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诩儿哥哥。
大庭广众之下,太孙身边的贴身近侍作此举态,佩兴楠无法,就是心有不甘,当下也立马躬身举起手来,诚惶诚恐道:“这哪使得,让太孙久等了。”
卫国童男六岁即可入宫,小杨子就是六岁入的宫,他入宫近十载,因心思明净被太子妃择在太孙身边侍候近十年,在太孙身边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但舅郎爷这等立刻就前后不一的,他真真少见,瞠目结舌之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当下木若呆鸡,看着舅郎爷不知所言。
“杨公公?小杨公公?”见人不说话,佩兴楠连叫了两声。
“舅郎爷,舅郎爷,小杨子被叫回了神,忙不迭请人入内:“您快快请进。”
*
卫诩自昨日从母妃那得知梅娘兄长要入宫,就一直在忐忑不安。
他在岳父曾不知他对梅娘心思前,托他先生的福,他亲眼见过岳父几次,一如他想的那样,岳父是个心胸博大,知识海广之人,就是见到他这个命薄之人,对他亦恭敬有加,关心之余对他不乏祝福,盼他学富五车学有所成学有所用,来日为国为民造福。
岳父是他尊敬的岳父,但舅兄此人,他只亲眼见过一次,还是舅兄来先生府里接梅娘回家,他远远看过一眼。
舅兄模样普通,状似平常普通百姓家的小儿,看不出那人中翘楚来。卫诩那时见他一眼还不解,待来日见到梅娘,问她兄长为何长得与她不一样,梅娘当下就笑了,说兄长是他们家祖孙三代以来长得最像先祖的人,他拱鼻面长,下巴宽,不是面呈英俊俏美的男相,可因着这返祖近似先祖的长相,祖父反而对兄长器重有加,从小就对他有所展望,精心培育。
因梅娘这一说,卫诩自此不敢小觑梅娘兄长,就是因种种机缘未亲身面见过舅兄,因着要梅娘对她兄长的描述,卫诩对其也是敬畏有加,因此此次他请舅兄面见的会晤,他从昨日下午禀告过母妃,得她应允后,就一直期待到了早晨。
他早课完毕,将将在他的翼和殿中喘过气来,闭目打坐将息了片刻,就听到了前方东宫侧门下人传过来的消息。
他那侍卫禀告他道:“舅郎爷已经过来,但看神色,看起来似是有些不情愿。”
卫诩让他的忠心侍卫一五一十禀告给他,听侍卫道完舅兄的说话,卫诩当下就闭上了眼,右手掐着左手拇指与食指中间的穴位,掩下了所有心思,与忠心侍卫道了一句:“他是自家人。”
言即于此,卫诩说归说,但对佩兴楠到来的期待已然少了许多,茫然之即他之才想起,与他承诺,想要应诺和他在一起的人从来只是梅娘,而不是佩家。
他以为事已至此,佩家对他的期望,要比梅娘对他的要多一点,可看来不是这个样子,佩家他们这一代唯一的那男丁不是这般想的,梅娘兄长不喜他。
卫诩在他的翼和宫见到了佩兴楠。
他现在呆的翼和宫地方甚窄,为着他大婚,他母妃把此前东宫位于东面的一小块花园彻平建了一间大屋,当作他大婚的起居室,日后也好在此见客,此时也正在兴建的时候,他此前居住的寝窒也因改为了婚房,让了出来在改造,他便搬到了此处,卫诩去过佩家,知晓佩家宅小,从未因他所居之地的地窄有过想法,但佩兴楠一至他暂时居住的翼和宫,那眼睛从头到尾迅速扫了屋子一遍之后,皇太孙莫名觉出了窘迫来。
他这舅兄奇貌不扬,气焰却莫名颇盛,卫诩困窘之余,不得不面对此等神情的舅兄,硬着头皮道了一句:“之前的翼和殿因婚事在改建,我现在住的地方小了点,等大婚过后就能搬回原来的地方了。”
佩兴楠未回他这句话,在扫过皇太孙所住之地之后就掀袍落地跪拜,“小民佩兴楠见过太孙殿下,殿下金安。”
卫诩真真是明了他这舅兄是万分不喜欢他了,当下苦笑道:“请起。”
佩兴楠起身,“谢过太孙殿下。”
这一次的舅郎相见甚是不快,佩兴楠在翼和殿与太孙不言不语僵持片刻后,卫诩当时挥臂就叫了小杨子带舅爷去了先前的翼和殿办他要办的事,他当时心情郁郁,只想着梅娘唯一的兄长其实也不喜欢他,可一会儿后,小杨子来报,舅爷为了量好尺寸,都没让带来的老师傅帮忙,而是亲历亲为跪下地拿着尺子一丈一丈地细细地衡量……
“那老师傅想抢过去量,舅爷都没让,跪在那冰凉的地上,头都挨着砖了,量了一次又一次,”小杨子跟小主人报了他的亲眼所见,“量到那五六遍,老师傅都说确凿无疑了,舅爷方才停下手中的墨斗,前后左右又打量了一遍,方才说行。”
太孙抿着嘴未说话,小杨子难掩感叹,明知不该,还是不住多道了一言:“奴婢看得出来,这婚事,佩家是诚心的。”
算不上诚心,只是佩家这等人家做事,不答应便罢,答应了就得尽全心全力。卫诩自知他非要梅娘不可的心思不单纯,他喜爱梅娘,但不是非卿不娶,非要娶她,那也是在知晓她的表姐夫是皇爷爷非要不可的人后,他才起了这心思,跟他母妃痛诉他非她不可的心肠,逼得母妃不得不答应。
若说不诚心,他方是最不诚心的那一个,有利可图,他钻尽心思也要绑住人,佩家至多是被绑在了船上,不得不为在船上的家人的安危担扰。
他和他母妃能定下佩家,皆是确定佩家百年来不干涉朝堂的史历,不会轻而易举参与朝事,这一代的佩家当家人,佩家人的希翼也不过只是一院之掌,为一书院院长而已,这对他们母子俩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可佩家清醒至此,还是不得不被算计至此,小杨子看不明白,可自小就沉浸于其中的卫诩心中不忍,为那心思单纯,真心一心只为他平安喜乐的小娘子多道了一句:“是诚心的,舅兄不喜我,只是觉得我已命短,却不得不赔上梅娘那等至美至纯的人心疼而已,那是他的亲妹妹,是同一母所出,他若是为此不心痛,倒是让我要多想了。”
小杨子听了咋舌不已,“梅娘子为了您,当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
当真是如此,此前卫诩已如此觉得。佩梅这个只比他小半岁的小娘子,眼中见不得有悲切忧虑的人。他就是只与她相处半刻,吐出一口他不想吃的饭来,她比他还要着急一些,只以为他不久就要与世长辞,对他万般妥协,一心只盼他能好起来……
卫诩敢说,他现在就此辞世,这世间能为他真切能哭的,除了他的母妃,便只有佩梅娘……
便是他的皇祖母,许是为他的痛逝掉几滴泪,哭过后,那个活到至今的至尊天后,还是会继续勇往直前。
“等她进来了,你要记得视她如我。”此刻,卫诩掩下心中所有心绪,与他的贴身人道:“小杨子,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到什么时候,能图谋到哪个时候,梅娘往后不管做了什么,也只有她对我是最真心,她可能是这宫中心思最干净的人了,我若是不如期望,她也只是我们这主仆几人当中最不幸的那个人。”
亦如人的掌拍到了人的魂,小杨子被小主人一语道破真相,这是往常谁也不敢说的,他心如胆颤,与太孙忙不迭道:“奴婢不敢对太孙妃不恭,您放心。”
他说着,眼中也战战兢兢地掉出了泪,他状似懵懂,心里却是最懂得从小侍候到大的太孙的话里的意思。太孙死了,他就死了,太孙图谋的助力若是不帮太孙,只有太子妃和皇后娘娘的太孙在这宫中也活不下去——他敬畏佩舅爷,不是真的敬畏,而是怕佩舅爷因他们裹架住了太孙妃,不听从他们的意愿和他们作对,这一点,太孙怕,他更怕,他们主仆两人心底深处皆因此胆寒于心。
“梅娘现在只是不知事,你说,她懂事后,会怎么想我?”卫诩问从小跟着自己长大的身边,轻轻细语道:“她现在信我我没了她就不能活,她若是知道我图谋的是她所有的一切,她还会不会对我如今这心地,这心思?”
小杨子听着不敢说话,僵在原地连眨眨眼都不敢。
“你说呢?”
小杨子不敢答,只听他的小主人自言自语另道:“母妃说我少年不知愁,说我还小,不懂那些大人说的话,可我觉着我怎么现在就懂了,我现在就觉着,我如若活过二十弱冠,我活过了二十,一旦结冠就会另起一翻天地,等梅娘知晓我就她的势起飞了上天,那个时候,就是她恨我的时候了罢?她祖父的势,她父亲近四十年对朝廷国势的付出,她表姐夫的兴起的利,甚至她兄长往后走的路的利,皆会被我利用干净,她会恨我罢?到时候,她就是生了一两个儿女,是万人之上又如何,会像我母妃一样不高兴罢?”
小杨子听了胆颤心惊,呐呐不知所言,又听他小主人自言自语,若有所思道:“梅娘会恨我罢?梅娘会厌恶我罢?”
卫诩说着,眼泪已从眼眶中掉落了下来,他流着泪,脸上却是一片木然,他看着眼前那片看不清楚的虚境,与那个不知道要走往何处的自己道:“她对我是真的好,她是真的喜爱我,谁都不喜爱我,唯独她。”
唯独她,不嫌恶瘦瘦小小的他,在知晓他年纪比她年长后,也愿意心甘情愿真心实意叫他一声“诩儿哥哥。”
第24章 太子啊,也是不得了。
小杨子还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知道他的小主人,和这宫里每一个身份尊贵的人一样,现在他掉眼泪,回头他亦能杀人不眨眼,心如铁石。这深宫里,绝没有懦弱之人,便连他这个当奴婢的,也只是学着福公公的样,披着一层胆小怕事的皮,也不过是借此躲开一些不能做的事,借此绝不越那雷池半步。
他哪是不想读书,可这书是他一个当太监的能读的吗?他今天敢读,明天可能就会曝尸哪个荒野。
这当中,最无辜的是梅娘子,小杨子心知肚明,可太孙就是看中了她,小杨子没有可怜她的力气,他连自己能活几年都不知道。
“唉……”近侍躬着背不敢说话,卫诩也知这不是一个下人敢说的,他叹了一口气,喃喃道:“看来只有等和梅娘成亲了,舅兄才愿意接近我罢?”
