使是光秃秃的石头丢在海边,时间久了也会长点毛变成微小生命的乐园。这片广阔的天地间什么都没有,茫无边际的悬崖上空空荡荡,没有海鸟,没有草木,甚至不见一点泛绿青苔,
云行说:“你在我脑内,听过别人说的那些故事没有?”
云行说:“我怀疑你在下面cos尼斯湖水怪,你待会儿不会伸个头出来吧。”
她脚下岩面稳定,左右却突然崩裂出巨大的爆破的声音,声音在虚海边缘轰然炸响,接连不断仿佛恭贺新春的鞭炮。
悬崖从上方向下炸进去,而后这些几乎无法调用的土石落进深海,风浪越来越大,系统没什么反应,语气平静,甚至声音都拟人化地含着笑:“半身?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有时候觉得你还挺有幽默感。”
地面竟然逐渐颤动起来,不像踩在岸上,更像是站在游船,这不是云行引起的那些小小的爆炸的缘故,她的力量在这片广袤的海岸线面前只如海之一粟,像螳螂在高高竖起的车轮面前挥动自己的捕捉足,实在有点不够看。
地震波直接从地面深处传过来,云行所在的地表也不坚固了,她眼睁睁看着附近断裂开。龟裂的岩土像一张蔓延的蛛网,地表上的物体掉进去却没被吞噬无踪,裂痕下方不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雪白的、密密麻麻仿佛菌丝一般的根系裹挟着它们,从下方涌上来。
云行耳畔重新传来系统的声音:「你能来也很好。」
它仿佛咧开了嘴巴,口中滴答滴答向下流着贪婪,它的声音变得不似以往了,像是扭曲的人声在走马灯中呼喊,它说道:「欢迎你,云行,欢迎你。」
「现在有些早,但也可以,我原本就是想要你来这里的,你的任务还没完成,但我当然欢迎你回到我身边。」
——
祝月星半透明的身体悠悠飘下来,她无视卫轶的目光,很没有边界感地直接躺在云行那张大床上。
干瘦的女人翘起脚,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支香烟叼着——小纸卷那种,卫轶没见过这个,但听她说话的口齿依旧很清晰:“这是我的空间,我可以控制其中时间的流速,以外界时间为基准,在一定限度内想快就快想慢就慢,嗯……所以你放松点,不用担心,时间一下就能过去了,起码不会饿着你的。对啦,你上顿饭吃的怎么样?大概饿的时候就能把你放出去。”
卫轶警惕地看她,像一只弓着背炸毛的猫渐渐冷静下来,祝月星手指虚虚点向他:“嘿,小帅哥,东西给我拿回来。”
卫轶把手里的木雕扔回去,那摆件径直穿过祝月星透明的身体落在床角上,又被她拿起来摆回床头边。卫轶的问题她根本一个都没回应,叼着烟又开始吹口哨,这种情况下竟然也奇迹般的将口哨吹出了欢快的调子。
她这股吊儿郎当的模样仿佛和云行从一个模子刻出来,卫轶甚至总觉得她这神韵看着还更可恨一些,他问道:“你是她妈妈?她母亲?”
祝月星嘴上的口哨乐曲应声停了一会儿,好像是某一刻挣扎了一下要不要赚点便宜,最终还是摇头否认:“倒是也没那么亲密,我们就普通朋友,就是一般的朋友关系。”
“云行从来没对我说过她有什么朋友。”
“嘿,嘴真坏,”祝月星咋舌,“这个嘛,出了点问题,不能怪她。”
卫轶心中的不安并未在与她这打趣一般的对话中消散,他额头的冷汗还在向外冒,心跳越来越快,恍惚间似乎能感觉到浑身震颤了一下,紧接着皮肤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祝月星还在愉快轻松的与他兜圈子,他浑身难受的同时,她的眼睛好像也见到了什么值得探究的东西似的,微微张大了些许,但表情仍然未变。
卫轶后背紧紧贴住墙壁,抬头看她,单刀直入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计划。”
他说:“我不要祭拜你们,现在就放我出去。”
云行见到海洋缓缓升起。
地面之下是密密麻麻的纯白菌丝,海洋正中仿佛藏着一面大鼓,有人正从正中敲击,浪涛变得整齐划一,微小的扰动传到她面前涨的很高,仿佛移动的城墙压下来,这样的感受很难形容,带着十足的压迫感,仿佛是她正与自然为敌。
森林、土地、大海,周遭不断传来杂乱的响声,但是又仿佛万籁俱寂,诺大的中城变成一片阴森鬼蜮,背景板门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却没有任何活物发出声音。
有东西活过来,活过来的是中城本身——那一瞬间有一万只眼睛在四面睁开,一万只耳朵聆听她们的动作,一万张嘴巴祷诵起往生的经文。云行周围的空气被夺走了,四面真空,但是又仿佛身处在高压里,恍惚间脸上冒出一片模糊的温热,定睛一看竟然是流出的鲜血溢出五官之外。
「你看,人类的身体多脆弱。」系统的声音左右声道来回切换,黏糊糊附着在她耳朵上,「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说要见见我,可我什至现在还没做什么,你就要承受不住了。」
云行抹了一把脸,撑住下巴,动也不动,竟然“嘿”的笑出声:“那又怎么样,你敢杀了我吗?”
