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被抢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系统的声音如往常般冷静平稳, 似乎未受任何干扰。


    “因为随着时间推移,您发布任务的频率逐渐减少。”西从淡淡道。


    最初,系统的任务显得琐碎, 奖励也只是些情感认可之类的虚拟回报。可随着他对神秘学的探索逐渐加深,系统的奖励也发生了显著变化,变成了神秘学相关的实体物品——比如一本作者不详的魔药书,一本神秘生物的烹饪指南, 以及一件强大的火系道具。


    那时,西从并未对系统产生过多怀疑。


    系统的行为确实像小说主角的“金手指”, 发布任务、提供奖励,每次奖励的物品都恰到好处。比如,他刚踏入神秘学界时, 系统给予了通用魔药学书籍;进入秘境前, 给予火系道具防身;在秘境中, 赠送了神秘生物知识,让他能灵活应对。


    然而, 最近一段时间, 任务频率明显下降。从一开始的几天一任务,逐渐演变成数周乃至数月一任务。


    系统的发布方式一贯遵循着一种模式, 将自己伪装成“善意的支持者”。任务的理由总是引导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他人, 这种正义的形象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请逐一解释下列疑点吧, ”西从不疾不徐地说道, “首先,您最近一次任务是让我陪同万景学长, 奖励却不是神秘学相关物品, 而是A大的学费及住宿费减免。”


    “其次,随着我对神秘学了解加深, 任务频次却不断降低。”


    他轻轻一顿,目光幽深:“是否可以推测,您手中已经没有适合用作奖励的神秘学物品了?”


    沉默片刻后,系统叹了口气。


    这是西从第一次从系统的声音中察觉出情绪,不再是机械的任务发布器。


    系统似笑非笑地说:“从我在404宿舍选择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迟早会察觉。”


    只是不料,这一刻来得这么快。


    “为什么选择我?”


    “因为慕然不需要‘系统’,而鹤不群根本不适合学神秘学。与你合作,不好吗?”系统语气淡然,“我给予你的道具,使用起来是否顺手?”


    西从的眼眸深邃,轻描淡写地说:“是否能告知您的真实身份?我不与来路不明之人交易。”


    真要交易,何必披上“系统”的名头,而不是如星天外般堂堂正正现身?


    除非他的来历,比星天外更见不得光,一旦揭露,恐怕无人敢与之往来。


    系统轻笑,尾音悠长:“其他人质疑倒也罢了,你居然也如此?”


    他长叹一声:“你可知道,没有背景的人在神秘学界立足要付出多少倍的努力?我扶你一程,也是助我自己一臂之力。既然你无背景,我便为你之背景,助你登顶。”


    西从却不为所动,道:“您的理由听来牵强,恕难令人信服。”


    系统的语气虽平静,却避开了关键问题,试图通过情感拉近距离。然而这种技巧对西从毫无效果。


    他早已将系统列为自己最需警惕的存在。初涉神秘学界时,系统的确给予了他诸多帮助。但世间人才何其多,旁人也能发现系统的存在。


    若系统公开他的异世之人身份,西从恐怕会陷入无尽的麻烦。一个穿越者,势必成为众矢之的。


    系统道:“西从,你是聪明人,该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我当然清楚自己的处境。”西从神色平静,“而且我更清楚您的处境。星天外想要躯壳,您难道不想?”


    没有谁甘心永远充当他人的垫脚石。


    西从等待系统的回应,以此判断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系统拒绝此机会,那便证明他所图的,远不止一个躯壳-


    西从穿着千策早已看习惯的黑色冲锋衣,瞳孔漆黑且冷淡,面上依旧一片平静。


    清晰的下颚线条,高挑挺拔的身姿,再加上精壮的体魄,昭显他正处于黄金年华,力量和精力都即将达到巅峰状态。不仅如此,他对异常物的强大抗性和非凡的神秘学天赋更让人无从挑剔。


    然而,夺舍有两种方式。


    一是自愿赠与,二是趁虚而入。


    像西从这样意志坚定的人,千策知道自己等上数年也不会等到他心神动摇的那一刻,更别提趁虚而入。


    至于前者,即便西从真的自愿赠与,千策也要怀疑其中是否另有图谋。


    因此,他才设下“奖励”的幌子,将自己伪装成系统,潜移默化地引导人完成任务,换取“奖励”。换做旁人,或许早在前期就彻底相信了系统的身份,乐此不疲地为奖励奔走。


    可西从倒好,系统一沉默,他便当它不存在。


    即使在最初炼制空间道具时,他也未向系统求助,全凭自身积累的知识独立完成。


    千策只能等待时机,等到一个足以让西从答应协助他找回原身体的契机。


    而现在,既然身份被戳穿,千策也不必再遮掩了。


    “你不是好奇我是如何知晓你来自异世的吗?若你肯帮我找回我的身体,我会告诉你。”


    话虽如此,千策心里也没指望这点就能说服西从。


    然而——


    西从竟回道:“可以。”


    千策一愣。


    紧接着,西从接着道:“不过,不了解您的真实身份,我该如何帮您找回身体?”


    千策心中微微安定,看来西从仍是那个西从,答应得如此之快,不过是想借此探究他的来历。


    “告诉你也无妨。”千策略显无奈。


    他之所以冒充系统身份,原是打算给西从留下一笔空头支票。可如今身份败露,虽处于被动,但与西从合作总比无路可走强。


    毕竟,西从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类型,只要不惹他,想必他也不会对自己下手。


    然而,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外传来。


    西从用空间道具走出海下古城,迎面是一只化成人形的迷香鲸,泪眼婆娑地哀求道:“领主大人,求您救救我哥哥!”


    他肤色白皙如新剥荔枝,眉发乌青,双眸如湖,暗含秋波,窈窕柔美的体态惊艳夺目。此刻美目含泪,任谁见了都会动容心软。


    “你哥哥是谁?”西从平静地问。


    “您见过的,每次都是他代表我们向您汇报。”


    “先说事情经过。”


    “哥哥外出采集神秘材料,却被一位领主抓去现实世界,连累积的材料也被夺走了。若您愿意救他,我愿终生侍奉……”迷香鲸哀求道,声音柔软缠绵。


    “不需要。”


    迷香鲸一愣,怔怔地望着西从,反应过来后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嫌弃了?


    他一向对自己容貌有自信,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已心神动摇。然而西从却连看他一眼都嫌多,只问道:“他被谁抓走了?”


    “是深海巨蛇。”


    “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们一族有独特的联络方式。”


    这意味着带上他,就能找到那只被抓走的迷香鲸。


    西从这才瞥了眼他,平淡道:“以后这种事,尽早联系我。”


    迷香鲸听到这话,双眸亮起,仰起白皙的脖颈,喜悦道:“好的,领主大人。”


    他们一族的容貌,可谓倾国倾城,无论人类还是其他生灵,都难逃其魅力。没有人会拒绝他们的请求。


    即便是看起来冷漠的领主大人,也会为他倾倒吧?


