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诩儿对我的赤诚没有作假过。
太孙大婚,宫里能来的人都来了,便是皇帝陛下亦派了身边的吴公公过来观了礼,给新婚小夫妻送来了圣旨赐予了祝词。皇后还没死,刘太子妃的势还没倒,在场的卫家皇室内眷都不想在这时候明着与皇后作对,就是王春诗正当宠,那与她走得近的人也不想为着讨好一个宠妾得罪了至尊的皇后娘娘,是以这一时半会的,竟无一人出声。
末了,还是刘氏打破了这片安静,她翘起她那张不笑尤带三分笑意的嘴,启唇不紧不慢地温声道:“今日我儿大婚,诸位亲朋戚友能来喝这杯喜酒,在此我替我儿谢过诸位长辈对他一片拳拳祝福之心……”
她端起面前酒杯,撑着桌几潇洒地站了起来,双手奉上前,柔声道:“本宫替他敬各位长辈一杯。”
至于宠妾,再宠也是妾,当不上长辈,在场但凡有身份敢称是太孙长辈,能受得住刘太子妃这一辈敬的人这厢皆站了起来,留下一群不够辈分不够名分的人坐在原地,尴尬得无地自容。
王春诗本又羞又怒,可眼睛一瞥,就见到了许多不够身份站起来受那杯酒的人脸躲的躲,还有眼睛里藏着不屑的,这刘湘娘话一出,得罪的人可不少。
这就是皇后钦点的太子妃!片晌之间,王春诗心里都快笑坏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诺。”站起来的人此时应了太子妃之请。
王春诗这偷着乐,刘氏敬完酒,笑意吟吟环视了诸位站起来的宫妃一眼,口中略带了些自嘲道:“还请各位长辈能体谅一下诩儿的身子,今天如若不是要完全这人生大事在撑着他,他早就倒下了,不瞒您几位说,他今天续命汤都喝了三趟了,就为的能亲自迎娶他的太孙妃,还望?*?长辈们能怜惜他一二,就让他留着余着的那点力气,让小夫妻俩过一个安稳一点的洞房夜罢。”
“你这话说得,”顺安帝最看重的弟弟靖王王妃这厢开了口,她是个常年冷面的人,宗室当中有人送了她一“冰妃”的外号,这厢她手持空了的酒杯站着未动,冷着脸冷冰冰地道:“有人想要他的命,我们这些当叔婶伯娘的,难道还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不成?让他歇着,今日有那不要命的不懂事没事找事的非要去闹他洞房,明日你找麻烦的时候,你带上我一个,我带家仆过来帮你。”
靖王府靖王玩世不恭,谁都不怕得罪,靖王妃毫不逊色,宗室当中她不说话不开口则罢,一开口那气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众人怕她,更怕她背后那个混不吝的偏偏爱把她的话当真去处置的靖王。
满朝上下,皇帝一心偏让信任的人不多,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靖王就是其中的一个。
“湘娘谢过婶婶。”这宗室里,刘氏谁都不敢走得太近,她与靖王妃也是相识不相知,她从未给自己与这位只年长她几岁的族中叔婶建立交情的机会,她以为这宗室里除了凤栖宫的婆婆,她谁都得罪了,却未料这刚烈的婶母这厢不顾在场那错综复杂的权利纠葛,站出来状似冷冰冰,实则顶着靖王府的权威出头为她说了一句公道话。
公道就是她儿子为了成亲一事,已耗尽了力气,他这成完亲,兴许在床上躺上半月一个月都不见得能起身,这些人心知肚明,各路探子打听到的她儿子喝了百年人参熬出来的续命汤的消息想必已经送到了她们耳里,这些人却还想着去闹他的洞房看他媳妇的戏,这不是明摆着想看他是怎么死的吗?
想他是怎么死的,跟害她的命,看着她去死又有何异?面对一群居心叵测的人,刘氏连怒都不能怒,她连泪都没有,眼泪她早就哭干了,她站起来身来敬这杯酒,只是为的想让这些老一辈的人能碍着她们是长辈的那张脸,别做那种连脸都没有的事情来,替她儿子拦住那一遭。
但这世道,哪怕是在这宗室里,也不尽皆些乌漆墨黑的人,靖王婶这个谁都想巴结一番的人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为她说了话。
刘氏的感激,当下深藏于心,她不敢过多表露她对靖王婶的感激,免得太子以为她想玩弄权势,是以她只朝靖王妃欠身谢了一记,连神情也平静得很。
她谢过后,靖王妃都没看她,这厢靖王妃把眼睛压下,看着坐着的那群心思各异的妃子们,她那犹如冰僵了一般的脸依旧蔚然不动,“省省你们那看热闹的心,卫家的嫡系就是死绝了,这热闹也不是你们这些人能看得起的。”
说罢,她放下酒杯,朝首座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的皇后冷冰冰道:“皇嫂,喜酒喝完了,我要去前头找我家那闯祸鬼去了。”
狄皇后朝她摆摆手,“去。”
靖王妃都不曾施礼,皇后话一罢,她就撩起身下华丽的长裙提步出了桌几,转身背着皇后施施然往大殿门口走了去。
狄皇后这厢也收回了眼,朝拿起琉璃瓶跪坐到她跟前来侍候她的太子妃道:“她就这脾气,刚嫁给靖王的时候靖王没少说要休了她,后来处来处去处出了感情,现在倒是成了手中宝了。”
刘氏笑笑不语。
她没那福气。
“她是长辈,你以后要敬着她点。”狄皇后吩咐她,也暗中叮嘱了她一句。
有这脾气还能在这皇室存活下来的,不是神就是圣,而这种人,反倒是所有的人当中最好相处的,你敬她一尺,她敬你三丈。
狄皇后当年没拿她这弟媳对她的不敬说过事,她这弟媳回馈的就是这些年从不在对她赃灾陷祸的事中插一脚,有时甚至暗中会帮她的忙,且从不出一言到她面前来邀功过一回。
女子当中,为人处事比男子更为贞洁者多不胜数,而像她弟媳妇靖王妃此类的女子,但凡她对你公正公平,你就不能对她有失公允,一旦让她失望,她就会彻底放弃你,狄皇后当年自己的事都操心不过来,魂伤魄损之余根本管不上她弟媳妇是不是对她不恭,心思全放在皇帝身上,可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就因着她没计较过,靖王妃后来默默献上了她的回报。
这天下之事,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道不明说不清,狄皇后无法把这些教给太子妃,只好趁机在这个恰当的时机叮嘱她不要错待今日为她张口的这个人。
婆母自太子去了正英宫后,话就一日比一日少了,张口说出来的话不是为了安慰她,就是为了帮她叮嘱她,刘氏心中清楚,这厢她柔柔一笑,放下把水杯注满了的流璃瓶,朝婆母柔笑道:“妾身懂得。”
她不笨,只是卫襄防她太甚,那个明明是这世间应该与她最亲近的男人,为了她不重蹈他母亲的覆辙,在事情没发生之前,就把她推在了远远的地方,自此让她懂得世间艰难,人间疾苦,作为女人,她曾被他深爱过,但未被他捧在掌上之前就被推开了,她能成为的就是一个母亲,抚养好她生下来的儿子,带着那些她咬牙咬下的不甘心,拼命让他活下来,刘氏道:“母后,我懂得,您放心。”
她不是不懂得,只是现在她什么事都不能做,但凡她做了,卫襄会一边哭着一边为她挖坟埋她。
还没到时候呢,她还得忍,忍到她儿子活得好好的那一天,她深信,所有卫襄对不住她的,她必双倍奉还。
只是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她还得再忍忍。
*
“娘子?”新婚夜的洞房里,屋门口站着两个不苟言笑一动不动的宫女,尤如木雕,洞房里的陪嫁下人当中,门口的人只许项婆子留下来,女婢皆被她们请了出去,项婆子守着她家娘子,时间过去,她愈守心愈慌,在一片静悄悄的光景当中,她忍了又忍,末了忍不住到了端坐在婚床上的佩梅悄悄声道:“都亥时了,姑爷怎么还没回?”
佩梅也是竖着耳朵听了一来个时辰的鸦雀无声了,这之间她还打了个盹,听到项婆婆的声音她笑了,她小声地抽笑了两声方在项婆婆着急的催促下回道:“那是太孙,是姑爷也是太孙,婆婆以后叫他太孙为好。”
项婆婆急了,抚着她的腿求饶道:“这些我都懂,好娘子,小梅娘,你告诉婆婆,这下面是怎么个章程,怎么就没人进来,我心里好渗得慌,要是出事了,我都不知道带着你怎么办。”
婆婆还想带着她逃命,看来娘亲叮嘱她的话,婆婆是深记于心了,佩梅好笑之余又有些心暖,她握住婆婆放在腿间的手,道:“婆婆,我嫁过来了,不管诩儿对我如何……”
不管诩儿对她有没有真情,佩梅都信那个她曾帮了又帮的小男儿,“是不是真的一心只有我,可有一事我是坚信不疑的,那就他娶了我进来,他必会以性命护我性命,婆婆,诩儿对我的赤诚没有作假过。”
“唉……”项婆婆听着直叹气,她不知道小儿女是如何作想的,只知道这都快半夜了,那个走一步喘三口气的姑爷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回不回得来,指不定能回来还是抬回来的。
她家小娘子,难道一嫁进来,就要成寡妇了吗?项婆子惴惴不安。
她原本以为她这一生最大的不幸是选了个不安份的所谓老实人嫁了,最后不得不又重新卖了良善的老东家才逃过一劫,得以安宁,却没曾想为了报答恩人一家对她的善待,她陪家中小娘子入了宫,却没成想,小娘子都不知道明天是死还是活,项婆子惶恐得连呼吸都弱了,满心想的皆是如何带着小娘子逃回东家的事。
第32章 是,梅娘,小梅娘……
就在项婆婆的话后不久,门边起了声响,声音细微,仔细听着外面的项婆子却是听了个分明,她来回着急走了几步,马上回到自家小娘子身边,压低着声音喊:“娘子,可是太孙回来了?”
不等佩梅出声,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只听小杨子的声音这时也压低了嗓门道道:“裘大哥,慢点。”
被侍卫背在背上的卫诩自进了翼和宫就睁开了眼,这厢哑着声音道:“把我放过去。”
“欸,欸,太孙爷,这就过去了……”小杨子紧张着道。
“姑爷,太孙,您回来了……”这厢项婆子见姑是被背回来的,还能说话,离她原本想没命被抬回来远了十万八千里,本六神无主的她当下心神大定,也恢复起了老仆的老练,连忙扑到小娘子坐的婚床的床凳前,等着人过来好侍候他。
“啊,婆婆?”小杨子见状忙道:“您帮我扶着太孙一点,我出去迎一下鲜婆婆。”
太孙不许他回来之前有外人进出他的婚房,门口只放了两个死卫,便连太子妃身边的老宫人也不得入内,他紧张兮兮,偏生太子妃也依了他,这便是太孙没回来之前,今晚主持太孙和太孙妃合卺酒的鲜婆婆不得入内,还得等太孙回来了才能进来。
“婆婆有礼。”离床边一段距离后,侍卫深沉的声音响起,正听完小公公说完话的项婆婆不解地朝她喊有礼的侍卫看过去,一时不解其意。
“婆婆过来扶我一下。”这厢,太孙发了话。
项婆子立马明白了过来,侍卫不能近婚床,她连忙过去扶被放下的姑爷。
她干了一辈的粗活,一天到晚忙进忙出,力气大,扶住太孙后感觉手里轻飘飘的太孙心中还大吃了一惊。
这哪是个人,份量轻得跟个纸片人一样。
项婆子扶着手里轻得还没两只小猪仔一样重的太孙,心中沉甸甸的,这厢卫诩被她扶了过去,眼睛里一直望着那个坐在他们的婚床边沿的红盖头,待过去了坐定,他伸手长又瘦骨嶙峋的手,小心地去触碰被梅娘放在腿上的那双洁白如玉的小手。
终于触碰到了,卫诩手脚忍不住哆嗦,便连嘴亦是。
“冰吗?”他颤抖着双唇问。
“冰,”梅娘在红盖头回了他,想了想,又道:“诩儿,屋里还有谁?”