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就是为着梅娘,想来佩家也不会弃他于不顾。
佩兴楠量好尺寸走了,傍晚太子妃来了翼和宫看他吃药,顺道问起了白天的事来:“见到梅娘兄长了?”
“见到了。”
“你们聊得如何?”
“还算不错,舅兄与我说了几句话。”卫诩回母妃道。
“是吗?我怎么听说他在你这只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舅兄急于把尺寸量好送回去,这时间确实也紧得很。”
刘氏看着脸上一片平静无波的孩子,她这个孩子啊,有时候想想真不愧是他父王的儿子,卫家的根,那性情和能藏心思的本事和卫家人像极了。
“慢慢来罢,”刘氏没有揭破儿子的云淡风轻,反而安慰他道:“你别想太多,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子。”
“是,孩儿知道了。”卫诩无法不多想,他要想自己,还要想他母妃,他不能总躲在她的羽翼之下让她一个人去保他们两个人的命,他母妃明明和那个人是少年夫妻,可宠妾能发的脾气,能撒的娇,她一概不能做,她小心翼翼攒着那些情分,皆用到了保他命的事情上。
他以前还小,只能看着无能无力,现在他长大了,不管他以后能不能活着,现在不图谋的话就晚了。
与他母妃不同,卫诩不信命,善恶若有报的话,这宫里就活不下几个人来,若不是他母妃为他委屈求全,他也活不到今天。
“唉,少想点。”刘氏端过药送到嘴边,明知劝无用,还是道:“你就要当新郎官了,这是你求来的婚事,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梅娘着想,她家里人最怕的也是你的身体,你只要好了,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明白了吗?”
也是,梅娘跟他过得好,佩家就是不满于他,想来也不会不满太久,母亲的话说到了卫诩的心坎上,当下不禁笑了,低头张嘴吃药。
还是个小孩子,一句话就笑了。刘氏摇摇头,心头的欣慰与辛酸不停交织,不怪诩儿像他父王,这都是被逼出来的,诩儿若是健健康康,得他父王看重,他岂会长成如今的这副样子。
时事造人呐,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
一进十月,天气就又冷了下来。
离订亲也没几天了,佩家更是忙碌不休,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为此,佩家的几个姑母都回来帮忙了。
佩老太太和老太爷也从里侧的暗房里请出了一批祖上的古物,放到了梅娘的嫁妆单子里,康氏早上去公婆房间请安的时候,老太太就把昨天俩老口掌着油灯找出来的东西交到了儿媳妇的手里。
他们找出了一对白玉瓶,一套前朝皇宫里的青铜奏乐俑,一块纯金打造的金色富贵饼,一箱六卷的近三代朝廷的名师画出来的名画,还有几块年代已久的名砚,一箱古书……
“这是跟准儿和兴楠都商量过的,他们也同意拿去给梅娘当嫁妆,你记得理进去装个新箱子,这几天家里来的人多了,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跟他们说一说,也不用什么都不说,这都是家里几代积攒起来的老物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只管说。”老太太温和地与儿媳道。
康氏抿紧了唇,她盯着把公婆房间占满了的东西,过了半晌方道:“这是爹和您以后要传给兴楠的,您和爹给梅娘的够多了,我们也不亏东宫什么,这不是我们求来的婚事。”
“你啊,”老太太对儿媳知之甚详,把人拉到身边坐下,责备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说这负气话作甚?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风风光光把梅娘嫁出去,我们佩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该有的气度也得摆出来,这不仅仅是为梅娘,也是为了佩准和兴楠,娘知道你心里有怪,但别人家怎么想的怎么做事的我们管不着,但我们得做好了自己的,你怎么就老拗不过这个弯呢?”
她是心里有疙瘩,康氏也只在婆婆面前说这负气话,这厢她听到责备也没说话,起身又看过一遍东西,转头和婆婆道:“娘,把书和画还有砚台都留下罢,兴楠以后用得着。”
“我们家都是读书人,你爹说了,这嫁妆里也得有点这些东西才衬得起梅娘,兴楠要用的还有,你放心,我和你爹想过了的。”儿媳妇什么都好,就是把家里的好东西把得有点牢,怕她舍不得,老太太忙道。
“那我问问夫君。”
“抬走,占地方。”老太太挥手,“赶紧抬走,你爹那眼睛不利索,这东西堆得他转身都不好转身,要是绊了脚那就坏了。”
“夫君今天在家,没去衙里,他在书房那替兴楠温书,我就去问问,去去就来,娘您先坐一会儿,厨房里的饭菜正好也好了,我顺道给爹和您抬进来。”康氏朝婆母欠欠身,忙出去了,走到外面的小起居室,见先前避嫌的公公远远拿着一本书,正眯着眼睛在看书,她忙道:“爹,现在天色还早,您少看一会儿,等外头光头足了您再看。”
“哦,哦,有事啊,去罢,知道了。”老太爷不在意地朝儿媳挥了挥手。
康氏去了没回来,家里的大姑子小姑子都来帮忙了,她要去告诉她们今天要做哪些事,抬饭来的是佩准,佩准一把东西抬来进屋就道:“爹,康娘说了,让您等天色亮一点再看书,莫把眼睛看坏了。”
“我就瞄一瞄,没看。”老太爷嘴犟道。
“大姐她们都来了,在前面。”
“你姐夫他们有来的?”
“没有。”
“那算了……”解闷的没有来,老太爷放下书走到八仙桌前来,“你娘在里头,你去喊。”
佩准进了里面,见屋里的油灯还没熄,他老娘正坐在她那个漆都掉了的小梳妆台前清东西,佩准远远叫了一声娘,走近了看到老太太正在往手绢上放玉镯。
“娘,吃饭了,你清这个作甚?要戴啊?”佩准过去弯下腰,摸了摸老母亲头上的银发,笑着道:“二姐不是在她姑爷家那给你做了新衣吗?我看好瞧,订亲那天你就穿那身,富贵。”
“调皮。”老太太打了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一下,示意他看妆台上摆出来的首饰,“我的东西都是老物件,适合我们老人戴,以后就给儿媳妇,等她和你老了后戴,有一些是你两个姐姐送给我的,尤其是二娘,她在临苏的时候没少给我送好东西,我看都很新颖,我现在理出来,中午叫梅娘过来把她用得上的都挑走,我反正不会戴,这些东西不是你给娘子的,就是给她的,早给晚给都是给,她现在用得上,就先拿过去。”
“她娘刚才还跟我说呢,你和爹给的东西不能要,至少书画这些不能,我跟她说两老都是想好了才做的人,不要跟你们说去,不要找我,她还瞪了我一眼,嫌我不给她撑腰。”
“她还瞪你了啊?”老太太笑道:“稀罕事,那我倒是要瞧瞧。”
“哈哈。”佩准的夫人是贤妻,瞪丈夫的事她是一次都做不来的,佩准也只是说笑,逗母亲玩玩罢了,他扶起老母亲,不在意地道:“您要给就给罢,左右您就一个孙女,您不疼谁疼?”
“是啊,一个孙女,”老太太跟着他往外走,“心肝儿啊,是真舍不得啊准儿,我们家里本来就人少,现在走了个一年都见不了一次的,别怪你媳妇心里苦,我这是想看开都难看开,你二姐当年去了临苏,我一想起来就想哭,现在老了老了没了眼泪,哭都不知道怎么哭。”
“你看开点,”她说着已走了出来,老太爷听到了她的话,“这不一定的事,现在二娘不是都回来了?这天下的事说不清楚的,你就先管好的身子骨,等着以后的好日子罢。”
“倒也是。”老太太说着见满团和气的儿子脸上的笑没了,忙不迭就着老爷子的话回了一句。
佩准陪父母用过饭,就去了前面,碰到了将将进门来教课的卫婆婆。
“佩老爷。”
“卫婆,早啊,用过早膳了没有?”佩准脸上很快就扬起了笑来。
那年近五旬肤色白净,依旧能看出她当年年轻时清秀模样的婆子又朝他欠了欠腰,道:“老婆子谢过佩老爷的关心,用过才来的。”
“那您请进,就不耽搁您了。”佩准也很客气。
“呃……”卫婆子顿时迟疑了一下。
“有事?”佩准一看她似是有事的样子,忙道。
“老婆子想和您说点事情,您看您方便吗?”
“方便方便,”佩准左右看看,往头看了下道:“我这家里前头闹得很,我家的娘子们都回家来帮忙了,您看去我老母亲小院里的凉亭坐坐您看如何?”
佩准可不想把她往屋里带。
“好,老婆子无碍。”
“请。”佩准刚从父母屋里出来,就带着个人回去了,他也没进屋,把人请进了凉亭坐着说话,“请问卫婆,是什么事?”
“是梅娘子的。”
佩准猜也是如此,忙道:“但闻详情,您请说。”
“老婆子也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卫婆子迟疑着道。
“您尽管说,她要是有什么问题您不好说的,只管与我们说就是,我家梅娘向来听话,是个听劝的好孩子。”
“就是太听话了,”卫婆子看着眼前一团和气的佩大学士,她是知道这家人都是好性子,是好相与的人家,但处得久了,她也是看出来了,这家人不是没心思,只是把心思藏在了一般人看不出来的地方,如她那个女学生,见对面的人一副诧异的样子,她接道:“学东西也很快,让她记住的事情当天就记住了,第二天让她复述也没问题,老婆子还没见这等聪明的小娘子,可是……”
“可是,怎么了?”佩准听着,心里已经开始在琢磨这卫婆婆到底想说的是什么话了。
“可是太听话了,佩老爷,我这话说得不好听一点,但我既然拿了你们家的银子,有些事不该我也想跟您说一说。梅娘甚好,可她没有与人争的心,她现在就像一只家雀,以为嫁人只是腾个窝,做好了自己本份就是……”
“她是个安份人。”佩准笑道。
“可宫里要的是安份人吗?”卫婆婆斩钉截铁,掷地有声道。
“是吗?”佩准眼睛在她脸上来回打量了两回,突然道:“是有人找您说什么了吗?”
“没有的事。”卫婆婆当下飞快回道。
“是吗?”佩准笑容淡淡,“可我听我娘和我夫人说,找您来就是教梅娘听话懂事识眼色的,怎么着就突然不行了?”
“卫婆,”在卫婆婆欲要反驳之前,佩准先开了口,“您这是在我们家,我和我老爹在朝廷里打滚了一辈子,看人的眼色我还有的,您想好了再说。”
卫婆婆哑然,沉默了下来。
“宫里找您了?”看她不会说的样子,佩准猜测,“是太子还是太子妃?还是别的人?”