    然后下一秒,他便听到西从平静无波地道:“现在联系你哥,问清被劫走的神秘材料估值多少。”


    迷香鲸:???


    合着你眼里就只有神秘材料?!


    第72章  榜单


    自从现实与异界的空间缝隙扩大, 深海巨蛇便迫不及待地朝现实世界游去。


    他对自己的力量充满信心,认为除了调查局和审委会的少数人,世上无人能阻挡他。即便有人前来追捕, 他也有足够的把握见机脱身。只是,他万万没料到,这次竟会有意外的收获。


    深海巨蛇走到迷香鲸面前,抬腿狠狠踢向他的脸。


    “哼, 竟敢背叛本座另投他人,真是活腻了!”


    深海巨蛇的人形黑眸深邃, 目光冷酷如刀。迷香鲸紧攥双拳,似乎在拼尽全力对抗内心的恐惧,最终还是低下头, 不敢与他对视。


    一旁, 一只懒洋洋晒着太阳的海蛇见状轻笑道:“为这小东西动怒不值。你不如调教调教他, 让他跪下来、帮你舔舔,送出去随便玩玩……”


    此言一出, 迷香鲸如坠冰窟, 屈辱如海啸般袭来,冷彻心扉, 让他恨不得此刻就地死去。


    周围的海蛇听了, 眼中透出炙热的光, 吐着蛇信子, 饶有兴致地盯着迷香鲸,期待着即将上演的戏码。


    眼看着惨剧就要发生, 深海巨蛇却冷笑道:“无聊至极!我现在感兴趣的, 是他投靠的那个领主。”


    海蛇们顿时失望不已,而迷香鲸则如释重负, 几乎瘫软在地,对这些海蛇的恨意愈发强烈。


    “哈哈,不愧是领主,眼光果然与众不同啊。”那只海蛇干笑几声,心里暗暗腹诽:装什么正人君子?这些迷香鲸不就是他从异种章鱼那儿抢来的,还学人类端什么架子?


    深海巨蛇轻哼一声,冷冷扫了迷香鲸一眼,忽然生出一丝感悟:自己过去的追求,未免过于低俗,与其浪费在这些无聊的玩物上,不如投入更多时间修炼,成就必定远超他蛇。


    “没错,我悟了!”深海巨蛇低笑几声,突然仰头大笑。


    在周围海蛇错愕的注视下,他猛地转向迷香鲸,冷笑着吼道:“打劫!把你身上的神秘材料交出来!”


    迷香鲸一愣:“……”


    这怎么能出现人传蛇现象?


    他呆坐在地,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但心里明白这些材料无论如何不能交出——那可是他们一族的租金,必须上交给西从,否则他们将失去领地,无家可归。


    见他迟迟不动,深海巨蛇冷笑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去死,要么交出材料再死!”


    这两种选择,都是死局。


    深海巨蛇根本没打算放过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的迷香鲸。


    正当迷香鲸陷入绝望之际,海面上忽然腾起一道烈焰,如火瀑般从天而降,炽热的光芒迫得海蛇们纷纷眯起眼,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恢弘的火焰宛如天降怒涛,重重轰向海蛇群。


    深海巨蛇大笑一声,背后生出一对宽大的黑翼,迅速将自己包裹,振翅飞逃,迅速朝火光的反方向掠去。


    等其他海蛇反应过来时,他早已飞出数百米。众蛇惊慌失措地喊道:“不好!快逃!”


    “现在才反应过来?晚了!”深海巨蛇冷笑着暗自庆幸。他可不愿和这火系道具硬碰硬,海蛇的身体和习性都不适应处理火源,这次倒是便宜了那只迷香鲸。


    浓烈的火光中,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显现,火系道具的威压无可避免地扩散开来。


    海蛇们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低声惊呼:“这是仪式道具的气息?”


    “他究竟是什么人?难道是那位人类领主?”海蛇们纷纷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一时间,来者的身影成了所有蛇的焦点。


    “不——!”一只海蛇绝望地哀嚎,满是委屈地低声抱怨,“我可什么都没说,凭什么我也要遭殃?”


    迷香鲸也看呆了。他早听说过西从的火系道具威力惊人,但亲眼所见才知何等壮丽恢弘。他双目发颤,不知是因敬畏还是恐惧。


    “哥!”


    忽然,一个琥珀般明亮的少年从火光中跃出,容颜俊美,流转玉色光晕。


    迷香鲸怔怔地看着他,低声问道:“领主大人竟让你也来了?”


    少年微微一笑:“我是来给领主大人带路的。”


    随后,西从从火光中步出,目光淡然地扫视这对兄弟,随口问道:“神秘材料呢?”


    迷香鲸连忙俯身道:“多谢大人相救,神秘材料还在我身上。”


    西从点了点头,收起了火系道具。既然材料无恙,也就没必要去追击深海巨蛇。


    至于周围那些目瞪口呆的海蛇们,西从并未起杀心。事实上,海蛇的毒液才是它们最有价值的部分,其中的复杂毒素在医学上具有极大潜力,可以用于研发抗毒血清或治疗神经肌肉疾病的药物。


    不过,西从眼下无暇进行研究,他既要忙于生机秘药和生长魔药的制作,还需继续与系统之前中断的对话。


    他神色平静地说道:“我先回领地,你去召集其他迷香鲸到领主空间见我。”


    西从离开后,众蛇这才松了口气,低声议论道:


    “天哪,刚才我连呼吸都不敢。”


    “他对迷香鲸如此冷淡,不像传闻那样啊……”


    “谁知道呢?说不定在领地里可不是这个样子。”


    ……


    在领主空间外,几只迷香鲸忐忑地聚集着,心中充满不安。他们不确定西从此次召见的意图,生怕会被驱逐出领地。


    就在此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西从的身影从房间内缓步走出。


    四只迷香鲸中,三只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有那只年纪尚小、性格灵动的迷香鲸因心思活络,站得离西从最近。


    “过来。”西从淡淡说道。


    小迷香鲸愣了一下,随即走近。忽然,一道契约之绳缠上他的手腕,他顿时惊叫起来,剧烈挣扎。细嫩的手腕因挣扎被勒出血痕,恐惧充斥在他泪水盈盈的双眼中。


    “不要!不要!”他害怕极了,哭喊着。似乎脑中闪过西从即将惩罚他的可怕画面,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然而,西从并未继续,反而收回了契约之绳。