卫诩抬头便朝屋里的两个人看去。
裘侍卫正看着地上,似是看到了太孙的眼神一眼,他朝站在太孙一边的项婆子转过身抬起头来,朝她划拉了一下手,把忐忑不安,在他的眼睛直视下不敢出言的项婆子带了出去。
这前后不过一眨眼,卫诩无声地咽了口口水,刻意把干涩的嗓子放湿润了一些方才放缓了声音道:“梅娘,他们都出去了,现在只有我们。”
“婆婆也出去了?”佩梅的声音带着笑意。
“出去了。”
“你莫吓唬她,婆婆只是家里一个帮着做活的老下人。”
佩梅清亮的嗓子里带着笑意,还有轻松明快,卫诩听着那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的胸口为之都轻松了一点,他亦情不自禁含着笑意回道:“我没吓她,我不吓唬下人的,你知道的。”
“是了……”是不吓唬,只是他自带太孙的威严,眼睛静静看着人不放,就让人心惊胆颤,佩梅笑叹了一声,在红盖头下看着他那只还在不自禁细微颤抖的手,随即她双手双拢,把那只冰冷又细颤的手合在了她的手掌心。
她还低头朝那只手吹了口热气。
“这些日子你还睡得着吗?”把冷手护到了手里,佩梅也不嫌弃他的手冷,关心地问着这些日子以来她最为担忧他的心。
诩儿心重,浅眠不说,还不易入睡,佩梅见他的时候他做得最多的就是让身边人搬来躺椅,请求她守着他睡一会儿。
卫诩正要说话,此时门口传来了小杨子小声的声音,“太孙,太孙妃娘娘,鲜嬢嬢来了……”
卫诩的手在佩梅两只合拢起来的手掌心里猛地抖动了一下,随即他飞快把手抽了出来,放到了身边,哑着嗓子朝门边道:“请嬢嬢进来。”
“是。”
小杨子端着他亲自从太子妃手里接过来的酒水点心的盘子,跨进门来道:“太子妃娘娘在大门口把盘子给了奴婢这才走的。”
“外面风还大吗?”闻言,卫诩心口一疼,忙道。
“大呢,”小扬子领着老嬢嬢进了门,道:“不过太子妃娘娘穿得很厚,身上披的还是厚实的棉披风呢。”
“老奴鲜氏见过太孙,太孙妃娘娘……”
“嬢嬢请起,辛苦你了。”
“您哪的话,太孙先喝口水润润嘴,这里还有小碗汤,是太子妃让小厨房的人刚熬的,您先喝一口。”
卫诩知晓这是母妃为他熬的解酒汤,他之前在前面因诸兄弟多方围堵,不得已被灌进去了两杯酒。
他本应该滴酒不沾的。
卫诩接过老嬢嬢递过来的汤,握着温热的碗壁一口饮尽了汤,温热的烫水沿着他因说话过多而炽热干痛的喉咙滑落了下去,让他痛得紧绷不已的身子稍稍好过了一点。
“嬢嬢,您请。”卫诩把碗还了回去,让她尽快主持掀红盖头喝合卺酒的事。
“是,那奴婢就开始了,揭盖头……”老鲜氏拿过装着喜秤的盘子走过来。
等太孙挑开那红盖头,痴痴地看着那凤冠下稚嫩的面容,眉眼间跳动着她这个老人从未见过的喜悦,老奴婢常年严苛皱着的眉头一松,在痴儿子望着新娘子凝视下唱诺道:“郎才女貌结姻缘,高烛拜堂醉乡眠。举案齐眉共琴瑟,海枯石烂日月天。喜秤一杆挑喜帕,从此称心又如意。”
“新郎新郎请喝交杯酒……”
酒拿过来,放到了新人们的手中,老人看着他们,只见小女儿眼中看了太孙手中的酒一眼,得了太孙一记轻轻的摇头,启唇不知轻声道了句什么,只见小女儿柔柔地笑了,与他交臂把酒喝了下去。
老鲜氏垂眼看着他们,又唱道:“诗题红叶同心句,酒饮黄花合卺杯,意似鸳鸯非比翼,情如鸾凤宿同林……”
“吟近台前缘赐娣,金银侦测与物华。新妇新婿行结发礼……”一礼接一礼,在翼和宫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里,一对新人听着老人主持的贺词,在她礼成喜结行洞房的结词下,她退出了屋子。
佩梅接过老人家在走之前放到她手里的盘子,里面有两面小面,两盅鸡汤,还有一粒药丸子。
“诩儿,这丸子我们是在膳前吃,还是在膳后吃?”佩梅把四脚小盘放到满是桂圆花生莲子的床上,问诩儿道。
卫诩手撑着床面,直看着她说话笑个不停,且笑而不语。
佩梅抬头看到的就是他的笑颜,还有他迷离失神的眼睛,她连忙把盘子往床边放了放,挨了过去紧紧坐在他身边,把高她一个头的诩儿抱到怀里让他靠着她的肩。
诩儿一个低头就枕在了她的肩膀上,那脑袋压在佩梅厚重的嫁裳上有些沉重,可佩梅此时也顾不上了,她担忧地问着倒在她肩头上的人,“诩儿,你难受了?”
“嗯……”诩儿半晌方回她:“难受。”
“那我们睡罢。”
卫诩笑了,眼中含着泪,他靠在他梦寐以求的温暖怀抱里,她比他矮小甚多,甚至都抱不住他,可她还是让了整个身子腾出了半边肩膀撑着他比她高大许多的身体。
这就是他的梅娘。
“不了,我们先用点吃的,吃完我们说会儿话,歇一歇,等我吃过药我们就睡。”他道。
“药是这么吃的吗?”佩梅回头去看散着浓郁药味的黑色丸子,道。
药闻起来就有些苦臭,想来难吃得紧。
诩儿身上总是带着药味,但他以前从来没有在佩梅面前吃过药,就是和她在一起到了吃药的时辰,他也总是去吃了再回来,不会当着她的面吃。
这是佩梅第一次看到他吃的药,她一闻便知,这不是诩儿身上常带的那股药味,这个比诩儿身上的味难闻多了。
“是,梅娘,小梅娘……”卫诩在她的肩头抬起头来,连喊了她两声。
佩梅收回了看药的脑袋,转回来看着他,她鲜活静谧幽深的眼里,有着卫诩那张苍白的脸的倒影。
第33章 我才把佩家给了她儿子。
“诩儿?”佩梅喊了他一声,面前之人只痴痴望着她一动不动,佩梅眼睛往下看去,同时蹲下了身。
她把卫诩的腿放在了膝盖上,给他脱靴,卫诩的腿随之抽动了两下,意欲挣扎,佩梅轻拍了一记他的腿,轻斥道:“莫乱动喔。”
她语气含有一些对不听话的人的责怪,卫诩便不敢动了,他呆呆望着她头上的凤冠,胡乱的脑子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嘴里只管喃喃道:“梅娘,凤冠重不重?”
佩梅解开了他的一只软靴,择了另一只,等这只也解好了,方抬头道:“重的,你快上床,我上来坐下你帮我解开罢。”
卫诩速速上了床,把盘子往旁边挪,又把花生莲子这些碍事之物飞快扫开清出了一片地方来,他拍打着铺盖,“梅娘,上来。”
佩梅便坐到了他的面前。
诩儿的手瘦,却很长也很大,他这些年不长肉,骨架倒是愈长愈大了,听说是像了他祖父的骨架子。
他手有些拙,拆钗子的时候力道下得有些重,佩梅没吭声,头发拉到极疼了方出言道:“诩儿你轻点。”
正全神贯注全力以赴的卫诩吓了一跳,失声道:“弄疼了你吗?”
“有点欸。”佩梅放柔了声音。
“那我轻点?”
“好,轻点。”
卫诩更是小心了,小梅娘这头上的凤冠眼下于他来说与他只身闯龙潭虎穴并无二致了,等到凤冠拆好完整地落到了他手,卫诩长纾了一口气,没被解酒汤当下逼出来的那身汗,这厢竟然泛了满背。
佩梅头上的重量顿时轻了不少,就像一块石头从她头上移了出去,浑身有说不出的轻松。
“诩儿……”佩梅叫了他一声,低头解嫁衣最上面的扣子,卫诩忙止住了她,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
佩梅抬首,“可嫁衣也好重。”
金丝绣成的,就这一袭嫁衣,还是祖父拿了一箱子的上朝古物和表姐家里换的,佩梅的嫁妆里头,这个是最值钱的一件,份量也是最重的,比凤冠还要重。
“那……就也解?”卫诩说着紧张了起来,背后的冷汗一茬接一茬,“我帮你?”
