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卫轶被丢到北山的塔上。
北山的高塔在家族创立之初便存在,是修来做瞭望台的,只不过后来随着家族的扩大,这座塔的位置逐步从边缘变成了内圈,到如今已经变成一座只有象征意义的无用建筑。
高塔细腰、尖顶,楼梯设在外部, 自下方盘旋而上, 塔身多年不做维护, 外面的阶梯与石栏都有些风化,当初建设的又太陡峭, 这导致如今普通佣人甚至不好爬上塔顶, 更遑论从上面走下来。
高塔原本的修建便不是为了住人,因此塔上可供活动的范围十分有限,一张床铺便占去了塔顶大半的空间,卫轶被关在上头,塔下四面都有家中的猎人把守。
他身上的血污被人擦去,头发和脸被细致的地打理了一遍,原先的衣服脱下来,重新换上了一身丝绸的袍子,袍子上段贴身,下端开着高高的叉,从肩背、胸腹,一直滚落到小腿的中部,脖子上的颈环也从皮质改成了薄纱,月白色,镶着蕾丝的边,对信息素几乎没有什么阻隔的作用,仅作一种点缀的装饰。
他腿上的伤不像别处的伤口那样有旁的生灵为他治疗得当,只是由医师简单为他清洗包扎,因此腿骨依旧断的极彻底,连带着右脚都没有知觉,只能躺在床上休息。
祁桓将五枚细小的晶核分别插入他的脚踝、手腕、以及锁骨中央的天突穴内,那几处已经愈合起来,不见有一丝异常,然而其中力量却好像勾连成法阵一般将卫轶的能力完全压制住。他紧靠着床头填着蚕丝与鹅绒的靠枕,手指抚上自己的脖子——他的指甲同样被修剪的圆润光滑,外层被打磨的薄薄的,几乎完全缩进肉里,不剩丝毫攻击的效力。他被囚禁在高处,像一只被拴住脚锁在笼子里的漂亮小鸟。
体内的能力被封印,体质却依旧不似寻常omega娇弱,他的手腕上全是齿痕,又青又紫,却没有被咬破,脖子被他磋磨的通红,却不能刺破皮肤取出其中的异物。
医师一日早晚来两次,除去为腿部的断骨换药,也强制为他治愈这些他自己造成的新伤口,每日中午有猎人为他端上饭食,然而在第一天他试图藏住一把叉子之后,再送上来的就只剩一些无需餐具的汤汤水水,几天过去,他瘦了一圈,连医师强行握上他的手腕都几乎没有力气挣脱。
瞭望塔视野宽广,四周没有帘子能够遮蔽,有时有飞鸟掠过,他费力凝神,也不过让其多在上空盘旋两次。他受过苦,却头一次失去自己的力量,一时间仿佛丢了自己的半身,体内的滞涩感几乎快要将他逼疯掉。
他看着夕阳逐渐垂落,银辉伴着夜色涌出,塔下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略有因为某人拾级而上而传来的轻微震动之感。
不知道今晚会是哪位该死的东西。
他眼睛半阖,略带疲惫,嘴巴上因为干渴有些起皮,哪怕一个精美漂亮的木头杯子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上,他也懒得去伸手碰它。
房门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他分了一点精力过去,却不想这次开门的人既不是大伯家哪个名不见经传的堂哥堂姐,也不是什么没见过面的表舅小叔,来人扎一个高高的马尾,面貌与卫轶八分相像。
“大姐,”卫轶发现人真无语的时候是会想笑的,“你也想来和我谈情说爱?”
“可怜你而已。”
卫松风关上门,随手丢了包东西到他的床上,卫轶接住,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从外捏了捏:“你如果真的可怜我,该给我一把刀才对。 ”
“妈妈的刀确实在我这儿。”
她随意绕进来,在卫轶床前的凳子上坐下,一手撑着脸颊,望向天空上莹亮的月亮。
卫轶问她:“卫寿怎么让你进来了?”
卫松风说:“我们家又不在乎这个,你知道,母亲和妈妈本来也是亲姐妹。”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以为今晚还会是他家哪个小辈,”卫轶抱着她扔过来的那袋东西沉默了一下,“而且你不是beta吗,我们家要来也是三哥吧。”
“我说我来劝劝你。”卫松风说,“没良心,我今晚不来,凭你现在还能再把谁打出去?”
她把床头那杯冷水从窗户里泼出去,又倒上一杯温热的,递到他的手上,她指指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包裹:“打开吃吧,才几天,下巴都瘦出来了。”
卫轶接过水喝了一口,将那个包裹剥开,包裹里面是尚且温热的炙肉和几片软绵的糕点,用的各式香料都是他先前喜欢的,糕点也是以前常吃的种类,闻起来味道极佳。
“我本来就有下巴。”他拿了块炙肉吃起来,这几天饿的反酸的肠胃终于舒服了不少,他尽量吃得快一些,卫松风就撑着脸坐在一边看他。
“大姐,”他低头,也不顾边吃东西边交谈会显得不雅观,他问道,“你不生气吗?”
卫松风道:“生谁的气?”
“先生母亲的,再生我的。”
“哦,”卫松风说,“那你生我的气吗?”
“生气的,姐姐。”卫轶说,“姐姐,为什么啊。”
他声音含糊不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问的是哪个为什么,是为什么对妈妈和姐姐的遭遇无动于衷,为什么要一直听从母亲的话,为什么看他被关进这里,又为什么如今过来再心平气和地施舍他。
“omega不要总是生气。”卫松风又给他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
卫轶接过:“大家都觉得卫嘉会是下一代的家主,你不觉得不甘心吗,许多的家族会把家主的位置传给第一个孩子。”
卫松风张张嘴,有点疑惑又有点茫然的偏了偏头:“嗯?”
“合适的位置应该交给合适的人。”她说,“卫嘉更强,更有领导力,所以家主的位置理应交给她——如果没有出现意外的话。”
卫轶说:“那这一代的家主为什么是卫灵,应该是妈妈。”
“妈妈是omega , omega怎么能领导家族。”
她回答的干脆,答案直接冒出她的嘴巴,好像是脊髓反射一样,丝毫没有经过大脑的斟酌便脱口而出。
卫轶不说话了,他默默喝完水,将水杯递还给她。
“即使世间所有的生灵都是omega?”他问,“只是利用,却向来不承认我们吗。”
卫松风端着杯子,她也沉默,好像在思索什么原本不该说出来的话。
高塔上一时寂静无声,今夜无风无云,塔太高,这里不像中城,连虫声都没有。
“生灵并不是omega的特权。”卫松风眼眸低垂向下,手指摩挲着杯子,“生灵应该是给每个女人的礼物。”
“什么?”卫轶问。
“不论alpha、beta,还是omega,”她说,“生灵应该是给每个女人的礼物,所有的女人都应该有机会得到它,都有可能使用它。”
“这是书籍中记载的,卫轶,你知道的,书籍都是不会错的。”卫松风终于不再像先前那样无波无澜,她好像确实是来劝说他的,几乎有些苦口婆心的意思,见卫轶愿意听,就尽力向他解释,“只有omega能够觉醒生灵,这才是不对的,我们会改正它。”
卫轶只问:“什么书籍?”
卫松风回答:“是母亲换来的书,薄薄一册,对生灵的性状描述都简短而准确,唯有这一句与如今所谓的事实并不相符,书上说,''生灵是上天给每个女人的礼物''。”
“我知道你为卫璇和妈妈感到不忿,你不必这样想,她们不是牺牲品,她们都是光荣的先驱,也会是荣耀的后继者,后世的人不会忘记她们的贡献,这是很伟大的。”
卫轶把手中的包裹团起来,扔到她的脸上:“你们神经病。”
“卫轶,”卫松风一手接住那团油汪汪的纸,“痛苦只是暂时的。”
卫轶:“没痛苦在你们身上。”
见他油盐不进,卫松风坐着,有些难过的望着他:“你不相信么,你应该会相信的,母亲还在研究,她已经做出了很多新的东西。”
卫轶躺下来,背对着她:“我吃饱了,你滚吧。”
卫松风果真闭上了嘴,她依旧坐在原地,半晌后才站起来叹了口气,对卫轶说:“明天来的就不是我了。”
卫轶说:“滚。”
卫松风离开了,卫轶听到门被人关上,又有钥匙转动上锁的声响。
他背对着门,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又开始疯狂的抓挠自己的脖颈,只为书上一句话便如此对待自己的家人,他不能理解,更无法接受。
他必须要出去,哪怕代价是一次死亡……
一颗小石子从窗外飞进来,打到他的手背上。
卫轶吓了一跳,浑身汗毛都要倒竖起来,他扭头看向窗外,一个黑色的手影正从窗下伸出来,五指似有血液在流淌。
他双手撑住床,见那只手抓住窗沿,一撑一翻,一个人影从下方跃起蹲到他的窗台上。
“嘿,”云行扒着窗台冲他咧嘴挥手,压低声音说道,“大少爷,好巧。”
第42章
“咦?”云行从窗台跳进来, “怎么不激动啊,我还以为我这个出场挺帅的呢。”
她穿着身卫轶没见过的纯黑色衣服,光线太暗,衣服是否在夜色下染了血也看不清,只有走过来时脚底在地面上印出几个血印子。她拍拍手,将屋内打量了一圈,一屁股坐在卫松风方才坐过的凳子上。
卫轶把手放下来,将颈环向下扯了扯,刚好盖住颈上被他抓挠的红痕。
他垂着眼,眼睛盯着云行的手看,扁着嘴,嘴角向下撇,好像一个受伤小狗受委屈的表情,弄得云行有些忐忑,她嘟嘟囔囔:“真不激动啊?也不欢迎我一下,我以为起码会有个拥抱呢。”
卫轶身子向后扭了扭,上半身几乎埋进他两个靠枕里,用勉强能动的那条腿把盖在身上的被子踢掉,露出丝袍之下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腿。
“动不了。”他声音闷闷的说。
他把被子卷到身前抱着,云行屁股离席,身子倾过来看他的腿,他看她脸色,见云行面上只有担心,便问道:“鱼亚呢,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云行还没回答他, 听到他的问话,脑内系统就先嗡嗡地响。
卫城的天幕好像一个巨大的信号屏蔽器, 让她的系统有些通信不畅,但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她的系统好像因此判断这里很危险,一路上它指哪她们打哪,前所未有的有用— —但这也不好告诉他。
“鱼亚在塔下,你家的猎人真够多的,”她将卫轶那条银白色的袍子向上抹了抹,见纱布一直从他的脚踝缠到膝盖上方,嘴巴里说的信誓旦旦,“我们走正门进来的呀,你家这破塔底下守这么多人,上头不是你也是别的大宝贝,来看一眼不亏。”
塔下猎人确实不少,云行手上沾了些血,她将血痕往自己身上擦了擦,手指轻轻划上那团厚厚的纱布:“你家人真打断你的腿啊,怎么回事,这个不能恢复吗?”
卫轶道:“你过来。”
云行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凑过去,卫轶勾勾手指,一手扶过她的下巴,在她嘴角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卫轶说:“欢迎你,好想你们。”
他两只胳膊搂住她的脖子,下巴抵在云行的肩上,两人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态,他鼻子蹭上云行的脖颈,抬眼见到云行发红的耳尖。
云行身体又向前探了探,抱住他的腰,劲瘦的腰肢外面裹着一层贴身的丝,透过这层轻薄光滑的衣物,手心传来人体温热的触感。
卫轶确实给了她一个拥抱,云行这样与他抱着,呼吸正打在他脖子系的那段蕾丝上面,那些狗东西们选的颈环果真对信息素没有任何阻隔作用,热气打上去,卫轶有些起鸡皮疙瘩,云行轻轻亲吻了一下他的发顶,鼻子动了动,再开口时语调中却带上了一丝疑惑:“你身上……”
卫轶向后缩了缩,不知为什么有些心虚:“有别的alpha的味道吗……?”