卫婆婆继续沉默,这厢不敢看佩准的厉眼,转头看着地上不放。
“太子妃罢?我记得您还是经皇后的手放出来的女官,您承了她的恩,想必给恩人帮点忙,也是举手之劳罢?”
卫婆婆见已被他识破,不由苦笑了一声。
她找佩准说这事,是因着他不是女眷,男人好争,他又是朝廷官员,想必会把她的话听进去,找想让女儿当贤妻良母的佩夫人说这事反倒是说不通,可她不曾想没两句话她就被佩准识破了,她也不知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也是好意。”她含糊道。
“还没进去,就要让我女儿争了吗?”佩准甚是可笑道:“这么急啊?”
不说是不行了,卫婆婆硬着头皮道:“不是娘娘急,是娘娘不得不急,太子这次出宫很快就回了,您可能现在还不知道,听说太子在文州查破了一个大案,得了青莲居士的帮忙,青莲居士在俗有一俗家女,太子有意与他结为亲家,此女与梅娘年纪相当,太子把她定给了辉世子,辉世子此次就是同太子出的门。”
辉世子是太子的第二子,为他宠妾所生,佩准前面听到的可不一样,“不是说辉世子明世子他们都在学堂上学吗?”
“这个老婆子就不知情了,”卫婆婆已然明了来找她人为何要把来龙去脉都说了,她无奈道:“找我的人就说了这些,我一五一十都跟您说了。”
她出宫几年了,也是没了戒心,人家这哪是找她帮忙,只是想借她的嘴,把形势说给佩家人听罢了,她就是个传话的。
“好,还有事吗?”
“没有了。”
“那我送您出去。”
“谢佩老爷,是老婆子越逾了。”
“哪里的话。”佩准依旧笑道。
等把人送了出去,他又回了小院,走进了父母的起居室。
“您听到了没有?”父母起居室的窗户对的就是凉亭,老人家嫌屋里闷,只要外面不起风,都要开着窗户透气的,今天天气甚好,也没起风,佩准进门看到窗户便是开的,便和坐在窗户旁边看书的老太爷问道。
凉亭离窗户不远,只是凉亭那边看不到屋里这边,从屋里倒是能看出半个凉亭的角来,老太爷听到了,他放下手中的书,双手合掌磨搓了几下,“青莲居士啊,当年才名还胜你二姐夫两分,比起你二姐夫来,他就是个淡泊名利的,早早就离了朝廷不愿当官,怎么和太子有关系了呢?”
佩准按着老父身边的小桌桌沿,在母亲的那个位置上坐下后,他道:“爹,我们家真的要趟进去这场浑水吗?”
“被算进去喽,也来不及了,找了这么久找到了我们家头上,”老太爷摸着手盘算着以后,“太子啊,也是不得了。”
把他们佩家给了太子妃,是安抚太子妃,也是为了断太子妃最后的路罢。
第25章 她是佩家女。
佩家不入阁不称相,但佩家历代以来就没有几代不入朝的,家中人对朝廷的运转知之甚详。佩准别的能耐没有,他在立史著书之余以史观现局,朝廷动向他向来一清二楚,又因他常进出始央宫面见顺安帝,对朝廷未来几年的走向不说清清楚楚,但也能猜出个大概样子来,而家里老太爷虽归隐了,但姜是老的辣,父子俩闲着没事说的都是朝廷事,父子俩对现在朝廷局面的了解,满朝上下去找也找不出过多比他们更懂的。
“太子素来和陛下是一条心,”佩准琢磨着道:“他这次微服私访,我听说是去替陛下办事,您看,这青莲居士是不是也中其中的一件?”
“你说呢?”老太爷反问儿子,“你是见得多的人。”
那个人就是顺安帝,佩准现在手上立著的四库全书,就是顺安帝之令,他是主掌,全权负责修订立著,是以每过一段时日,佩准都要进宫面见顺安帝禀告进度,他怕是整个翰林院除去在内阁的那几位老学士之余去始央宫最多的人。
“青莲居士有善名,顺安甲午年,洒州连着下了一个多月的雨,公孙江和长龙江两岸皆被淹埋,朝廷忙着镇洒州江河两岸的灾,忽略了洒州内陆山间的险情,他以一已之身,跑死了两匹马一条腿,力劝位于山间的三县百姓赶往州府伏洒府,那一次他救了近十万人,现在当地还有他的青莲庙。”佩准道:“这一段被写入了当地的地志史,就藏在翰林院干字号的书库里,我列的表。”
“他身上有功德,这些年民间但凡有大灾大难贪官污吏之事发现,就有百姓怀疑朝廷无能,不纳像他一样的仁义之士入朝,尽命些欺压百姓的坏官,”佩准接道:“他在民间名气多年都没被忘记过,也就这几年,天下太平了一段时日,这个人也不怎么出来了,名气这才下去了一些。”
佩准沉吟了一下,“但要用还是能用的,毕竟他声名在外,稍稍一抬就抬起来了。”
“朝廷要用?”老太爷又反问。
“陛下大许不会,”那是个不屑于沽名誉之辈的帝王,在老帝王的心里,他二姐夫那等人都是无能之辈,不堪大用之材,青莲这种只寄身于民间,却不入朝廷的官员于老帝王来说,也是无能之徒。于陛下而言,若有那真有抱通天之能的人,岂会连一个朝廷都呆不下容不入?是以就佩准对老帝王的了解,他不觉?*?得老陛下在无视青莲这人多年后,现在要把他找出来用,不过,“太子就不一定了,我没和太子过多说过话,如此前我跟您所说,太子这个人,此前性子是有些浮躁的,这些年也是陛下带得好,压下去了,可实际上如何,儿子就不得而知了。”
他能这么说,就说明他觉得太子另有想法,老太爷又问他,“你觉得太子为何要用他?”
“正如儿子此前所言,青莲居士身上有名声,名声就是名望,这两年陛下在考察他,交给了太子一些事情,依儿子看,他在找帮手。”佩准道。
“你二姐夫家的姑爷也是帮手。”老太爷道了一句。
“他是陛下的人。”太子绝不会动陛下的势力,这也是他这些年稳坐太子之位,还得皇帝亲手调*教的根本。
“妙啊,”老太爷嘴里说“妙”,却是轻叹了一口气,“把我们分给了太子妃,太子妃得多满意呀。”
他家也好,他家的姻亲也好,皆是皇帝陛下的肱骨不二之臣。
用陛下的人,解决了他的内患,顺道还向老帝王坦明了他绝不染指父亲势力,还欢迎他父亲的势力进入他身边进驻的忠诚。
这厢佩准冷脸不语,老太爷与他道:“你中午把梅娘叫过来,就说她祖母要给她分首饰。”
佩准抬眼看向他。
“我来教她,”老太爷停下一直摩擦不止的手掌,闭目养神道:“她是我佩家女。”
他们家会养韬光养晦的子女,但绝不养坐以待毙的女儿。
“可这不就称了有些人的心了吗?”佩准道。
“称了谁的心?”老太爷睁开眼,这厢他的眼睛比平日还要黑一些,精光在他眼里乍现,气势如虹,“准儿,没有人是能光靠自己就能成事的,梅娘要自保,她也不可能跟人对着干,你把话说死了,只是断了自己的路而已!”
“儿子明白。”
“你只是不甘心。”
佩准黯然,“兴楠梅娘的命,我明明早就安排好了的。”
“你啊,”老太爷懂他这个儿子心里的自负,佩家是不显,但他儿子最得意的就是他能观世事知详情,洞若观火,一望而知,他自认他是跳出了朝廷个局的,也没人算计到他,现在真有人算计到他头上了,他也只有无能为力,这大许就是读书却不掌权的人的通病,自以为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他也有斡旋迎上的能力,却不知帝皇的拳头一落下来,也不管他是不是忠臣。他就在局中,一直都在,只是不承认罢了,“这次你应该也看明白了,你就是有点份量,但在大局当中,便是帝王又如何?”
都是棋子,一旦入局,皆身不由己。
“爹,我……”
“你啊,”见满脸茫然的老儿子,老太爷目光慈祥,“一辈子太顺了,现在遇到点挫折也好,不晚。”
佩准苦笑,“儿子知道自己的弊端,可那是梅娘的一生啊,她从小就乖,坐在我腿上长大,我宁肯带着兴楠去冲锋阵,也不想搭上她。”
“她不比兴楠弱,也不是只能躲在父兄的背后,”老太爷点点桌子,“你既然疼她,那就不要小看她。”
闻言佩准怔怔,良久后,他长叹了一口气,起身朝父亲一躬到底道:“儿子知道了,儿子知道要怎么办了。”
佩准有些虚弱地出了门,他出门后,老太太掀了里门的门帘出来,坐到了此前儿子坐的凳子上。
她道:“原来这么复杂啊?”
“要不呢?”老太爷见老妻也是失魂落魄,把手边的茶水端给了她,安慰她道:“皇子娶妻,哪是那么简单的?肯定是方方面面都考虑过了,千挑万选才出来的,有些人是看不明白才觉得简单,我们家要不是各方面都有点了解,也看不明白,不过……”
说到这,老太爷也叹了口气,“也是因着我们家枝枝蔓蔓多,才挑上了我们家,梅娘也是因为家里才被人挑上,现在我只但愿太孙身子好点,莫让我们佩家一入就是死局,生生搭上了我们佩家这一代唯一的一个孙女。”
老太太眼眶含泪,“这就是你们这些男的喜欢的朝廷,天天都放下不的史?”
老太爷长叹了一口气。
*
佩梅上午上完卫婆婆的课,中午依言去了祖母处拿首饰,这一拿就是近一个时辰,她抱着重重的梳妆盒出了门来,她母亲在门外等她,她一出来就接过了她手中的首饰盒,佩梅不想让她拿,但犹豫了一下,把梳妆盒给了想帮她的母亲。
母亲什么都没跟佩梅说,接过盒子后道了一句:“饿了吗?”
家里姑姑们都来帮忙了,家里人多了起来,往常都是中午一块儿用膳的,这日佩梅和祖父、父亲一道在祖父母屋里的里间说了阵话,耽搁了。
不过祖母中途出去了一趟才回来的,想来带着家里人一起用了,佩梅朝母亲浅浅一笑,道:“梅娘不饿,爷爷和爹爹还在里头说话,娘亲等会儿去问问他们,我把东西拿回去,就去厨房自己找吃的,姑姑们呢?她们还在前面写请帖绣花屏?”