    小迷香鲸的哭声逐渐变成了抽泣。


    不得不说,他的确长得可爱,圆润的鼻尖微微翘起,大眼睛黑亮清澈,因惊吓脸色苍白,一头青丝凌乱地披散在肩头,遮住了半张小脸。


    这时,被深海巨蛇抓走又被西从救回的那只成年迷香鲸缓步上前,低声道:“抱歉,领主大人,请原谅他吧。他才刚成年,不太明白临时契约和固定契约的区别。”


    “临时契约?”小迷香鲸一愣,泪眼模糊中渐渐醒悟过来,内心百感交集,羞愧、委屈与悔意涌上心头。


    他哽咽着,语气颤抖:“领主大人,对不起,我误会了……”


    西从道:“没事。”


    他只是为了防止发生类似今日的状况,准备挑选一只机灵的迷香鲸,便于沟通联络。眼前这只虽然聪明,却年纪尚轻,性子太过敏感,不适合承担交接任务。


    于是,西从将目光移向那只识别出临时契约的成年迷香鲸。


    对方低着头,忽然发现契约之绳出现在自己手腕上,愣了片刻,只听西从问道:“会用吗?”


    迷香鲸郑重地点了点头。


    西从平静地说道:“放心,没事我不会主动找你,你们可以走了。”


    迷香鲸闻言,嘴角微微浮现一丝笑意:“我们会在深海为您祈福的。”


    西从瞥了他一眼,说道:“有这时间,够你们多找好几件神秘材料。”


    “……是。”-


    解决完迷香鲸的事,西从继续了先前与系统未尽的对话。


    “现在可以说说您的来历了吧?”他平静地问道。


    系统沉默片刻,随后不急不缓地开口:“你听说过‘千策’这个名字吗?”


    “千策?”西从回忆着自己读过的国内神秘史相关书籍,似乎没有任何学者或大人物以此为名。


    因此,他轻描淡写地道:“没听过。”


    系统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补充道:“除了正史,你还读过非官方的资料吗?”


    西从点头:“看过一些。”


    “那你知道有个榜单叫做——影响神秘学界的十大杰出人物吗?”


    西从挑了挑眉:“您上榜了?”


    “没有。”系统戏谑,“我在另一个榜单上,不过那个榜单的名字不怎么好听。”


    “是什么?”


    “榜单名叫——‘今天XX死了吗?’”系统慢条斯理地说道,“顺便一提,我在这个榜单上的排名还挺靠前的。”


    “冒昧问一句,您的上榜原因?”


    系统语气轻松:“因为我杀了上个榜单上的人。”


    第73章  北宫重光


    在这个道德水平普遍低下的世界中, 依然存在着一条微妙的鄙视链。


    面对某些毫无下限的恶人,哪怕是道德有限的大众也会发出“连我都看不下去了”“纯出生,他可不可以去死一死”的愤慨之声。


    于是, 某位好事者创建了一个名为“今天XX死了吗”的榜单,上面汇集了所有那些被唾弃的恶棍。榜单虽然毫无权威性,是个由网友恶搞的“野榜”,内容匿名, 真假难辨,却仍然吸引了大量关注者。


    与此对立的, 是另一个久负盛名的榜单——“影响神秘学界十大杰出人物”。这是一个流传数千年的荣耀榜单,历经岁月筛选,榜上人物无一不是神秘学界里程碑式的存在。他们的成就与贡献早已成为后人崇敬的象征, 也被写进了教材, 成为各个领域中的典范人物。


    千策自述, 自己曾亲手杀过这十位中的一位。如果能知晓他杀的是谁,也许就能推测出千策究竟来自哪个时代。


    然而, 还不待西从开口询问, 千策便主动道出。他不打算隐瞒,毕竟如果希望西从帮助他找回原来的身体, 过去的那些事也无法遮掩。


    千策缓缓地说道:“既然你上过神秘史的课程, 自然听说过——北宫重光吧?”


    西从当然听说过。


    北宫重光, 这位神秘学界的传奇人物, 不仅是调查局前身监察司的创始人,更是人们心目中的“救世英雄”。


    他的画像至今挂在调查局的历史馆内, 象征着无私与正义。出身名门的他, 天赋卓绝,年少成名, 不仅在神秘学界功绩斐然,还一生致力于保护普通人免受异常力量的侵害,创立监察司庇护一方平安。


    许多调查局的异常物封印盒上至今都刻着他的名字,作为他无偿捐赠的证据。


    在这个遍地恶人的社会,他是少数让人肃然起敬的好人,至今仍享有极高的人气。调查局每年还会为他庆生。


    倘若千策真的杀了他,难怪会被列入“今天XX死了吗”的榜单之中,成为万众唾弃的对象。


    千策见西从面色平静,未因他杀了北宫重光而流露出鄙夷之色,便笑道:“怎么,你不声讨我吗?”


    “于我而言,”西从淡淡回答,“不过是一段历史罢了。”


    他并非此世之人,北宫重光的故事只是耳闻之谈,没有太多情感投入。与其关注一个已逝的传奇,不如将注意力放在眼前这个身份成谜的系统上。


    千策轻轻一叹:“昔日的北宫重光若是能像你这般无情,或许今日站在这里与你对话的就是他了。”


    “前辈似乎与北宫重光关系匪浅。”


    千策微微一笑,回忆道:“起初,我与他,是朋友。”-


    起初,千策踏入神秘学界时,既无背景,也无资源,孤身摸索前行。


    他并非世家子弟,缺乏家族的支持和资源,在这个世界里注定被排挤在外。


    彼时的神秘学界由各大世家主导,异常物几乎全被他们垄断,其他人很难接触到更高等级的异常物,即便千策天资卓越,也得为一件低阶异常物奔波十年,触碰一级异常物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而北宫重光,彼时却已是神秘学界的璀璨明星,意气风发,又具备少有人及的天赋和胆识。


    后人曾统计过,他一度能同时驱使三件一级异常物。这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楚却之所以被调查局视为天才,是因他能独立操控一件一级异常物“暗夜提灯”,而北宫重光却能游刃有余地掌控三件。


    这样的存在,想要正面击败他,几乎是痴人说梦。他设立的监察司,与许多势力结下了梁子。各大世家对他咬牙切齿,神秘生物对他避之不及,甚至某些有自我意识的异常物也想置他于死地。


    这么多人想杀他,最终成功的只有千策。


    如果北宫重光没有把千策视作可以托付后背的朋友,他绝不会轻易死去。


    “恐怕他也从未想到吧,最终会败在我的手中。”千策淡淡一笑,“也不会知道,我从很早之前便开始筹谋此事,耐心等待这个机会。”


    西从坐在桌边,听到这里,挑眉道:“如果是朋友,那就没有非要杀死他的理由吧?”