云行被他这句话问的有点沉默,不知道这大哥这是转哪个频道上去了,但她也确实有些恶趣味,卫轶逃避似的,身体向后仰,她就干脆一条腿跪到床上来,手指轻轻按他的背沟,要他再向前一些,不要往后躲。
她压着他嗅了几下,见卫轶面上红的滴血,才又闭上眼睛,亲了亲他的嘴巴。
“我说你吃挺好啊,身上怎么有孜然味儿,”她说,“少爷,你家今晚上这是吃的烧烤啊。”
卫轶表情僵了僵,他本来在云行怀里缩着身体,这下当即直起身子对着她的肩膀邦邦邦给了三拳。
云行还抱着他,觉得他这次用的力气不对劲,心说奇怪,原来不是omega刻板印象,就连卫轶害羞打人也会用这种轻飘飘的小粉拳,有点好笑。
她还存心逗他,于是稍一用力,将他从床头那堆抱枕中提出来,引得卫轶轻呼了一声。
她顾及卫轶的腿伤,便没怎么移动他,只是把自己塞到他床上去,卫轶“唔”一声,又要挣扎,被云行结结实实按到怀里:“先别动,我手上都是茧,再动就要给你衣服勾脱丝了。”
卫轶觉得自己要被气笑了:“你身上脏死了,一身血就敢躺我床上,还管我衣服脱不脱丝。”
“别打岔,”云行从后面抱着他,把头埋在他脖颈处,“你刚才说什么别的alpha ,天杀的,我才走了几天。”
姿势很方便,卫轶便用拳头捶她的头:“我说alpha我一天杀一个,你来的巧,正好今天还没杀。”
云行也不痛,被他打着还贱兮兮地笑,卫轶同她这样一闹心情倒是好了些,整个人仰躺在她怀里向下压她:“你带刀了吗?”
云行:“苍天,你杀我还要问我要刀。”
她确实随身带着一把小刀,拴在自己后腰上,她伸手摸索了两下把刀抽出来,连刀鞘一起递到卫轶的手里。
卫轶没接,拍拍云行的腿示意她从床上下去,云行这下又听话了,扭头亲了他一下,小心地把他从身上移下来 ,自己乖乖到床前蹲着看他。
卫轶举起手腕,一边摸索一边向云行解释,他大致记得祁桓打进他身体里的那些细针一般的结晶都在什么位置,左下三指,右下四指,从外面已经摸不出任何区别。他确定好了,用手指点点某处,让云行帮他挖开。
云行点头,小刀划在他皮肤上,又用刀尖将皮肉往一旁分拨开,在一旁点了一小簇火焰做光源仔细寻找,果然在其中找出一个小小的反光的亮点。
她伸手把它拔出来,比起细针,倒更像是毫毛一样的丝,她拿着这东西对着火光看:“你是说这个?当时参星婆婆体内的也是这种小东西吗,难怪先前找不出问题所在。”
卫轶点头,云行便又如法将剩余的四枚从他身体里取出来。
力量渐渐恢复,生灵重新生效,散发出微弱的光,身上或新或旧的伤口逐渐恢复,但力量还有些弱,因此伤口恢复的不快,感觉略有点麻痒。
力量重新在经络中通行,好像鸟入山林,鱼回大海,他把手搭在云行肩上,腿骨也在逐渐的愈合:“我想去找我的姐姐。”
云行把他扶起来,他腿骨还碎碎的,依然站不稳,她便干脆叫他倒到自己背上:“去呗。”
卫轶拿头发蹭她耳朵。
“好吧,”云行把他背到后背上,“可以骑着我去。”
她一只脚踏到窗台上,夜晚的凉风吹过面颊,吹的额前发丝也轻盈地摆动。卫轶向下看,塔下一片漆黑,不知道多深,看不出具体的状态。
云行扶着窗框,一只手反过去压住卫轶的背,然后便从上方一跃而下,下面有繁茂的树木,枝条向上不断拔高,月光照在两人身上,然后和他们一起直直湮没在树影里,鱼亚在塔下守着,原本倚着墙,手里把玩着一把带血的剑,姿态相当嚣张,卫松风的身体就软绵绵倒在一边,嘴角有血,看着不知死活。
寂静的夜中有不和谐的声响传来,鱼亚抬头,见是他们,稍微松了口气,丢下那把剑向两个人走过来。
云行从树上轻盈地跃下,向鱼亚一扬下巴,鱼亚道:“这么久,真吓人,还以为你在上边被杀了。”
“差一点,”云行说,“卫轶在上边一天杀一个alpha ,杀完了就加孜然烤肉吃,多亏我厉害,不然这会儿我就只能被片成片,再下来的时候就要讲究一个色香味俱全。”
卫轶恼火,去掰她的嘴巴,云行口齿不清,“呜呜”反抗了两声就闭了嘴。
他穿的还是那身银白色的袍子,露出缠在云行身上的一大片腿,皮肤在月色下白的反光,搞得鱼亚偏过头去不好意思看他。
她斜过眼睛咳了一声,心道完蛋,早知道不问,这下当了情侣play的一环。卫轶见她这样,突然也觉得不好意思,他想起自己的穿着,脸红的发烫,去打云行背他的手,然后将袍子往她手里塞了塞,要她帮自己捏住些。
云行:?
搞什么? ?云行想,我说错话了吗刚才? ?
实在见多了恤半裤旗袍短裙,先前又在中城和卫轶穿了好几天破烂儿,她麻木得很,完全没懂这两个人为什么闹着闹着气氛突变,卫轶把脸埋在她身后,嘴巴凑到她耳朵边,讲话的声音简直称得上生平仅见,他问:“你还有别的裤子吗……”
云行瞬间感觉大脑放光,好几种推测一一铺展开,她甚至已经想到是不是因为自己身上有血,沾到他衣服哪些不好看的地方才弄得二人这么尴尬,然而转念再想也没听说过omega还要来月经的,于是投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不过依旧回答道:“有的。”
卫轶的腿骨要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云行给他揪出一条长裤,见他有些局促地盖到自己腿上,也依然没有觉得很理解。
“鱼亚,我们要去再接一个人。”她干脆对鱼亚说起正事,鱼亚似乎没什么意见,点点头答应,随口问她再去哪边。
云行扭过头看卫轶,卫轶说:“我知道,我来告诉你们怎么走。”
第43章
“嗯哼。”云行答应一声,卫轶依旧把下巴搭在她肩上,他脸还是发红,云行就伸手捏了捏他的腮,又被他打了手。
云行道:“少爷,别沉默啊, 给我们指条明路。”
卫轶深呼气,手下在她肋间拧了一把,拧到云行呲牙才停手。
塔上的视野很好,他观察过四周, 卫家条条道路通达, 若是只有云行二人应当走哪条路问题都不大,可惜如今带了他这个显眼的靶子, 他沉思, 仔细回忆当时在高塔上所能够看到的守备安排,终于还是择出两条合适的路线。
从北山此处到卫灵的实验室要穿过庄园中央的主楼, 一个巨大的一个城堡式的建筑,前方有一片宽敞的人工湖面,那里住的多是直系的子弟或家族长者, 就像他先前的住所也在那里, 讲究的主人家往往不喜欢外人喧扰, 于是除去零星几个本家的老少,主楼之前的路径很少有人经过, 佣人们多从后门或侧边通达的连廊出入。
他看向云行,云行身上沾了血,脸上却干净,睫毛很长,棕色的瞳仁在月光下宝石一样闪光,清透透亮晶晶的,是一双样子很标准的火灵的眼睛。他心下权衡,横跨湖面确实更近,但如果被发现,水岸旁到底还是不适合火灵发挥,若被家里人围剿就更是麻烦,倒不如稍绕远些,走家中那块守卫稍多的稀树草甸。
可能最近运气不好,他有些不放心,便将自己的顾虑原原本本地告诉二人,鱼亚对他的建议不置可否,询问道:“稀树草甸?为什么向那里安排那么多猎人?”
卫轶道:“他们不爱在家里见到太多杂人,守卫与仆从大多就从这样不显眼的地方走了,只能算是家里巡逻与通行的要道,并不是特地安排人守在那里的。”
他说:“所以走那里也稍看运气,不过我们可以算是两个木灵一个火灵,比起湖边,总的来说危险性要更低一些。”
鱼亚哦了一声,听了他的话,伸手挠了下脖子,话语有些尴尬:“所以人一般会从那边过来是吗?那我还是更建议走另一条路。”
云行对两边都没意见,不过见鱼亚面色稍异,就问她怎么了,鱼亚摊手,如实回答:“刚才可能有别人来过,不过没凑太近,我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跑了。”
“就在你们下来之前,”她终于也有点心虚,“他……走得快的话,要召集人手赶过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云行“噫”了一声:“不早说。”
鱼亚并不反驳,她摊手耸肩,从她们随姜文翼进城,再到与她分开悄悄潜入,对付的守备们都只算寻常水准,换句话说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她心中大致有所评判,于是并不紧张,还有心情对云行眨眼睛,她说道:“不着急,不着急。”
——
北山的高塔燃起冲天的火焰,火不知从何而起,在这座砖石所制的塔上越燃越旺,塔下草地与周围的建筑也被高温点燃,焮天铄地的火几乎将卫城半边天空照亮。
好像沉寂的巨兽深夜里苏醒、休眠的机器重新发出轰鸣,仆从们有如工蚁一般从各处涌来,安静的庄园内传来嘈杂的人声,火势已然成形,一道道水柱射入其中,制约火焰向周围蔓延,兵荒马乱之中无人在意角落处一闪而过的三人的身影。
他们尽量从暗处行动,卫轶身上也披上云行的外衣,掩盖住在黑夜里太过显眼的白色,卫家的回廊称得上九曲连环,他低声指挥二人行动。
回廊中比起外面还算清净,却也不是没人,其间也遇到几个倒霉仆从,未等他们发声叫喊,便都被前方的鱼亚干脆利落地扭断了脖子。
云行又在心中为他们暗自哀悼了一小下,跟着鱼亚的脚步跨过几人尸体,星星点点的火从他们的衣服头发上燃起来,待三人走过,火光陡然升高,吞没他们的四肢手脚。
他们正向主楼的方向移动,自接到卫轶开始,云行的系统便许久没有再发声,这让她心里略有些不踏实,在这条回廊中能见到外面的风景,她便偏过头张望,见她们潜入时还空旷的庄园已经被络绎往来的人填起来,心中咋舌。
卫轶的下巴还抵在她肩上,她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心说真不愧是穿越剧本,一沾恋爱线就碰上标准豪门,得亏这个是叛逆派的,不然估计光亲戚朋友家长里短都要花上她半辈子去处理。
她看着这个广大的庄园,不敢想在里边演宅斗该有多崩溃,前方有几层不明显的台阶,她想的出神,差点把自己绊倒,向前踉跄几步才又站稳脚跟。
“唔…”卫轶也跟着她闪了一下,扯扯她的头发,“你想什么呢,看路啊。”
云行道:“你好像是公主啊。”
卫轶从鼻子里发出个疑惑的音节。
云行将他又往身上托了托,他小腿上还包着那层厚厚的纱布,几乎透不出生灵发动时生成的光,因此也看不出他的腿已经治好了几成——估计还是不太好,因为刚借的裤子还盖在腿上,卫轶并没有把它穿好的意思。
“公主嘛,”她说,“有魔法的长发、魔法的双手、和小动物对话,而且一般比较倒霉,会被关起来等待一个极帅的人来救。”
卫轶没听说过这个,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我不是长发啊。”
云行:“不重要,这个设定可以被''关在高塔上''替代。”
卫轶被她说的有点糊涂,问她:“那你喜欢长发?”