“好。”诩儿已是与她成过亲拜过堂的夫君,他们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过多忌讳的了,佩梅当下点了头。
她这头点得甚快,卫诩伸过去的手却是哆嗦个不停,佩梅看着他潮红冒着汗的脸,以为他发病了,可又觉着不是,她仔细打量了几眼,发现真不是。
诩儿是羞了。
佩梅红着脸,她反应过来后也有些害羞,一时之间也是说不出话来,竟红着脸看着诩儿哆哆嗦嗦地为她解衣裳,直到衣裳解下,她服侍诩儿用膳的时候,这脸上的潮热亦没有褪下来。
她的小脸红得就跟一个水蜜桃似的,卫诩恍恍惚惚的,只知饭送到嘴边她叫他张口就张口,直到她叫来了外边的宫女和她带来的下人打来热水为他擦身之时,他这才反应过来,如惊弓之鸟一样大叫,“不用,叫小杨子进来为我擦身即可。”
他叫出来的声音都是哑的,苍白的脸上透着孱弱的红,佩梅握着他跟鸟爪子一样还不停哆嗦的手,轻声道:“诩儿,没事的,你忘了,我进来是作甚的?我是来照顾你的呀。”
是他请求她进来照顾他的呀。
小杨子这厢也跑了进来,此前他去翼和宫的大门边和人吩咐明早的事情去了,这厢听到太孙的惊喊连跑了回来,恰好听到了太孙妃的那句话,他犹豫着此时要不上前时,只听太孙已经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张了嘴:“可……可我难看。”
他身上全是骨头,不见肉。
“和手一样吗?”闻言,佩梅说着还惦了惦手中骨节甚大的长爪子。
“一……一样。”
“那不难看,等病好了,长肉了,就是一个高大俊朗的大郎君,”佩梅不嫌弃他没肉的样子,诩儿自小身上就没肉,他也不是一朝两日才是这个样子的,她早习惯了,他长啥样于她来说都无关紧要,只要他是那个小心翼翼想接近她,请求她接受他,希望得到她的帮助的诩儿即可,“现在你是没有肉,可不是也有先生曾说过,美人在骨不在皮?诩儿你的骨头就是美的,我不怕。”
佩梅不想与他有隔阂,她为了诩儿违背了家族世代传承下来的家律嫁给了他,她不是毫无所求的,她进来想做事得做到了,若不然,她不过是空来了一场,还搭上了她的家族。
“我……”卫诩一时竟无话,他转头就朝门边望去,未料那个在他身边一直以来给他意见的母妃不在。
母妃不在,卫诩收回求救的眼,落在了梅娘的脸上,只见她小脸如玉,目光清澈地看着他,一如他认识她的每一个时刻一样,她单纯的心里,似乎装的只有那个生着病,需要她照顾看顾的诩儿。
“我……”
“我来照顾你,你问我好不好,我说好,你的呢?”佩梅问。
原来索求的是他,怯懦的也是他,卫诩心都是抖的,他胡乱地颔首,答了一句好。
鲜婆婆在外头直呆到小夫妻歇下,龙凤烛烧干了,屋里的火灭了,已至寅时,方才回了小凤栖宫。
刘氏还没睡,正在绣花,见到她回来了,还把绣框子放她眼前让她看了看,问她道:“你说梅娘会不会喜欢这个花式?我听小杨子说,现在宫外头时兴的就是这种小鸟小虎还绣两句诗词的帕子。”
“您还给她绣这个呀?都进宫了,”鲜嬢嬢在她身侧跪下,拿过竹锤子给她锤着腿,嘴里道:“您这般疼她,倒要惹人碎嘴了。”
“那有甚?这点说我还是禁得住的。”若不然她这太子妃当得连层皮都没有了,刘氏不以为然道。
“他们屋里的喜烛将将灭了,老奴就回来了,”不等她发问,鲜嬢嬢便把太子妃想听的那些话先道了出来,“小杨子说太孙睡香得很,原本他还以为太孙会让他把太孙那床睡习惯了的旧褥子翻出来盖才能睡得着,没想成将将到床上太孙就睡着了。”
“面吃了,补汤喝了,药也吃了,”鲜嬢嬢把得来的消息详详细细与太子妃作了禀告,“太孙吃了醒酒汤后不久就发了汗,还是太孙妃亲自为他擦的身子,她忙前忙后没假下人之手,都是她自己干的,中途奴婢送水进去过一趟,太孙就看了我一眼,途中那眼睛就跟着她转个不停,都没看老奴二眼,问老奴是来作甚的。”
“还能作甚?”太子妃笑叹道:“为我去打听消息回来的呗,我还以为你要回来得早一点。”
她还以为儿子会嫌她的人碍眼,早早打发了回来。
可诩儿防的到底是今晚宫中的生人,不是她。
刘氏有想过她的诩儿羽翼一丰,可能就是他的父王,第二个卫襄,可就是到头来事实会如此,刘氏那腔爱子之情也无法消褪,纵使被辜负,她想算帐的亦从来只有他的父王,从来不会是她的孩子。
可能做母亲的大多是这般的罢,再恨也无法恨到自己十月怀胎的亲骨肉身上去,她唯一所想做的,就是竭尽所有不择手段也要扶他到他能自保的那一天,哪怕他的功名成就日,亦或是她死亡的日子。
“我看不止是太孙知道,太孙妃心里也有数,没有嫌弃老奴,还对老奴谢了又谢……”鲜嬢嬢轻敲着老主人的腿,缓缓道:“小小年纪就如此稳重大方,心里又极有主见,做事有章程,您有个好儿媳妇,不比哪个的差。”
“你呐,就尽知道安慰我了。”话只挑好听的说给她听,可这一次她说的顺了刘氏的心,她放下绣框,躺向背褥子靠着道:“我没觉梅娘比谁差,这是诩儿自己求来的,你也亲眼看到了,在她身边他就睡得着觉,这不是福星是什么?”
“就是。”老奴婢附和着。
“就是有些人这亲还没订,人就已经跳起来了。”刘氏那带着三分笑意的嘴角往上翘了翘,“比她当年生了两个儿子那份得意劲还要厉害一点,她怕是不知道那个睡他的人如若真有那个意思想把她儿子扶正了,她儿子也只能是我的儿子,或者是我死了,继太子妃的孩子,她儿子若是真出息了,她指不定死得比我还早呢。”
说罢,她朝老奴温婉地笑了笑,道:“这次她最好别动我的诩儿,若不然,我就是舍了这条命,我也要让她死。”
老鲜奴一听,手中锤子一松,当下就给她刘氏跪下磕了一个头,哭着道:“娘娘,使不得啊。”
寅时中时,卫襄从正英宫里走了出来,欲要步行去前朝门的方向的金銮殿上早朝,路上福公公把刚才从小凤栖宫听来的话和他说了,说罢他道:“依老鲜奴的话,太子妃最近似是,似是……”
卫襄看了他一眼。
如今是老福子的福公公压低了脑袋,轻声道:“也不知是知道了什么作给我们看的,还是真的是如此,太子妃似是有点心灰意冷了。”
“什么意思?”卫襄当下停下了脚步。
福公公也停了下来,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就是那个意思。
卫襄瞬间懂了,他当即冷哼了一声,道:“死谁都不可能死她,以后莫要说这种话了,我才把佩家给了她儿子。”
第34章 儿女双全,和和美美,你看如何?
“是,奴婢不敢。”福公公亲自侍候过太子妃,不信那历来心中有成算的湘娘子是那轻易放弃之人,太子防她,却也是爱重她的,她若是借此来试探太子的话,那就落了下乘了。
太子多年对她不离不弃,还不是看在她从没让他失望过的份上,一如太子所言,她想要佩家,就是知道她有小九九,太子不也成全她了,可她若是过份了得尺进寸,反倒是不美了。
“湘娘她……”卫襄本想说他是有些对不住她,可这话一开闸,下面的事就没完没了,就如他今天不可能去小凤栖宫陪她一道喝那杯儿媳妇茶一样,他不可能事事都按了她的心意,他上完朝还要坐镇刑部当值。
眼下事太多,卫襄长袖一挥,“随她去,她自有分寸。”
富公公紧跟其上,不再多说。
*
刘氏将将睡下不久,似是打了个盹的片刻工夫,她就被身边的女官周女史叫醒了过来。
周女史在床侧恭敬道:“娘娘,太孙和太孙妃来了。”
“什么时辰了?”刘氏觉着自己才躺下不久。
“回娘娘,刚好卯时。”周女史道。
刘氏寅时末睡的,算来也睡了一个来时辰,睡的不算少了,刘氏坐了起来,接过女史手中端的温水清了清口,醒了醒神方道:“太孙也来了?”
“来了。”
“怎地来得这般早?”
“说是要早些来给您敬茶,让您赏顿早膳给他和太孙妃吃。”女史道。
刘氏带自带三分笑的嘴角往上扬了一下,“我记得给他的翼和宫起了小厨房,还跟皇后娘娘都说了,她老人家都答应了的事,怎地,尚食局没给送份例过去?”
“应该是送过去了,我听太孙的口气,”周女史道:“就是想带太孙妃来陪陪您,吃这头一顿饭。”
“也是娶了媳妇了。”刘氏靠着墙,接过宫女递来的热帕子拭了把脸,拭后折好给了宫女,道:“看着怎么样?”
“太孙脸色还算不错,跟平常没什么不同,就是……”
“说。”
“就是奴婢听说太孙一早就出来了,走过来的路上还歇了歇,在翼和宫和我们小凤栖宫的小庭亭中坐了一会儿方才走过来。”周女史把刚才从小杨子公公嘴里听到的事情禀告给了太子妃。
“比往常差点?”
周女史略迟疑了一番,道:“似是。”
“差点而已,”刘氏听了却是精神一振,刹那极高兴地掀被下床,不等宫女过来已自行穿上了鞋子,“他今天能起来,那都是托了我那好儿媳的福,快,周女,帮我梳妆。”
见她高兴,女史脸上也起了笑跟了过去,等到站定,她想起还有一事还没来得及与太子妃禀,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没有了,只见她站在已在妆凳落坐的太子妃身后,小心翼翼道:“正英宫那边来人说,太子公务在身,今天去刑部有要事,就不过来了。”
他昨晚没歇在这,刘氏就不盼着今早他会过来了,闻言漠不在乎地点了香膏揉手,淡道:“他忙,这茶我这当母亲的喝了是一样的。”
不过是传出去,她和她儿子免不了要被人笑话一场就是,这些年她遭受的非议不少,多添一桩也不多,这她倒是想得开。
“奴婢给您梳头。”周女史识趣不再说,朝她福了福身,去妆台上拿了梳子。
小凤栖宫的前厅里,卫诩不得已坐着,他身子撑不住,他的小娘子却是恭敬站着他身侧不动,卫诩很想叫她坐下,可母妃没来,他不敢擅作主张,只得探头朝后头来人的方向瞧了又瞧,殷殷盼着他母妃赶紧地来。
是以等刘氏一踏出屏角处到了前厅,就听她儿异常惊喜地道了一句:“母妃,您来了!”
那中气十足带着欢喜的声音让刘氏的眉毛不禁一跳,她朝他们看来,见儿媳妇已经跪下跟她叩请早安,她那傻儿子这下就收回了惊喜看她的眼看到了媳妇身上去了,随即又飞快投向了她,献宝一样地道:“母妃,梅娘等您一早上了?*?就等给您好好请安敬茶。”
刘氏失笑,上前几步扶了地上娇儿起来,仔细看了她两眼,见她肤色白净,颊边染着自然的红,煞是好看,她朝娇儿笑了笑,安抚地拍了拍小儿媳的手,随即转头朝她儿看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尔后道:“太孙今儿这是身子骨爽利了?”
母妃难得如此打趣他,打趣得还似有深意,令人不敢深思,卫诩当下红了脸,不敢回母亲的话,还偷偷地偷瞄了梅娘一眼。
佩梅的手还被当太子妃的婆婆握着,婆婆打趣诩儿,诩儿还不忘看她一眼,佩梅这下也觉出了几分羞耻感来,脸也红了。
她这一句话,惹得这小脸蛋一个赛一个的红,刘湘娘看了好笑不已,心怀难得地畅快了起来,她拉着娇儿就往首座去,笑道:“这一早就逗我笑来了,喜鹊喳喳的,都是孝顺孩子。”
“快上茶。”刘氏握着小儿媳的手坐下吩咐了身边跟随的女史一句,回头欲要问小儿媳妇的话,一转头,只见身边的小娘子娇羞得连耳根子都红了,这小女儿红脸的情态真真是好看,刘氏见了真真是不自禁地心生喜欢。
也难怪卫襄他……
“母妃……”
这厢小娘子羞怯地叫了她一声,令刘氏回过了神来,刘氏迅速收敛了走神的心神笑道:“听说还是你带诩儿过来的?”
“不是,”佩梅摇头,“是诩儿一早就起来了。”
诩儿昨晚睡的好,佩梅歇息了一会儿被担心误了时辰的项婆婆叫醒,本来她被婆婆叫醒就要叫醒诩儿的,可她一看诩儿睡得沉,她想等洗漱穿戴梳妆好再去叫他,未料她才坐到梳妆台前诩儿就醒了,闹着要下床,倒没误了佩梅先前划算好的时间。
她本就打算提前一点来,哪怕太子妃婆婆没醒,早到一点到门口守着要比晚到的强。
她也划算好了中间诩儿走得慢的工夫,是以这一路来什么都没耽误,也是早到了。
大婚后的第一日,一切没出佩梅的意料,只是对婆婆对她极度亲近的喜欢稍有不解,她听见过太子妃两次的苑娘表姐说过,太子妃是个看似亲和,实则对人非常疏离之人。
如今看来,她婆婆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里面有何缘故,佩梅按下对其中的不解,听拉着她的手不放的婆婆与她亲热随和道:“起这一大早,你费心了。”
“这是媳妇份内之事,何来费心之说?请母妃莫要与梅娘见外。”佩梅道。
这厢又落落大方了起来,就是脸红也没忘了应对,这哪看得出是个小家碧玉,佩家真是养了个好女儿,这一年来刘氏这心里真是从来没有这般痛快过,当下朗笑了两声,道:“好,好,不见外,不见外。”
等到茶上来,奉亲茶只有刘氏一人喝,便是卫诩也没有问他一声他父王何在,似是从一开始就没期待过他父王会在一样,刘氏把他的神情讷入眼里,心底无声叹息了一声。
不是她想让诩儿与他父王隔着只与她亲,而是卫襄所作所为,早就让诩儿对他毫不抱希望,他早就不信卫襄了。
喝过茶,小凤栖宫按太子妃的吩咐上了早膳,佩梅本想站在一边服侍婆婆用膳,但她只在旁边给婆婆夹了两筷子菜就被婆婆拉下在她右侧坐下了。
婆婆甚是温和与她道:“夹过就是服侍过了,你是我的儿媳妇更是太孙妃,这宫里人多,还轮不到让你从头到尾服侍我,你只管和诩儿吃好喝好了,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来年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就好了。”
“母妃,”自刘氏道出“大胖孙子”几字,卫诩就变了脸色,等到母亲话一落,他难掩脸上的难堪道:“莫再说了。”
就是不能活不能生,哪怕他们现在连圆房也未曾,可说还是要说的,就是装也要装,有些事她儿子放弃了希望,可刘湘娘还没有,他撑不住的气,她得替他撑住了,刘氏跟没听到她儿子的话一般,继续与儿媳妇慈爱道:“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有母妃在呢。”
“梅娘知道了。”见诩儿满脸胀红,只是这红不是羞的,是气胀而成的,佩梅恭敬地回了婆婆的话,又道:“母妃,我和诩儿说两句话。”
这孩子,连说两句话都要问过她,真是受教,是个心思清白的,刘氏含笑回道:“你说就是。”
“诩儿,等你身子骨好了,我们就依母妃的意思生个孩子罢,”佩梅知晓外面都说诩儿不能人事,太医说他的身子骨无法蕴育子女,她不觉得诩儿不能人事,至于子女,诩儿身子骨还没好,她还没跟诩儿圆房,这两件事没成,那些说的事是不能作数的,“到时候你想生几个?”