「但我可以让你永远回到身边来。」系统不急不躁,声音渐远,「别太自大,你可算不了我的半身,最多只算个多余出来的器官,我正要将你收回。」
他们的交谈被一阵尖锐刺耳的鸣叫打断,她余光瞥过去,是异者从林中冲上来,它们的身体挤在一起,几乎把疏松多孔的森林挤成实心的固体,她眯眼: “你的手法有点恶心,战术上还需要多多磨炼。”
冲天的绿色光柱从灵君身上亮起来,她又听到歌声,绿色的光织成网,中间的三十五区数个门扇直接大敞开,与外界同样密集的手臂从其中伸出,好似密集的花瓣。
云行脸上的血渐渐止住了,她撑着下巴站起身:“你出来。”
她说:“别憋着循序渐进了,我可不是锲而不舍的性格,你不出来我就跑掉,到时候死在外边你更吃亏,机会只有一次,失去不再来。”
——地面在塌陷。
碎石翻滚,落在海中留下滚滚浪涛与烟尘。
「少了水灵,只能请你过来了。」系统笑道,「可惜,比起上次在这里的对峙,我们如今这样见面显得着实有些平淡。」
第106章
很平淡吗?云行想。
那以前该是多恢弘的场面。
她看到天空颜色变幻, 土地分崩离析,异者密集像虫潮散布各处,树木、土壤、甚至水中都冒出它们的身影, 身体上是一阵失重感,她在下落, 一直向下掉了好久, 或许十几秒, 或许有几个钟头。
身体很麻木,像打了麻醉, 知觉变得混乱, 四肢像原木一样难以控制。
一只手缓慢抬起来,所有人——包括系统本身都告诉她,他们早就已经合为一体,她确实很强大,但是为什么能力在系统面前还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人类的身体是多么脆弱,血液又一次从她五官中涌出,皮肤从指尖开始皲裂,她微微张开嘴巴,能量调动的一刻好像流干了浑身的血,开裂的土地传来合拢的轰然响声,落下的石块复归原位,她把地表合起来,现在只剩她还在下坠了。
下面的通道没有合拢,这里好像本来就是一处洞穴,四面石壁上爬满了雪白的菌丝, 菌丝在各处蔓延,仿佛移动的自主捕食的蛛网一般。
下坠的速度分毫不减,她什么都没做,整个人就好像快要被刮成碎片。
一个金发的影子从后方环绕住她的身体,一道门出现在她眼前。
身体开始从被夏赛赛拥抱的地方开始恢复,知觉逐渐回归,原木手臂被白蚁蛀成空壳,感觉到麻痒一片。她手握紧,一枚蓝绿色的晶核被留手中,人影出现的时间很短,抱住云行不过几秒,而后身体和晶核都如同泡沫一样消散,只留下染成了浅青色的指尖和一句话幽幽回荡在云行的脑海。
“别害怕。”
云行一握拳:“没问题。”
那人影消失,她也终于不再下坠了,此时上方的天地都已经不见,脚尖慢悠悠落到地面上,相较于地壳或者地幔这样切实存在的地点,云行觉得自己更像是进入了一个奇妙的精神空间。周围是不见五指的黑暗,四周一片寂静,她抬脚,脚上一圈圈微泛白光的涟漪弥散出来。
一只巨大的眼睛猛然在前方睁开——云行认为那是眼睛,虽然看起来并不像。它比海浪更长、比城门更宽,散着幽幽的青白光芒,像电压不足的日光灯一样肿胀苍白,日光灯没有眼珠,但云行确定那眼睛的视线正跟随她移动,她刚抬手,脚步微向后退,然后身后寒毛竖起,又有一只眼睛紧贴她的后背忽的睁开。
一只、两只……紧接着无数幽幽白光将她包围住了,没人规定远道而来的寄生虫应该有几只眼,也没人规定这些眼睛应该全部向外看。
她像一只掉在灯球里的蚂蚁,白光从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环在她身上,然后眼睛眨动起来,视野瘆人,忽明忽暗。
“你真弱小,你该怎么办?”
“你该怎么办?”
“可笑至极。”
“你会死亡千千万万次。”
“你会和我融为一体。”
“你该怎么办?”