云行思索两秒,也被他莫名的问话搞得有点晕头:“呃,差不多?”
两个人说的驴唇不对马嘴,偏偏鱼亚似乎听懂了,她扭回头来,此时分明能算是紧张刺激的逃杀场面,三人之间却好像郊游一般环绕着极轻松的氛围,她接话道:“那我认识一个这种公主啊。”
云行“哎”了一声:“这种设定这么普及?”
“不过她不倒霉,也没有被关起来等别人救。”鱼亚一步跨出回廊,“她自己就蛮厉害的。”
云行也从那道回廊中出来,再向里就能隐约看到一个装饰精致的出入口,正是卫家主楼的后门,她平举起手,火蛇顺着门口的装饰向上攀援,一些植株同样贴附上墙面,被烧出滚滚浓烟。
云行说:“你说的那个公主听起来和我说的不太一样啊,你这个好像是要当女王的那种。”
“差不多,”鱼亚说,“不过你这个比方真少见,现在很少听到有人说什么公主女王了。”
浓烟散过来,云行被呛得咳嗽几声,她们绕过这一处,向主楼的前方去,果然很快有人从主楼里出来,有些是仆从,也有些打扮精美的青年人,他们倒是普遍比北山的猎人们强一些,再加上火焰蔓延的区域不大,火势很快被压制下来,火焰消散,只留下滚滚的黑烟。
似乎有几个人透过窗户在楼上喊些什么,三人谁也没有细听,只顾着埋头向前。主楼建的实在宽大,云行估计这栋建筑要以千米为测量的单位,他们又进了一处通道,逐渐能够见到外头粼粼的水面。
大多数仆役都聚到后门去救火或是忙着重新恢复原有的那些装饰,一些卫家的小辈也跟着聚过去,楼上便只剩了些懒得管闲事的人以及一部分精力不济的长者。
三人将要于通道中穿出,却不想夜色中有一道银光划过,银光直直刺向鱼亚的脖子。
金灵的攻击大都是这样的起手式,鱼亚偏头躲过去,再向四周环顾,竟已经有数十根铁棍于周身悬浮,紧接着一道道破风声响起,铁棍攻击的位置十分刁钻,招招都向着云行与鱼亚的要害刺去。
木墙不能在石板地上凭空升起,便只能让高温的火焰黏着其上,鱼亚翻身闯出这段漆黑的甬道,脚下踩实了岸边的泥土,地面柔韧的青草疯涨,绸缎一般翻卷住追随她身影而来的银光,卫轶抬头看,果不其然正见到卫寿双手握着他的木杖,站立在窗边向下望。
他的身边有两位同为金灵的猎人恭敬地站着,他的某个堂哥也同样侍立一旁,卫寿最爱摆这样的谱,也不知道大晚上让这么多人都在房间是要有什么排场。
云行此时也已经带着他走到明处,见卫轶向上呲牙,便也于周身树影火光之中抬头看去,正与一个老头对上眼。
“亲戚?”云行问。
卫轶直接抬手指过去:“他打的我的腿!”
呀,云行很给面子,点头道:“杀了。”
卫轶又向后指他的堂哥:“他想强迫我和他结婚!”
哎呀,云行又点点头:“也杀了。”
火焰爆裂声与周围呼呼风声相应,卫寿并不能听清二人在下方说些什么,只见到卫轶的态度一如既往的不恭敬,他冷笑一声,又有一排铁锥环绕他的周身,又几乎同时射向下方火焰围绕中的二人。
不断有铁器向几人射去,他眼睛紧盯着带卫轶跳跃腾挪的云行,却不想视野忽的一花,墙下一株绿树仿佛海啸一般从窗中涌入,下一秒鱼亚从中腾出,手中一把刀正刺向他的眼睛,被一旁两个猎人眼疾手快地架住,这才勉强逃过一劫。
鱼亚立即放弃手中武器点地后撤,她后退,云行却已经顺着树木跃上,二人交换身形,一来一回,只有那两个猎人与卫寿同她们招式相碰,卫寿身旁那个年轻的alpha木在原地,甚至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
战局激烈,卫轶握着云行的刀,随着她的动作探身向前,一刀挥下,卫寿脖颈鲜血喷溅。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刀身寒光映出卫轶的脸。
卫轶轻吐两字:“杀了。”
第44章
他的血喷溅在周围的地板上,脖子几乎被削断了一半,却依旧没有立刻死去,他手指仿佛受惊吓一样抬起,喉咙里发出一阵气音,云行抬脚直踢向他的胸口,将他整个身体踹飞出去。
卫轶手中薄刃在金灵的能力下解体,化为几个窄小的刀片,刀片飞射向几人的眼睛,还未近身,又瞬间被火烧灼成液体掉落在地。
卫寿身死,两个猎人清楚自身与云行等人实力的差距,此时也不求将她们击败,动作间脚步悄然后撤,竟是丝毫没有再护住一旁青年的意思。
鱼亚看得出二人萌生退意,树木的根须顺着屋内石砖的缝隙蔓延,缚住他们的双脚,一人反应不及,被她用胳膊绞上脖子,只听“咯嘣”一声轻响便被扭断脖颈没了气息。
另一人被从窗口抛下,身体拍进湖里,该是没死,却许久不见再浮上来。
即使活着也伤的不轻,鱼亚不再管他,一回身,自背后踹了那呆愣原地的青年一脚,他踉跄,卫轶抛了手中的刀柄,正打在他的太阳穴上,又猛一扭身,手肘重击上他的后脑。
“废物。”卫轶评价。
一场战斗结束的很快,甚至没给原先房间中四人求救的机会,但到底动作不轻,为防止停留时间太长被周围人围剿,云行几人不约而同地又从原处跃下去,风声灌入耳朵,再睁眼又是外面莹亮的月色与粼粼湖面。
三人对视,飞速离开主楼前方,按原定的计划向卫灵的实验室赶去。
此时卫灵那处实验室外仍有诸多猎人把守,这些人似乎未被庄园中接二连三的事故惊扰,站位还算疏松,卫轶大致扫了一下附近人手,没见到那个总穿黑袍的高个儿男人,他知道对方难缠,但现在有鱼亚和云行一起,此刻没见到他,心里还略有些遗憾。
他先是活动了一下双腿,转了转脚踝,然后在身后轻拍云行的肩膀让她把自己放下来,云行没动作,回以一个担忧的眼神,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无碍。
他们站在一处稍矮的房顶上,双脚落到地上,云行见他站的很稳当,先是撕了腿上的纱布,接着又转到她身后去,套上她刚才给他的那条黑裤子。
卫轶不矮,但整个人长得比云行小些,裤子穿到他身上,裤腿有点长,腰也不太合身,不过他也不介意,干脆将穿在身上的丝袍的下摆撕下来,“嘶啦”一声响,接着手下又一使劲,从宽松的下摆上撕扯出一根布条系在腰间。
云行偷瞄他的动作,觉得略心碎,心说天杀的,一朝穿越穿没了我一尺八的好腰,这下借给别人裤子穿别人都得再系个腰带,真是好屈辱。
她低头看自己那双比原先大了几号的手,撇嘴,有心想去量一下卫轶的腰,又觉得大庭广众月黑风高,自己这么做太变态,犹豫了半晌才不太甘心地收回手去。
鱼亚蹲在屋角上,眯起眼睛清点下方猎人的数目,青铜大门之外的猎人不如北山塔下的多,这样的阵势两人今晚已经见过一次,再来一次也算是熟练。
她也不愁,见卫轶在原地蹦了几下,知道他已经恢复,心下更是安定,她站起来,吐掉嘴巴里的草茎,对他们一抬下巴,笑道:“走? ”
二人点头,于是又有接二连三的火焰在深夜里猛地升起而后又激烈地爆开,她们紧贴着地面与暗影处飞快跑动,杀这些来不及反应的猎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与先前相比,云行自觉她对于各种战斗越来越得心应手,她扯住一个猎人的手腕,抬腿踢击对方的下颌,手腕一翻,便将那人的武器夺过来握在手里。
这里的人都爱这种锋利的短兵,除金灵外少有人愿意使用沉重的长刀或是大剑。
——她其实也有一柄贴身的小刀放在小臂上,那把小刀从她醒来就有,兴许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东西,打造的与肌肉的曲线万分贴合,刀身呈流线型,刀柄光滑,整刀不见任何装饰,只有一个小小的眼睛印记刻在刀柄上头。
小刀刀身不太反光,且几次遇见金灵都没被影响,似乎不是常规的金属制成,她知道这种原始绑定的道具背后肯定得有点什么说法,于是一直把刀像先前一样绑在原处,除了最初在中城乱撞时就再没用过几次。
她夺了别人的刀,又动作流畅地将刀插进别人的脖子,现场多种异能一同发动,碎石、火花、还有夜里宛如墨龙一般的粗大藤蔓相击相碰,各种光影与不同的声响混在一起,周围一片混乱。
不过混乱结束的很快,他们下手干脆,现场又没几个像样的战斗力,云行知道卫轶习惯用这个,便把手中匕首又抛给他,说道:“你家这些人质量一般。”
卫轶接过,将刀暂时别在腰侧,听到云行的话先是扫视了周围一圈,接着翻了个白眼:“大多数B级都跟卫灵走了,留在家的才有几个。 ”
他们缓步走向那面紧闭的青铜大门,云行扭了扭脖子:“卫灵?这么大排场啊,什么场面需要把你家的好手都调走?”
卫轶道:“卫灵就是就是我母亲,没有什么大事,那些人跟她出去迎亲而已。”
他将手按在鱼亚的后背,皮肉愈合时酥酥麻麻的感觉攀上鱼亚的脊椎,恢复的速度比先前要慢,这不太舒服,让她感觉神经好像有点打结似的。
她说:“北城还有要你家特地去迎的亲呀,你们真够有礼节。”
卫轶摇头:“不是,新人是西城的谢家。”
鱼亚不说话了,嘴角也跟着往下一撇,他们走到青铜门前,云行一手扶上去,掌下都是密密麻麻的花纹,问道:“怎么打开?”
卫轶说:“应该用''钥匙'',可是我目前没有,或许你可以试试暴力拆解开,里面有一段很长的走廊,不用担心伤到里边的人。”
云行点头,挥手让他们退开些,火以她的掌心为原点向外燃,很快覆盖住整个大门。
她手指虚抓,“轰”的一声爆响仿佛天降雷霆,房子是旧屋,周围有破碎的砖石落下来,门上也出现几道深刻的裂痕,爆炸声接连响起,火灵不愧为攻击力最强的异能种类,卫轶捂住耳朵,从前方落下的一片灰尘中看去,见青铜门几乎破碎,中间显出一个不规整的洞来。
内里的走廊也被震塌了一段,三人跨过落地的砖石,扬起的灰尘弥漫其中,引的几人咳嗽不止。
回环的走廊宽度不一,里面墙上隔几步便挂着灯台,燃的是油灯,云行好奇地用手沾了沾其中灯油,有些发粘,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原料。
这个走廊走着有些渗人,她将手上的灯油往一旁的壁布上擦,挠挠鼻子:“你姐姐被关在这里面?”