卫诩看着她清澈的眼,艰难地道:“生……生一个罢。”
她眼含着确信他身子骨会好,他们会有孩子的笃定问他,他无法不对此作答。
“还是生两个罢,生一个小郎君,生一个小娘子,儿女双全,和和美美,你看如何?”佩梅又问他。
第35章 会用能用之人。
卫诩笑着颔首,只是他刚一点头就突然站了起来,朝刘氏道:“母妃,孩儿出去一趟洗个手。”
洗手就是小解,她的孩子很少在膳桌上提出此等有些无礼的请求,刘氏一怔,随即她颔首,温声道:“去罢。”
卫诩速速去了,看都未看一眼佩梅,佩梅目送了他离开,等小杨子扶着他的身影消失后方收回眼神。
她一收回眼,就对上了婆婆那一切皆了然于心的眼,只听她的太子妃婆婆温柔与她道:“你知道他是为何去的罢?”
“他呀,怕在我们婆媳两个人面前哭出来丢人,自己一个人偷偷哭去了,刘氏探手摸了摸听到她的话怔住了的孩子的脸,笑道:“还好你来了。”
她作为母亲所能为他做的都做了,她能改变诩儿的已不多喽,现在来了个小娘子,给他带来了新希望,这是好事。
就像是老天都不想放弃他们母子一样。
“诩儿他……”佩梅想说他很坚强,不会哭,可婆婆这话说出来就是说给她听的,想来不会有假。诩儿到底是承担得太多了,他作为太孙是不能掉眼泪的,他掉就是软弱,他身为太子的长子,一介皇孙,怎敢让自己落下此名,婆婆这么说,不过是想明言告诉她,诩儿对她的在意到底有多深,佩梅一下子释然了下来,吞下了先前想说的写,恭恭敬敬地回了母妃道:“媳妇知道了。”
“那就先两个罢。”孩子虽小,可她真挚清澄的眼神骗不了人,这是一个会扶持着丈夫走的人,就像当年的她一样。
但愿诩儿少辜负她一些。
刘氏对儿媳起了怜心,这厢说话的神情更显柔软,眼角因此都松驰了下来,她这神态被佩梅纳入了眼里,就像看到冬天的寒梅在她眼前缓缓吐出了花蕊,露出了她最为美丽高洁又柔软的样子。
佩梅看得有些呆了。
刘氏见她傻傻呆呆地看着自己,嘴角往上一扬,心情更是情不自禁地好了一些,她笑道:“怎地傻了?母妃哪句话不对,还是说只想生一个呀?”
母妃真好看,佩梅把这句不敬的话咽在心底,脸上羞涩一笑,她摇摇头,道:“生两个,一儿一女。”
她和哥哥就是一儿一女,二姑姑家也是一儿一女,他们两家兄妹之前相处得非常好,哥哥尤为疼爱妹妹,像她哥哥最喜欢的就是宠他,比爹爹还宠。
佩梅但愿自己也能养出一对像她和她哥哥一样的兄妹来。
“好,生两个,来,不等诩儿了,我们先吃,等吃完,我带你们去见你们的皇祖母。”太子不喝这杯奉亲茶也罢,她求不来,但她还有一个会为她和诩儿打算的婆母,当今的皇后娘娘虽不被皇帝信任宠爱,可这皇宫里掌内宫的凤玺在她手里,她手握着内宫的权柄,只要事情在情理当中,就是皇帝也拿她没办法,且他想要通过内宫回应朝廷之事,还得借她的皇后之名,刘氏不是没有倚仗,只是这倚仗在卫氏父子眼里,不过是他们权力之下的权力,这父子俩不是很当回事罢了。
“是。”
卫诩去的不久,回来后佩梅还仔细看了下他的眼睛,没看到他有哭过的迹象,当下她就放了心,松了一口气。
不管卫诩对她情真与否,她都不想他为她掉眼泪,若是为她笑着的时候多一些,那才是她的心愿。
“梅娘?”见她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露出了很是释然的笑,卫诩有些不解,叫了她一声。
“诩儿,”佩梅朝他笑,为他夹去一筷菜,“你多吃一点,等会儿吃完母妃要带我们去给皇祖母请安。”
“这么高兴啊?”见她小脸红通通,脸上皆是笑,卫诩不由跟着她面露笑容道。
“嗯,”佩梅连连点了下头,看着他笑了,她弯起了眼睛,道:“跟你去哪儿我都高兴,更何况是见疼你的皇祖母。”
他曾和她说过,这宫里只有两个女子是一心为他的,一个就是他的亲生母亲,当今太子妃;一个就是他的祖母,当今皇后娘娘。
见真心疼爱她的人,佩梅自然是高兴。更何况她听说昨日皇后娘娘就来了小凤栖宫参加他们的婚宴,只是她身为新娘子拜完堂之前就送入了洞房,无法拜见其人,今日能过去亲自当面致谢,有这等能及时谢礼的机会,佩梅心中感恩不已。
如若不是诩儿得皇后娘娘的心,她不可能在新婚第二天就能见到一国之后。
她不过是个小家女儿。
卫诩跟着她一道笑,转脸就朝母亲笑道:“那就劳烦母妃大人带孩儿们一道去见诩儿的皇祖母了。”
他难得俏皮,还说是我的皇祖母,学了他的小媳妇那讨喜的口气,刘氏啼笑皆非之余忍俊不禁,“行行行,带你们去,也让你们祖母笑一笑。”
刘氏带着她的两个孩子到凤栖宫前,狄皇后先一步收到了来禀告她消息的周女史的信,听到这两个孩子一早做的事,老皇后摇摇头,道:“这两个小孩子。”
狄皇后早些年就很少笑了,这些年她无论见谁都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就是见到皇帝陛下她也是冷漠无比,这厢她神色淡淡摇着头说两个小孩子的神情已是她身边人难得见到的和睦神色了,周女史常跟随太子妃过来请安,自是知道皇后娘娘这口气已属难得,这厢也是浅笑着回道:“是,如您所言,太孙爷跟着太孙妃都学得调皮了,太子妃自打一见以他们俩,嘴巴就笑便没合拢过。”
“是吗?”狄皇后淡淡道。
她对她那个见人就带三分笑的儿媳妇是不是笑不感兴趣,刘湘假笑的时候太多了,她怕她这个儿媳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笑是不是还带着真意。
等到太子妃带了人到她跟前,两个小的和她请了安,听过小孙媳恭恭敬敬的致谢后,狄皇后就听她的孙儿神态异常柔和地与她道:“皇祖母,诩儿难得来与您请安,今天带着梅娘来,就是想告诉您老人家孙儿娶媳妇了,往后这世间就又多了一个疼诩儿的人了。”
狄氏听得一愣,朝这软嘴的孙儿望去。
刘氏的儿子看似虚弱,可他那内里的魂就是卫家的魂,这就不是一个会说软话的人,狄皇后也从未从她的孙儿嘴里听到过类似这般近乎软势的话。
“皇祖母……”见常年不变神色,暮气沉沉的老祖母朝他看过来的脸上似有错愣,今天不知为何心软得就像一滩水的卫诩很是想朝这些艰难自保却还不忘竭尽所有用来保护他的女子们说点什么,他的母亲,他的祖母,都是这在这宫中为了保他的命,不惜对上对她们有成见的至尊的人,“诩儿成亲了,等诩儿身子好一点能当事了,您和母妃就能少为我操点心了,到时候,到时候,如若诩儿真能活下来,您和母妃就能少辛苦一点了,若是到时候诩儿还有福,能让您抱上曾孙,让他们承欢曾祖母膝下,那诩儿这辈子欠你们的就能还上一些了。”
卫诩说着眼眶一红,但这红色转瞬即逝,他慢慢地用平常那般平淡的口气说完,如若不是他眼睛那刹那间的那一红,都以为他这话只是随嘴说来的,不曾经过心。
狄皇后却是看以了,当下她就有些不耐烦地道了一句,“行了,什么还不还的,你活着就行了。”
有他这句话就行了,她的凤栖宫也不是固若金汤,他这话说来也没什么不妥,但不说还是不说为好,省得他那个多心的父王还以为刘湘的心思急不可耐了。
他这皇帝都没当上,可是不喜欢有个成器的儿子的,卫诩现在这样恰恰好,要不也临不到他娶佩家这等看似地位低下,实则枝根庞大的家族的女儿。
卫襄抬举宠妾的儿子,还不是因为宠妾的儿子再怎么抬,也抬不到嫡子嫡孙那个层面的地位。
“是。”皇祖母看似不耐烦,不是很喜他的样子,但她自来如此,卫诩见怪不怪,还经祖母这不变的脸色提醒了一下他这是在凤栖宫,不似太过于自我,这下便收敛了脸上的神色,低了头下去,恢复起了以往在他皇祖母和母妃前不言不语,不轻易说话的姿态。
佩梅这厢坐在他下首,在谢过皇后娘娘后她就不打算再张口,除了进门必要的请安,这里不是她能轻率主动说话的地方,也轮不到她说话。
往常刘氏带卫诩过来请安,也是她说话的多,她孩儿除了请安外就一言不发,这厢听他主动听了一番话,她是又是好笑,又想叹息,她心里百感交集,心中什么念头都有,只有她的婆婆依旧稳如泰山,丝毫不变,刘氏也被婆婆拉了回来,笑着朝婆婆软声道:“到底是娶了媳妇,您看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狄皇后侧头看她,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直看得刘氏心里直打鼓,方听她婆婆动嘴冷漠道:“娶了媳妇,就是有家室的人了,他是太孙,也是皇长孙,这成了亲也算是个男人了,回头带他去见见你公公,这事我会去跟始央宫那边说,你们回去准备准备,等我的信。”
刘氏听了当下就跪了下来,抬头朝婆婆惊恐地看去。
这使不得,这事没经过卫襄,卫襄绝对会多心。
她不说话,狄皇后也看明白了她脸上之意,老皇后冷冷地笑了一声,跟她这儿媳直言不讳道:“你以为你躲着,一退再退,他就会知你的好了?他要是个知好歹的,他会让你一个太子妃过得还不如一个宠妾痛快?少蠢了刘湘,该争就争罢,皇帝是个狠心的,但他有一点本宫也得承认,他会用能用之人。”
第36章 那句话在他耳边轰隆作响。
这是让她儿子一个孱弱之人直接跟他年富力强的父王对上!