“我欢迎你。”
每个声音都震耳欲聋,每句话都像长腿的蜈蚣贴上她的身体,每个字都在她脑内留有回音,她的灵魂跟随着震荡不停,茫茫中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她手臂上绑着一把小小的刀,刀在变热,随着这声音接连不断的共鸣震颤。
拿着一把二十厘米的小刀与这东西为敌实在很好笑,但云行还是将它抓到手里了。周围的眼睛几乎贴上她的面颊,里面有浅灰色的东西不停蠕动,好像这寄生虫眼中还有满满一大包别的蠕虫在其中繁衍存续。
一刀刺上去,雪白的灯面被她划开一道口子,紧接着浆糊一样的东西洒落下来,逐渐淹没她的脚踝。
“被我吃掉吧。”
“那就被我吃掉吧。”
“来呀。”
“回来。”
不是她所知道的任何一种语言,但她听懂了,地上的白浆越来越多,有些黏腻的组织块吧嗒吧嗒掉下来,她什么都没动,但其他的眼睛也都跟着破开相同的口,然后裂缝越来越大,吧嗒吧嗒,这些白色的浆糊高涨到她的膝盖。
卫轶刚刚从第二区的空间中掉出来。
他手里握着一大块翠绿的晶石,外面已经没了那群灵君的踪迹,地表被翻过一遍——并且还在颤,整个中城里有闷雷一般的响声回荡,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似乎来自于地底。
他鼻子在空气中轻轻嗅了几下,那微弱的直觉不能帮他找出云行的位置,喉咙滚动,心中万分焦急。
突然远处升起了一座山峦——不对,不是山,那突然鼓起的东西漆黑一片,表面并不光滑,细小的起伏不规律的排在上面,像是横看成岭侧成峰的鳞片。
然后他感觉到异者的动静,其实它们很少会发出声音,因为不完整的身体往往不支持这类活动,它们在生灵的感知里能带来的感受也不尽相同,有些像放置时间过长,偶尔飘出馊味儿的垃圾,有些却像是虎视眈眈的兽。
异者躁动不安,有几近疯狂的情绪自远方传来,与之同时出现的是一张翠绿的网,那张网像是能无限伸展,盖住了那座刚刚升起的高山,也拉扯住方才传来的那铺天盖地的躁狂不安。
手中的晶核隐隐有所感应,他毫不犹豫地向那处飞奔过去。
真离谱,他甚至直到现在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被网住的地方与周围的景色已经截然不同,他看到灵君立在边缘成了绿网的锚点,网内已经成了一片死寂之地,树木完全枯死,土地灰白松散,像香灰在脚下铺满。
新升起的山峦还在颤动,细白的菌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铺展开,它们掠过地面,几乎将土地完全盖住,但是越靠近边缘扩散的速度越缓慢。
灵君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卫轶停在原地,脑内警报声疯狂拉响,叫他停下脚步,不要再靠近,不要再向前。那山峦仍然在持续升高,几乎碰到顶端的绿色罩网,罩网拉紧,然后被顶了起来,看上去几乎要崩断。
云行被淹没在一片黏糊的液体之中。
触感恶心的液体顺着鼻腔灌进肺里,但她并没有因此觉得窒息,反而感觉这片冰冷的空间异常舒适温暖。
睁开眼睛,眼睛有些刺痛感,上下左右四方看,视野都是模糊朦胧的纯白,她正在与这个系统交融。
云行在原处安宁地站了一会儿,似乎在感受身体和思维渐渐融化在里面的宁静安详。那把刀还被她握在手里,或者说刀粘在上面,就像是桌上摆着的橡皮和尺子那样牢牢粘成一块,她甩了甩,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来,像小孩玩闹一样握出一把枪的手势,刚染成青色的指尖是手枪的枪管。
她心想:“砰。”
黏糊的液体刮成一阵小旋风。
她的精神力随着安逸的感受被拉扯进这片粘液里,系统在吞吃她的一切,但换句话讲,她也在融入系统的身体。
她给这片区域放开了权限。
指尖小小的旋涡来自旁人寄托的水灵,她放松了对这里的掌控,漩涡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她很痛苦,身体一阵阵发颤。
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然后狂暴的愤怒袭来,云行还浸没在这不知多深多广的纯白泳池里,意识又有些涣散了。
不会吧,她想。
她想,不会吧,真的假的,这就生气啦?
这黏糊液体里好像散布着她的神经元,她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与她的“系统”相连,一人一虫思维共享了一条链,她在脑中询问:“你怎么都不如我稳重,是不是白活了这么长时间?”