    世家想杀北宫重光,是因为他背叛了自己的阶层;但千策,又是为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我确实可以一直与他做朋友。可惜,他运道实在太好,竟轻易得到‘破虚镜’。”千策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那是他和北宫重光一起发现的秘境,历经生死考验后,破虚镜就在他们面前浮现,泛着摄人心魄的光芒。它像是某种呼唤,他们彼此对视中皆是兴奋。


    然而,破虚镜只对北宫重光低头,只诚服于北宫重光。


    “一级异常物——破虚镜,它能剖开一切虚妄,窥破世间一切隐秘。”千策冷笑道,“可你知道使用它的代价吗?破虚镜要求以亲友之血为祭,而使用者则必须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有时候甚至会陷入短暂的疯狂或幻觉之中。这代价,太过阴毒,让北宫重光难以接受。于是,他决定将破虚镜销毁。”


    “当时的我是什么心情?那可是一级异常物啊!上天偏爱他,给他无上天资、顶级出身,仿佛所有荣耀都该属于他。而我呢?孤身一人,凭借自己的努力在黑暗中摸爬滚打,没家庭的扶持,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触及到这等异常物的边缘?可就是这样一件珍贵的东西,他却能轻易用所谓的大义名分,将其销毁。”


    世人看到的只是北宫重光一个人驱使三个一级异常物的辉煌,而忽视了在那个异常物被垄断的年代,他一个人就能拥有三件一级异常物!


    一级异常物总共才十件啊!


    “他所谓的善举,毁掉破虚镜,或许能救万千家族免于灭顶之灾。可那又与我何干?”千策嘲弄地笑了笑,“世人从未对我仁慈,我又何必要在乎他们的死活?”


    北宫重光是天之骄子,这点毋庸置疑。然而,也正因他生来拥有一切,才永远不会理解为何有人会为区区一级异常物背叛朋友。


    “我杀他的时候,用的还是他送的那件异常物。”


    当然,并非为了羞辱他,而是因为千策手头上只有这一件异常物。


    千策话音一顿,似笑非笑地补充道:“一级异常物——影袭刀。和破虚镜同级,也很适合我,他当时将它送给我,大概是觉得有了这件一级异常物,我便不会阻止他销毁破虚镜。”


    可凭什么呢?凭什么北宫重光自己使用着多件异常物,却觉得他只需一件便足够?


    影袭刀的力量悄无声息、难以察觉。当千策将刀刺向北宫重光时,对方的目光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锋芒,仿佛在那一刻才真正看清他。然而,仅仅片刻,刀锋刺穿心脏,血迹蔓延,终结了这个意气风发的传奇。


    “我能杀他,是天时地利人和,”千策淡淡一笑,“我清楚他的每张底牌,也不给他任何机会施展。而且,破虚镜的启动需以亲友之血为祭——他是我唯一的朋友,用他的血正好符合条件。这样一来,我手中便握有两件一级异常物,击杀他的条件,已然齐备。”


    “你现在用的火系道具是不是很好用?在秘境中,这小小的道具便足够你纵横无忌。但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众多物品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然而,对我来说,连这样的小东西,若生来无法光明正大地拥有,那就只能通过杀人来获取。”


    杀死挚友,难道不后悔吗?


    或许有过短暂的后悔吧。


    千策低声轻笑,似在嘲讽,又似在追忆。


    如果当时没有杀北宫重光,或许他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般田地,不至于穷途末路时乞求西从复生自己。


    北宫重光,重情重义,是少有的会为朋友奋不顾身之人。


    但是……


    但是。


    千策在心中淡淡地笑了。


    但这又如何?


    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舍弃的,哪怕是朋友。


    世人纵使谩骂他背信弃义,那又如何?


    北宫重光死后,他继承了他的异常物、仪式道具、神秘材料……这些足以让他取代北宫重光,成为新的传奇。


    即便调查局在他死后将他的名字从史书中抹去,他这一生也不悔此行。


    不过是,偶尔忆起往昔时,有一些微不足道的遗憾罢了。


    第74章  断息


    听到“破虚镜”三字, 西从瞬间明白了为何千策能够洞穿自己的来历。


    千策如今的境遇,与当初的鹤不群极为相似——他们都已失去血肉之躯,灵魂不得已依附于某种异常物上, 以求得一线生机。


    人类若直接触碰并使用这些异常物,往往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然而,一旦灵魂与异常物融合,副作用便会消散。


    但世上又有几人会舍弃正常的人生, 将自己禁锢于异常物之中,只为苟延残喘?


    世间的恶人, 形态各异,种类繁多:


    有一种人,他们知行不正, 内心深处仍存有一丝愧疚;


    还有一种人, 他们知行不正, 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而千策, 则属于最为特殊的一类——逻辑自洽, 信念坚定,行恶毫不犹豫。


    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 背景与出身才是决定一个人能否出头的关键。


    门阀世家代代相传, 垄断着神秘知识, 对外人更是严防死守, 绝不轻易泄露半分。


    一个平民,即便侥幸觉醒了神秘学天赋, 又凭什么有资格与世家子弟争夺资源?


    人类并非神秘生物, 自身毫无力量可言,只能依靠那些异常物或仪式道具来增强实力。


    即便你精通神秘学, 若无人肯将异常物和道具交予你,终究难以挣脱门阀的掌控,只能挣扎求生。


    千策在前世探索上千次秘境,收集无数神秘材料,期望借此摆脱掌控。然而,他的辛苦所得却屡屡被世家子弟强夺一空,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流落街头的下场。


    十年努力,转瞬化为乌有。


    即便后来遇到北宫重光又如何?北宫重光至多能约束修士不得滥杀普通人,或稍稍限制修士之间的争斗,却无法改变他们的剥削本质。


    他有心改变,却无力回天。


    修士们杀戮普通人并不能得到神秘材料,因此北宫重光的这项禁令还能实现,顶多几个纨绔子弟在背后骂他沽名钓誉。


    而限制修士们的争斗不能危及性命,对他们来说也并无大碍。毕竟,那些无背景的平民修士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可再生资源”,材料抢一次不够,还可以再抢,反而比一次性榨干更为划算。


    然而,若是北宫重光禁止修士之间的资源争夺,那么等待他的将是所有门阀的敌意与联手反抗。


    你拥有三件异常物又如何?其他门阀合力之下,他们拥有的异常物数量将是你的数倍。你拥有强力的仪式道具又如何?他们掌控的资源更是你的数十倍乃至数百倍。


    正是这样的经历,使千策彻底看透了所谓“道德”不过是用来束缚平民的枷锁,在世家眼中根本毫无价值。


    既然世家毫无道义可言,又为何要求他恪守仁义?