“都在前面。”康氏淡淡道。
“那梅娘等会儿吃完饭就去帮忙,上午的课上完了,下午的爷爷刚才教了我,我今天没事了。”佩梅笑着与母亲说道。
“说什么了?”康氏抱着梳妆盒,抿着嘴看向小娘子,说出来的话又轻又淡。
“嗯,说……”佩梅挽住母亲的手,轻声道:“说梅娘往后要多几个心思,毕竟以后家里人不住宫里,梅娘只能靠自己了。”
“就这些啊?”
“是的。”大概是这些,佩梅只是隐去了一些局势没跟母亲说。
她也没打算要和她母亲说,她一进门,可能就要和她的婆婆太子妃一起为守住他们的地位要去拼斗了。
太子找天子陛下把她赐给了想要她的诩儿,另一边,他就把他想要的助力的女儿赐给了他宠妾给他生的儿子,诩儿得的是帝王同宠的声名,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得到的是真正的实力相助,东宫也是一片血雨腥风,至于更多的,诩儿想娶她其实不单纯,看中的还是她背后的身家之事,佩梅就更不想与她母亲说了,这些都是说出来皆无用处的事,不过是让心思敏感易忧思的母亲多添愁绪罢了。
祖父说,他们佩家已入局,但他们佩家什么也不能干,他们佩家能做的就是还是像以前那样为陛下尽忠尽职,在外面替她把靠山立好了,让她胆凡有大事要必须用到娘家的时候有靠山可靠,但在深宫里,她有的只有她自己,她只能靠她自己保住自己的命。
此翻前去,刀光剑影,皆不能与只想照顾他们长大,侍候父亲与君一同白头偕老母亲细说。
“他们说得对,祖父也找你说话了,你要听进心里,”康氏听了莫名松了一口气,她见老公公亲自找梅娘说话,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这家里,最不会害你的就是你爷爷奶奶和你爹爹了。”
“还有娘。”佩梅探头,朝母亲眨着眼睛笑说道。
“哼……”康氏抿着嘴哼笑了一声,“我倒也是不图你什么,还是那句话,你是什么人我都不管,只要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就好。”
“梅娘知道。”佩梅挽着娘亲的手,心中极其地安静,她似是闻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但许是这也是她自己选择踏入的,她心里极其静然,冷静地、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命运光临。
她是佩家女。
*
亲事愈来愈近,佩梅再见到东宫的人,是要订亲前一天,太子殿下派宫里的人给佩家送了一点他此次微服私访带回来的一些东西,还是东宫的福公公亲自送来的。
福公公这次要求见佩梅,佩梅在母亲的陪同下,见到了这个在诩儿和他的近侍小杨子嘴里是太子身边的第一人。
福公公看起来很高大,五官粗犷,脸孔比佩梅见过的叔伯要白净许多,但饶是如此,如若他身上穿的不是那身宫里的内侍服,换身衣裳出来,佩梅都看不出他是个已无势的太监。
佩梅朝客人请过安后,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眼,退到了母亲身边,听东宫的公公和母亲说话。
“小娘子果真是出水芙蓉,出落得亭亭玉立,一看就是明净善良之人,”福公公朝康氏赞道:“太孙有福了,夫人把小娘子教得甚好。”
“谢公公,公公盛赞了,不知您这边,是不是宫里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家梅娘?”康氏客气道。
“也没什么事,主要是太子吩咐我,明天他和您家两家就是亲家了,让我今天送东西过来,亲自代他和太子妃向佩大人佩夫人,还有老太爷老夫人问声好,也让我代他俩给梅娘子送声好。”福公公道。
太子和太子妃请人算好,这算是很抬举梅娘了,康氏领了这份情,回头朝梅娘道:“还不快谢过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梅娘谢过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佩梅侧身朝面向福公公的正位那边福了福身。
看她礼数知得不错,福公公哈哈笑了两声,满脸悦色和康氏道:“洒家就是代家里的两个大人来看看您几位还有梅娘小娘子,也不多呆了,就此告辞。”
也就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看起来没事,康氏松懈了下来,等东宫的人一走,还朝丈夫道:“看起来只是想抬举我们梅娘两分,算他们有心了。”
佩准摇头,对夫人的话没有多说。
这厢福公公回了东宫,入了正英宫,见到了将将回宫不久的太子卫襄。
他禀道:“看来佩家是认了,奴婢去的时候,他们家还在为明天的订亲忙碌不休,屋子里都挤满了人,家里堆了很多新东西。”
“嗯。”卫襄看着手中的公文沉吟不语。
“他家的小娘子我也看了,以前奴婢还见过她一两次,跟印象一样,是个小美人,但……”福公公偏了偏头,斟酌着字句道:“也还算好,至多算是个清秀美人。”
美归美,但离倾国倾城就远了,不比清莲居士的女儿。
“是么?”闻言,卫襄抬起头,蹙着眉心道:“之前不是说是个美人么?”
第26章 姐姐吃茶。
“美是美,福公公斟酌着道:“就是隔着点。”
卫襄摇摇头,“湘娘要多心了。”
“太子妃能懂的。”福公公只得安慰道:“再说,佩家的事也是她亲自求的。”
卫襄沉默了片刻,忽又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对不住她,只是诩儿身子骨不好,经不起劳累劳顿,我想带在身边也没法儿带。”
他到了这个年纪,有儿有女的,身边总得有个小的出没,也好让其与臣下家中的子弟接触,他不可能为了诩儿的身子,这一块就不做了。
“好了,这事就是她想来难过,卫襄也不可能为了她弃大局于不顾,他吩咐近侍道:“你过去把你去佩家的事情跟湘娘说一说,我就不过去了,跟她说我将将回来事情忙,今晚就歇在正英宫了。”
他哪都不会去,但愿她能少多些心。
“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
“把我在路上买的那盒珍珠也一道拿去。”
“是。”
福公公拿了珍珠去见太子妃,刘氏见到他笑靥如花,一脸的喜气,“福哥来了,你来得正好,明天家里的八王叔亲自去替诩儿去下聘,母后临时知会我的,说是陛下那边的主意,我正在给八王叔备媒人礼,你快来给我看看,给他老人家准备哪几样的好。”
刘氏的小凤栖宫里,几个长桌案几上皆摆满了东西。
“是老八王爷啊?”福公公假装讶异道,这事他早就知情了,这还是太子去求的,太子一回宫,心觉对太子妃不住,一回来跟陛下禀告完公事后,就又为太子妃求了这个请。
老八王爷是陛下的皇弟,卫家公认的老好人,正直公正,出来操持也只操持卫家祠堂的事,只主持皇族内部的事务,从不干予朝政。
他能出来当这个媒人,还有陛下的亲自赐婚,太孙这婚事也算得上得天独厚,世间独一份了,就这个,太子也还是怕太子妃伤了心。
夫妻之间的事很难说,福公公也不敢置喙主人们之间的恩怨,这下讶异过后也是一脸欣喜,“八王爷历来和陛下亲,族里的许多事都是他替陛下去办的,这跟陛下亲自主持太孙的订亲仪式也没什么两样了,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刘氏脸上笑容更盛,“谢你吉言,来,你过来帮我挑挑。”
“是……”福公公又假意踌躇着看了手中的盒子一眼。
“这是什么?”太子妃果然道。
福公公立马回道:“这是太子在路上偶遇一珍珠商人,跟人攀谈了一阵,从人手下买下来的,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东西,但这是太子这一路来唯一亲自掏银子买下的东西,奴婢来之前,他特地叫住奴婢,让奴婢把这个给您捎来,您打开看看,看喜欢不喜欢。”
刘氏笑着伸手,“那本宫得看一看了。”
打开盒子,只见里面列着一排璀璨夺目,每颗大小一样,有鹌鹑蛋一般大的珍珠。
就是在深宫之内这等异物已属罕见了,且一盒有六颗,是珍贵珍奇之物。
刘氏心中各种滋味都有,她把盒子合起,宫女上前来拿,她没给,单手揽在腰边和福公公道:“你快来帮我挑一挑。”
从福公公来到福公公走,刘氏自拿过盒子就亲自端在手中没给人,直到他离去,她方才把盒子给了身边的女官,“闻香,收起来,收到他的箱子里。”
“是。”
女官去了,刘氏身边的老嬢嬢见她呆坐着不说话,便轻声道了一句安慰她道:“不管如何,太子多少是顾忌着您的,多少还念着当年您陪他的情分。”
闻言刘氏莞尔。
就冲着当年卫襄跟她说的那些绝不像他父皇那样的话,卫襄也不会像他父皇那样对她太绝情。
可这又如何?当他想要的和她想要的一旦起冲突,她就马上被他抛之脑后了。
是啊,老嬢嬢说得对,他对她不是没有情分,他事后还能作一点弥补补偿,看起来是他有良心——可也是如此,他也在逼迫着她不断地往后退,丝毫不敢得寸进尺,仅为保存住他对她的这一点良心。
这中间,可有丝毫夫妻情分可言?
不过这些年她都习惯了,刘氏回过神来,掸了掸腿上的灰,她红着眼睛,笑着回了老宫人:“是啊,念着呢。”
念着,还不如不念,让她彻底死了这条心,不红这眼睛。
*
这一年的十月十日,礼部为当朝皇太孙挑选的订亲日子到了。佩家一早就响起了轰鸣不止的鞭炮声,有那住在附近的小儿成群结伴一早就来了佩家的门口,怯生生来讨喜糖。
皇帝赐婚那日就是皇家的提亲,今日之事就是定亲,定亲前的议亲礼部官员在圣旨下完之后已替太孙走完,今日就是把议亲当日说好的礼品抬到佩家,定下定亲文书。
卫国订亲是早上开始的事,夫家的人上午近中午一点到达女方家,待中午过完礼,前来主持定亲的媒人为双方写下定亲文书,择下良日迎亲的日子,在女方家用过午间的订亲宴,收到女方的回礼回去,即文定已成,即待来日好日迎亲。
佩梅早早就起了床梳洗打扮,等到天亮不久,鞭炮声一起,姑姑家的表姐表妹和母亲家里的表姐表妹已来了不少,挤满了她的屋子。
依家里人之托,卫婆婆昨天就没回去,住在佩家陪佩梅今日订亲,有她坐镇佩梅身边,她厉眼一望过去,往日在佩梅身边叽叽喳喳的表姐们都规矩了不少,佩梅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让卫婆婆留下还是二姑姑出的主意,这主意出得委实是好,佩梅这厢心中全副心神想的都是皇家来人订亲的事情,对应表姐妹的问话着实有些勉力,有些分不出来神来。
好在姑姑家的表姐妹们都是帮她忙的,这些姐妹当中还有已经出嫁了能当事的,有她们在着招呼那些对她订亲之事好奇不已的小表姐小表妹们,佩梅只管端庄坐在椅子上,害羞地聆听着她们的说话即好。
不一会儿姑姑们家送过来帮忙的丫鬟又端来了吃的,有了吃的,好奇的姐妹们转移了些心思,又见佩梅回话回得少,见她有宫里出来的厉害婆婆守着她们也不敢太放肆,很快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说起了她们自己的闲话来。
佩梅脸上带着恰好其分的笑干坐着,以为这一天会很漫长,但实际上比她以为的时辰要早很多,前面就有人来说,卫国德高望重,皇帝陛下最信重的八王爷来了。
屋里的姐妹们瞬间兴奋了起来,大姑姑家的惜晴表姐扭过头来就朝她喊道:“妹妹,八王爷来了!八王爷来了!”