皇后知道的事情,卫襄怎能不知。
刘氏惶恐,磕头道:“还望母后收回成命,卫诩不敢,他年少无知又弱无能,无德无才,连书都没有读完,远远还没到陛下面前献丑的程度!”
这女子……
狄皇后面无表情,冷冷道:“那他就等死罢。”
说罢,她掉头,看向她话中的他,“诩儿,你是博还是不博?”
卫诩不敢抬垂着的头,他把手捏得紧紧的藏在了袖中,只是他虽把能藏的都藏住了,可他脖间暴露出来的青筋此时正在上下剧烈起伏,出卖了他的内心。
“不是让你一过去就抢你父王的事情做,而是让你跟着你皇祖父学习,你看可成?”狄皇后道。
刘氏更是惊恐,眼睛瞪得如牛眼大,她惊恐地看着婆婆,失声道:“这能使得?”
这如若使得……
“要不他能作甚?”狄皇后冷冷道:“你不是都说他书没读全吗?”
“可……”她那公爹会答应?刘氏不敢置信地看着突然提出了这种事情的婆婆,就跟天降奇福似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话。
“我先去问问,今天天气不错,我等会儿就去始央宫走一趟……”狄皇后往外看了看,这是一个阴天,她坐在宫里也能觉出这日子的阴沉,但这不妨碍她去始央宫,她的日子,无论哪天都是阴天,犯不着挑日子,“我说了,你等信。”
就当这是刘氏儿子刚才对着她说的那番话的她的回应。
“母后……”刘氏依旧惶恐,不知所言。
“行了,”狄皇后也不非要他们个准信,他们就不是能拿定主意的人,说什么都是错,她不为难他们,她合上眼,道:“安也请过了,我也累了,回罢。”
“是,儿媳告退。”刘氏哑声道,魂不守舍竟回不过神来。
佩梅见状,扶了那腿直哆嗦尤不自觉的诩儿一同在母妃娘娘身后跪下,她握着诩儿的手,见诩儿还不说话,忙捏了他一下。
卫诩竟没反应过来,睁着茫然的眼朝她看过来,只听梅娘嘴唇动了动,说的似是“跪安”两字,他方才回过神来,在母亲身后拜倒在地,颤声与上面那天命之女,一国之后的祖母道:“诩儿多谢祖母栽培。”
栽培?就是博了,这孩子倒是要比他母亲胆子要大一点。
不过狄皇后也不怪她这个儿媳妇胆小,卫襄那个心比嘴还狠的男人从没给过她胆子大一点的任何一点机会。
“嗯。”狄皇后闭着眼,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心里漫无边境地想着这事过后,卫襄大概会来凤栖宫找她了。
那个男人,她的儿子,嗜权如命,为了回报皇帝给他刑部工部的权力,连抚育他成长的母亲都不要了,她把他的儿子送到皇帝面前去,这可能就是在剜他的心罢。
不知道他的心是不是肉长的,还会不会疼。
*
儿媳妇领着两个小的走后不久,狄皇后让身边的女官去了趟始央宫,顺安帝将将下了大朝不久,他带回始央宫谈事的大臣们就候在殿中,等着他换好常服过去继续商讨国事,不料凤栖宫身边的女内司过来了,说她要见他。
这些年,她也不过来了。
许是老了,顺安帝有时候午夜梦回,还能梦到她跪在地上涕汩横流求他回心转意的场面,她曾求过他的那句话,只要梦到她就会在他耳边响起。
她哭着说,她嫁给他的时候也只是个不懂事的人,就不能允许她犯一次错吗?明明他们是这天下最应该彼此体谅的人。
顺安帝每每回她:你要朕体谅你,谁来体谅朕,朕差一点就没命了,朕如果没逃过这劫,你跟谁哭去,在朕的坟前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此后,狄皇后必会绝望嚎叫,爬伏过来扯着他的腿脚,求他原谅她,再给她一个机会。
他没给。
只是二十多年后,他会梦回当年,以前还是几年做一次这种梦,现在许是他老了,心智没有以前坚固,当年的事跑回他梦中的次数愈来愈高,高到他听到皇后要见他,他竟然顿了一下。
皇帝不说话,女内司也不敢,跪在下方等着皇帝陛下的回答。
“是什么事?”末了,吴英都看了他两眼,顺安帝开了口。
“娘娘说,陛下若是见她,她亲自当面过来说。”
顺安帝没说话。
吴英见状,在侧小心翼翼道:“陛下,萧相他们还在正殿等您过去商议国家大事。”
顺安帝看了给他抛出了拒绝话头的吴英一眼,收回眼朝女内司道:“她现在要过来?”
“是,娘娘正等着奴婢回去回信。”在皇帝面前,女内司不敢含糊其辞,一五一十道出了皇后娘娘的本意。
“让她过来。”顺安帝轻敲了桌子一记,偏过头与吴英道:“叫相爷他们先回各衙司,我下午叫他们。”
吴英这厢心里也是百感交集,这一对几十年的夫妇,多年来连过年都很少坐在一处,如今竟然要见面了。
也不知那一位的来意,但愿她不会惹怒了陛下爷。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如若只是一般人背叛陛下,陛下还不会如此痛彻心扉,可那一位是陛下第一个深爱的女子,当年的皇后娘娘是如此天真烂漫,陛下捧着心给了她,可她去帮着娘家亲手给陛下下了毒,虽说如今看来她也是被娘家陷害的,可错已铸成,那裂痕如海,陛下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她的。
吴英心怀忐忑,临走前带走了女内司,路上侧面敲打了一番皇后的来意,可这位女官嘴巴紧得很,只管以笑容面对他,不吐露半句真言,吴英见撬不开她的嘴巴,只得让她走了,他则去了正殿和萧相他们说事。
半柱香后,皇后的凤辇抬往了始央宫,这一路过去,惊现树梢鸟儿拍着翅膀不断尖叫之景,沿路看到凤辇的人皆在确定皇后的座驾是往始央宫去的后,竟无一人能守深宫内苑不许奔跑的规矩,皆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全力狂跑往自己侍候的主人的宫里跑回去报信。
始央宫里,顺安帝看着奏折,直等到门口吴英进来道皇后娘娘来了。
“宣。”
顺安帝说罢,看着手里的奏折顿了一下,眨眼后,他放下了奏折,起身从龙位上站了起来绕过御桌往殿中走。
这厢,狄皇后走了进来。
“见过陛下。”狄皇后进来看到他,只看了一眼就别过了头,朝他福了福身,淡淡道了一句。
她连臣妾也未称,自皇帝说她不配当他的妻子的一些年头后,狄皇后放弃了她所有的痴心妄想,从了皇帝的心意,从此不再以他的妻子自居。
“嗯,起。”夫妻陌路多年,顺安帝就是有事要经她的手也是叫吴英过去的,他很久没跟狄氏同处一室过了。
顺安帝恨她,可再恨也就是不见她罢了。
狄氏曾是他心头的至爱,她的背叛让他从此断了男女之情,可他既然下了留着她的决定,让她还当着这皇后,他也没想再折辱她。
他不会再给她夫妻之爱,也不会给她太多难堪,他们如今无非就是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后,他会给她皇后应该有的。
“谢陛下,”狄皇后起身,头看着与他相反的另一处,道:“我来是有件事想拜托您的。”
闻言,顺安帝久久未言。
他不说,狄皇后亦不语,顺安帝想了一阵笑了起来,绕有兴致地问道:“什么事?”
她何来的脸面来拜托他?皇帝想不清楚,倒是被她激起了兴趣。
“卫诩您知道罢?”
“知道,”顺安帝更是笑了起来,“朕孙子,朕还没老糊涂到连朕的长孙叫什么都不知道。”
“您要不要带带他?”
“哦?”顺安帝更是惊奇连连,“朕为何要带他?”
“因他和他父亲不一样,卫襄像我多一点,卫诩,他像您多一点,”狄皇后看着那空白的那处,看着那深处自己苍老的灵魂道:“您带带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卫襄像你?”顺安帝不怒反笑道。
“像我,像我那样一心只有自己,以为自己得到了那天大的恩宠,那世间的一切就必定要合从我的心意,不从,那就是爱我不够。”就像她当年,“他对刘湘,就像足了我,卫诩不太一样,他骨子还是卫家人,但他像父系一族的人多一点,他赤诚,有仇必报,有恩也一定会牢牢记在心里等着他能回报的那一天,他还害怕死,就是身子支不住他的想念,他还是心心念着一定要为这天下做点什么的野心……”
一如皇帝当年。
顺安帝颔下的白须因笑意抖个不停,他毫不被狄氏的话所惑,笑着摇头道:“他还没到他父王那个年纪,看不出来的。”
“看得出来,”狄氏回头,把她苍老的脸呈现在了他的眼前,她面容平静,眼里藏着无止境的哀伤,缓缓道:“卫襄为了您连我都不要,卫诩不会,他就是心性全像了他父亲又如何?他有一个不像我的母亲,刘湘不是我,那个女子为了保儿子的命连娘家都可以不要,不像我,把娘家看得比您重,是以他不会像我的报应卫襄,为了帮着您报复我,弃我于陌生人都不如,他的根立得比卫襄稳,比卫襄正派,您说呢?”
听着她自戕自贬至此的话,顺安帝竟发现自己有点难受,且亲眼看着她疲惫苍老的脸,竟还要比铜镜里的他还要老两分……
她老了,从容颜到眼睛,都老了。
顺安帝看着昔日的绝色红颜这已化作了枯骨了的脸孔,耳边竟响着她那曾绝望朝他喊出的那句话:就不能允许她犯一次错吗?明明他们是这天下最应该彼此体谅的人。
那句话在他耳边轰隆作响。
第37章 如今连您的儿子也不想放过吗?
“您考虑考虑,我退下了。”顺安帝看着她不说话,狄氏不想他再看她,她退了半步欠了一记腰,转身就走。
顺安帝看着她消失在了他的寝宫大门前,久久未语。
吴英候了一会儿,走到他身边轻喃道:“陛下,您会答应吗?”
连他都猜不出陛下的心思。
陛下如若不重情,当初就不会伤得那般伤,当初他对皇后有多真心,后来他对皇后就有多无视,他甚至然是把那个他爱过的狄女当是死了。
而皇后这些年也不好过,吴英是知道她的不好过的,可没想到没用陛下亲自出手,这些年皇后娘娘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在惩罚自己。
一国之后,如若不是放弃了自己,万万不会苍老至此。
“应了她又如何?”出乎吴英的意料,顺安帝回了他的话,“朕想看看,她口中那个像朕的孙子是什么样的。”
其实顺安帝不在乎卫诩究竟本性如何,至于卫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人了,他择卫襄为太子,就是看中卫襄那重权的性子,一个有企图有雄图霸略不顾女子的男人或许不是女子之福,但会是天下之福,卫国这天下,他走了第一步, 第二步交到卫襄手中恰恰好。
可她来了,与他说出了这番话,顺安帝只当这是她这一世对他最后的一个请求,应了便罢。
“您答应了?”吴英惊呼道。
顺安帝转身,看着吴英静默半晌,尔后他道了一句:“她老了。”
看起来时日无多了。
他怕他不答应,她就真的会时日无多,用死逼迫他答应助卫诩一臂之力,到时他兴许不会心软,可她若是借此走了,他记起她的次数,只会只多不少罢。
狄女以前就像是应该天生长在他的心上一样,顺安帝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笃定了她应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的妻子,成亲之后,她的狠,她的美,他一一都爱,后来事情变了,在有人请命的情况下他也没有处死她,只是放她入了冷宫几年又请了出来,让她掌了后宫。
这些年她把后宫掌得不错,但凡他要做的事情她无一不应,从没给他使过绊子。
她曾也有极好的地方,那些好后来也没变,只是顺安帝已无法再爱她,已不能容忍她睡在他的枕边。
“……”顺安帝这话一出,吴英哑然。
谁能料到,当时倾国倾城的狄氏之女,变成了如今这副苍老疲惫的模样,就像一个心灰意冷只剩一副苍老的躯壳包裹着身体的老妇人一般,只等合上眼的那一天。
说来,莫说陛下见了有所感触,吴英也不敢往深处想,一想就哆嗦。
皇后还是跟当年那般地狠,只是这次她狠到了自己的头上,对自己如此残忍。
如若这是赎罪,吴英不得不说,她这次来得……
他抬头看向陛下,轻声道:“陛下,您心疼了?”