    北宫重光虽有仁心,但只要他不彻底铲除门阀,门阀便依旧高高在上,平民修士的地位也不会有所改变,仍旧不过是被剥削的工具与资源罢了。


    西从若有所思,放下手中的茶杯,道:“北宫重光所处的位置,的确难以将事情做绝。”


    一来,他自己出身世家,若真要清除门阀,他自己的亲族又该如何处置?若他是个冷酷无情之人倒也罢了,偏偏他还是一位心怀仁爱的人,根本做不出这般偏私之事;


    二来,这种事也绝非杀几个领头人物就能解决。唯有将门阀连根拔起,平民修士才有可能真正翻身。可世家枝繁叶茂,盘根错节,这要杀多少人才能彻底根除?北宫重光不会这么做,也不会允许别人这么做。


    “他当然不会做。”千策轻笑一声,似在思量遥远的过往,又仿佛仅是随口一叹,“但我会。”


    他不再多言,而是淡淡补充道:“我说的这些,足够证明我的身份了吧。”


    “的确足够。只是前辈的存在已被抹去,原先的身体还完好无损吗?”


    千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们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罢了,奈何终究找不到我的身体。”


    在屠戮世家之后,他的躯体因重伤难愈,便将其封存,灵魂则寄托在破虚镜中,为的是有朝一日重返巅峰。他为此做了万全准备,藏身之地绝无外人知晓。


    “如此看来,前辈与世家一战,是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千策嘲弄地笑了下,“你以为,谁更吃亏?”


    他孤身一人,赤手空拳起步,毫无牵挂。而那些世家子弟,原本前途光明,享尽资源,如今却因他一人而败落殆尽。


    何为两败俱伤?双方皆损,方谓之两败俱伤。


    如今这结果,岂能称为两败俱伤?


    该是他大获全胜才对-


    一周后。


    西从走出实验室,终于完成了算法实验,得出了最优的符文结构,具备了用真实材料炼制空间道具的条件。


    期间,千策催促过一次,但西从始终坚持自己的节奏,表示要先专注于储物道具的炼制,其他事稍后再议。


    千策也不再多言,他清楚西从的行事风格:对西从而言,眼前的目标永远优先,外界再多诱惑也撼动不了他的专注。


    他人或许早已迫不及待地去接受千策许诺的“遗产”,但对西从而言,那份口述的许诺,远没有眼前即将完成的储物道具更具吸引力。


    西从的领悟力极高,这段时间与环荣的探讨,加上测算工具的辅助,使他专研高级符文的进展出乎预料地顺利。


    如今,空间矿石、月凝珠,以及迷香鲸和黑龙鱼上交的神秘材料,悉数投入到炼制过程之中。在他的努力下,符文逐渐稳固,最终,一只指环散发着流光异彩,漂浮在半空中。


    指环戴在手上时,光辉敛去,看似普通素净,毫无异样。


    西从心念一动,桌上剩余的神秘材料立刻被收入指环之中。


    这一刻,他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储物道具,再不必担心神秘材料的携带问题。


    千策目露赞许,轻轻笑道:“隐秘、可靠,设计也很巧妙。”


    尤其这储物指环的符文独特,只能由本人开启,旁人即便得到,亦无从使用,恐怕只会当作一件无用的装饰品。


    西从确认储物道具一切正常后,抬头问道:“前辈的身体究竟藏于何处?”


    千策笑了笑,道:“难得你还能想起我。”


    “若非前辈相助,未必能如此顺利完成。”


    千策的见识极为广博,虽是几句点拨,往往正中要害,使得西从能迅速攻克难题。


    虽然千策如此用心帮他,是为了能早日实现自己的复生之愿,但这些心照不宣的事实,两人皆无意点破。千策从未直言,西从也未曾多问,彼此都在维持着这层微妙的默契。


    “我的藏身之处,还算好找。”


    西从微微挑眉,静静等待着下文。他对千策了解颇深,知道这人绝不会将自己的身体藏于现世,那样风险太大,容易引来有心之人窥伺。倒是秘境更为合适,毕竟人类才会去盗墓,而秘境中的神秘生物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


    果不其然,千策慢慢道出:“那地方说起来,你也曾去过。”


    “您指的该不会是——”


    “没错。”千策微笑着说,“正是你曾造访的那个墓园。惊喜吗?”


    “……”


    这确实符合千策的作风。


    那片墓园早已荒废,充满诡异的氛围,四周遍布怪异植物,人类鲜少涉足——一是那里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材料,二是其中潜藏着的凶险让人望而却步。


    将自己的身体藏在那里,既是障眼法,也是“大隐隐于市”的最佳方式-


    秘境墓园。


    西从轻抚指环,月凝珠的力量融入其中,使它具备空间道具的效用,为传送仪式提供了支撑。


    到达墓园后,西从神色平淡地问道:“前辈可还记得埋在哪一处?”


    如果真要一一查找,每座墓碑逐个排查,恐怕三天三夜也未必找得出。幸好千策作为神秘学界的天才之一,记忆力自然非凡。即便时隔百年,他依然能指引到大致位置。


    避开那些刻有名字的墓碑后,西从几次试探未果,终于站在最后一座未标记的古朴墓碑前。墓碑下方布满青苔,泛着苍凉的气息,脚下隐约传来一丝冰凉之感。


    “应该就是这了。”千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愉悦,“我当年用冰系道具封存身体,此刻它感应到我的灵魂,冰气自会外泄。”


    西从默然无语,俯身触摸墓碑,冰冷的触感证实了他的猜测。他随即平静地取出火系道具,触发简易攻击仪式,伴随着一声爆响,墓碑被炸裂,四周潜伏的诡异生物纷纷窜逃。


    一座冰棺显现。


    说是冰棺倒不如说是被冰块包裹的人。透过冰面,可见男人身形挺拔,五官深邃,眉眼凌厉,薄唇微挑,一脸桀骜,黑发披肩,黑袍浴血,如同地狱中沉睡的恶鬼。


    千策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多年不见,本座还是这么帅。”


    “……”


    索性他也没让西从无语太久,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陡然浮现于半空,正是一级异常物——破虚镜。


    铜镜中飞出一道透明的灵体,寒风骤起,霜雪弥漫,似乎在迎接沉寂已久的传奇归来。


    西从依然面色如常,静立不动。


    顷刻间,冰棺中的男人懒懒掀了掀眼皮,猩红光芒自他全身荡开,穿透冰层。他微微抬手,指尖轻轻一动,冰面在无形刀锋的切割下缓缓剥离。


    此刀,正是一级异常物——影袭刀。


    冰层消散,男人从容地坐起身,倚靠在墓碑旁,双眼微眯,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西从:“西从,你有胆识也有头脑。若能将火系道具归还,我便放你一条生路,那两本神秘学书籍,就当作我赠予的见面礼吧。”


    西从听闻此言,淡定地回应:“您这话骗骗三岁小孩尚可。若火系道具归还,您下一刻便会斩草除根吧?”