在这里又累又疲倦,她好像在和系统拔河,二者分别站在一根绳的两端角力,云行当然赢不过它,其实脑浆子早被拉着跑了,比赛输的毫无悬念,但奈何双手死犟,不肯放下那条细细的线。
水龙卷还在这片场地中肆虐,无阻碍的空间和力场让它只随能力的驱动越来越快,有风暴袭来。
这里在晃。
云行抬头向上看。
脑海中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大,她见到一束光照下来。
卫轶咬紧牙齿,他听到一阵崩裂的声音,那山脊上裂开一道缝隙,菌丝好像受惊的蠕虫缩回去,他一脚踏过那条绿网的边界向裂缝处跑过去。
云行没有向上浮,她像是潜水似的,挥动着四肢游起泳来。
思维的连接让云行找到了一些不曾被发现的线索,完全不加考虑,她这人顺从本心,下意识就这么做。她向底部沉去,温和的白浆变得像强酸做的腐蚀液,烧的她皮肤生疼,肺部和呼吸道也瞬间被刺激的灌满了血。
她在下沉。
系统说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估计是什么外星鸟语,听不懂,不想听,云行光溜溜的大脑皮层拒收消息,让它赶紧滚蛋。
系统在嘲笑她。
它说:“真奇怪,这是怎么回事,看上去你是迫不及待。”
卫轶跑到这座黑山的山脚边,缝隙在不停地蔓延,巨大的山像一个要破壳的蛋。
可惜这个卵生动物好像发育的并不完全,裂缝处流出黏稠的白浆,缝隙越裂越大,越裂越深,密密麻麻的裂痕几乎要把这黑山劈成两半,然而即使这样也没看到里面的成品,估计里头是个没怎么成型的早产儿。
他开始向上攀登。
云行依然向下潜。
她的血肉转眼间被腐蚀了一半,唯独那把刀还粘在她手上,她在眼睛融化之前看到了一个金色的光点。
第107章
那是一个金色的人影, 在这一片混沌的空间中格外的显眼,仿佛茫茫雪原中烧起一把火焰。
她没有意识,就那么静静漂浮在原处,云行认识她,甚至可以说对她很熟悉,因为这金色的人影是她本人。
听说人在某些时候会产生幻觉:高烧、寒冷或低氧等等,云行目前的身体状况可谓差劲,甚至精神都因为方才的拉扯变得恍惚,但她确定自己看到的东西是真实的,因为反应过来之前手中那把刀已经切切实实捅在那个金色人影的胸口上面。
她心想, 难怪只给她一把小刀,确实没必要用太大的。
周围在震荡,应该是系统又拿了个喇叭开始全服讲话,她脑袋都快冒烟了,没精力思考对方这又是闹的什么动静。
已经感受不到嘴角的皮肤, 于是便只好在精神上意思意思笑了两声给它捧场。
真不知道祝月星当初给她注射的是什么,说是脊髓都言轻,别是把人家脑壳里那一套打成糊糊给她弄进来融合了才好。现在这个情况下系统都要特地把她化成人形放在体内,可见她对这本体而言非常重要。
云行感觉自己的血肉在消散, 然后消失的血肉重新组合到那副金闪闪的身体上, 对方的伤口上鼓起一团血肉滚动的球,像个有些离谱的疤痕增生, 胸口很痛、身体很凉,按理说她的眼睛在刚才就该被腐蚀干净,但如今视野仍在, 迎接她的并不是一片黑暗,而是比原先更模糊, 范围却更加广大的上帝视角。
有数根翠绿色的线从上方的裂口穿进来,云行费力抱紧身旁那个无意识的身体。她身上有夏赛赛留下的坐标,于是那些线像是有导航引路一样精准地缠绕住她,将她向上方拉起。
云行很虚弱了,她现在也不过只能尽量维持住自己的意识,不让自己精神消散。
一股强烈的情绪传递到她的脑海,她无所谓,脑中安慰系统道:“真小气,咱俩一体,你和我生什么气?”