她亢奋不已,声音比平时尖税了不少,被佩梅身边站着如松柏一样巍然不动的卫婆婆厉眼看了她一眼,公孙惜晴这厢朝她吐了吐舌头,按着头上富贵亮眼的珠花满心欢喜往外走,“我先去看看,到底来了些什么人。”
她这一动,跟着她去的人就多了,屋子里十来人瞬时走了一半,只留下佩家稳重的大表姐和几个听话的小表妹没走。
这厢,佩大娘家的大娘子公孙盼晴看了梅表妹一眼,朝屋里的人道:“你们想去的就去看看罢,难得热闹,我陪梅娘在这里坐着就好。”
“这……”
“去罢,巧晴,你带上月照双影一起去。”公孙盼晴让家里的四妹带上小姨家的两个小娘子。
她们两家还留下了几个,梅娘舅舅家的那几个表姐表妹早跟着跑没影踪了。
“那我去了?”公孙巧晴着实也有些好奇前头。
“去罢。”
“欸,梅娘,婆婆,那我带着照娘和影娘去了。”
待她带走了四姨家的两个小娘子,屋里只剩下卫婆婆和佩梅还有她了,屋里没有了太多的耳目,这厢公孙盼晴问了佩梅:“你苑娘表姐怎么没有来?她说了要来吗?”
“梅娘不知。”佩梅确实不知情,苑娘表姐自皇宫下了圣旨后就轻易不来佩家走动了。
“啧,她呀,”公孙盼晴轻啧了一声,“前面不是来得很勤快罢?这个时候避嫌有点晚了罢?这心思……”
她这话说得甚轻,但她是挨着佩梅坐的,佩梅听得甚是清楚,也从大姑家的大表姐里听出了不以为然来。
二姑家的苑娘表姐是嫁了人的,但她有个好丈夫,想出来就能出来,大姑家的大表姐则不一样了,她是个守礼的人,一年也就奉年过节的时候能回娘家,至于到外祖家来探望外祖舅父一家,则与她这外嫁女无关了,去年过年的时候,佩梅就从大姑姑家的大表姐嘴里听出了对二姑家的苑娘表姐的不以为然,这次又听到了一次,梅娘没有装作没听到,大表姐一落声她就看了过去,但也没说话。
“怎么了?”见梅娘看着她不语,公孙盼晴微微一笑,问道。
梅娘朝她也是一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苑娘表姐是往家里跑得勤,以前二姑姑家的这个姐姐是为着二姑姑想替二姑姑尽那份孝,后来是因着要跟爷爷论书说道,也来得多。
来得多了,对她也好,大姑家的大表姐可能几年也来不了几次,但来得多的二姑家的表姐,则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对她伸出援手——也许于大表姐而言,二姑家的苑娘表姐是不守礼的人,可于佩梅而言,那是一个眼睛里会关照着她好坏随时准备着帮她忙的好姐姐。
这也是个好姐姐,只是好的不一样,佩梅双手端起她面前一口未喝的茶来,双手奉给了大姑家的大表姐,甜甜一笑道:“姐姐吃茶。”
第27章 我这都有些等不及了。
这妹妹,年纪小小,却是滴水不漏,也难怪被里面的人看中,公孙盼晴接过她的茶,就是心中知道她这小表妹是圆滑,可人家姿态摆的好,她也受用,她抿了一口茶,朝佩梅调*笑着道了一句:“你这小机灵鬼。”
佩梅羞涩地笑了笑,卫婆婆在侧置若罔闻,便连眼皮都未眨动一下。
这看热闹的去了,直到前方文定已下,要佩梅的绣品作回礼,佩梅这屋子里顷刻又挤满了人,家里的表姐妹们又都来了,七嘴八舌要看佩梅给太孙准备的绣品,卫婆婆厉眼望过去,把先前准备好的绣品给了佩家的老人项婆子。
一群打趣的得了个没趣,有人羡慕佩梅能请动这么个高明的宫里出来的婆子,有人则心里想着梅妹妹毕竟是不一般了,都是要嫁太孙的人了,姐妹间已不能像以前那样能随意玩闹了。
佩梅这边由小娘子出的那头回礼一过去,佩家中午女方这边的订亲宴就开动了,佩梅房间里也开了一桌,姐姐妹妹们十来个人挤做了一桌,皆在佩梅屋里陪佩梅用席,中途一直未来的二姑家的苑娘表姐来了屋子,让佩梅以茶代酒,与佩梅敬了杯水酒。
敬完酒她就去了,说要去前面陪老太太一同招呼皇族里来的王妃和长世子夫人她们,等会儿再过来看梅娘她们。
公孙盼晴这她二姨家的这个表妹被丫鬟管事娘子们前呼后拥进来,敬了杯薄酒,又被前呼后拥着出去了,众姐妹被她一句“见过各位姐妹”一并打发了,连句多的招呼都没有。
人家风风光光走了,她就听有那吃醋的人酸溜溜道了一句:“这是梅娘妹妹哪家的表姐啊?这般风光的,还能陪佩家奶奶的客,陪的还是王妃和世子夫人,将将奴娇和姐妹们去前面看都没看着,真叫奴娇好生羡慕。”
说话的是佩梅外祖家的表姐妹,她话将将落音,只听卫婆子与佩梅道:“梅娘子,您用快一点,等会儿皇家的王婶王嫂们要过来看您,您赶紧吃完我替你还收拾一下,妆点一下妆容佩饰。”
佩梅刚才都去看姐妹们的神情,听她们说话去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苑娘表姐这是过来传话的,当下也顾不上和那说话的表姐说话,忙低头用起了膳。
桌上听着话的人也呆了,又有佩梅外祖家的表姐出声道:“请问婆婆,等会儿皇家的人过来,我们这些姐妹可也要留下?”
这话问出了在座之人的心声,她们齐齐一致皆朝卫婆子看去。
“人太多了,皇家至多也就来一两个长辈,带一两个小辈,你们两边人都多,不由就一边选两个,等会儿陪梅娘子。”卫婆婆把话说罢,就低头打量起梅娘子身上的装扮来,寻思着等会儿要把哪几处改一改,好让人挑不出错来。
“大家都用快一点,”公孙盼晴见卫婆婆说完了,也帮起了忙,“吃完了收拾一下,免得让人见了还以为我们是那不讲究的人家。”
“在这屋里见啊?”
有人问,卫婆婆撩了撩眼皮,瞧了那说话的人一眼,淡淡道:“不是,去老太太屋里。”
“那也要用快点,”这厢佩家四娘家的小娘子宣月照忙道,小娘子在外人面前羞涩得很,在众姐妹们面前却是个热心肠,她性似其母,是个心直口快的,“我们家这边就从我们大姨家的三个姐姐家中选,康家的姐姐妹妹也快快选好了也稍作收拾打扮一番,好陪梅娘妹妹恭恭敬敬去见王妃娘娘。”
她家的小妹妹宣双影也想去,可家中姐姐发了话,她怯生生地看了大姨家的表姐们一眼,人脸都没看清,又飞快收了回来。
公孙盼晴也看到了,她实则不想去,同是佩家娘子所出的女儿,二姨家的那个托家里男人的福在前头陪客,她在这里陪梅娘,这算作什么?她不做那自取其辱的事。
可她不去,回去了指不定还要挨她那个丈夫的说,尤其是她那个打她自嫁进去就没看她顺眼过一天的婆婆的,她不得不强咽下那股令她难受的气,含笑道:“正好,我们两家都在,一家出一个就好了,没有两个都是同一家的道理。”
公孙惜晴见二姐姐要做好人,当下毫不客气道:“梅娘妹妹今天订亲,二姐姐已经嫁人了,巧晴姐姐也早早就订亲了,照娘姐比我大半岁,去年也订亲了,只有我和双影皆是没说亲的小娘子,就由我们两个小娘子陪梅娘过去,也好沾沾她的光,沾些她的福气。”
公孙家的人自是知道公孙惜晴那口无遮拦的性情,宣月照和宣月影与她是表姐妹也知晓一些,康家的人却是没见识过,见公孙惜晴说得这般的不客气,她们还真真没见过这等真性情的小娘子,这厢掩嘴的掩嘴,眼睛大的
睁大了眼睛,皆错愣不已地看向了公孙惜晴。
公孙惜晴也真真是想去,她也想嫁入皇家当王妃,也顾不上她此举回去肯定会被母亲责骂,这厢颇有些赌气地道:“难道不是吗?用成了亲订了亲的,叫王妃娘娘她们怎么想?”
她这话一出来,莫说是她家里的姐姐,就是康家那边成了亲订了亲的表姐们也皆都变了脸色,康家有那成了亲的表姐当下就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些成了亲的订了亲的就不是人了,就下贱了是罢?”
“走!”那表姐也是个脾性大的,说着就拉着身边的妹妹站了起来,气急败坏迁怒道:“嫌我们作贱了是罢?我们还不想留了!”
好生生的喜宴,就被小妹妹搅乱了,公孙家的四娘子公孙巧晴这厢也是被她这个无论怎么教都教化不了的妹妹气得满心的悲愤,可这时候不是生气的时候,她立马转头朝梅娘妹妹看去,眼带哀求地看向了她,希望梅娘妹妹不要生气,还能帮她不懂事的小妹挽回这局面。
佩梅这厢不说话是不行了,她把吃了一半的碗筷搁下,没去拦人,任人拉着走到了门边上,反过头与卫婆婆道:“婆婆,你是最懂规矩的,人你替我选了罢。”
卫婆婆看了那不知道佩家今儿哪处招了她,心怀不忿一点就炸的康家外嫁女一眼,收回眼尔后道:“每家就选家里最前面的两个罢,以大为尊,年纪大一点的陪你去也好,稳重不出事。”
“依婆婆的。”佩梅道。
那走到门边停了脚步的佩家女听到话顿时这脚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不是佩家最大的女儿,但她排位第二,是第二个大的。
这不走丢人,走了——她委实舍不得这大好的能见王妃的机会。
她眼光余光不断朝佩梅望去,盼着这个表妹能出声挽留她。
佩梅这厢正好看向了康家她这一辈里的大娘子,她温婉一笑,朝这大姐姐笑道:“雯娘姐姐,您可愿意陪梅娘去?”