“心疼?”顺安帝笑了,他摇摇头,“朕早就过了还记着旧情的年纪了,只是她还是朕的心魔,淡了还是心魔啊,吴英,朕这一辈子,有些东西早就被她毁了。”
这天下最能伤他的人无非她而已,从此他放弃了对女人有感情之事,临到老了,他对她谈不上感情不感情,只是她的存在,还是要比别人特殊一点。
卫诩若是像他,那倒是个难过的人。
“陛下……”吴英听着也是有些难过,就因为陛下一朝被蛇咬,他们这些当奴婢的也是战战兢兢,一点错也不敢犯。
皇后从没得到过陛下的原谅,可她改变的,那是陛下的这一生。
“看看罢。朕尽量对她一点也不欠,下了黄泉路,也好当个毫无牵系的陌路人,能撇下她就撇下她,”顺安帝淡淡道:“这个朕的心魔,朕早晚是要把她彻底忘却的。”
吴英已然听不明白眼前陛下的话,听到这时,只知陛下嘴里对皇后的绝情,他不再吭声,心里莫明纠痛无比。
*
狄皇后前脚刚回到凤栖宫,后脚始央宫就有小太监送来了消息,说陛下答应了她的话,让她吩咐太孙每月每逢初一十五,陛下休朝之际去始央宫替陛下抄书。
这个消息一到凤栖宫,不久后就传遍了整个皇宫,不仅是小凤栖宫那边还没从凤栖宫里得到准信就先听到了风声,就是今日在刑部当值审理重案的卫襄也听到了。
福公公把消息送到了他耳边,只见太子爷立即就停了手中写字的笔,抬头朝他看来,只他脸上的鹰眸冷鸷如刀,朝福公公射了过来。
福公公躬身苦笑道:“这消息是奴婢从始央宫当值的同仁那听来的,万万不会有假。”
还是他在始央宫的熟人专门给他送过来的消息。
“她去始央宫了?什么时候的事?”卫襄冷冰冰地道。
“就近午的那一阵,”福公公硬着头皮道:“太子妃带着太孙和太孙妃上凤栖宫请安的不久后。”
福公公心里叫苦不迭,他委实不想带上太子妃和太孙,可今天上午太子妃就是?*?带着人去了凤栖宫,他就是不说,太子爷早晚也会知道的。
“刘湘过去了?”
好的时候叫湘娘,不好就直呼刘湘,福公公心里苦笑不断,嘴里却是连苦笑都不敢露了,连忙道:“是去了,说是带太孙和太孙妃去请安。”
“是吗?”卫襄揉了下额头,把神提回了案件上,继续下笔批他的折子断他的案,此后不再发一言。
福公公却是绷紧了皮,小心退到了门口,把前来请教太子的官员都好声劝走了,生怕他们这一进去引了太子的雷。
太子一生气,官员如何倒不是最要紧的,最怕就是传到始央宫和凤栖宫,不知道要横生多少节外枝。
趁他知道太子此时心情不美,他先拦一拦。
卫襄这时下衙下得比往常早了一点,回宫的路上走到一半,他道:“去凤栖宫一趟。”
“是。”到底是来了,福公公是侍候着太子长大的,这些年太子对皇后的感情已没以往深了,甚至因母子俩性情上的有些相似,一个狠,一个绝,关系一年比一年僵持,太子这几年甚至连请安都不太去,就是去了母子俩也说不上几句话,太子请过安就走,皇后娘娘也从不挽留,她那毫不在乎的态度有一度把太子气得不轻,对他的母后更是疏远。
可福公公从小福子跟太子跟到成了老福子,再是知道太子爷的心思不过,太子对皇后娘娘冷淡是冷淡,可在太子心里,他到底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儿子,太子妃还是因着他才会把她当活祖宗一样地侍候,他远比太子妃太孙重要,甚至是还要超过那个对皇后冷落多年的陛下的。
他毕竟才是她唯一的亲儿子,往后能让她当上太后的人。
如福公公所料,他们进凤栖宫后不久,他在门口只站了片刻,就听殿里头太子在里头大声喝道:“始央宫是卫诩能呆的地方吗?你也不怕你这不是在给他铺落,这是在断他的路,让他去死!你以为你说什么,父皇就会好心答应你什么吗?我看您是深宫呆久了,连脑子都废了!”
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儿子,狄皇后依旧神色不变,神情冷冷淡漠。
她不发一言,被她的心思气坏了的卫襄这厢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在她面前把事情弄得太难堪,他吸过气后竭力平静地道:“湘娘还是在怨我给辉儿订亲一事?您犯不着为她出头,谁也不可能动得了她的位置,且您也得明白,她是您的儿媳妇,我才是您的儿子。”
她儿子,当她是被刘氏怂恿了,他也不想想,他那个太子妃有没有这个胆,狄氏看着他漠然道:“有一点,你怎么不说,我是想养出第二个卫襄?”
卫襄刹那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母亲。
“您,”他喃喃道:“您疯了,我……”
他母后恨他?
想想这些年,他确实忽视了他,可他把刘氏留给了她啊……
所有的猜测最终有了一个解释,卫襄冷静了下来,他望着他眼前已经行将就木的生母很是冷静地道:“您生我养我,不就是想有一个让他喜欢的儿子?我做到了,还得了他的认同,他甚至在还没走之前就开始着手把他的大业交给了我,您还想如何?在死之前,再毁掉一次您曾想念过的日子?母后,您还想如何,您告诉我?是不是让我与他决裂,不当这个太子,我才能当回您想要的好儿子?”
狄氏闻言眼睛往里猛缩个不停,只见刹那之间,一个身上没有活气的老妇人身上顿时杀光大绽,她猛喝了太子一声:“卫襄!”
知母莫若子,卫襄被她这一声叫得笑出了声来,只见他荒唐且悲凉地笑道:“您被刘湘侍候几年,就又改变了心意?您曾玩*弄了您的丈夫,如今连您的儿子也不想放过吗?”
第38章 她儿子不像,她送一个像的给他。
“你究竟怕卫诩什么?”狄氏一声猛喝,竟恢复了她尚年轻时的那身刚烈狠绝,她不被卫襄的话所动,只见她愈发厉声喝道:“是你胆小,怕斗不过你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还是你怕刘湘,怕她扶着他,要了你的命?”
“我怕?”卫襄匪夷所思地笑,更狠绝地回过去道:“您想说什么?想说我怕有一个像您一样的湘娘罢?是又如何,哪个帝王身边经得住有个比毒蛇还毒的发妻!”
是又如何?他防着又如何?她就是他活生生的前车之鉴,他不想走他父王的老路,不像有个像他亲生母后一样的妻子,难道还错了吗!
就如最了解卫襄心中隐痛的人是狄氏一样,最知道狄氏心中那不可能抹灭的痛苦的人就是卫襄,卫襄的话一出,因过往和顺安帝形同陌路的狄氏脚下一个晃颤,跌坐到了她身后的椅子上。
她身后站在一角暗处不敢出现的一个丁姓氏的女内司忙上前来,还没扶到她,只见皇后娘娘别了别头,不让她过去。
一句话,似是把狄皇后身上绽现的活气抽光了一般,就如此前那个杀气腾腾的人如同昙花一现一样,她又成了那个暮气沉沉一身死气的老皇后。她撑着椅臂抚着额头闭着眼,不看卫襄,嘴里淡淡道:“当年啊,是我有二心,心里想着狄家,仗着皇帝对我的宽容,什么事我都敢干,因此毁了皇帝对我的夫妻之情,说我活该不为过……”
她也认。
“你现在就像当年的我,不过你是太子,刘湘就是个无权无势的太子妃,你欺负她,谁也说不了什么……”
不像皇帝还能把她打入冷宫,刘湘只能逆来顺受,“你倒是确实不用怕刘湘咬你一口,谁叫她不是你父皇那般地位的人呢,她只能忍着受着,只是这结果也是你自己求来的,我帮她抬举卫诩,呵……”
狄后闭着眼嘲弄地笑了一下,“但愿你这儿子能多活两年罢,你也最好想着他像你多一点,若不然,你最后能不能等到你父皇死了帝位能传到你手里都不一定。”
“卫襄啊,”老皇后睁开眼,看着地下,“他这个人,虽然是这个天下的至尊,这个天下都是他的,可他也是这天下最遵纲守纪不过的那个人,他看上你,是有你自己能耐的原因,最重要的是你是他的嫡长子,这个你比我懂。”
她已不想她这个儿子说,皇帝当年承诺过她会让她肚子的孩子当太子,皇帝这个人,轻易不承诺,一旦他说过的话,只要他还没死,他都会做到,就像他说过这辈子会让她一直当他的皇后,瞧瞧,她给他下毒差点让他死了,这皇后他还是让她当了。
这个男人啊,狄后这心啊,就是她这个人脖子以下皆埋到黄土下去了,也无法从他身上挪开。
她是有她的算计,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也就像个跳梁小丑罢。
“他是开始把一些事情挪交到你手上了,可你自己也小心点罢,宠妾灭妻?呵,我这个杀他的原配他都没杀,他忍得了替他治理天下,继承他鸿图大志的下一任皇帝就是你这等原配他还没死就抬举庶子的货色?”狄后抬头,不屑地看着她的儿子,“回去好好想想,别还没当皇帝,就被到手的一丁点东西就冲昏了头脑,你又与当年的我有何异?滚!”