卫轶点头。
云行问:“关了十年?”
卫轶拿奇怪的眼神看她,没懂她的意思,但最终还是决定瞪她一眼,云行偏头,假装欣赏壁布上的花纹。
曲折的回廊连接内里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走近时三人都有豁然开朗之感,屋顶是玻璃,有月光撒下来,这里面没有燃灯,云行随手唤了一朵火苗跟随周身,里面被卫轶推倒的物品已经收拾干净,那些桌子柜子重新立到原处,又补充上了一些器皿,不过器皿里面是空的,没有再盛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云行随手拿起一个放在手中把玩,那器皿是玻璃的,在火花下剔透明亮,看不到任何杂质,和在现代社会能见到的几乎一般无二。
器皿长得有些像以前见过的烧瓶,细长的瓶口配下方圆滚的瓶身,周围还有些像烧杯或试管的其他东西,只不过这里主人的用法好像有些单一,看不出干了什么,似乎都拿来当了装液体的容器。
倒是也不能说这个用法不正确……云行摸着下巴,把那东西又放回原处。
中央的架子上已经没了姐姐的影子,卫轶心中打鼓,云行还在饶有兴致地观察周围,他便先离开二人,步伐加快了些。
[姐姐? ]他在心中呼唤。
[姐姐? ]
[姐姐? ]
一点轻微异响从角落响起,同时又有回应声进入他的脑海。
[卫轶, ]是卫璇的声音,依旧是有些昏沉似的,她回复的轻轻慢慢, [卫轶,我在这里。 ]
他跑过去,一道火焰被分过去,飘浮在他身侧,随着他移动为他照亮四周的景物。
实验室的边角处有一个几人高的柜子,柜子后放着一个长条形状铁笼,鱼亚与云行也跟着卫轶的步伐过去,探头一看,铁笼中竟有一个奇异的人形。
[卫轶, ]卫璇能动的手指轻轻点到地面上, [我在这里。 ]
第45章
笼子很狭窄, 几乎没有让人活动的空间,云行想起在老家见过笼养的鸡,几十只鸡一起, 排成一排,挤在一个又矮又扁的笼子里, 吃饭、喝水、下蛋, 一生维持一个姿势, 连转过身子也无法做到。
卫璇待在笼子里,就好像是被圈养的身不由己的鸡, 她人在里面被挤成很端庄的一条, 火光映照之下,样子显得十分可怖, 裸露出的半边身体反射出血糊糊的颜色和质感, 眼睛上的皮肤当初被剥的不够匀称,一些地方太薄, 能见到里面变色的眼球,此时仅仅算勉强维持住人形而已。
云行看的有点起鸡皮疙瘩,她想,如果有人将参星婆婆与卫轶的姐姐放在一起,要求她从中选出一个人类,她百分之百会选参星婆婆。
很可怜,不知道这人变成这样是因为什么,周围环绕着那些实验器材一样的玻璃品,那些东西透过光,叫她心中突然有些发毛。她垂下眼睛,此情此景叫她突然理解了卫轶对家里人的态度,这家人真是可怕,不反抗的话,下一个或许会是他。
卫轶手指轻触着女人的身体,熟悉的绿光微微亮起,还不等云行看清就又熄灭,他神色起初有些焦急,不知发生了什么,眉头又逐渐舒展开些。
云行也蹲下来,和鱼亚一起研究这个封闭的笼子。这个笼子一看就是金灵所制,它浑然一体,上面完全没有截断或是焊接的痕迹,她双手握住其中某根铁杆,用力掰了几下,铁杆随着她的力道变形,却似乎没有能被她拉断的意思。
她沉默,又重新观察了一下这个笼子的结构与大小,火焰确实能熔化金属,她却不敢直接在这笼子上使用,里头这个宝石人看着已经奄奄一息,她生怕温度一升高,再将人给烫出个好歹,于是只好握住方才那根被她掰弯的铁杆再度用力,让它来回弯折。
[这是谁? ]铁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卫璇微微转了转眼睛,向卫轶询问, [力气挺大,但好像不太聪明。 ]
卫轶沉默,目光漂移,扭过脸去看鱼亚。鱼亚只是好奇地看云行的动作,丝毫没有发表意见的意思,他有点无奈,怕云行在这里做些无用功浪费体力,刚要提醒,却不想云行动作很快,来回掰了数十次后,那铁棍弯折处竟“啪”地断裂开。
“喔!”鱼亚拍手,也学着她握到旁边的那条铁栏上,“为什么?我也来。”
云行张开手,活动了一下手指的关节,依稀回忆起这个知识点,不确定道:“为什么…应该是因为金属疲劳?”
卫轶没听过这个词,但大致也猜得出这个词语属于金灵的范畴,他伸出的手转了个弯,也跟着握上铁栏,几人的动作仿佛并排拉风箱一样,在这个笼前来回推拉起来。
卫轶与她们动作一致,这办法竟然很管用,只不过缺点是有些累人,他好不容易掰断一根,便觉得手臂酸胀,于是便收手稍作休息。
他一边活动手腕,眼神转回卫璇身上,眨眨眼,又眨眨眼,这才终于又听卫璇改了口风:[好吧,好吧,她真是力气又大又很聪明。 ]
卫轶闻言嘴角一勾,有点满意。这笼子做的小,没一会儿几人就将一侧都开出了口子,云行又去把断裂折弯的杆子向外掰开,手伸进去轻轻地垫到卫璇膝盖与后背,而后将她小心地抱出来。
手碰上去,便发现卫璇的身体几乎没有热意,关节活动间还有固体摩擦的声响。她手比脑子快,将人抱在怀里了,才开始又有些不知所措,生怕不小心把这位朋友磕了碰了——纯物理意义上的磕了碰了,于是只能手臂向上抬,极轻微的将她晃了晃,关节处又有让人牙酸的摩擦声,她倒吸一口凉气,实在怕人散架,终于还是向卫轶投去求救的目光。
[还挺帅, ]卫璇躺在她怀里,毫无顾忌的与卫轶用心音交谈, [哎呀,还知道避嫌,你喜欢这一个吗?我看这两个都挺不错,我要是还正常就好了,正好这两个alpha咱们一人一个。 ]
卫轶站起来,手撑开比划了一下,心里求饶: [姐姐……她们是我的朋友。 ]
卫璇闻言“嘿”了一声,立刻说:[那我谈两个。 ]
卫轶不吱声,抱着还是有点困难,他转过身去示意云行将卫璇放到自己背上,鱼亚见二人不需要帮助,便继续蹲在原地研究金属的断口,那里有些发热,形状也变的不同,她问:“是这里变热,把铁烧断了吗?”
云行将一旁的白色桌布撕下几条,把卫璇像个宝宝似的缠在卫轶背上,回答道:“不是的,是应力。”
鱼亚显然没听懂,手上又开始摆弄那节铁块,口气中有些遗憾,感叹道:“我分明记得我有一点金灵天赋。”
云行沉默,不确定这个知识点能不能算进金灵的范畴,当前的情形似乎也不是谈论这些的好时机,鱼亚好像想要继续追问,但挠了挠头发又止住了话头。
她似乎常保持这样一种好奇与学习的心态,日常相处中不太明显,但碰上盲区时,连云行信口胡诌的道理都会加以思考,骗个较真的人没意思,还有愧疚感,云行被她逼得越来越不好意思胡说八道。
卫璇又趴在卫轶的背上,姿势几乎与上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这次有两个alpha在一旁保驾护航,这样的队伍让卫轶觉得很安全,他背着卫璇,刚要抬步走出去,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指挥云行二人去把那些新摆出来的瓶瓶罐罐推翻。
卫璇耳边响起一阵玻璃落地碎裂的声响,她闭上眼睛,询问卫轶: [这次几成胜算? ]
卫轶毫不犹豫,给她报了个八。
卫璇在心中对他轻哼了一声,晶体化的血肉上生灵的力量变得更强,她的身体和所能控制的能力却在不断衰弱。
八成胜算,这已经很高,她在心中反复咀嚼了这个数字,突然觉得有点可惜。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恢复回来,出去也不过一场枉然,但她并没有就此再说什么,只是顺从地被弟弟背着,又一次走过这段曲折的走廊。
[我的感知范围又缩小了, ]她又有点难过,便随意与卫轶聊起来, [外面怎么样,你们这次进来还好吗。 ]
云行与鱼亚将他俩一前一后护在中间,卫轶点头,眼睛紧盯着前面: [都解决了,就算再有人来也没关系。 ]
不久走到走廊的尽头,卫璇没再看到青铜门,直接透过一个巨大的洞口见到外面的景象。
她眼皮微微张开,有些惊讶:[刚才那声音……是你们在砸门? ]
外面的地上横七竖八倒着许多尸体,果然又有新一批的猎人赶过来,分散在周围严阵以待,正等着他们从那个洞口中走出来。
云行停下脚步,三人站在阴影之中,与外面平地或房屋之上聚集的猎人相对。
树干穿破脚下龟裂的地板,层层叠叠,绕成一个拱形,顶住上方被她炸的摇摇欲坠的天花板,她向后比了一个手势,对卫轶道:“你和你姐姐在这等着。”
卫轶点头,云行与鱼亚走出这片阴影,一片枝干又从洞口升上来,将他和卫璇护在其中。
[还蛮可靠。 ]卫璇评价二人。
外面又传来熟悉的打斗声,偶尔有光亮通过缝隙透进来,卫璇的身体硬硬的,与她接触的皮肤都逐渐变的冷起来,卫轶有心关注她的情况,回头见卫璇还睁着眼,便道:“没关系的,我们很快就出去。”
卫璇问:[八成? ]
卫轶说:“嗯。”
果然透进来的光影与声响很快减弱,门前的枝干纱帘一样分开,云行和鱼亚站在外边,不见旁的猎人站着,她们向他招手,招呼一声:“走!”