自进佩家就说话很少的康家大娘子康雯当即颔首点头:“自是愿意的,是我要多谢梅娘妹妹的看重。”
佩梅又朝公孙家她这一辈里最大的那个女儿家,“盼晴姐姐,您可愿意赏脸陪梅娘去见来看梅娘的尊贵长辈们?”
“自是愿意,”康家那边点头点得甚快,公孙盼晴这下也没犹豫,巧笑倩兮道:“姐姐求之不得。”
“花娘姐姐?”佩梅这厢面向了门边,神情温婉,“您可愿意陪梅娘一道?”
站在门边的康寻花顿时大松了一口气,抓着自己妹妹的手回过头,歉意地朝佩梅道:“刚才是姐姐失礼了……”
她犹豫了一下,接道:“妹妹若是对刚才姐姐的失礼不介意的话,我自是要应妹妹之请的,难得你有事求我。”
说罢,她也自知她这话说得太托大自傲了,当即讪讪然地笑了笑,连忙说话力求赶紧把这话带过去,“自是万分愿意的,梅娘只管叫我就是。”
佩梅微笑着朝她颔首,“那梅娘就此谢过姐姐了。”
说罢,她也未多看这人一眼,起身回过头朝卫婆婆道:“我吃完了,请婆婆帮我安顿一下姐妹们,我去娘亲的屋里等你过来为梅娘补妆。”
“妹妹,”这厢公孙盼晴慌忙站起来,“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佩梅浅浅一笑,“盼晴姐姐也收捡一下,梅娘去的是父母亲的屋子,也不方便带外人进去,还请各位姐姐妹妹们就在梅娘屋里稍作歇息。”
佩梅朝在屋里头今日来她家做客的众表姐妹们福了一礼,有些懂了之前苑娘表姐来她屋里简言之后的转身离去。
这做人有些时候罢,能少说一点就少说一点,能省不少事,只可惜她做不到像那位姐姐那般的绝决,以前她做不到,以后想做到想来更难。
*
佩家宅小,今日订亲皇家来了不少人,女客也来了两个身份颇重的,一个是八王爷的长媳长世子夫人,另一个是长世子夫人的亲妹妹小燕王妃。
佩家把前堂拿大屏分了一小半出来,由老太太带着家里的姑奶奶们来陪她们,席过一半之时,有卫婆婆打发过来的丫鬟过来在老太太身边说了几句话,老太太点点头当作是听到了。
这厢小燕王妃正在和禄衣侯夫人说话,见到丫鬟来说话,就知道后头已经准备好了,便止了之前和禄衣侯夫人的话,与她说起了那个太孙相中了非要不可的小娘子:“你这表妹可当真是个大福星?我这都有些等不及了。”
第28章 这些个呢,是我给你的。
小燕王妃虽是王妃,但她家王爷是世袭到了第三代的王,他们家地位虽高,却与顺安帝这一枝的皇族血脉到底是远了点,还不如她姐姐长世子夫人与宫里来得亲近,血缘也要更近,不过当年小燕王妃能嫁给小燕王,也是借了她姐姐的势,她家王爷也是想借她和?*?她姐姐的关系和宫里走得更近一点。
小燕王妃与八王府走得近,也常与国都里数得出来叫得上名号的贵勋内眷来往,她去年就在皇后主持的宫宴里见过禄衣侯夫人,与她相谈甚欢,这厢见到熟人,说话也就随意了些,还带着一些与禄衣侯夫人一见如故的亲昵。
禄衣侯现眼下正是陛下眼中的红人。
“您见到了就知道了,禄衣侯夫人说罢顿了顿,又道:“是个好女子。”
小燕王妃早就见识过了禄衣侯夫人不轻易评议他人的谨慎,难得听她说自己表妹一句好,当下莞尔,“那我更想看看了。”
长世子夫人见她拉着禄衣侯夫人用着膳都说话不停,一脸威严富贵的长姐含笑摇头,道:“乔乔不得如此无礼。”
她朝佩二娘看过去,朝这位华贵一身的夫人轻颔了一记首,目光最终落到了身边陪客的老太太身上,言辞温婉道:“我妹妹去年在宫里见过禄衣侯夫人,与她一见如故,今年本来还想找禄衣侯夫人一起聚一聚,哪想年初被她家王爷带回了封地,直到九月才回的都城,没成想这回也回得巧,赶上了您家的喜事,家妹还能在您这里碰到禄衣侯夫人。”
“看王妃的样子年纪应与我家苑娘相当,老身托大说一句,两个小娘子玩得来也是应当。”老太太满脸慈祥道。
小燕王妃听了直掩嘴,娇笑不停,便连手中的筷子都搁下了,长世子夫人见状失笑不已,朝明显捧着她家妹的老太太好笑道:“她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平时最喜扮嫩,身上一点当王妃的稳重都没有,我怎么说她都没有用,这倒好,您也说她年轻,回头她又有得是嘴回我了。”
“姐姐……”小燕王妃这厢不依地叫了长世子夫人一声,那娇俏不依的声音逗得在场之人皆笑了起来。
康氏在坐赔着笑,心底这厢也分外舒畅。
不管东宫的太孙身子如何,可皇家这面子确是给够了,找了这般讨喜身份也足的人过来订亲,算是费了些苦心了。
这席很快就吃完,吃罢长世子夫人让下人去公爹八王爷那边送了话,这边她跟着老太太回了老太太住的屋。
因着孙女订亲的事,老太爷老太太的屋子也被女儿们亲自动手收整了一番,老太爷四处搁置的书本皆被纳入了书柜书箱,空出了不少地方来。饶是如此,一行人到了屋子,也没有地方让所有的人都有坐,人太多了,康氏忙向大姑姐望去,佩大娘连忙替她出了头,站在门口先请皇家来的人先和老太太进去坐下,又把二妹拉了进去,正犹豫着要不要舍下其实无关紧要的四妹时,见二妹微微侧回头来朝她细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当下佩大娘想都没想,就对四娘道:“小妹,你快跟着二姐进去。”
“欸。”佩四娘粗心,没看到大姐和二姐之间的眉眼帐,高高兴兴地随二姐进去了,康氏却是看到了,心中又一块石头落了地。
二姑姐这眼神送得好,今日家里的小姑妹没进去,小姑妹至多也就心里不痛快,但这事情老太爷和老太太要是知道了心里不会舒服,小姑妹家里那个疼小姑妹的妹夫也不会轻易罢休,这事后就又是一笔怎么清算都无法清算清楚的帐。
“亲家母亲,”这厢佩大娘无暇多想,面对今天大驾光临的康老夫人,还有自家弟妹的亲嫂子康夫人赔着笑道:“您快快请进,大妹子,你也进。”
这两个进去了,屋里委实坐不下也站不下几个人了,佩大娘见康家的那个老的脸上挤着别人一眼看过去就很明显勉强的笑进去了,她撇了撇嘴,飞快把嘴边的不屑掩下,对二妹家的外甥女格外和气道:“苑娘你也进去罢,你跟长世子夫人和王妃娘娘是熟人,你进去了我们家也有个好陪贵客们说话的。”
苏苑娘今日来就是当陪客的。这订亲宴原来她没有来的打算,但自昨日她从丈夫嘴里宫里请了八王爷来当这个媒人,她想着她见过八王府的女眷,当时还与她们好生说过一些话,算是熟人,她略沉思了片刻,觉着她来了能帮上些许忙,这便朝她母亲递了个信,让母亲知会了外祖一声,上午就来了。
这厢大姨一请,她朝大姨欠了半身,顺从道:“是。”
佩大娘最佩服她这外甥女的就是这不骄不躁的姿态,她这外甥女在任何时候都沉得住气,她几个女儿,也就巧晴的性情能和她这表姐比一比。
“好了,你快去看看梅娘她们来了没有,这边我看着,”屋子快满当了,佩大娘让弟妹赶紧动,“别让贵人久等了。”
康氏只是不喜欢打人的眼,尤其是在女儿订亲的这个大日子,她宁肯循规蹈矩一些,让人说太孙妃有个守规矩木讷的母亲,胜过有人说太孙妃有个厉害的亲娘,她心里有成算,这厢看二姑姐一进去就替婆婆和长世子夫人和王妃介绍起了屋中的布局来,等二姑姐家的苑娘一进去,连长世子夫人的身边人都有人搭话招呼了,她这心又放了下来,她感激地朝大姑姐看了一眼,朝替她主持了局面的大姑姐匆促谢了一声,就赶紧紧着女儿那边的事去了。
她在半路接到了女儿,还有女儿的那几个表姐妹。
人太多了,康氏一见到人数心里就“咯噔”了一声,随即对了对,发现挤一挤,人挤在门边还是放得下的,便什么也没说,牵着女儿的手就往前走。
康氏眼神沧桑犀利,她通常默不作声的时候乍一眼看过去就易给人凶神恶煞之感,佩家姑姐妹们的女儿还好一点,她们小时候常随母亲来外祖家做客,知道舅娘对她们好得很,对这个舅娘还是有几分亲近的,但康家的娘子们对这个怨恨娘家的姑姑实在是忌讳害怕得很,康氏这一来,路上还在说着话的她们顿时成了哑巴,一言不发跟在了最后,生怕她们这个对娘家有成见的姑姑一个恼火,便不让她们去了。
这人很快就带到了,佩梅一进门就听见站在门口的大姑姑爽朗地笑了起来,欢声说道:“我们家的乖梅娘来了,这么快,你快进来让长辈们好好看看你。”
佩梅被千喜万喜的大姑姑欢天喜地地带到了随外祖母坐在首位的两个看起来珠光宝气,一个威严,一个娇俏的两位夫人面前。
“这就是梅娘了?”娇俏的那个顿时就说话了,带着笑伸出来手来,亦带来了一股怡人沁脾的香气,“快来让小婶婶看看,我是你小燕王婶婶。”
随着她亲亲热热的话,就是她滑得像柔软的丝绸一样的柔荑松松软软地握住了佩梅的手,小燕王婶婶的手握得矜持又礼貌,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看着屈膝方便她握手的佩梅赞道:“当真是个好女子,我说句公道话,配太孙足够好。”
“你快起来,这个是八王府的长世子夫人,是太孙的堂婶婶……”小燕王妃这厢起了半身,双手扶了小娘子起来带到了她长姐面前。
“佩梅见过长世子夫人,佩梅给您请安了。”
“好孩子,起来,过来一点……”长世子夫人说着话时,小燕王妃已帮她扶起了人往她靠近了一些,这厢长世子夫人先是摘下脖子上戴的金玉福颈链,伸手往佩梅头上戴,她威严端庄的脸上这时起了一点笑,她微微低头,一团和气地与佩梅道:“你和我卫家皇太孙是难得的金玉良缘,这个金玉福有点新,是太后娘娘初入大凤栖宫的时候先帝爷赐给她的礼物当中的一件,因机缘巧合,它被太后娘娘赐给了我母妃娘娘,也就是你们八奶奶,你八奶奶知道我今天要来看你,特地翻出了这件太后赏给她的大礼,她说,这说起来算是物归原主,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愿你以后和太孙长长久久,和和美美,白头偕老一生。”
这长辈的祝福经一脸威仪的长世子夫人说来异常庄严隆重,听得在场之人皆屏息以待,佩梅心中也因她的话油然而生了一股肃穆,真真切切从这个人的身上感觉出了她嫁的不是一般人,而是当今皇太孙的沉重与庄重来。
“佩梅在此跪谢长者的赐福,”沉重的金玉福挂在了身上,就如同皇家的扣锁挂在了身上一般,佩梅已知她从今往后不再是佩家女,而是卫家妇了,她就势跪了下来,朝长世子夫人磕头道:“佩梅谢过八爷爷,谢过八奶奶,谢过长世子婶婶。”
“好孩子。”
佩梅又被扶了起来。
“这些个呢,是我给你的。”长世子夫人这时就笑得慈祥多了,她眼睛弯了起来,人都因这个年轻了不少,她拔下头上的朱钗,小心插到了佩梅的头上,又把手镯取下为佩梅戴上,等到她身上的一半饰物都到了佩梅身上,长世子夫人握着眼前浑身珠光宝气的小娘子的手,一时竟迷了眼,不禁怔愣住了。
她依稀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懵懂无知,不知一入侯门深似海,万般无奈不由己的自己。
第29章 也好让她以后走得顺一点。
长世子夫人见过佩梅,又叫身边人把备好的东西分赏给了佩家一众的小辈,小燕王妃又拉着佩梅说了一会儿话,没多久,前头就有八王府的人来说八王爷准备回去了,让长世子夫人和小燕王妃和准备准备就回。
又一通告辞,老太太让卫婆婆把孙女带回屋,就带着家里的儿媳女儿亲戚等人拥着她们浩浩荡荡往前头去,送别她们。
没多时就把人送到了大门,老八王爷已经到门口了,在长媳和侄子媳妇与他请过安打过招呼后,他和佩家老太太相互问好,之后他特地与站在老太太身后不远处那身着命妇华裳的女子道了一句:“这是禄衣侯夫人罢?”