卫轶尽量抓住这座黑山上的凸起,这山方才平静了一瞬,然后如今又变得像个暴躁的坟头。山崩时常有砂石滚落,但这里只是震荡不停,这是一个整体,一切都依然牢牢粘附在上头,涌动的白浆像火山喷发似的喷涌了一阵,黏腻的触感滑过手掌,他“嘶”了一声,觉得好恶心,像被脑浆淋了一身似的难受。
山顶还在不断向上攀升,将那面莹有绿光的大网顶破,卫轶好像听到了一阵要刺破他耳朵的尖叫声,然后头脑中传来阵阵耳鸣,精神也跟着恍惚。
破损的绿网没能重新合起,他回头看到网内这片死寂正向外飞速蔓延,绿网破损带来的这阵声音和整个山岳突然暴涨的能量也同样令他感到不适,从那个女人虚影手中拿到的晶核开始一闪一闪,温厚的力量自然出现,顺着皮肤接触的地方流遍全身,勉强维持住他的理智。
绿网破碎,灵君们仿佛也不坚持,祂们没有试图将这面大网合拢,剩下的部分干脆合成了数条凝实的线。
这线在空中舞动,精准地刺进上方冒着白浆的、裂开的缝隙之中,紧接着卫轶听到一阵奇异的鼓声。
鼓声从这黑山之内传来,伴随尖锐的声波震动,自上方冒出的白浆颜色变得稀薄,渐渐清透仿佛清水流过。
他一咬牙,趁此机会抓住岩角向上走,那个奇怪女人在他说完自己的能力后毫不迟疑地将他放出来,给的指令很简单:一直抓住这块晶核、跟随灵君行动,至于别的可以祈祷一下,都属于自求多福的范畴。
绿线在那缝隙之中搅动,卫轶踏上一片凸起的落脚点,手要继续向上抓的时候猛地滑了一下,那处鳞片翻动,漆黑的表皮下方密密麻麻的肉色疙瘩突然暴露出来,他为这幅恶心东西挤在一起的场景头皮发麻,然而未等他平复,这些小肉疙瘩竟然莲花般绽开,血红的眼珠像蟾蜍的卵,带着触手似的、肉条状的眼睫,乱糟糟挤在一起,慢悠悠向不同方位转动。
以它为中心,周围的尖锐鳞甲也迅速翻开,巨大山体上的黑色间隔着褪去一半,缝隙里挤满了密密匝匝与正常人一般大小的红色眼球,它们先是无目的地转,然后一瞬间,所有目光都聚拢在卫轶身上,目光有如实质一般,紧盯住他的身体和脸。
像一些动物被强光照射会本能地停下动作,那瞬间卫轶只觉得浑身被慑住,他忽得僵直,双眼出血,耳膜鼓破,外耳耳廓中蓄了一汪血。
手中晶核的温度重新爬上来,僵硬的四肢逐渐回温,他咽了口唾沫,想也不想便踩着这些翻开的黑鳞向上勉力飞奔。
伸展向外的菌丝又从山脚冒出一丛,自下而上顺着黑山鳞甲的缝隙蔓延开,只顾着自我生长的山活过来,它开始追捕卫轶与边缘的灵君,数个灵君瞬间被缠绕起来,然而祂们能量纠结成的绿线却仿佛不受影响,仍自顾自在缝隙里探寻,不知在找什么,卫轶没空去想,但觉得或许找的正是云行本人。
这山并不好爬,他数次跌倒,锋利的黑石划破他的手脚掀翻他的指甲,生灵的力量好像被限制了,卫轶只能握紧那块仍有热度的晶核,胃部仿佛被拧成了麻花。
山脚涌上来的菌丝眼看就要追赶上他,然而就在此刻,不断震颤的山峦停滞了一瞬,卫轶好像感受到什么,猛地抬头,就见那绿线钓鱼一样,从缝隙中勾出来一大团血肉模糊的影子。
人影带着一点隐约可见的金光,外面包着一团模糊的血肉,这团血肉不断吞噬缠绕她身体的绿线,飞快生长又飞快消解,没等卫轶仔细看清,忽的就感到强烈的情绪蔓延。身下的山峦震怒,菌丝疯狂扑上来,从脚踝一直封锁到他的头颅和指尖,只在绕住那枚晶核时稍微一滞。
卫轶立刻催动身体中的生灵力量循着晶核发源处从体内到体表转圜,只在开始时那一刻卓有成效,菌丝的力量一松,然后忽然像长了利齿一样“唰啦”一下将那层生灵铠甲撕咬掉一大片。
但短暂的停顿也足以让一直紧绷的卫轶从菌丝中脱离,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跑到最近的裂缝旁,金光和血肉还在空中吊着,他接触不到,只能继续向上。
这两个东西身影纠缠在一起,他闻到了云行的味道。
身后的菌丝又逐渐追上来,卫轶仍然接触不到悬在上空的那两具身体,他眼睛方才流了血,视野有一点模糊,两个都是云行,一个神态安详,皮肤上散着隐隐金光,另一个正吸收绿线的力量,脸上的皮肤还没完全长回来,眼睛转向他,一只新鲜出炉的眼皮对他眨了一下。
云行胸口抵着那把刀的刀柄,双手拥抱住面前这位云行plus ,刀柄顶着她的肋骨一路顺畅的向金色云行的心脏前进。她身体有些过载了,此时心跳快得像鼓点,刚被拉出来,眼睛还不适应外界的亮度,目光从高处向下逡巡,绿线尽头是灵君,支撑已经有些勉强,再看就看到卫轶,卫轶的表情很焦急,像要哭了。
她脑中木木的,心说急什么呢,突然又想到现在她是alpha ,倒也确实该负点责任,脑海中点燃自爆的引线,然后对他一眨眼。
“卫轶,看烟花。”
第108章
周围太嘈杂了,卫轶没听到她的声音,但眼睛看懂了她说的话。