他背着卫璇踏出门去,对卫璇道:“是吧。”
卫璇嗯嗯两声,觉得他样子好笑,几人又重新在夜色下疾行,运气似乎变好了,从卫灵的实验室出来,他们没有再遇见太多的阻碍,零星又碰见几个也都被她们轻易解决。
[真奇怪,]卫璇见到二人的身手,有些感叹,[你从哪里找来的朋友,母亲都找不到这样的猎人。 ]
他们一路接近卫家重重的侧门,那里一般无人把守,卫轶心情已然放松下来,与她打岔道: [都是中城碰见的,一个是纯野人,真想不到会这么厉害。 ]
卫轶再指挥二人穿过那几道侧门,卫家内部的第二重天幕逐渐失效,从那之中出来,几人全都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卫家还好,卫城的城门怎么办?”鱼亚有些疲惫,她叉着腰,三人找了棵树,此刻一起躲在上头,听她这么问道。
云行靠上树干:“今晚休息休息,明天再硬闯呗。”
卫轶背着卫璇蹲在一边,他同样是这样的意见,卫城不像普通区域,要出去估计还是要强行破关。
卫璇枕着他的肩膀,似乎也有些疲惫了,卫轶回头观察她,正要将她从背后解下来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就听到她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响起来。
[我突然觉得不死在中城也可以。 ]她的声音平静,又突然与卫轶交流起死亡来, [好久没吹过外面的风,现在感觉死而无憾。 ]
卫轶能感受到她的心跳,跳的还算平缓,知道她这是在感叹,平静道: [还是建议你再撑一会儿,死在卫城还算是死在家里,不值当。 ]
卫璇那边又闷闷地笑起来: [好吧,好吧,卫轶,我好像梦见妈妈了。 ]
第4 6章
卫城居住的都是依附卫家生存的男女老幼, 城中氛围一向和谐,然而今日还未到开门的时刻,卫城中便弥漫上了沉重肃杀的气氛。
街上已经有早起的民众开始活动,猎人也开始结对巡查,树冠或房顶都已经不够安全,云行几人便干脆不继续在暗处躲着,卫城城内与所有区域一样有早间的市场,她们自然地混入人群,卫璇头上蒙着纱,趴在卫轶背上,像一个久不出门的端庄omega 。
缠在她四肢上的镣铐被小心藏在宽松的长衣长裤之中,自从几人从卫家的庄园中离开,她镣铐上的晶石似乎也随着距离的增加而逐渐黯淡,但也多亏如此,镣铐此时刚好能被遮盖起来,不会因这凭空发出的光芒而更加引人注目。
[我们以前来过这里,]卫璇透过黑纱观察四周的景象,[真有意思, 这里似乎毫无变化。 ]
太阳渐渐升高, 卫城城门的通行时间从早间八时三刻开始, 一直到傍晚五时三刻结束。此时已经有稀稀拉拉的居民汇聚向城门处,有跑商的商队、出城采买的佣人, 也有做任务的猎人,他们逐渐在城门前排成一个不长的队列。
今天的检查似乎格外慢,云行双手插在口袋里,听前方蒙着头巾挎着篮子的小哥向旁边的同行者抱怨,卫城一般不欢迎这样的普通人,但对富商或有才能的人家还算宽容,捎带着带些佣人或是奴仆进来也无伤大雅,前面这两人显然就属于这个范畴,因为他们对今天卫城戒严的原因似乎一无所知,两个人凑在一起,还在低声地猜测为何会如此,希望这不要耽误了他们的时间。
站在人群里,云行也算的上是个头高挑的那一部分人,她踮踮脚,视线越过前方的人头,见最前方队伍被分成三列,三列前各有几个猎人在检查和把守。
她眯起眼睛观察前方,脑中系统的声音及时地响起,给她报了一连串B级出来,云行“啧”了声,问道:“我们该选哪条路?”
系统说:「右边。」
随着位置逐渐靠前,云行已经越来越能够看清城门处那些猎人的样子,他们站距相隔不远,共有三名B级的猎人分别在左右与城门中部检查各自队伍的通行牌,每名B级的猎人身后又有四个C级的猎人,他们的能力属性各不相同,刚好配出三个齐全的五属性队伍,站在城门右侧的猎人样子有些熟悉,若不出意外,刚好是前几天刚见过的姜文翼。
三人仍旧是云行在前面打头,她手中是前不久刚从永卫区拿来的通行塑料卡,递到姜文翼的面前,姜文翼显然还记得她,笑道:“怎么这么快又要出来?”
“哈哈,”云行说,“出来办点儿事。”
姜文翼点头,将通行的卡片还给她,说道:“一路顺风。”
云行接过,却没立刻离开这里,她大喇喇站在原地,明摆着等人,姜文翼身后,几个猎人偏过头去,其中一人将嘴巴凑到姜文翼的耳朵前,不知道说了什么,姜文翼抬起眼睛看了下原地站着的云行,挥手道:“无所谓,没关系。”
说来也怪,云行看着重新站到姜文翼身后,将她彻底无视的那几个猎人,心中觉得疑惑,这好弱智,总不能卫家叫他们来城门口堵人,却又不告诉守卫需要堵的到底是谁。
卫轶和鱼亚都在她身后,三人没有聚在一起,中间各自都插着几个不认识的人。
很快就要轮到卫轶,云行眼尖,注意到他一只手已经悄悄按在腰侧,他一直把匕首插在那里,胳膊上露出的肌肉紧绷,连云行都不自觉为他紧张了一些。
[她是…… ]卫璇从模糊不清的黑纱下抬眼向外观察,没想到正巧碰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轻声念道, [坏了,怎么是她。 ]
作为omega来看,卫轶几乎正是传统视角下顽劣不堪的omega的典范,他敢跟着不认识的异性出门,敢未经许可走到庄园之外,可他偏偏又是极珍贵的生灵,家中的长辈对他很是头疼,气愤他不听话,又担忧他的安全,最后便选了个脾气极好的女性beta来看护他,既作保护,又作限制。
女beta正是姜文翼,她长相一般,气质也只算温和,实际却有一身土灵的好本事,卫轶深呼出一口气,对云行使了个眼色,站到姜文翼的身前,将手中那块通行的牌子递过去。
云行就在不远处,连走在最后的鱼亚都做好了强行突破的准备,却没想到姜文翼接过牌子,好像从来不认识卫轶一样,稍做检查便放了行,牌子递回到卫轶的手中变成了两张,她态度自然,连他背在身后的那个蒙着黑纱的身影都没过问,好像卫轶递给她的东西本来就是这样。
她依旧笑呵呵的,态度与往常别无二致的和善:“祝你好运,一路顺风。”
卫轶将那两张薄片攥在手中,低声道了一句谢,快步走到云行的身边。
鱼亚也很快跟上他们,三人外加卫璇,一起默默走出卫城的大门。
[姜女士……]仿佛平常居民一样离开卫城,卫璇甚至还未来得及有恍如隔世之感,喃喃自语声便被城墙之上一道声音打破。
一只银锥砸下来,从上方径直击碎了她的耳廓,紧接着银锥拉成一根细长的银丝,穿过她的胳膊,将她与卫轶牢牢串在一起,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城门口瞬间寂静,男人的声音从城墙上响起,听着有一丝熟悉:“愣着做什么,拿下他们。”
那个总穿黑袍子的男人站在城头,下方几个猎人见到这情景皆是一愣,然后立刻便又反应过来,形形色色的攻击直打向三人所在。
三人还没发难,姜文翼倒是先恼了,一条极大的土龙凭空凝结起来,龙鳞炸开,向他们的攻击全被其挡在身外,一切好像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姜文翼咬着后槽牙,抬起脸向城头看,一字一句道:“祁!桓!”
“我在。”
黑袍的人影从上面落下来,数枚银锥同样射向她的位置,姜文翼偏头,脸颊依然被其中一枚划过,正要再躲,却见那飞舞的银器都缚上了火,渐渐熔成液体落在地面上。
城门口的普通人爆出一阵巨大的喧闹声,他们大叫着不停向后拥挤,拼命想要逃离前方异能者的战斗范围。另一边土龙也消散,现场一阵尘土与碎石落下来,露出其中呈三角形站位站立的三人来。
卫轶忍痛,一把拔下刺穿他与卫璇的细长银枪,缓慢扭头,盯着祁桓吐出一段森冷的发言,他吐气:“我正愁找不到你。”
地面上猛然刺出一片片尖锐的地刺,云行手掌虚空一握,配合木刺,以三人为基点向外涌出一圈圈高大的火浪, C级的异能者就算配合出花来对A级来说想打也依然轻而易举,卫嘉就懂这个道理,祁桓却好像不知道,三人站在原地,甚至没有一个人稍微移动脚步,周围扑来的十数个C级的猎人就已经尽数倒下。
随手处理乱飞的银光,原本顺利离开的轻松心情被祁桓打破,云行有点不高兴,她歪头,嘴唇轻启:“先前有A级的水灵在场,如今可没有。”
祁桓的行动依旧相当敏捷,他并不接话,一枚枚银色的圆球被他抛出去,待云行将其挥开的功夫,姜文翼已经被他以一段金属的枪杆直插在了地上。
「金灵,A级。」
她转身,正听见系统在脑中提示的声音,这才有点理解他为何敢一再挑衅, A级的对手什么都麻烦,但只这一人再加两个B级,也不算太过棘手,卫轶担心与他缠斗下去会引来城中更多的守卫,急道:“速战速决。”
云行点头,一招一式间已经不知比最初流利了多少,祁桓向来好用远程的攻击,她便近身缠上去,手掌侧面抵上他的手腕,见眼前又有流光闪过,一团火猝然在身上升起。
她依旧进攻,却不想祁桓也完全不想躲避,那流光一闪,被他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握在手里,对云行的手腕刺去。
那小东西扎进身体里几乎没什么感觉,系统却在她脑海中警铃大响,卫轶也在背后喊:“小心!”
身体确实有了一丝阻滞感,她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这是她不久前刚从卫轶身体中取出来的细针。
她猛地抬腿踹上祁桓的小腹,用的力气很大,将祁桓踹的倒飞出去,接着欺身贴近他的身体,又自上方对他面部一记肘击,“砰”一声响,几乎将他砸进地里。
“你玩阴的。”云行又给了他一捶,见他又要抬起手臂,也就顾不得许多,手中白光一现,一刀捅进他的脖子,再拔出刀,鲜血四溅,血液喷了一地。
第47章
天地可鉴, 云行想,他害我,我这是正当防卫。
温热的血液喷溅到她脸上, 她迅速擦了擦,反倒又在脸上留下一道血痕。卫城走的这一趟实在太过血腥, 从昨夜暗中潜入卫家到如今已经杀了不少人, 每次都弄得到处是血, 偏偏没地方洗衣服,再扔就有点不够穿了,这样不行。
卫轶在身后催她快走,云行答应,回过头,见到鱼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姜文翼从城门处捞过来,半扛着放在自己肩上。
姜文翼伤了手脚,腹部被穿了个大口子, 或许是因为还有些同事之情加持在身,祁桓并未对她下杀手,只是如今活动起来费力些。
“我来?”云行赶回他们身旁,见鱼亚拖着她行动起来稍微有些不方便,便主动要将她接过来。
她们移动的相当迅速,卫城的城门已经不在她们视野之中,鱼亚一手扯着姜文翼的胳膊,一手绕过她后背圈住她,她不太敢动姜文翼的伤处,又不好意思直接环住她的胸,但此时再和云行倒把手也没必要,便摇头拒绝了云行的提议,只叫云行帮忙把她架到背上去。
姜文翼很配合,刚才时间紧迫,卫轶只来得及给她的伤口粗略地止了血,此时内里的血肉还都暴露在外,如果拉扯的狠了估计还要再受一次伤。她被云行扶到鱼亚背上,与卫璇一个姿势,轻声对二人开口道:“多谢。”
鱼亚摇头:“谢你才对。”
鱼亚说:“背叛卫家这种主家,你也不怕被人通缉”
姜文翼很平静,闻言笑道:“与二位一样,换个地方,再换个身份生活,不成问题。”
“啊?”鱼亚被她这回答堵了一下。
姜文翼说:“连注册都不做的猎人可不会关心通缉。”
鱼亚讪讪,姜文翼也不多问什么,只又道了声谢,她面色还有些苍白,卫轶背着卫璇落在她们后面,她就偏过头又看向卫轶,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卫轶“嗯”了一声,面对她时总略有些心虚,只说:“待会儿走得再远些,我为您治疗。”
他不自觉又摆出些臊眉耷眼的样子,好像小时候犯错被她抓着似的,姜文翼问道:“你背后是?”
“是卫璇。”卫璇头上还蒙着黑纱,此处没有旁人,卫轶干脆将那层纱丢下去,卫璇觉得视野好些了,但也露出骇人的面容来,姜文翼果然被吓得一惊,她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开几次,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
云行瞥她一眼,靠到卫轶身边,用胳膊轻轻捅了捅他,终于小声问道:“她谁啊,为什么帮我们,你们很熟吗?”