站在母亲身后的禄衣侯夫人上前来朝老八王爷请安,“妾身正是,妾身给八王爷请安,您贵体金安。”
“是了,八王爷是个面容慈祥的老人,看起来极好说话,他抚着胡须一笑,道:“你是佩老太君的外孙女。回去替老夫向你家禄衣侯问声好,那个小郎君上次随我老皇兄来我家里,屁股都没坐热就走了……”
禄衣侯夫人顿时一脸讶异。
“哈哈,”八王爷见她突变的神色笑了起来,“没得事,他是去替陛下办事才走的,我那个老皇兄陛下,就那急脾气,就是带新人来做客给我认识,一有事也只管让人去了,都没让我来得及招呼你家禄衣侯一杯热茶。”
“妾身回去定与他说,劳您老记挂。”禄衣侯夫人又朝他欠了欠身。
“嗯。”八王爷抚须颔首,末了温和地朝禄衣侯这最宠爱的夫人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带着一干人等上了马车归程。
八王爷一众人等一走,禄衣侯夫人也未在外祖家停留太久,她与祖父母和舅父舅母告辞了一翻,领着下人回去了。
她是走了,这厢来佩家吃订亲宴的亲朋戚友却是走得不多。
往常宴到此刻已是散宴,客人们应也是走得差不多了,只是今日皇家的人来的排场大,一个订亲宴,不仅是皇帝陛下最信任的让他代以族务的老八王爷亲自来了,连长世子夫人都代年老病重不便出行的老王妃来相看了太孙媳妇。这订亲宴来的又都是与佩家走得极近的人物,八王爷一走,他们不仅围住了佩准说话,连佩准的师兄,太孙的老师江高环也被他们团团围住追问不休,想弄清楚佩家与皇家的关系,更想知晓太孙现在身子如何。
他们都是走得近的人家,在把法码压在佩家之前,他们想把这中间的条条框框皆弄明白。
佩家还是人声鼎沸,不仅是走的人不多,得信往佩家赶来的人还更多了。
一拔又一拔的新客上门,还带来了贺礼,且多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羡慕得康家的老太太直阴着脸,见佩家的人也没个主事的上前来招呼她,她逮着身边的继儿媳妇就阴阳怪气地编排佩家的不是,“这是还没成事就上天了罢?眼睛都长脑冒顶上了,眼里没人喽。”
康长嫂撇过头翻了个白眼,当作没听到。
她们这拔客被安排在了原先隔出来的小堂里,这厢佩康氏收礼收到手软,等她派去问夫郎和婆婆的下人送话来,说晚上要留这些人的膳,家里还要弄几桌不下于中午的宴席来招呼这些客人,她不得不又找上大姑子她们,去商量晚上的事。
佩大娘正和女儿她们躲在一角歇息。此前看到二娘家的女儿与人家皇族的老八王爷谈笑风生,若说她心里痛快也是不痛快的,可她也无太多嫉妒,那毕竟是她的外甥女,可女儿们一找上来,听着她生的家中二娘子酸溜溜地意有所指地说她苑娘表妹现在和她们完全不在一个地位了,她们这些姐姐妹妹也入不了她的眼了,佩大娘听这话听得心里直冒火,不想与她这不成器的二女儿多说话,等到四女儿巧晴说了此前小女儿惜晴此前在梅娘屋里的事,立马又见小女儿朝她四姐姐跳脚,当着她的面就骂四姐姐是告状精,佩大娘顿时就火了,用尽了浑身力气方才克制住了心头的火气,方才没一巴掌扇到小女儿的脸上。
不过她那怒火涛天的神色已把公孙惜晴吓住了,当下话也不敢说,讷讷低下了头去。
“我现在恨不得家打死你,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打吗?”佩大娘压低着声音,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不是因为你是我生的,不是我疼你,而是我不想让你这孽根坏了今儿这气氛,不给主人家添堵,我都能忍下不打死你,你怎么就学不会闭上你那张臭嘴!啊!”
佩大娘最后一字咬得痛彻心扉,语里的狠劲吓得她面前的三个女儿皆齐齐朝她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母亲息怒,是女儿的错。”
就在这个时候,佩康氏听着人的指路找了过来,见到此景便一个转身,打算速速离去,末料却被佩大娘眼角余光看到了,喊住了她:“弟媳妇,找我的吗?”
佩康氏只得回头,犹豫着道:“是的大姐……”
“什么事?”
佩康氏便把前头不停来的来客的事说了,又道:“晚上还要加宴,家里的……”
“要采办,安排厨房的事是罢?”佩大娘看都未看跪着的女儿们一眼,朝佩康氏走了过来,揽上人的手,“我来安排,叫你二姐她们了吗?”
“没有,我先来找的您。”
“我去找找二娘四娘,把事安排分发一下,我们各就各位,你莫慌,忙得过来。”这人的位置是靠做事做出来的,不是靠嘴说出来的,佩大娘不想在这等重要的日子还跟不受教的女儿掰扯那些她们无论如何都听不进心里去的道理,她拉着弟媳妇的手,找上了两个妹妹,几个人一合计,很快把事情落实了下去。
佩家晚上又开了八桌的席,和中午开的八桌席一个数。
等到送走客人们,佩家来帮忙的三个娘子都没来得及走,留宿在了娘家。佩康氏也是忙得昏头昏脑,这时候眼睛已经犯眯瞪了,还不忘来女儿房里,让佩梅在三个姑姑休息前去给她们送盏燕窝过去润润喉,问问她们的好。
“燕窝我叫你项婶守着替你熬好了,我带着你现在就去厨房,你亲手端过去给她们,姑姑们为你忙一天了,这是你的一片心意,”康氏殷殷叮嘱女儿道:“她们都是为的你,你这孝一定要尽到了。”
母亲累得满脸掩饰不住的疲惫还为她作人情,这大好的日子,佩梅着实不想哭,可眼睛不听话还是疼了起来,她小心地摸了摸娘亲的脸,含泪笑道:“梅娘知道了。”
“傻孩子,”康氏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尽力维持着清醒再行叮嘱女儿,“人家不是白帮我们的,你听好了,无论是在家里,还是以后去了夫家,一定要跟人有来有往,你惦记别人的恩情,人家知道你不是白眼狼,才会想着下一次也帮你,走了,不多说了,娘带你去。”
康氏言传身教,恨不得在女儿成亲之前,把那些教过女儿的没教过女儿的通通再教她一遍,也好让她以后走得顺一点。
*
礼部为太孙择的大婚吉日在十一月底十一月二十九日万事大吉各事皆宜的那一天。佩家为女儿打的家具在十一月中旬就抬入了东宫,安放完整,而佩梅的嫁衣则在其表姐夫的帮忙下出动了近百个的绣娘,把嫁衣的大体样子都做了出来,最后落到佩家手里的只需安些扣子,作一些细节上的改动。
最繁琐的皆已弄好,是以在佩康氏盼星星盼月亮的期待下,嫁衣在这十一月十六日这日终于送到了佩家,一看嫁衣不需她们费太多时间工夫,佩康氏当下喜极而泣,一颗高高悬挂的心可算是落回了实处。
离梅娘成亲的日子就十来个日子了,嫁衣还没做好,康氏每夜夜不能寐,就是外甥女给她下了保证嫁衣一定能成,能赶上日子,康氏还是为此两鬓皆染上了灰发,直看得佩梅心里揪心不已。
可她这时候不能乱,是以佩梅每日稳如磐石,不止每日勤加温习卫婆婆教的功课,还每一天把母亲做的事拿了一点过去做。她每日多做一点,积少成多,现在她不仅是知道了她成亲当日家里要她抬多少嫁妆过去,还把她成亲当口她应该要做的事情,与家里人要做的事情皆了如指掌。
嫁衣到了家里,母亲哭了,佩梅双手揽着母亲的腰抬起小脸朝她笑道:“这是大好事,娘亲怎么哭了?可是嫌弃梅娘的女红太差,镶不了扣子急哭的?”