卫襄被她说得手臂不自禁地发抖,狄后一个“滚”字出来,他牙一咬,差点把嘴里的舌头碎破。
其后,他咬着嘴往后退了一步,掀袍跪在了地上,朝狄后磕了一个头,随后一句话都没说就站了起来,转身大步朝外走了出去。
他依言滚了。
站在狄后身边未退的女内司这厢跪到了地上,手放到了皇后的腿上轻敲了起来,她抬头来,轻声道:“太子对您误解太深。”
把他的亲生母亲想得太坏。
“又如何?”她自己做的事她自己当,狄后对她儿子对她的误解毫不在乎,只是对卫襄说她的话有些耿耿于怀,“男儿大了,心只会在天下权力和新的女人身上,对我这等恶母存有恶念,是他干得出来的事,他毕竟不是皇帝。”
顺安帝这种皇帝,百年难得一个,皇帝先前还有些儿女情长,对她额外心慈手软,可她就像一道磨练他的坎一样,一越过她,他就成了一个决断分明,身上再无软肋的帝皇。
她公公给他留下的是一个满朝皆是世家子裙带关系的朝廷,一大群人皆擅长玩乐吹捧,国家几近被掏干,富绝了的全是那些称他为皇帝的蛀虫,连她狄家也是,个个嘴里都说得出一口漂亮话,家里一个下人喝水用的都是金杯,上下皆舌灿莲花,凡事皆顺着人来,把她都哄得都得意忘了形,只顾听他们的,从不听他的。
这个朝廷,他慢慢治理,用了近二十年才现出了如今这副清明向上的模样。
他甚至有耐性把他做不到的要交给卫襄。
可卫襄到底是不是那个对的人,他可能已经想透了,找不出比卫襄更好的了,可狄氏还没看分明。
“卫诩像他,”狄氏缓缓合上眼,“皇帝会喜欢的。”
她儿子不像,她送一个像的给他。
她只但愿,他能比她活长一点,活得长长久久的,就是全忘了她也无妨。
*
佩梅十一月二十九日月底与诩儿成的亲,十一月只有二十九天,十二月的头一天就也是初一,她婆婆领着他们去了趟凤栖宫,当天下午,凤栖宫来人,传诩儿每月初一十五去皇帝陛下的始央宫替皇帝祖父抄书,跟着皇帝祖父学习。
学习的是什么,凤栖宫的女官没说,婆婆看起来也没有想问的样子,佩梅只见女内司大人走后,婆婆走路都是飘的,神情恍惚,佩梅扶了她坐下,又去陪在一直在闭眼吸气吐气的诩儿身边,直等到他气息平了一些,她方把小杨子端来的药拿起盛起一勺,放到了他嘴边。
“我……”卫诩睁眼,不想吃。
“要吃,吃好了才有力气抄书,”佩梅没放过他,“这个药小杨子说是要吃在膳前,等你吃完了,你还得用膳。”
卫诩忙张嘴,连喝了两口药汤,眼睛忙朝也在闭眼不断吐气吸气的母妃身上看去。
“药要凉了,你赶紧吃,我们等会儿一起陪母妃用点饭,午膳她都没吃什么。”佩梅又举了一勺到他嘴边,卫诩连忙张嘴。
那边听了他们说话的刘氏睁着眼朝他们看了过来,见小儿媳妇坐在宫人抬来的凳子上,一口一口地喂诩儿药,还不忘安排后面的事,她不由得自嘲地摇了摇头。
宫里呆了这么多年,竟还不如一介小儿心性来得稳。
刘氏那纷杂紧张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些许,静静看着他们一个喂药,一个吃药,等到儿媳妇药喂完,放下碗转头朝她看过来时,她朝儿媳妇露出了一笑。
看在佩梅眼里,就是绝色天香的婆婆朝她露出了和蔼可亲又爱重她的笑容来。
皇室重相貌,择后择太子妃,择的都是相貌极出众的,佩梅一进宫,发现她这在外面算是清秀的模样到了皇宫已显平平无奇,有些宫女长得都要比她好一点。
她的婆婆已有些年纪,却还是这群美人当中最艳冠群芳的,不过短短一两日,她在佩梅眼中模样堪称完美。
婆婆是个好母亲,也是个长得好脾气却是更好的婆婆,这对佩梅而言,现已足矣。
“母妃,我们早点吃饭罢,这已下午了,今天就是初一,等会儿我们是不是要去哪儿问一问,诩儿今天要不要去抄书。”凤栖宫来人后,佩梅心里想的是今天就是初一,要不要去皇帝陛下宫里抄书的事。
按理来说,是不应该去的,可这一天没有度过,那就还是初一。于佩家人来说,今天要做的事情今天毕,哪怕是晚上要做的也得晚上做完才能睡,是以她这心放不下,见婆婆没有去问的意思,她便先把话说了出来,生怕才第一天第一次,诩儿就失了规矩,那就失礼了。
刘氏听着愣了一下,道:“才来的旨意,这都下午快天黑了……”
她看了看外面。
“今天还没过呢,”佩梅浅浅一笑,“今天就是初一。”
她说着话,卫诩的眼睛在她和母妃脸上直打转,来回看着她们。
“可丁内司没说今天要去,按我对她的了解,没说要去,那就是今天不用去了。”刘氏犹豫着道。
但个中内情可能就是始央宫那边没明言说清楚,凤栖宫不好转达始央宫没说明白的话,是以今天这去不去,确是个问题。
“母妃,孩儿去问问。”卫诩这厢站了起来,突然道。
“你去作甚?”当下刘氏想也不想地道。
他能走得了那么远吗?
“现在天色不早了,孩儿先去一趟皇祖母宫里,要是问不到准信,孩儿就去皇祖父的始央宫问一问。”卫诩道:“这是皇祖父和皇祖母对孩儿的恩宠,如梅娘所说,今天就是初一,头一天的日子,皇祖父就是想让孩儿今天去,孩儿要是没去成,那孩儿就是失信之人了……”
“我先叫人去一趟你皇祖母宫里,”诩儿说得也是,刘氏其实也是偏向他这个说法的,她也站了起来,“那边没准信,你再去你皇祖父宫里。”
“不够诚心,”卫诩摇头,瘦瘦高高恍如一道纸片人的皇太孙摇头道:“没有去皇祖母那边问话是宫人,去皇祖父那边是我的道理。”
这机会还是皇祖母替他求来的,此时在卫诩心里,皇祖父固然是最尊贵,是天下至尊,可在他心中皇祖母要比皇祖父的份量重多了。
第39章 您忘了,还有梅娘娘娘呢。
“好,先去你皇祖母处。”刘氏稍作沉思就应了儿子的话。
“母妃,让诩儿用口饭再去罢。”这厢,佩梅道。
“……好。”太子妃本想说让儿媳妇跟着一道去,她也是看出来了,只要是梅娘说的话,诩儿几乎是言听计从,且从此前得来的信来看,梅娘对宫中规矩已知之甚详,对各宫各忌讳也能做到如数家珍一般仔细,可转念一想,才嫁进宫里两天的媳妇实在不宜四处走动,这对儿媳妇的名声有碍,她便收住了话,接着话头道了一句好。
“那现在就用罢。”卫诩略有些着急。
“是,母妃……”佩梅转脸向婆母。
刘氏朝鲜嬢嬢点了下头,让她去传膳,将将回头,就见儿媳妇扶了诩儿去坐,嘴里温言细语道着:“你先坐着积点力气,等会儿你还要去好几个地方呢。”
“坐轿子过去罢?”刘氏跟着在他身侧坐下,问卫诩道。
她儿时常倔强,皇祖母恩赐他在宫中可以自由坐轿出入各宫,可她儿觉得就他一个小辈是坐轿子的,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万万不会坐着轿子在宫中行走。
凤栖宫在正西,始央宫在正北,他们的小凤栖宫是在西东方向,是离凤栖宫比较近一点,但这就是走最短的小路过去,步行也是一段不短的路程。
以她儿的体力,刘氏怕很难成行。
“不坐了。”卫诩拒绝了母妃的提议,见他说罢,她脸上难掩失望,他顿了顿,方朝母亲解释道:“母妃,现在宫里想必已谣言四起,孩儿若是坐轿子过去,他们难免要说孩儿这还没到皇祖父跟前学习就翘起来了,皇祖父自己就是谦逊勤勉从俭之人,有时候就是去金銮殿上朝,孩儿都听说只要时辰来得及,皇祖父都是头顶皇冠身穿龙袍自己走过去的,龙辇都不用。”
这也是卫诩只要不是神智不清醒就绝不坐轿子在宫中行走的原因,祖父尚且清俭自律至此,他这个当孙子的反而让人日日抬着轿子行走,皇祖父就绝不会有喜欢他这个孙子的可能。
就是卫诩得了皇祖母的恩宠可以坐轿子行走,他也没坐过几回,可卫诩身为祖父的长孙,祖父也没召见过他几回,虽说祖父对他的孙儿辈一视同仁,谁也不会多召见,可卫诩身为长孙却从未有过独例被单独召见过,他怀疑他祖父早就把他摒弃在皇家子孙之外了。
是皇祖母疼他,在乎他的生,也在乎他的以后,方才有他今天。
他绝不能把皇祖母给他求来的机会浪费了。
卫诩心思重,是个绝不向他人轻易解释之人,他对生母太子妃刘氏亦是如此,这厢刘氏听了他的解释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她还不知道这个时候她的嘴角已然高高翘起。
她笑道:“我儿可能?”
“孩儿能的。”卫诩说着转头,想问梅娘可愿意与他一道同去,她就是他的支撑,可一转头看到梅娘那张小小的有种说不出的从容脸,话到嘴边他又咽下去了。
梅娘予他而言,在他心里她早就是他的妻了,他早认定了她,可于宫中人而言,她不过是一个初嫁入东宫的小太孙妃,还不到她抛头露脸的时候,他也不愿意因着他一时的需要就把她推入流言蜚语当中。
远不至于此。
“梅娘,你在凤栖宫里陪母妃,等我回来就接你回小翼和宫。”他转口即道。
“是。”佩梅朝他欠了欠身,乖顺地听了他的安排。
待卫诩在凤栖宫用了点药膳,接过了母亲给他递过来一小包用油纸包裹住的参片,他揣着药片,在母亲和妻子的相送下出了凤栖宫。
他带着小杨子和宫门前的两个侍卫走后,刘氏收回了药,朝儿媳笑道:“比以前惜命多了,以前让他带药他还不带,得交给小杨子才行,你啊,真是我们母子俩的福星,这才第几天啊,你将将进门,哎呀喂,这天大的喜事就降到了我们宫里来了。”
这得气死多少人啊,一想到这个刘氏就止不住高兴,拉着儿媳妇的手高兴地往里走,“走,陪母妃还吃点,今儿这日子好,我们喝一盅。”
见婆婆眉飞色舞,眉眼间没有了那深藏的淡淡忧郁,佩梅也高兴,回头看着婆婆的笑脸,一时连路都忘了看。
这个时候就看得出诩儿很像婆婆了,诩儿高兴起来笑的时候就跟婆婆一样飞扬、骄耀、美丽。
*
小凤栖宫离凤栖宫近,东西是相对的方向,小凤栖宫位于两个地方的中间,方位偏东一些,但比起真正的东宫——太子的正英宫就要离凤栖宫近多了。
快要至凤栖宫时,卫诩的对面远远地来了一行人马,这厢他和小杨子还有他身后的两个带刀侍卫皆停下了脚步。
一厢一行四人皆相对面面相觑,竟无人说话,末了,小杨子眼见人愈来愈近,他吞了吞口水,躬着身小心翼翼地问太孙道:“太孙,我们要不要避一避?”
卫诩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小杨子也知他们都看到来人了,想必来人也早看到他们了,他也是太害怕太子爷了,才说出这话来。
太子对太孙是好的,可太子都没说过让太孙进始央宫跟着陛下学**后娘娘与太子近些年感情也不太好,显然和始央宫说话之前根本问都没问过太子的意思,现下看来路,太子已经去了一趟凤栖宫,按以前太子和皇后娘娘见了就不会太愉快的过往来看,这次见面想来也不会有多好,小杨子可是真怕这节骨眼上跟太子对上。
太子是个冷厉的人,就是对太子妃和太孙要比对常人柔和一些,但也仅此柔和一点,别人不明白,小杨子能不懂太子对太子妃和太孙的苛刻?姨娘们和姨娘们的儿子能做的事,太子妃和太孙是一件也做不得的。
太子对太孙的要求就是让他做好嫡长兄的表彰,要谦让弟弟们,也要为他们做好表率,不得做错任何一件事。
如今……
就在小杨子在心里叫苦不迭时,卫诩已抬脚朝前方走去,前方的人也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很快到了他跟前。
“儿子见过父王,儿子恭请父王金安。”人将至,那步子尚未停稳,卫诩已然拜下,双手举揖朝他的父亲太子恭敬请安道。
“嗯,去凤栖宫?”卫襄看了他这快有他高的儿子一眼,见他脸色苍白,额头间还冒着汗,一副不堪劳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眉头情不自禁地拢了一下。
卫诩太弱了。
卫襄都有些真信卫诩就是他母后借来敲打他的。
“是。”卫诩这厢回了。
“去作甚?”
“去皇祖母宫里问皇祖母一点事。”
“什么事?”