卫轶一手支撑着卫璇,余出一只手来捅回去:“她是小时候看护我的猎人。”
他们拖在后面,说话声音又小,姜文翼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卫轶肩膀上卫璇的脑袋一晃一晃,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祁桓攻击落下时那道清脆的碎裂声从何而来。
“她的耳朵……”卫璇的耳朵在刚才被打碎了,一半的面容与从前变化不大,还能看出当年的影子,另一面的皮肤却不知是溶解了还是怎样,露出内里仿佛风干了一样的肌肉,半透明,纹理清晰。姜文翼张口想要关心,又犹豫了一下,“呃……她的脸是?”
她咽了口唾沫:“听说五小姐很久之前得了怪病,已经不治而亡了,真是难以置信。”
卫璇耳廓碎了,却不影响她听到他们的交谈,她恼火:[该死,我今晚就要在他们每个人床头诈尸。 ]
卫轶安抚: [没关系,都得死。 ]
姜文翼问道:“家主不在,你这次回来只为了你的姐姐吗,今后有什么打算?”
卫轶反问:“你呢?”
姜文翼又不说话了,气氛沉默起来,云行左右看看,其实也想要听听卫轶的安排,反正系统又不给她颁布什么主线任务,她去哪里都无所谓,可以一只跟着卫轶他们一起行动。不过卫轶似乎没有将想法说出口的意思,她虽然好奇,但还是憋住没问,中途他们停下休息,卫轶将卫璇放下来,托给鱼亚两人照顾,他则去给姜文翼治疗身上的伤势。
莹绿的光从他的掌心亮起来,姜文翼似乎对他还有些忧心,见鱼亚与云行离这里远些了,才终于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焦急:“不要去贝叶区。”
卫轶头也不抬:“为什么?”
姜文翼道:“你在哪里都可以生活的很好,好不容易逃走了,为什么还要再趟这一趟浑水?你如今也带出了你的姐姐,好好照顾她,再找一个伴侣安度一生,有什么不好吗?”
她握着卫轶的手腕,卫轶把她的手移开,又转了个方向去处理她别的伤口:“嗯,可是姐姐快要死了,如果知道我杀了卫灵,她应该也会安心些。”
“而且文姨,你知道我从小就记仇。”
姜文翼的表情变得有些愁苦:“我是收到消息才进城的,他们说你回来了,还杀了卫嘉和你的弟弟,希望我来劝劝你。”
她的伴侣在很久之前丧生,自己也没有孩子,卫家原本的夫人没时间带那么多的小孩,普通的佣人们又拿他没办法,她看护卫轶的时间很长,比五年还要多,从他是个难缠的小鬼一直带到他长成亭亭玉立的青年omega ,见他如今这样,不禁有些难过。
她说:“我知道你家里人的关系不像我们普通人一样紧密,也不提家主是你的母亲,但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去,卫家B级的猎人共有四十二个,有二十人都随她一起去了贝叶区,更不要说还有一些你们本家的能力者,你孤身前往只是自寻死路,你要和你的朋友一起就是害人害己。”
卫轶神情舒展了些,终于抓住关键信息,他问:“那A级呢,有几人跟去了?”
姜文翼长叹一口气,知道他油盐不进,久违的又觉得头疼。她将身子向后一靠,一副不干了的架势,偏偏卫轶又殷勤起来,拉着她的手连她指甲缝的破损都要给她仔细磨平。
卫轶道:“文姨,告诉我吧,我有办法,至少不会让她们死的。”
姜文翼说:“不清楚,可能是除了你家长辈外的全部。”
“三个?还是有更多了?”卫轶轻轻捏她的手指,“还是两个木灵一个水灵吗?”
姜文翼将手抽出来,皱着眉头抬起眼皮,卫轶似乎在外面吃了很多苦,他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脸也瘦了一圈,如今却又拿以前那套装乖卖巧的样子看她,她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治好了,卫轶身上却还带着血迹,教训的话摆在嘴边,她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舍得再说他。
“是,”她有点无奈,只能这样简短的回答他,“还是要去?”
卫轶抱怨:“接个亲带这么多人,神经病。”
姜文翼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卫轶在有求于人时向来乖巧得很,低着头随她去摸,他问:“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让我多活几天吧,”姜文翼说,“我去是拖你们的后腿,你知道,不是人越多队伍越强。”
“那我想将姐姐托付给你照顾。”卫轶说,“这样可以吗?”
姜文翼看着他,又叹口气,点了点头,没来得及再说别的,便见到鱼亚两人很小心地搬着卫璇过来。她们将卫璇放在一个刚编好的椅子上,椅子上有些平滑的凸起,卡住她的身体关节,让她能够安稳地坐在上面休息,她们还带来了一些果子,老远就向两人抛过来。
卫轶站起来准确地将它们接住,而后递给姜文翼。
卫璇坐在这张新编的椅子上,似乎挺满意,对卫轶说道: [瞧瞧,你朋友真聪明,我现在舒服极了。 ]
卫轶去接鱼亚的手,鱼亚就随他,手下卸了力,自己也拿了个还发青的果子咬了一口,问道:“听到你们说话了,什么接亲,在哪儿? ”
姜文翼望望卫轶,卫轶却坦诚:“我们在说我母亲的事,她到贝叶区去了,随行的大约有二十以上的B级和三个以上A级,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陪我去。”
他和云行小心的将椅子放到地上,鱼亚耸肩,蹲到姜文翼旁边,向卫璇抬了抬下巴:“能问一下你母亲做这些事的理由吗?”
“我不清楚,”卫轶确实也不能理解他的母亲做这些事的缘由,“她想复刻书中的话,用妈妈和姐姐做了试验品,想要让其他人也找到使用生灵的方法。”
这理由听起来确实云里雾里,鱼亚问:“你觉得她还会继续这样做吗?”
“当然。”卫轶对这个倒是从不怀疑,他从鼻腔里挤出“哼”的一声,“她从来就没停过。”
鱼亚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吧,你上次说这次的新人来自西城的谢家,你知道是谁么?”
卫轶倒是不太清楚这个,他摇头,又向姜文翼那边投去疑问的眼神,姜文翼这次真伸手扶了扶额头:“我不知道,只知道也是个小少爷。”
鱼亚眼中露出一丝思索,卫轶知道她从西城来,心中猜测她或许与谢家有些关系,未等他理清思绪,卫璇的声音又在脑中响起。
[我好像听卫嘉提过,]卫璇说,[如果没记错的话,母亲要娶的人和你同年出生,名字叫谢莹莹。 ]
第48章
卫轶说:“他叫谢莹莹。”
“谢莹莹……”鱼亚重复了一遍, 眼睛睁大,“谢莹莹?啊?你母亲多大?”
卫轶沉默:“……快四十。”
鱼亚道:“该死。”
“你认识他吗?”卫轶心中谢过卫璇,站在那里动作轻轻地为她打理头发, “你好像很关心他,他确实年纪不大,嫁到我家来是有些不合适的。”
云行也过去默默蹲到鱼亚旁边, 嘴巴里嚼嚼嚼, 一边吃一边饶有兴致地听他们说话。
鱼亚没有否认:“当然也可以这么说,你知道,朋友,我从来没隐瞒过我从西城来。”
云行咳了一声,听得在心里鼓掌,好好好,你和卫轶半斤八两,是没隐瞒,但你不提谁也想不到你来头这么大,她插嘴问:“谢家在西城什么地位,对标卫家?”
“那倒没有, ”鱼亚将手中果核随处一抛,拍了拍手, “西城中有三个生灵的世家,谢家只是其中之一,姑且还做不到像卫家这样。”
行,云行想,她随便碰起来的队伍都这么藏龙卧虎,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相信她这把拿的剧本是扮演异世界主角,这真是前途光明,感觉自己走完剧情就能迎娶白富O ,走上人生巅峰。
她又不说话了,蹲在那里阴暗地嚼嚼嚼,所以现在队伍的配置是穿越时空的主角,家庭扭曲的大族子弟,背景雄厚的外地朋友,她眼睛瞟过周围一圈,点点人头,想了想又觉得姜文翼和卫璇两个不适合再算进主角队,超出三个人的部分往往很危险,一个不小心就要驾鹤西去领个盒饭什么的。
她面无表情的满脑子瞎想,卫轶见她对鱼亚的事既没有表态,也没有再问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只好自己试探性叫到:“所以……谢亚?”
鱼亚:“……不是,鱼亚是我本名。”
“哦,这样,”姜文翼还坐在她身边,把手中果子放到地上,幽幽道,“云亚。”
云行在旁边噗嗤一乐,鱼亚闭眼,胳膊伸过去,搂住她的脖子卡着,云行象征性挣扎了两下,然后烂泥似的靠到她身上,对她抛了个媚眼,鱼亚“噫”了一声,想勒死她,又嫌太恶心,把云行远远推到一边叫她一个人蹲着。
讨论的事情很重要,但她们又开始打闹,卫轶不急,反倒松了口气,对这样的氛围已经习以为常——这就是两人都没有异议的意思。他也跟着放松下来,拿手指当做梳子给卫璇梳头,卫璇脑袋上的皮肤被剥去一半,所以只有一边还剩些短短的头发。她以前很宝贝自己的头发,长发一直到腰,佣人们有时候洗起来毛手毛脚,但她宁肯去特地拜托卫嘉给她洗头也不愿意剪掉。
卫轶将她剩下的头发拢到一个方向上去,到正面观察一下,而后歪了歪头,随手摘了朵小花给她别在那只还算完好的耳朵上,说道: [上次见到卫嘉,她留了很长的头发,早知道都割下来带过来给你当假发用。 ]
[哎呀, ]还没人告诉她卫轶做了什么,卫璇听到他提起来,语气还很轻快, [你见到她啦,那就是为我留的。 ]
卫轶手指一顿,有点疑惑。
[她说她留长发和我一个样子,偶尔来逛几圈给我看, ]卫璇其实也有点搞不清楚卫嘉是什么样的心态,那人一直觉得自己是铁alpha ,从小便十分抗拒这种碍事的头发,她回忆当时的情景, [如果我嘴巴还能动,我早晚把她头发要来放我头上,可惜我当时已经说不出话啦。 ]
卫轶说: [搞不懂你们的关系是好还是不好。 ]
卫璇道:[我也不知道。 ]
而后两人皆是沉默,鱼亚与云行还在没正形地打闹,鱼亚去捂她的脸,云行更无耻些,顺势去亲她的手心,把鱼亚恶心的五官在脸上乱飘,姜文翼似乎都有些嫌弃,屁股挪了挪,不动声色地离她们二人远了些。
卫璇突然道:[你要带我去贝叶区啊,不去中城吗? ]
[……我们离开卫城后,你的镣铐不亮了。 ]卫轶回答,他看向平静地坐在那里的卫璇,说起来心中有些难过,他一直避免提及这些,但也还是尽量平静地说道, [你撑不到去中城了吧。 ]
[我刚才说我见到卫嘉了,她说我什么都做不成,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样,我想救妈妈,但妈妈反而拼命送走了我,我想带走一位灵君,但最后是灵君自爆才让我逃脱,我现在想护住你, ]卫轶垂着眼睛,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这个藤椅背后的小接口, [可是我也是生灵,你骗不了我,你也快要死了。 ]
卫璇不说话。
[不过我仔细想想,又觉得我可能只是不适合许这样的愿望, ]卫轶也跟着沉默了会儿,自顾自又开始说, [你看,我发现我想报复谁就报复谁,我小时候那么弱就能报复卫嘉,你知道卫寿也很讨厌,他打我,还想让他的废物儿子占我便宜,所以昨天晚上我把他们一起杀了,再说起来,今天抓我们的那个金灵也死了,这么想想,我许愿的时候换个方向努力就好,对吧。 ]
卫璇眼睛眯起来,卫轶知道她是想做出一个笑的动作,卫璇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好弟弟,你的守护神估计是把大砍刀,这是又想杀个卫灵给我助助兴呗。 ]
卫轶点头。
贝叶区离这里不远也不近,卫轶在卫灵出发的当天潜入进城里,到今天大致已经过了五日,卫灵不常出游,卫轶也就没有从前的经验可以参考,只能根据距离大致推测出卫家的队伍应该已经快要抵达。
“我们要走的稍快点了,”鱼亚将她那个粗略的地图摆在地上,见卫轶去研究,也就跟着他的思路走,她摩挲一下下巴,突然想起什么,对几人道, “北城接亲有什么讲究吗,是会在原地停留一段时间,还是接了就走?”