    他心知千策的来历,眼见其手中持有的异常物,怎会轻易相信他会放过自己?


    千策闻言,微微一叹,随即低笑出声,笑声轻颤肩膀,目中幽深如渊,透出一丝难得的赞许:“你和我是同一类人,若是你死了,实在可惜。”


    可惜正因是同一类人,千策明白眼前的少年绝不会屈服于任何人,就如当年的他自己一样。


    “你虽非我生平遇见最强的对手,但也绝非等闲之辈。”他微微扬唇,指间逐渐凝出一道如影随形的刀锋,缓缓道,“只可惜,你手上并无一级异常物。”


    一级异常物的力量非同小可,简易仪式或许能对付普通异常物,但在一级面前,仪式的启动时间就成了致命的破绽。即便有符箓加持,也无法与一级异常物的瞬发速度匹敌。


    风拂过西从的发丝,而他依旧从容,不见丝毫启动仪式的迹象。


    千策眼眸微眯,心中生疑。这小子什么都不做,不像他的风格,当即问道:“你不用火系道具吗?”


    西从闻言掀了掀眼皮,淡然回应:“不必。异常物之间的战斗,自当由异常物来结束。”


    话音刚落,一柄无声无息的利剑已然穿透千策的胸膛,那剑锋锋利无比,仿佛连空气也能切割,带着一丝森然的寒意。


    千策低头望去,剑刃自他胸口透出,染上他的血迹,显得异常狰狞。


    这是一级异常物——断息。


    断息之名,在十件一级异常物中尤为显赫,被誉为攻击之首。它与一位传奇的姓名紧紧相连,曾随他横扫四方,威震古今,宛如大日高悬,光辉普照。


    那位传奇便是——


    北宫重光。


    第75章  冰系道具


    时光仿佛凝滞, 空气中透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西从静静站在千策面前,但千策的视线却没有半点停留在他身上。


    他缓缓地偏头,看向身后的执剑人。墓园里没有灯光, 阴影笼罩下,那人面容模糊,但挺拔的身影和透彻如冰的漆黑眼眸清晰可见,手中的断息剑寒意凛冽。


    千策定定地盯住他, 语气平稳地开口:“北宫重光?”


    那人未作回应,只是冷冷地俯视着他, 宛若一座不动如山的冰川,冷峻而无情。


    千策这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转头看向西从:“你到底是怎么在我眼皮子底下算计了这一切的?”


    他自认对西从这段时间的行踪一清二楚, 除了在炼制储物道具之外, 西从并未做什么特别的举动。既然如此, 这周密的布置又是如何完成的?


    西从缓缓说道:“若是在得知您的真实身份后才着手准备,难免会引起猜疑。”


    于是, 他在探知千策身份前, 便提前布下了伏笔,一些看似不经意间的准备, 如今却发挥了奇效。


    尽管胸口上插着那把足以致命的断息剑, 千策却仿佛浑然未觉, 只是微微挑起眉毛, 若有所思地说道:“啊,我算是明白了, 你利用了那只迷香鲸的契约吧?”


    因迷香鲸被深海巨蛇袭击一事, 西从与一只迷香鲸签订临时契约,以随时掌控其动向。当时看来合情合理, 但现在看来,却远远不止于此。


    正是通过这只迷香鲸,西从与外界建立了隐秘的联系。


    破虚镜在非主动使用时不会生效,而千策未将这一小小的插曲放置心上,未曾动用破虚镜,才导致今日落入这步险地。


    毕竟,那时他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未曾向西从透露,与西从之间也并未撕破脸面,又怎能想到,早在那个时候,西从就已经暗中准备好了致命的杀招。


    “你利用迷香鲸与外界联系的手段,我已经清楚了。”千策微微眯起眼睛,“但我想知道,你是何时发现项行就是北宫重光的?”


    “从您告诉我,火系道具曾属于北宫重光那一刻起。”


    这一线索终于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回想起在公寓里,当他拿出火系道具时,项行看了一眼,却说了句“好久不见”。


    他之前一直怀疑项行要么认识火系道具的上一任主人,要么自己就是那位主人。而现在,随着真相逐渐浮出水面,他的怀疑也得到了证实。


    如果火系道具最初是由北宫重光持有的话,那么项行很可能认识北宫重光,甚至他自己就是北宫重光。


    如果是前者,那他多少会好奇这个火系道具是如何被西从得到的,可他只对火系道具说了句“好久不见”,对持有火系道具的西从并没有什么反应。这种表现,与其说他是在与火系道具的持有人打招呼,不如说他是在与这个熟悉的道具重逢。


    “即便我的猜测有误也无妨。”西从的双眸深邃而清冷,“于我而言,只要确认他与您站在对立面上,就足够了。”


    相比起之前的猜测,这件事的验证要简单得多。


    如果项行与千策站在同一阵营的话,那么千策在寻找尸体时必然会请项行帮忙。毕竟,项行是公寓的主人,而公寓又直通这片神秘的秘境墓园。然而,千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了让西从来协助他。


    这便耐人寻味了。


    西从拾起地上的破虚镜与影袭刀,心念一动,火系道具瞬间腾起熊熊烈焰,火焰吞噬着两件异常物,确保千策再也无法借助这些异常物将灵体附着其上。


    千策见状,嘴角的笑意缓缓扩大:“后生可畏,你行事果决,策划周全,赢得漂亮。”


    他深知,自己绝不会为了斩草除根而轻易舍弃两件珍贵的一级异常物,而西从却这么做了。


    “前辈谬赞了。”西从淡淡回应,语气中并无丝毫自得,“若易位而处,我未必能做得更好。”


    这样的开局,换做任何人都难以应对。


    至少千策掀起的这场腥风血雨给了无数平民修士出头的机会,自此,再无世家,连蜀家都只是大一些的家族罢了。


    他固然不是好人,但在当时,也算不上最恶。


    剑被拔出的瞬间,千策胸口猛然剧痛,口中鲜血喷涌。


    断息剑之所以名为断息,正因其出鞘后必饮血,不容生还。


    而灵魂转移的必要条件便是□□触碰异常物,如今断息剑拔出,彻底斩断了千策反击的可能。


    “你我的时代已然结束。”北宫重光终于开口,语气平淡,仿佛大仇得报对他而言并无喜悲。


    千策缓缓仰头,望向秘境上空。这里常年无光,荒芜沉寂,仿佛与世隔绝。


    北宫重光陨落之后,世人或惋惜、或追忆,为其作传,颂扬其生平壮举


    而他,则在万众唾弃中消逝。


    千策在心中叹息,目光渐渐聚焦于西从。结局已定,无话可说。


    他的一生,就是一场又一场的豪赌。


    第一次他赌自己以卑微之身,爬至众人仰望的高处;第二次他赌自己以一己之力,颠覆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第三次他赌自己舍弃躯体后,能够浴火重生。