这小娘子,康氏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假意斥道:“无礼,女孩子家家的,说话要规矩一些。”
佩梅比以前要粘她母亲多了,她自有记忆起就不太让娘亲搂搂抱抱,她娘亲也不喜欢搂搂抱抱这些太亲近的举止,是以往日佩梅与她娘亲最亲近的时候就是她娘亲为她梳头,她生辰那日亲自为她系衣裳,这些时日佩梅却是不顾以前与冷硬的母亲的距离,动不动就往母亲怀里钻,她母亲也纵容着她,母女俩似是想在这短短时日里,把以往母女俩没有太多过的温情一道补上。
母亲轻轻敲打,这厢佩梅含着笑,小脸贴在母亲的胸口,粘在母亲的怀里一动不动。
第30章 吉时已到……
十一月的寒风被挡在了花轿外面,佩梅昨天听说始央宫的大帝下旨,特准她从东宫正东门的大门抬入进入东宫,那是正太子妃方才得有的礼遇。佩梅不知这礼遇从何而来,只知家里人又喜又担忧,喜她被皇家高看对待,又担忧这里面藏着他们家不知名的凶险,末了还是祖父发了话,当这是大喜事办,从明日家中一开门,家里人每个人必须喜笑颜开。
祖父发了话,母亲也展了欢颜,只是一早她还是哭成了泪人儿,佩梅为免扰乱脸上的妆,强忍着眼泪不哭,吉时一到上了花轿,在一路震天响的鞭竹声中,来到了嘈杂声音渐渐小了一些的地方。
没多时,她耳边响起了悠长的撞钟声,一声接一声,响了六声。
卫国皇后登位,立在皇宫正中央的天地钟响彻十二声,王储妃太子妃为九声,佩梅为王储长子之妃,天地钟为她响了六声。
她到皇宫了。
卫国嫁女,送亲者多为至亲叔伯堂表兄弟,今天为佩梅送嫁的是她的师伯,诩儿的师尊,她的表兄苏居甫,当今禄衣侯的大舅子。两人皆是在官场多年的人,佩梅身边带的都是她亲自挑选出来的婢女,还有决意跟她来的家中多年老仆项婆婆,师伯表兄送她到皇宫就要走,她身边呆的只有她的下人。
钟声响过之后,佩梅似是听到了她师伯的声音,这厢她的花轿外,响起了来迎她的诩儿的声音,只听他在外面咳嗽了两声,虚弱道:“梅娘,到了,等会儿我母妃身边的老嬢嬢会带你去正英殿大殿,那是我父王的正殿,今日我俩拜堂的地方……”
“太孙,您在作甚?还不赶紧过来,小轿在这边。”有人打断了他。
佩梅竖着耳朵,再没有听到诩儿的声音,只听到了一连串匆忙的脚步声……
“梅娘,梅娘?”
是家里老人的声音,佩梅没说话,她在头盖下睁着眼,伸出手在花轿的前门轿骨那处易响的地方轻敲了一记,外面的人听到了她的暗号,声音紧接着响起,“宫里的人这就来了,您准备一下,来了好多人。”
佩梅竖着耳朵细听,听到此处,项婆婆的声音也止了,这时更远处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只听远处有人在和项婆婆说话,有点远,她听不太清楚,只听得到婆婆毕恭毕敬的回答。
没多时,脚步声近了,有人在外面恭敬地请安:“佩家娘子,老奴乃太子妃身边的管事婆婆,奴婢姓鲜,您叫我鲜婆子就好了。”
佩梅静默无声。
鲜婆子接道:“今日路顺,离吉时还有两柱香,太孙那边先去准备了,您这边就由老奴带着先去正堂的外大门,太孙那边会立马赶过来,牵你去正英大殿拜堂。”
佩梅猜诩儿是身子不行了,他今日亲自骑马来佩家迎她,想必路上已耗尽了他的力气,这稍作歇息存些力气拜堂,想来也是早做好了准备才提前了一点把她抬入了宫中。
佩梅还是未出声。
她是不能随意出声的,鲜婆子对新娘子的沉默甚是满意,是个稳重的,年纪虽小,但只要沉得住气,不怕她在这宫里活不过两年。
“那奴婢这就带您过去了。”
“起……”有人吆喝着。
停止的花轿又摇晃了起来,这一路的声音就大了,就像是她刚抬起佩宅,街坊邻居皆为她炸响了鞭竹一样,到处都是响亮的炮竹响声。
要有不同之处的话,那就是她还听到了丝竹声,有人在奏乐,声音悦耳,在炮竹声的交夹下,就像一汩清泉流入了人的耳。
佩梅以为这一路会很长,她仔细听着一路的声音,辨别着这些声音的动向和它们的主人,她全神贯注地耳听八方,没多时就又听外面响起了清晰的声音,只听刚才那个自称是鲜婆婆的人惊讶道:“您怎么现在就来了?”
外边去小殿稍作歇息喝完了药过来的卫诩朝母妃身边的鲜嬢嬢颔了一记首,快步朝见到他来便停了的花轿走来。
他已恢复了精神。
他走到轿边,朝里道:“梅娘?”
佩梅听到他恢复了中气的声音,在盖头底下笑了,她还是没作声,但这次她伸手轻轻敲了门骨一记,回复了他。
外面的卫诩听到了她的回复,此前冷若冰霜的眼里闪过一道笑意,他道:“吉时快到了,今日是我父王母妃亲自为我们主持大婚,唱诺的人你也见过,是父王身边的福公公。”
佩梅在盖头下点了下头。
卫诩没看见,只是手摸着轿门,给予着花轿里那个被他带入深宫的小娘子他想给予她的勇气,回头朝她带来的老人轻声道:“等会儿拜完堂,你牢牢把着你家娘子的手不要放,亲自送她去洞房,你给我记住了,今日宫里大半的人都来了东宫,人多是非多,我没回洞房之前,不要给你娘子喝屋里的水吃屋里的东西,记住了?”
项婆子,原来佩家的老人项婶心惊胆颤,颤颤危危叠声道:“记住了记住了。”
谁想这才进门,就要防着了。
卫诩这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不是无缘无故就身子弱活不过成年的,听他母妃说,他五岁前调皮得能爬上两丈高的树还不喘气,五岁大病一场后,他就成了一个病秧子,今夕不知明夕。
今天东宫外来的人太多了,且东宫他母妃也只能保证她的小凤栖宫的人没有外心,其它殿宫可不会只听她的话,卫诩信不过,现在他满眼望去,皆是想害他太孙妃的人。
“好。”
就在卫诩话音刚落之时,空气中突然响起了欢快的宫乐声,卫诩身边的小杨子踮着脚尖看着不远处正英大殿殿坪里的样子欢声道:“太孙,吉时到了。”
“吉时已到……”高亢嘹亮的喊礼声传来,“新郎,新娘入堂,拜天地祖庙高堂。”
外面有人撩起了轿帘,佩梅看着脚边的亮光,只听诩儿的声音在她身前柔声响起:“梅娘,到了,我们要拜天地了。”
皇家大婚礼事繁琐,佩梅先是要去大殿拜天地,还要身穿着细金绣成的重达十来斤的凤霞披冠随太孙殿下去祖庙拜见列祖列宗,让在祖庙今日为他们主持入谱仪式的八王爷把她写入卫家族谱,尔后,他们又在福公公的带领下,一众人等的前呼后拥下再行步入正英殿,拜高堂太子与太子妃。
礼成后,天已大黑,被送入洞房的佩梅背后背着一身湿透到了外层嫁衣的汗,她踩着宫中红得浓洌似血的灯光,被项婆婆和她的女婢扶着迈入了今口的洞房翼和宫。
外面丝竹声不断,洞房里静悄悄的,诩儿送她回洞房不久就走了,项婆子牢守着太孙的叮嘱,守在她家娘子身边寸步不离,眼睛死死盯着门不放,连洞房都顾不上打量一二。
这厢外面,狄皇后冷眼朝起哄要去看新娘子的太子宠妾王春诗望过去,王春诗一见那心眼全偏在了太子妃身上的老皇后那张冷淡的老脸,心下一抖,又因被老皇后这般看待,赤*裸*裸地看不起她,她羞得脸上都燥热了起来。
她甚少能见到老皇后,有时她忍不住心头对老皇后的不满,试探地去问过太子爷皇后娘娘为何不喜欢她的话,得来的却是太子爷似笑非笑的打量。
她本已停了刺探老皇后心意的意思,可如今,她生的儿子是太子爷最喜欢的儿子,也是模样最俊身子最好人也最聪明的皇孙,他还跟太子爷最看重的以后的辅佐大臣的女儿订了亲,王春诗以为皇后会看在这些的份上,会对她客气一点……
她说不定以后就是太子的亲生母亲,也指不定就是以后的皇后!老东西凭何多年看不起她,只一心帮着那个连男人的心都留不住的怨妇?别以为那怨妇的儿子娶了个所谓的福星就能保命,她看他连活过今年都难,到时候看这老东西怎么办,别以为到时候又来笼络她,她就会给脸。
王春诗这厢满腹怨恨,低头看着腿上的眼睛带着毒意。
她低着头,狄皇后看不到她的脸,可她都不用去想,就知道王春诗怎么想她……
这也是她在深宫里活着最有意思的事了,她儿子那个以前最痛恨美貌女子的人,如今睡的最多的,也是那最美貌的女子。
说要保护他的母亲,如今连他一个宠妾都能暗中对他的母亲恨之入骨,他明明知道,还把她愈拱愈高,指不定哪天把她抬得高高来羞辱他的母亲,方才是他的正意罢。
狄皇后有时候都想不清楚闹不明白,这皇宫里最恨她的究竟是她的丈夫,还是她的儿子。
“诩儿身子本就有恙,今日他大婚也辛苦了,”狄皇后合上眼,不想看底下那群她一眼就能看透她们的爱恨情*欲的人,“新娘子就别看了,让他们小夫妻这洞房夜安宁点,也算是我们当长辈的对他们的一点心意,这事就这么着办罢。”
她不咸不淡地说完,说罢合着眼不声响了,留下底下的宫妃宠妾们等了一阵没等到她后面的话,慢慢抬起来头来,看到首座那尊荣华贵的皇后娘娘半躺在凤椅上合着眼,似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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