她疑问,在座的各位更是一个都没经验,只有姜文翼的大脑还勉强能思考这些冗杂的礼节。
“接到就走吧?”她说,“一般不是直接去对方家里接吗,接到人还不走,在外边留着干什么?”
“有道理,”鱼亚说,“那得再走快点。”
他们人少,又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礼仪和架子,加快脚程能在三天之内赶到贝叶区,几人轮流背着卫璇的藤椅,藤椅的椅背做的很巧妙,稍作调整就能让它能很贴合的贴在脊梁上,卫璇坐在上面被包裹的好好的,这样不太易碎,她也更舒服些。
他们确实赶路飞快,几乎不进城,只在通道上行动,土灵木灵与火灵三种异能在野外生存力绝佳,故而几人竟然也都没觉得这样做太过辛苦。
卫家控制的区域很大,有时他们走的路线会与卫灵重合,路上会留下大队人马移动的痕迹,卫轶总尽量细致地观察,希望能从留下来的蛛丝马迹中大致判断出队伍的人数几何。他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不过好在卫璇是,生灵总对自己天赋能力范围内的事十分擅长。
[不超过一百,]卫璇说,[他们甚至比我们判断中走的还慢些,这像是昨天的痕迹。 ]
卫轶问: [你是说? ]
卫璇说:[我们明天就到贝叶了吧,很幸运,我们可能和他们前后脚抵达。 ]
他们在第二天傍晚时分见到了贝叶区的城墙,城门还没有关闭,但他们并没有正常进入的意思,今天的贝叶区被装饰得很好,城头还有几个巡城者正在上面来回徘徊或站岗,不过贝叶区不算小,他们绕城走一圈,还是依旧有些守卫不严的地方。
北城的城墙多是夯土制的,姜文翼寻了一处很偏僻的角落,从那里开了一个隐晦的洞,洞的前后皆有繁茂的绿意遮挡。他们悄悄入了城,接着便分了两路行动,卫轶将卫璇托付给姜文翼照顾,让她们这几天不要妄动,找个旅店安心等待便好。
姜文翼点头,卫璇却坚持要卫轶带上她的小指——她的身体在这几天里变得愈发剔透,原本身体中那好像血液一般的纹路也消失了大半,她的手指已经变得像真正的水晶一样,已经完全没了知觉,也彻底控制不了。
[带上吧, ]卫璇说, [你觉得这不好,对吗?可是这如今已经是我唯一能帮到你的了,卫轶,这个是我的愿望。 ]
卫轶答应一声,卫璇的手很脆,他轻微一用力便听到一声仿佛玻璃碎裂的声响,一截剔透的暗黄色手指被他握在手中。
“谢谢。”卫轶说。
旁边几人看到这一幕皆是一惊,卫轶不管她们,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摸出来,塞到姜文翼的手里,而后退回到云行二人身边,他们还要再在城中逛一逛,搜集些信息,如果更顺利些他们今晚就会开始行动。
他们离得越来越远,卫璇的声音却又一次从他脑中传来。
[卫轶,你还记得妈妈送给我们的刀吗, ]卫璇说道, [卫灵一直将我的那把放在身边。 ]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将它带回给我,好吗? ]
第49章
贝叶区也是北城之中一个较大的区域, 虽然不像永卫区那样气派,但无论规模还是设施都已经算是十分不错,卫灵选择在这里接亲也很合常理。
他们三人在贝叶区中行走,天色渐晚,但街道依旧十分热闹,他们脚步不急不管,仿佛散步一样,时不时有天际盘桓的鸟落在卫轶肩上,轻叫几声,转转头,拿脑袋轻轻蹭他的脸颊。
“怎么样?”鱼亚抱臂,向街道的左右张望,她抿着嘴,这座城池建造的规整,若是想像之前那样暗中行动,恐怕是没有太多地方能供他们躲藏。
“还好,”卫轶将手指平举到肩膀前方,肩上的鸟扑棱一下站到上面,顺着卫轶向上托举的力道重新飞到空中,他道, “卫灵一行人刚来不久,大队人向贝叶区的主楼去了,谢家似乎还不见踪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到达。”
鱼亚答应一声,问他:“去看看?”
卫轶点头。
贝叶区所谓的主楼与当初云行二人在枝柳区碰见的一样,它并不是单指一幢独立的建筑,而是指代建在城中央的一座庄园,庄园的大门连通贝叶区的大路,修的虽然不及卫家那样好像城中之城一般的广大,却也比枝柳区的要更好些,主楼坐落于城市中央,宣誓着对于这个区域的主权,随着此刻卫灵等人到来,更是好像将整个区域都纳为了卫家的行宫一样。
云行想起她第一次看到鱼亚地图的时候,那张地图画的粗略,除了城区的边框还有些地方有大片的涂黑,靠近中城的地方少,越向北方则越多,她说涂黑的地方都是大家族的领地,如今回想一路走过的所见与所闻,果然靠近中城的那些区域中央基本没有这样不讲理的建筑,居民都是普通百姓,那些彻底涂黑的区域应该都像卫城,普通人难以探查其中。
她走在道路的中央,脑中思考这些,有些出神,鱼亚在她身后,忽地拉扯她一把,她叫了一声,没站稳,差点就地倒下。地面上原本铺设了平整的石板,几乎是鱼亚将她从那里拉开的同一瞬间,那些石板竖立起来,盖在石板之下的土壤翻出地面,速度飞快,将原本站在街道上的行人丢至路旁。
街上的人不少,此时皆是些□□“砰砰”落地的声音,夹杂民众慌乱的呼痛与喊叫,云行转过头,她们旁边刚好是石制的路牙,磕到上边可有些痛,她缩了缩脖子,对鱼亚道了声谢。
路上翻出的土壤停在原地,土浪变得像是一片张牙舞爪的泥土城墙,卫轶反应的也快,在云行被鱼亚扯过时背过身子,藏在二人的身后,接着有一阵马蹄声传来,有几人簇拥着一个黑衣少年从道路中央疾驰而过。
云行没看清他们的面容,那一行人路过后不久,路旁方才翻出的泥土便重新回归温驯,它们重新没入地面之中,竖立起来的石板也重新铺回去,除去路旁跌倒哀叫的行人,这里与先前完全没有两样。
云行不自觉地拍拍后脑,“啧”了一声,对卫轶道:“又是你家的人吧,哇靠,这么嚣张?”
“他们不是应该住到中心那个庄园吗,为什么向外走?”她重新踏到路面上,向那几人消失的方向眺望。
卫轶一手拉着云行的衣角,同样看向远处,他眯起眼睛,舔舔嘴角,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那里似乎也不是城门的方向,他拉过两人:“去看看。”
道路上翻起的土浪好像他们行动的路引,三人紧跟其后,路引最终指向的是贝叶区的公社,这就有点奇怪,卫灵来到这里,猎人一定是提前安排好的,此时再有几人策马到这里来可就不算正常了。
马上的黑衣少年看着眼熟,卫轶只来得及远远瞥他一眼,卫家人长得大多相似,不仔细看,他也有点想不清这是谁。那几人已经进了大厅,卫轶怕被认出来,只催云行二人跟进里面去,他自己躲在外面一个卖杂货的店铺,在外面等她们的消息。
云行二人对他的安排并无不满,这批人走得早,她们在卫城的事不至于隔空传到贝叶区来,虽然不知道她们是否被通缉了,不过通缉的扩散也不会走的比她们更快。此时外面的道路已经重新恢复正常,她们便直接从正门踏入,假装一切都平静如常。
……想是这样想的。
她们一前一后踏进公社的建筑之中,还没走到公告大厅,便听到有人拍了拍手,接着有一道语气倨傲的声音说道:“现在我要你们全都停下来,听从我的安排。 ”
大厅内的猎人不多,闻言皆是有些莫名其妙,鱼亚抬眼,默默与云行对视了一下,于是两人也不顾里头骤然安静的气氛,没事人一样走进去,鞋底踩在地面上“哒哒”地响。
那黑衣的青年站在大厅的中央,衣服上有暗金色的纹饰,身上华丽又复杂的饰品将他装饰的相当漂亮,浑身衣着似乎在大厅的灯光下熠熠生光。他的周围是四个同样装扮考究的人,但从站姿与气质上不难看出他们不是贵族的一员,有些肃杀的气氛弥漫其间,应当是四个受雇于家族的老辣猎人。
云行与鱼亚走进来,似乎不把青年方才的话当一回事,她们绕着墙慢悠悠看挂在上面的公告,动作轻松,在这个原本也就十几人的大厅里显得相当明显。
青年眉头微皱,于是他身旁一个女性的alpha右手轻轻一抬,烈火猛然在她们身上燃烧起来,青年鼻中轻哼一声,然而厅中却并未如他所想的那样响起二人的惨叫,火焰没有缠上她们的身体,而是在她们周围一伸一缩地跳动,云行回过身来,手掌向下一抹,那一片火焰如同宠物一样温驯的聚在她手心,然后消失不见。
“谁啊你们。”云行问,语气之中还有些不耐烦。
那几个猎人见状,神经都跟着云行二人的动作紧绷起来,他们围的中央那个青年近了些,那青年反倒不怕,他眼前一亮:“你是什么等级?”
云行道:“你管我呢。”
方才那次还没什么,但第二次又收到这样不耐烦的话,这堵的青年有些不快了。他抬起下巴,抿着嘴,旁边人却明白他的意思,对云行道:“我们是卫家的人,这位是主家的小少爷,劝你们都放尊敬一些。”
云行看了看鱼亚,鱼亚耸肩,这次谁都没说话,那小少爷却觉得二人服了软,直接说道:“把你们的猎人信息告诉我。”
他说罢,又直接向周围人指挥道:“先带她们走,剩下的那些猎人待会儿再叫他们一并跟上。”
一个好像是公社之中工作人员的人恭恭敬敬地出来,到二人面前,对她们做了个“请”的手势,青年身边也有一个猎人离开原处,到她们身旁跟着,鱼亚有点不自在,皱眉道:“干嘛?”
那猎人打量她一下,兴许是方才云行那一手有些让人惊讶,他语气中没有多少敌意,只说道:“你们交到好运了。”
她们走向后面的小厅,两人的猎人信息报上,那领他们出来的工作人员便微有些发愣,一A一B ,他将二人信息再递交到那位随行的猎人手中,那猎人见了也是同样眉头一跳,向那人使了个眼色,于是工作人员对二人态度立刻比刚才更恭敬些:“我不记得我们贝叶区还有二位这样高等级的猎人,请问二人是从何而来,到这里是有什么贵干吗?”