    每次都步步险境,每次都希望渺茫。


    恶人行事如走钢丝,一步不慎,便是山崖谷底,再无回天之力。


    “就算如此,我也胜过。”千策大笑出声,他享受着那种不顾一切、放手一搏的快感。


    不放手一搏,他早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死后无人知晓其名,成一抹无声无息的尘埃。


    所以,即便重来一遭,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秘境与现实相连,天下风云际会。”千策最后深深看向西从,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便送你一份礼物吧。”


    西从的眼皮猛地一跳,就在这一刻,千策的手指轻轻一动,那枚冰系道具在他掌心应声而碎,磅礴冰川席卷而出,凛冽寒意直冲苍穹。


    转瞬间,郁郁葱葱的墓园化为冰霜覆盖的雪国,白茫茫一片。


    一般而言,仪式道具无法瞬间发动,但成型后的仪式却能做到这一点。


    仪式的绘制与准备耗时良久,千策显然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构建出如此规模宏大的仪式场景。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


    这是他早在百年前,便预先设下的一步棋。


    如果换个人,可能会中招。


    但西从有火系道具,属性相克,对他而言,这并不算杀招。


    千策明知这点,为何还启动仪式?


    因此,他将目光投向北宫重光,便见其抱剑旁观,平静地说了句:“或许是觉得这样布局很帅,不用太可惜了。”


    “……”


    不是很懂你们这些传奇的脑回路。


    第76章  时间线


    千策死后, 再无人知晓西从来历。


    唯一可能暴露他身份的便是破虚镜。


    若能毁掉破虚镜自然最好,但异常物的存在久经岁月,不灭的原因就在于它们不可损坏。至今, 调查局也只能将其封印,而无法彻底销毁。


    西从将破虚镜与影袭刀一同丢入烈焰,然而火焰却无法在其上留下半点焦痕。


    回想起千策曾提及北宫重光意图毁去破虚镜的言论,西从向北宫重光问道:“前辈可知有何方法能彻底毁去异常物?”


    北宫重光抱剑站立, 神色淡然:“只能转移,无法毁损。”


    “转移至何处?”西从问。


    “另一个时间点。”


    破虚镜之所以名为破虚镜, 便在于它不仅能看破法则,还能踏破虚空。持有者可借其之力穿越时间,但这便带来一个问题——时间的改变会不会引发蝴蝶效应?


    “会衍生一条新的时间线。”北宫重光对破虚镜的了解显然远超常人,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但这条时间线将安然无恙。”


    换言之, 这意味着在另一条时间线上可能会出现两个破虚镜,其引发的动荡和纷争可想而知。


    这无异于以牺牲另一个世界的安宁为代价, 来换取此世的和平。


    这样的方案若是出自千策之手, 西从并不会感到意外。毕竟,千策向来是那种“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性格。然而, 当这个方案从北宫重光口中提出时, 就让人有些惊讶了。


    西从收回视线。


    时光与经历, 终究会改变一个人。


    “多谢前辈解答, 不过,我无法开启破虚镜。”西从语气轻淡地说道。


    破虚镜的启动条件, 是献祭亲友。而他在这世上形单影只, 并无亲友。即便有,他也不会选择这种证道途径。


    北宫重光闻言, 抬眸与西从对视。片刻的沉默后,他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悸:“我可以替你开启。”


    西从顿了顿。


    北宫重光的亲友早已在百年前逝去,唯有一人走到了今日。然而,那个人也刚刚死于断息剑下。


    如果千策仍算北宫重光的友人,那确实符合开启破虚镜的条件。


    西从默然望着冰川,片刻无言。


    北宫重光似乎洞悉他的思绪,平淡道:“我不认同他的手段,但承认他的能力。”


    说罢,他将断息剑上残留的血迹抹到破虚镜的镜面上。霎时间,破虚镜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将整个冰川照亮得如同白昼,一道时空缝隙在光芒中缓缓形成。


    完成这一切后,北宫重光淡淡道:“你应该有不愿旁人知晓的秘密,这破虚镜就由你送走吧。”


    “前辈不一同前去吗?”西从问道。


    北宫重光摇了摇头:“不了。”


    换作旁人,北宫重光或许会担心破虚镜被私藏或滥用。但西从急于将异常物脱手,因此他并不担心这一点。


    西从将破虚镜收纳进封印盒中,向北宫重光点头致意。在步入时空缝隙前,他忽然停下脚步,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那次我去拜访前辈的公寓,是他发的任务。”


    他想,千策或许早已借助破虚镜窥知了北宫重光的身份。


    北宫重光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愈发冷冽,碎发垂落在额前。他微微一顿,随后无波无澜地吐出三个字:


    “我知道。”-


    十一月的晴空湛蓝如洗,白云如棉絮般悠然漂浮,映衬着下方气象奇特的宝地。


    此地蕴含丰富的神秘材料,引来无数世家子弟结伴而至,聚集在秘境入口前,等待着它的开启。


    “李兄,你天资过人,勤奋不辍,假以时日,或能超越北宫家的天才,成为当世第一。”


    “白成之,这话你自己信吗?”李惊风不悦地扫了他一眼。


    白成之轻笑着摇了摇折扇:“人嘛,总要有梦想。况且,世事难料,谁又说得准?指不定你比人家活得长呢?”


    李惊风冷哼一声,不屑地道:“怎么,这也在你的卜算之中?”


    “天机不可泄露。”白成之依旧笑意盈盈,将折扇轻轻一合。


    李惊风早已习惯他的言语留白,懒得多问。视线扫过四周时,他注意到众人之中唯有一人没有随流地等待秘境,而是蹲在地上,专注地采集着金雀草。


    金雀草,这种再寻常不过的草药,竟有人在此刻如此珍视。它虽有消炎抗菌之效,但在此地却是随处可见,根本算不上什么珍稀之物。


    “真是奇怪。”白成之也注意到了西从,微微挑眉,摩挲着扇柄道,“我竟然无法看出他的路数。”


    李惊风不屑地撇撇嘴:“便是那千年前的飞星城主,也未必能事事尽知。”


    白成之轻笑一声,但心中却升起一丝疑惑。为何这人周身的气场如此复杂,仿佛是由无数条杂乱的线条交织而成?他的装扮也不像俗世之人。


    尽管周围投来许多异样的目光,但西从却面色如常。在他所在的时间线,这种草药可是要花钱去材料店购买的。因此,他并没有急于占据前排,而是耐心地采集着周围的金雀草。


    而且,破虚镜在他手上,形成的时空缝隙只能由他看见、由他穿过,所以他并不急于返回。


    “秘境马上就要开启了,他还在采集金雀草,难道打算提着这些草药进秘境?这东西不处理成魔药,也没法直接用吧?”有人忍不住议论道。


    “说不定他是药师,准备进秘境后再炼药。”另一个人猜测道。


    “熬药要锅吧?他锅都没带。”有人反驳道。


    “可能他有储物道具?”又有人提出新的猜想。


    “不可能!真有储物道具,会对这种普通草药感兴趣?”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不信。


    秘境的缝隙逐渐扩大,在即将完全开启的那一刻,有心人惊讶地发现,西从采集的金雀草突然消失不见了。


    “什么?他真有储物道具?”有人惊呼道。


    难道是哪个隐世家族的公子哥,出来体验生活?