大脑嗡嗡响,菌丝又触碰到他的脚底, 他想吐,天与地, 海与风之间散开强烈的能量冲击。
绿线收拢了, 它们从云行破败的身体上收了回去, 如今又成了环绕四方的墙,一条细线拐了个弯要过来拉走他, 他没挣扎, 双脚离开地面,与骤然无力的菌丝分离开, 比悲伤先涌起的是茫然。
云行和那个身体拥抱着坠入裂缝中,裂缝中填满了水——也可能是白浆沉淀之后的透明液体,她们没有沉下去,连体婴一样抱着,漂浮在水面上。
水面并不平静,周围的黑山石被云行身体中一道道能量冲击裂开缝隙,卫轶头晃得有点晕,突然从绿线上挣扎开,踉跄落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
云行的状况有点像当初他被迫与卫灵相连时那样,只不过如今她是主动方,卫轶看到她们两个的皮肤又一次开始向下剥离,周围的菌丝哑了火,这座漆黑的山却没有偃旗息鼓,山体中“咚咚咚”的鼓声越来越快,像个含苞待放的炸弹一般。
卫轶当然猜得出脚下这座黑山是个活物,只是没想到与云行相连的不只有面前这个无意识的人体,竟然还有这一整座巨大的山,在这座山面前,两个云行的能量渺小的不值一提,山体之内的能量在压缩,缝隙中的眼珠滴溜溜转,外壳从中央逐渐坍塌下去。
他突然看见云行的手指爆裂开,只有很轻的一声,但他听见了,她双眼已经没了神采,像是衰老,也像是干瘪般倏忽凹陷下去,于是卫轶没空在意其他的东西了,他原本就在塌陷的边缘,这下直接跃到那潭深不见底的液体之中。
云行漂在水面,他却没办法从中感受到任何浮力,只能一只手很勉强地抓住她的脚踝,把她们当木筏那样抱住她们的身体。
卫轶的心跳与下方的鼓点几乎同频,他自己都能感觉到极有存在感的血脉搏动,拼命将手里那块晶核往云行身上按:“你在做什么!”
他突然问。
“你凭什么不带我?!”
云行没力气张开嘴巴,她突然能清晰感受到两人的精神如何如触须般一步步连结,卫轶与系统的连结方式不同,硬要说的话就是一个用USB一个是蓝牙,不知道如今再连接进来系统能不能听见他们讲话。
卫轶问: [什么系统? ]
云行已读乱回:[安卓。 ]
她没接受卫轶硬塞过来的那块晶核,也没办法再动手操纵看看它具体有什么功能,甚至对它有点抗拒,卫轶焦急道:“你敢去死!”
云行连眼皮都合不上,回应道:[哈哈。 ]
远处绿网做的坚实城墙轰然而起,卫轶手中晶核跟着绿光乍现,汇聚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绿色光球包裹住他的身体,他又在空中悬浮起来。
云行感受了一□□内狂暴难以压抑的能量场,默数三、二、一。
天上的太阳没有多一个,地里的野草没有少一分,空气仿佛凝固,卫轶挣破那道坚实的绿壁伸出手来,拼命想要抓住云行的身体,他嘴里大叫了什么,云行连他的口型都没看清,说道: [早知道不招惹你了,不好意思。 ]
新泛大陆的每个城市都突然被一阵耀眼的白光覆盖住了。
不知道她最后有没有炸成一道朵漂亮的烟花。
世界仿佛变成了黑白两色,天地、风雨、交谈的人都安静了一瞬,然后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无人把它放在心上。
白光出现了,这有点奇怪,但是那又怎么样?
大陆的版图没因此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不过是中城大片土地成了贫瘠的废墟,虚海又添了一道海峡。
此时崖底还是干涸的,海水还没来得及倒灌进来,灵君们自边缘鱼贯走进,卫轶的身体变成了半透明的样子,空中还有无主的能量自行震荡。
很快它们会重新混入中城的山野,溪水会再次流下,土地会重新开花,灵君越走越小,开始是人类的模样,最后都缩成萤火虫般的光点,星星捧起月亮似的落到卫轶身旁。
他手中的晶核碎成了好几块,先是一颗光点黏在上面不动,然后便看到光点汇拢过去,亮光渐渐多了起来。
晶核随着光点的附着渐渐融化,卫轶努力睁开眼睛,他醒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坐在一长条很低矮但很整齐的灌木旁边,周围人很多,都穿着在他看来风格很奇怪的服装。
他们从卫轶身边走过去,路沿之下的道路是深色的,造型相似的铁壳车自己跑在街上。他站起来,好像没人在意他的出现,又觉得好像有几个人敲敲偏过头打量他,隐晦的视线让他感到有点不自在。
他将领子又往上拉了拉,然后看到一对男女一左一右牵着一个小孩走过来,他们拉着她的手,时不时把她从地面上拽起来,好像在荡没绳的秋千,一家人在吵闹的路边笑得很开怀。
三人路过他身边,陌生的环境令卫轶不安,他认得出来那是谁,焦急喊:“云行!”