鱼亚道:“我们是边界区的人,正在云游。”
云行说:“没钱花了,进来接个任务赚点钱,不行吗?”
“当然可以,”那个跟来的猎人出声打断,他的头发有些发白,将二人的信息收到口袋里,对二人道,“二位只是想要钱的话,不如考虑接过我们的任务呢,与大厅里那些任务相比,我们相信我们会合作的更愉快的。”
“哦?”云行听他这样说,面色稍霁,态度也同样变得温和了些,“我们对卫家倒是有所耳闻,需要我们做什么呢,不如现在说说看吧。”
“不难,也不需要二位做什么危险的事。”那个猎人笑眼回答,“我们会在这里停留将近七天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希望二位能承担起守卫的职责,替我们护在小少爷左右——安全方面大概率是不会有事的,只是平时任务可能繁琐些,你知道,大家族的小孩子总有些任性。”
鱼亚没理会他后面说的那些,只问自己想听的消息,她眼睛看向这个猎人,疑惑问道:“替?那几位要到哪里去。”
“哦,我和另一位这段时间有别的任务,”猎人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似乎也看出两人都对此有些心动,他补充道,“请放心,二位是生人,当然不至于让你们承担起全部的责任。”
鱼亚点了点头,那人又说:“你们听说过卫家,那应该能放心,我们的报酬一定让你们满意。当然,如果你们愿意,卫家对二位这样高等级的猎人也向来是敞开大门的,这可以之后由二位自行抉择。”
“当然,”云行伸出右手,与他交握一下,“我们很愿意接受这样的任务,不过我们在旅店还有些行李,麻烦你们再给我们一些时间。”
那猎人笑道:“当然,这可以理解,我们很乐意。”
第50章
“换守卫?”云行二人将公社中的事详细说了,卫轶听的眉头微微皱起,“这个时候换什么守卫?”
“是啊,”鱼亚耸肩,随手挑了个铜色的袖扣,又买了一大堆小玩意,到店家那付了钱,说道, “到时候随机应变吧,不过那人长得和你确实很像。”
卫轶无奈:“我家人长得都差不多,跋扈的也不少。”
“你要跟我们进去吗?”云行也随手拿了些东西,但挑来挑去也不见有想要的,又都重新放下,她问卫轶道:“我们说回来拿行李,他们给了我们两个通行的手信,要不要现在买个大背包,把你也背到里头去。”
“不要。”卫轶撇嘴,轻踢她的小腿。
云行向旁边一跳,但没躲开,他们闹的多了,也不在意,问道:“那你怎么办?”
卫轶不解释,只向她说:“我有办法。”
云行也不坚持,他们从那间杂货店里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卫轶招手,一只乌鸦从屋檐上落下,停在云行的肩膀上,她疑惑,拿手指逗了逗它,给卫轶投去个奇怪的眼神。
卫轶说:“你们带着它,之后通过它将具体的住所告诉我,我晚上去找你们。”
“好。”云行点头答应。
——
就像林家在枝柳区安排林瑾瑜,贝叶区也是由卫家的人常驻控制。云行与鱼亚穿过主楼那扇好像行宫一般的大门向内走,似乎是有人提前安排过,两人还没穿过门前的花园,便有人来为她们引路。
她们被引到正面最大的那栋建筑之中,自侧边楼梯向上,最后一直走到四楼两个稍靠内侧的房间里。
她们两人倒是都很淡定,打了声招呼各自分开,卫家的人似乎都对厚重的地毯情有独钟,从走廊到屋内的地面都被全都铺满,地毯上面的纹样精美,云行用脚底捻了捻,猜测是羊毛作原料做的,打开门,里面的房间也宽敞,至少比她住的旅店高级不少。
房间中的床很大,床面和摆在床头的靠枕都塞得鼓鼓的,一眼便知躺上去会十分柔软,云行用手撑在上面按了按,又想起卫轶在高塔上睡的那张床来,想想床又想想地面,觉得卫轶的居住环境似乎还比不上当下这个临时安排的住所,于是她又觉得更理解卫轶了一些,有好床好屋不让家里的孩子住,不怪孩子这么叛逆。
有人敲门,她在内应了一声,以为是鱼亚,打开门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生面孔,脖子上没带项圈,应该是个beta 。他先是笑盈盈的对云行打了声招呼,对云行介绍自己的来意:“小先生让我来为二位裁衣。”
云行“哦”了一声,打开门让他进来,那小裁缝带着一把羊皮的卷尺,十分熟练地指挥云行伸手抬脚左转右转,云行都照做,差不多将各项数字都记录下来,那人又问:“您有什么特殊要求吗?”
云行思索:“不要蕾丝。”
裁缝爽快答应下来,在随身带的小本子上快速写了几下,说了声打扰,又去敲鱼亚的门。
倒确实是好待遇,云行心想。
听不到外面敲门的声音,她猜测人已经进了门,便躺在床上,稍稍挥手,外面有一根树枝微动,树枝伸出纤细的新芽填到窗户的缝隙里,将房间的窗向外打开——这里的窗户填的都是玻璃,上面几乎没有杂质,乍一看去与现代的作品也无甚差距。一只乌鸦跃到窗台上来,脑袋转了转,云行随手将房间内为她准备的小食丢给它一些,问道:“怎么样,记清楚地点了吗?”
乌鸦叼着云行丢去的那段干肉块,扑棱了几下翅膀,云行重复道:“中央建筑的四楼,从中间向左数的第十二个房间,记不清的话就选亮着灯开窗户的那个。”
那鸟倒是很通人性,云行觉得它好像是对自己点了点头,黑色羽翼轻振,消失在外面的夜空中。
贝叶区有些偏北,夜间从窗户中吹进来的风有一丝凉意,云行无聊,就在床上躺着,等的几乎要睡过去,终于在夜半时分才听见玻璃被轻轻叩响的声音。
卫轶半蹲在窗沿上,一手扶着那扇窗户,手指对着玻璃轻轻敲了敲,见云行有点睡眼惺忪的样子,说道:“哎呀,真巧。”
他翻身跃入,脚踏在地毯上听不见任何的声响,云行从床上翻身坐起来,给他让了个位置:“少爷,你这个台词没有新意啊。”
“我还觉得挺帅的呢。”卫轶关上窗,环视了周围一圈,接着脱下外套随手丢到一旁的座椅上。
“怎么这句也是抄袭。”云行说。
他又切一声,对着云行的肩膀打了一拳,也坐到这张床上来,问云行道:“怎么样?”
云行说:“除了一个引路的佣人和一个裁缝,别的什么人都没见到,今晚要偷偷出去看看吗?”
“裁缝?”卫轶眨眼,又看了下云行的一身装扮,“倒也确实……你不要穿着外衣坐到床上。”
哎呦,云行心想,这人怎么都不着急,重点抓的这么奇怪,她叹气,脊背佝偻起来,弯的像个大虾:“这不是等你吗,走不走啊?”
“不走,”卫轶说,“这里可是有少说四个A级在场,你都不知道哪儿是哪儿,不要乱跑。”
卫轶说着,原本想钻到被子里,想了想还是先去扒她的外套,说道:“等明天吧,既然有人来为你们量体裁衣,大概就是要跟着出去见人的,他们今天刚到这里,这样隆重,明天估计会有宴会,你们跟着看一看,尽量先摸清楚那些A级的情况。”
云行老老实实地抬手,让他把外衣脱了,见卫轶的手又要往她的裤子伸,自己翻滚了一下坐到床下:“不要,地上也好软,你给我丢个枕头下来。”
卫轶又伸脚去踢她的头,云行缩脖子,又被卫轶薅上来。
“外裤也脱了。”卫轶晃她脑袋。
云行不从:“不是,等等啊大哥,真不能脱了,再脱里头光腿了,这天气谁往里穿秋裤啊。”
“夜深人静孤A寡O ,”云行拽着裤腰,“得发生点什么了吧,不行啊我真没学过这个,我申请先交白卷。”
卫轶气结:“你换条新的。”
云行讪讪,自己说了不要,说完又有点后悔了,她心想早知道语气再松点,演个三推三让。
她站起来又去抽了条新的裤子,背包里存货剩的不多了,这是她最后一条。
腿上这条裤子上有点灰尘,似乎还有些黏在上头的小血点,她拿手指抠了抠,有零零碎碎的小碎屑掉下来,确实不适合穿到床上,她认命,将它丢到靠近门口的地上去。
她换好衣服,卫轶已经将被她污染的那半张床留给她,她躺在上面扭了扭,叹息一声:“幸亏明天要有新衣服。”
卫轶:“嗯?”
“这是最后一条了,”云行侧过身子,将房间中点燃的灯火熄了,对卫轶碎碎念道,“幸亏明天要有新衣服,不然再弄脏就又要买,早知道今下午顺便去看看,这么大的区肯定有成衣店。”
房间里骤然暗下来,卫轶眨眨眼,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重新又能看清她的脸,他答应一声:“嗯。”
云行:“明天我们可能会出去,你要走吗?不如待在这里不要动,我觉得应该也没人来查房。或许中午,或许晚上,我们再回来的时候把所见所闻告诉你,然后再一起想办法,就……一二三四五列个暗杀名单,我们有规划地挨个杀。”
卫轶也侧过来,把手臂塞到枕头下面,思考了一下,答应道:“行。”
云行不满:“好敷衍,说点别的嘛。”
“明天,”枕头很软,卫轶将头在上面埋了埋,“裁缝做衣服,即使有原型也要花时间去改,中午能送到你们手上都算动作快,所以不用考虑明天上午的事,累了这么多天,可以借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下午你们可能会被安排做些事,嗯……”
他想了想:“把你那身脏衣服换下来,明天下午可以帮你洗一下。”
云行眼睛一亮,房间里有些昏暗,她眼睛一睁大,卫轶能从她眼里看见从窗户反射来的光。
她整个身子向中间挪了挪,脸上笑的都有点谄媚:“真的啊?你怎么这么好啊。”
卫轶噫一声,伸手按住她额头,身子向后仰:“假的,离远点,滚蛋。”
云行不信,从她那边蠕动过去,手很不讲理地搂上他的腰,卫轶都觉得要是有尾巴这人估计要把床砸的邦邦响,他一手推她的脸:“别靠着我,好没出息,滚出去交白卷。”
云行选择性不听,她用嘴唇轻点了一下卫轶的手心,又被卫轶反手盖住嘴。
卫轶手心往她脸颊上抹抹,藏在枕头底下的手也抽出来,他手下使了点力气,将云行又翻过身去,让她背对自己,抬脚轻轻踹了下她的腰,说道:“讨厌死了,你亲鱼亚去。”
云行顺着他的力道哼哼:“有人连alpha的醋都要吃,好冤枉,好没天理。”
卫轶笑,又踹她:“吃醋个鬼。”
“好粗俗。”云行翻过身来,伸出手,又将他搂在怀里抱了下,卫轶这次没反抗,软绵绵地任她动作,他将下巴向上抬了抬,露出脖子上那段月白色的薄纱来,云行凑过去,在他喉结上轻轻咬了下,不痛,反而咬的卫轶有点痒痒。
他伸手去捏云行的脸,云行松开口,也随他揉搓。卫轶好像心情不错,他捏过云行的脸,在她嘴唇上轻轻一吻就快速分开,对云行道:“好的,答应了,睡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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