卫诩闭嘴不答。
“说。”卫襄见长子低头不语不看他,淡淡道:“男子汉大丈夫,畏首畏尾像什么话?抬起头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是。”卫诩抬起头来,毕恭毕敬回道:“今天下午皇祖母宫里的丁大人来母妃宫里告知孩儿初一十五可进始央宫随皇祖父抄书,孩儿鲁顿,当时只顾心喜孩儿能得皇祖父青眼一事,忘了问丁姑姑今天就是初一,孩儿是不是得去始央宫拜见皇祖父一番,听听他老人家对孩儿的安排。”
“你就是去问这事的?”卫襄话说得甚是温和,“那不用去了,天晚了,你皇祖父这个时辰已经是处理过公务,准备用晚膳夜间御花园散步的时候了,这是他休息的时候,你不用过去打扰他了。”
卫襄厌恶他生母皇后不经他允许就把卫诩送到了他父皇面前,其中最要紧的就是连他这个当太子的都不能随意进出始央宫,宫里的人都当他是因着他生母皇后跟他父皇之间生了闲隙,可只有太子明白,实则是当今天的皇帝陛下不太喜欢他每日随意进出始央宫,卫襄一闻到他的这个味,不用他父皇明说就已识趣地少去了,现在去的多了,还是因着他那个父皇不得不多见他,与他当面商讨交给到他手上的那些政事。
他都不能随意进出的地方,卫诩却能每个月去见两天,跟的时间长短还不好说,卫襄不喜,因不知他母后心里真正的用意,不喜上加不喜,更添不喜。
这不喜之情一在心里泛滥,他也不愿意去帮他儿子问这一趟,就直接拒了他这儿子的用意,他挥手道:“你也不用去问了,回罢。”
说罢,他迟疑了一下,道:“一起回,我正好要去找你母妃,见见你媳妇,早上那杯儿媳妇茶我还没喝到,正好喝了。”
卫诩僵在了原地。
“走。”卫襄提脚就走。
他走了几步,福公公在他身后小声道:“爷,太孙没跟上来。”
“哼。”卫襄轻哼了一声,脚下步伐速度不变,他不信卫诩敢不跟上来。
“爷,太孙爷,”他们背后,小杨子都快哭了,他带着哭脸道:“您就回罢,您要是不回,太子爷不定怎么借故发落娘娘呢,您忘了,还有梅娘娘娘呢。”
卫诩阴着脸朝那行人的背影看去,只见这天色将黑的暮光下,他苍白的脸就如黑夜当中竖着的一张白色招阴幡一样地糁人。
第40章 这趟小凤栖宫她铁定会去得值。
“回。”
夜暮中,小杨子只见他家太孙的身子在十二月的寒风当中就像纸剪的人一样摇晃了几下,声音轻飘飘得就像空中的风。
卫诩不得不回。
他的母亲,他的妻子不被为难,胜过他去博取皇祖父那不知名的欢心。
他也担不起那不孝子逆子的罪名,他父王从张口那刻起,就没给他拒绝的可能。
太子啊,他的父亲。
卫诩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他母妃为了他委屈求全,他还能不能活到如今。
“是。”太孙终究是认了,只有小杨子知道他家太孙这轻飘飘一字后的血泪,这厢卫诩未哭,他却是掉了眼泪,又怕前面的人看到,他飞快别过脸去擦去眼睛,再回头又是一张笑脸,“太孙,小杨子扶您。”
“好。”卫诩让他扶了他,放软了身体,虚虚弱弱地走了两步,又叫来了其中的一个侍卫,“时令哥,过来背我。”
侍卫秦时令获令出列走到他前面弯下腰背了他。
一行四人的速度快了,很快跟上了前面的人。
福公公转头看到了跟上来的太孙,还没说话,他今儿带的小太监小喜儿眉毛一挑,尖着嗓子惊讶地道:“太孙原来走不动了呀。”
就这身子,还想走到凤栖宫去呢。
小太监和小杨子不对付,说着眼睛还带了小杨子一刀,刮了小杨子一眼。
怎么今天跟着福公公的是这厮?小杨子心里叫苦不迭,也不知怎么地,他在福公公的徒弟们面前已经很是伏小做低了,可福公公有两个徒弟老是看他不顺眼,这小喜子就是其中一个,今天这厮拿他作筏子,是他带累太孙了。
小喜儿嗓子尖锐,说话自带三分讥讽味,这话一说出来,那意味就跟说太孙爷是个走不动的废物差不多。
福公公看了他这徒儿一眼,小喜儿一见师傅的眼睛看过来就低下了头,跟鹌鹑一样乖巧。
“太孙累了?”徒弟太尖刻,却未必没合太子的心意,福公公摇摇头,转身上前一步,向卫诩走近了一点,关心问道:“太孙,可有哪儿不适?要叫太医吗?”
福公公这话听来就好多了,小杨子也分辨不出福公公对他们太孙是好还是不好,可人家满脸的关心作出来就是令人舒服,他强笑着回了福公公:“是有一点点乏了,将将太孙有一点点不舒服,怕回去了没精力陪太孙妃一道给太子爷奉茶,就让秦侍卫背了他好养精蓄锐,等会儿也好有精神多和太子爷说几句。”
小杨子说罢,福公公点点头,和气道:“是了,那我们走快点,太子爷都走在前面了。”
“是。”小杨子道。
福公公转身,转过身的时候眼睛冷冷地看了他那徒弟一眼。
太子身边比他还小两岁的小太监已能独当一面,应付起他来都井井有条,他这个心眼小的徒弟还以为他比人家高明,要高人一等,见到人就要踩人一脚,也不知从哪来的底气。
小喜子被他这一眼看得背后一寒,肩膀都拱了起来,头低着看着地上,再无找小杨子茬的心情。
这厢小杨子看在眼里,他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依旧满脸愁容,可他心里那心肠因这一眼又冷了些许。
这欺善怕恶里的宫,就是太孙也比不过一个老太监的眼神令人害怕。
*
秦侍卫背着太孙到了小凤栖宫门口,就见太子妃已迎了出来,他把太孙放下,悄然退到了一行人的身后。
卫襄见到太子妃,肃厉的神情明显柔和了下来,见刘湘笑意吟吟朝他行礼,他快步上前扶住了她,道:“爱妃不必多礼。”
“您来了?”刘氏让他牵着她的手,顺带着他往里走,眼睛只带了她儿一眼就顺势转过了身子,朝卫襄温言道:“可用过晚膳了?”
“还没。”
“可有要紧事在身?要是暂且没的话,就在宫里用过再去忙正事罢。”
“也好。”卫襄颔首,回首看了一眼安安静静跟在他们身后的卫诩一眼,回头与她道:“路上碰到诩儿了,我一想今天早上没空没来得及喝那碗儿媳妇茶,这便就过来了。”
“您有心了。”刘氏微微一笑,说着吩咐了身边的鲜嬢嬢,“嬢嬢去找一下太孙妃,我刚才让她去里面帮我找个东西,她应该在我房里。”
听到太子来了,身后还跟着她儿子,刘氐让儿媳妇去她寝宫里帮她找一条有梅花花纹的帕子,她则带着人去了门口迎人。
“是。”鲜嬢嬢应了话。
那厢她去了内宫太子妃的寝室,看到了帮太子妃找帕子的太孙妃,帕子正在太孙妃手上,可带太孙妃来的周女史却不在太孙妃身边。
鲜嬢嬢眼睛转了寝宫一圈,嘴里道:“太孙妃,太子妃叫您过去,太子到了。”
说罢,她没看到人,又道:“周女史呢?怎么不见了?”
佩梅浅浅一笑,道:“嬢嬢,我叫她去帮我做事去了。”
做事?鲜嬢嬢一顿,斟酌了一下方问道:“什么事啊?她是小凤栖宫的女官主掌,太子妃时不时有事找她。”
“就一点事情,我等会儿就跟母妃说。”佩梅朝她一笑,小心地把手中帕子又仔细叠了一叠,方才拿着往外走,“嬢嬢我们去罢,莫让父王和母妃等久了。”
这厢佩梅去了小凤栖宫前面见公公太子,那厢受了太子妃一拜的周女史抄小路双手捧着裙子往凤栖宫跑了几十丈,见头上戴的长钗来回动荡不停,她干脆拔了揣到了怀里,朝凤栖宫更快跑了过去。
她很快到了凤栖宫,正好碰到了要出门的丁女司。
“丁大人,下官有事要禀。”周女史一见到丁女司就拜了下去。
丁女司一看冷静自持的周女史居然没有了平时的自矜,忙扶起人,二话没说带着她往里走,边走边道:“可是急事?”
“是,也不是……”一想小凤栖宫那艰难的处境,周女史一时也是有些茫然,可太子妃和太孙妃让她过来就是为求一线生机的,周女史迅速把心头那丝茫然压了下去,低头与丁女司急急道:“不瞒姐姐说,奴婢是受了太子妃和太孙妃的嘱托,过来寻求皇后娘娘的帮忙的。”
太子妃听到太子来了,背后还跟着太孙,当时这传话的人是他们小凤栖宫的宫人,是远远看到太子他们过来了才过来禀告的,当时太子离他们也就十几丈远,太子妃什么也没说,就静静地看了太孙妃一眼,然后让太孙妃去她殿内找条帕子。
周女史当时以为太子妃只是支开太孙妃避一避,好等太子过来后再叫出来见人,她万万没想到,一进娘娘的殿内,太孙妃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帕子,而是朝她弯下腰,道了一句:“求姐姐帮梅娘一个忙。”
她让周女史来凤栖宫问一问,这始央宫今天是去,还是不去。
周女?*?史便来了,这厢天都快黑了,她怕传回去的消息不及时,一路没停过脚。
好在老天没有绝了小凤栖宫的路,她刚到凤栖宫门口,就见到了内宫的第一女官,帮皇后娘娘处理内宫事务的丁女司大人。
“好了,我这就进去禀报。”丁女司拉着她到了皇后娘娘寝宫的门口,见同僚妆容全乱,连头发都不成形了,她扶了扶其头上的头发,见其散形了,干脆一手拉开迅速挽了个女官头的花样,拔*出她头上的一根花钗帮其定住了头发,她这动作前后也就两个眨眼的工夫,话也刚说完不久,说罢她就转身敲了敲门,见里面没声响,便推开门进去了。
周女史很快被传了进去,不一会儿后,她又从凤栖宫出来,用比之前还快的速度跑向了小凤栖宫。
凤栖宫里,将将见过人的狄皇后坐了起来,朝替她梳头的丁女司道:“你说,我一天见他两次,他会不会把我轰出去?”
“陛下最是儒雅,不会。”丁女司替她梳着头,道。
狄皇后叹了一口气。
“倒是您等会儿要去太子妃宫里接人,太子要是还在,您就又得受委屈了。”丁女司似是没听到她的叹息声似地,接着往下道。
“对上就对上罢,卫襄这些年过得太顺了,他媳妇也好,我也好,这些年太依着他了,久而久之,我们这些女人他也没放在眼里了,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真当我们是死了……”狄皇后说了一通话,也有些疲倦了,她合上眼,缓缓道:“恐怕这次最让他愤怒的不是本宫了。”
而是他的太子妃。
刘湘现在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希望,那丝希望还来自始央宫,就是要了她那条命,她恐怕也会为着那一丝希望博上她的一切,包括她对卫襄强装出来的温顺,不会再任由卫襄对她予取予求。
卫襄最终会发现他以为的那个仰承他鼻息而活的湘娘,会为了他们的儿子不惜连他都不要。
他牢牢控制在手的发妻最终也还是背叛了他。
他什么都不是。
一想到她能看到她儿子那张因背叛而怒不可遏的脸,狄氏心中一片苦涩当中又有一丝丝的想发笑,这趟小凤栖宫她铁定会去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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