那对男女中间的小孩好奇的回过头来看。
她笑嘻嘻眨眼,然后景象陡然转换,他站到一个长长的、明亮的走廊上。脚下是光洁的大理石砖。周围有很多门,也有很多窗户,窗户里坐着许多着装整齐的人,他正从外面向里看,忽然头顶响起一阵钟鸣一般的音乐,音乐响起,安静的走廊瞬间嘈杂起来。
云行穿着略大的校服,手上拿了个掉漆的炮弹似的铁杯子,她站起来,材质不太好的校服裤上有一块儿被磨得反光,但她邋邋遢遢的也不在乎,呼朋引伴招呼人去厕所,卫轶看到那个给他晶核的虚影扑过来半死不活地挂在云行身上。
然后这些窗户、玻璃、走廊都不见了,只有祝月星脏兮兮血糊糊一直挂着。云行比刚才高了一点,但瘦了好多,一双眼睛里视线有些无神地向下垂着。
她似乎很累了,卫轶伸出手去,想接过她背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影帮她一把,云行现在不如他高,没有如今那么从容,像是个惊弓之鸟。
她根本没让卫轶碰到她,飞快地打量了卫轶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背着背上的人迅速向前跑。
他追上去,看到了一片整齐的街道,到这里他便认出来了,这是那个荒芜的第二区,道路两旁有遮阴的绿树,他站在一道门前。
他抬手,还没来得及把门敲响,那扇门便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个圆脸的小姑娘,长相很熟悉,是与他同行了一段时间的参星婆婆的模样。她见卫轶没有动作,将门打开的更大了点,说道:“欢迎来做客。”
客厅里那些五颜六色的沙发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人,卫轶进来,那些人齐刷刷地抬头,参星婆婆像是多胞胎,从门口扫过去,看几张不同的面孔就会刷新出这个长相的小圆脸一张。
里头这群人对着他爆发出一阵莫名其妙的欢呼,他身后突然站了一个金发的女人,她也跟着这群人闹道:“欢迎来做客!”
然后里头叽叽喳喳吵起来,在开玩笑,说你搞什么呀你也是做客,你凑什么热闹。
卫轶被这些场景变换弄得晕头转向,他回头问那个金色头发的人:“云行呢?”
沙发上一个人答道:“老师肯定没睡醒。”
“肯定还在楼上。”
“你去找她吗?”
“万一老师不下来怎么办,她好喜欢赖床。”
“不吧。”
一个人对旁边说起声音很大的悄悄话:“肯定起来!我之前看到他们亲亲!”
客厅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半大不小的孩子们无意义地又笑又闹。这里好吵,卫轶受不了,想把耳朵捂住,身后那个女人推他一把:“上楼吧,你去看看她。”
一条楼梯径直铺到他面前,灵君们不闹了,逐渐安静下来。
楼梯下黑白乱纹的垫子上躺着个子很高的人,她姿态放松,看上去恨不得将身体伸成一个长条,轻声对卫轶叮嘱道:“她可能不记得我们了,你去找她吧,把她带回来。”
房间里相同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把她带回来。”“把她带回来。”“把她带回来。”“把她带回来。”
……
卫轶一步一步走在楼梯上,他答应下来,但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想,这都是云行的记忆吗?真奇怪,她究竟来自什么地方?
云行卧室的门关着,卫轶抬起手敲了敲,拧动把手,发现没有上锁,于是直接推门进去。房间内一片暗沉沉的景象,云行没在里面,他迈步踏进,眼前景色却陡然又转。
他掉到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草地一望无际,清风吹过翻起层层的嫩绿的浪,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天空和绿草,他整理好心情漫无目的地走,边走边喊云行的名字。
太阳一直在一个角度没动过,他累了,坐下来想要歇一口气,突然听到一个很小很小的声音说:“让开一点,你有点挡住我的光。”
卫轶猛一下站起来,他转头向附近四处寻找,依旧不见人影,于是又高声喊道:“云——行——!”
那个小小的声音又慢悠悠响起来,她说你谁啊烦不烦,看不见人就知道在那儿叫叫叫。
卫轶低头,终于看到草叶上躺着个小小的人影,人影枕着手臂翘着脚,见他看过来才终于赏他一个眼神:“说你呢,你吵不吵?”
卫轶一时有些无措,他坐到云行的旁边,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云行咂嘴,对他指指点点,打量了一圈突然像个老大爷似的评价道:“你长得还怪好看。”
卫轶一拨草叶把她拨下来。
云行随意飘到地上,遗憾感叹:“脾气不行。”
卫轶还在不停地拨弄身边的叶子,他双腿收起来抱在胸前,下巴埋到腿间,没吭声,看着有点落寞。
云行拍拍身上的灰尘,也好端端坐起来,他们一起对着一片不会动的云发呆。
卫轶问:“那是你的记忆吗?”
云行说:“是啊,是不是乱七八糟。”
卫轶点头:“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你的家败落了吗?”
云行:“真不会说话,我家就没兴盛过。”
卫轶侧过头,作势要弹飞她,云行只撑着脸笑。
她说:“我以前也有生灵的能力,你之前一直拿的那一块晶核就是我的。”
“我的能力没什么用,官方名字叫''永生'',说我能活得比谁都长,很多人觉得这个好,古往今来一大群人还特地追求这个,但我觉得还挺惨的。我这个人目光特别短浅,小时候老师让我写作文写梦想我都想不出一点,想明天的事就是极限了,哎呦,根本规划不了这辈子能干什么,特别这辈子还这么长。”
她往后一靠:“所以,我想起来很多事,结果现在不想干了。”
“现在认识的人都没了,记得以前事情的人就剩我一个,你知道吧,就挺没意思的,没劲。”
卫轶说:“可你以前不这么觉得。”
“我一开始以为我是主角,等主线呢。”云行哼哼,“终于有一天发现我不是主角了,却立刻又有人告诉我说我有大用,再然后,就隐隐约约觉得我有什么事必须要做。”
卫轶维持着那个姿势,眼睛远望:“我一直不在你的规划里吗?”
云行坦然道:“也不是,但这些事——比如说这些灵君,最后这个boss,这些责任只能落到我身上了,而你不是非我不可的。”
“咱们从头到尾都不般配,对吧。”她抬起一只手,突然觉得自己挺完蛋的,“我能标记你,但印记早晚都会消失,现在正好有机会,长痛不如短痛,咱俩就先这么算了,你好我也好。”
“就这么算了……你怎么说得出口。”
卫轶终于把头转回来,云行现在只有他一个指节大小。他一巴掌拍在她身边,把云行震得差点弹起来,吼道:“你觉得我就不是你的责任吗?!”
云行正要再开口,卫轶又在她身边拍了一把,他说道:“好啊!那还要你等做什么呢?我干脆现在就杀了你,反正我也习惯一个人过了。”
云行有点紧张地往一旁挪了挪,但想到卫轶手法也算干净利索,就又犹犹豫豫地坐了回去,
卫轶气笑了,他站起来:“自己死吧,我带着你的孩子改嫁。”
他说着就真的抛下云行自己向前走了,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给她,云行在原地愣了会儿,突然站起身追上去。
“等等!……喂!”
她刚才还像个无所顾忌的无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迎接一个适时又恰当的死亡,想着想着缩在草地上的身体越来越小,如今想追上去,身体却几乎转眼又恢复如常了。卫轶走的不快,她几步赶上,拉住卫轶的袖子想让他停下来,又被卫轶甩开。
他神色恹恹,垂着睫毛:“死快点,放我出去。”
云行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不敢在这时候开玩笑,但是又觉得这情节也太土,问道:“真的啊……?”
卫轶说:“没有,滚。”
云行试图拉扯他,他这下真笑了:“哦,我说怀孕,你又立刻活了?没有孩子的话我就还是能随手丢掉,是这样吗?”
云行说冤枉,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卫轶转回来与她对视,“你直到现在也没把我划进你的责任范畴里是吗。”
“你觉得自己丢了亲人、朋友,所以没人也没什么事值得你再留恋,我特别省心,标不标记也没关系,反正最后自己也能活得挺好是吗?”
云行低头,卫轶给了她一拳。
“你平时不是说爱我说喜欢我一套一套的吗?”他声音里有点哭腔,“那你怎么不心疼我啊,你觉得没什么好留恋的,难道我就有吗?那你要不要干脆让我给你殉葬啊?”
“不是……”云行说,“但是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的家有什么好的!”
卫轶说:“我和你一起才是家……”
“你有事情…你不会告诉我吗。”他站在原处擦眼泪,“你从一个我没办法想象的地方来,我知道了啊,这个解释两句有什么难的,你是觉得麻烦才一直不告诉我吗?”
“你隐约觉得有事要做就留下来了,这么讲责任感,那你怎么就一直觉得不用对我负责啊……”
云行小心翼翼抱住他,空间像蛋壳一样破裂开,从她身边开始向外蔓延。
她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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