    一时间,许多不可捉摸的目光落在了西从的身上。


    有人立刻上前攀谈:“阁下可是某世家子弟?之前似乎未见过?”


    “不是。”西从淡然应道。


    平民修士,这就好办了。


    攀谈者语气随意了几分:“可否借用一下储物道具?”


    “不借。”


    对方不甘心地报出名号:“北城风家,不知阁下可曾听过?”


    西从眼眸漆黑如夜,语气依旧平淡:“没听过。”


    大概是某个之后会被千策消消乐的小家族吧,若是有底蕴的世家,不至于被一个储物道具吸引得寸步难行。


    “……”


    场面顿时陷入了僵持。但西从并没有要与对方对峙的想法,他径直走向秘境的入口。


    负责接引的深渊之船也在此刻出现。只是这个时间点的它并不认识西从,因此如初次见面那般漫不经心地索要食物。


    西从没有跟它废话,直接拿出火系道具,强行登上了深渊之船。


    深渊之船:“……”


    不是,这哪来的硬茬?之前也没见过啊?


    而在西从拿出火系道具的那一刻起,周围的空气瞬间陷入了寂静。直到西从在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后,才有一个人靠近他。


    少年身背剑匣,剑匣上贴有明黄色的封印符箓。他手上转着与西从同样的火系道具,火焰映照在他的眸中,唇角含笑,笑容没有一丝阴霾,意气风发,明亮耀眼。


    “你看。”他指着自己手中的火系道具说道,“我们的火系道具是不是很像?”


    说完后,他轻轻一笑,收起了火系道具,随后被走上前来的友人们拉走,走之前还兴致勃勃地跟朋友们分享:


    “我就说很像吧!近距离看也一样!”


    “知道了,知道了,你也太自来熟了,怎么不怕得罪人?”友人们纷纷打趣道。


    “不会的,我自有分寸。”他自信地说道。


    “有分寸这种事可跟你不沾边,是谁之前出言不逊,挑衅成名已久的前辈?”


    “再怎么说,我也赢了嘛!”


    被朋友们簇拥在中间的他像是察觉到了西从的视线,目光直直地看过来。唇角往上提了提,算是打过招呼。


    ……


    此刻生动鲜活的北宫重光与西从后来遇见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北宫重光简直判若两人。


    破虚镜是由北宫重光开启的,因此将西从送到了这个时代,让西从见到了还未经历过任何阴影的北宫重光。


    他背着断息剑,眉眼间洋溢着天之骄子的肆意与无畏。


    西从收回视线,平静地想:


    这也难怪,后来的北宫重光不想踏入破虚镜。


    第77章  棉口蛇


    深渊之舟缓缓驶入了秘境南侧的沼泽地。


    这片沼泽水道狭窄曲折, 深浅莫测,底部布满了淤泥和锋利的障碍物。


    然而,深渊之船却丝毫不受影响, 它灵活地变形为空气船的形态,依靠后方巨大的风扇推进,在水草密布的地区灵活穿梭。


    西从之前只在北海及竹林等部分区域活动,从未涉足过秘境的南面。因此, 他对这里百年间的变化并不熟悉。


    但即便分不清也无碍,因为这片湿润阴暗的沼泽环境滋养了多种独特的魔药材料。


    例如水鬼草, 这种生长在沼泽浅水区的水生植物,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常用于治疗皮肤炎症和感染;又如蛇床子, 它的种子有温肾助阳、燥湿杀虫的作用;还有蟾蜍油, 它取自生长在沼泽地的蟾蜍体脂, 润肺补虚,是一种珍贵的滋补品。


    于是, 众人看到西从戴上防护手套, 面不改色地采摘着周围可见的魔药材料。


    然而,沼泽中并非只有药材, 还有潜藏的毒蛇和其他危险生物。


    一条棉口蛇突然窜出, 向他发起了攻击。西从却丝毫不慌, 他迅速用蛇钩挑起了蛇身, 再用蛇夹固定住蛇头,反手系上了契约之绳。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一气呵成, 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其他神秘生物见状,纷纷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它们欺软怕硬,不敢再轻易靠近西从。


    棉口蛇是蝰蛇科的一种,其毒液中含有血循毒素,能够导致严重的组织损伤、出血和肿胀。虽然毒性不如响尾蛇强,但棉口蛇通常会主动攻击人类,其毒液中的成分会破坏血管,引发全身性并发症,危及生命。


    捕捉棉口蛇和提取其毒液都极具风险,普通人绝不会如此冒险,但——


    “御兽师啊,那没事了。”


    “快走,快走,别被这家伙盯上了。”


    “深渊之船真是不讲武德,不就是之前吃独食没给它分,现在就把这煞神带到我们这里来!”


    “啧,如今秘境生态真恶劣,不仅要提防人类,还要提防同乡背刺。”


    神秘生物们纷纷四散奔逃,生怕被西从看上,落得和那条棉口蛇一样的下场。


    西从临时契约棉口蛇本就是为了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毕竟,这条蛇是第一个主动挑衅的,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契约完成后,他随意地将棉口蛇丢在一旁,毫不在意对方一副天塌下来的表现。


    西从一亮出火系道具,众人便知他绝非善茬。而当他轻而易举地甩出契约之绳时,众人更是确信,他一直在扮猪吃虎。


    之前试图零元购储物道具的人,此刻脸色都变得煞白。


    御兽学作为七大神秘学之一,这小子看上去不到二十岁,就掌握了御兽学知识,竟然还说自己并非世家出身?


    大多数人默认西从是世家派系。


    这主要是因为,西从所接受的是A大系统而全面的教育,属于学院派的佼佼者。


    在这个知识封闭、传承隐秘的时代,学院派与自我摸索的路径大相径庭,因此他被误解为世家出身,也在情理之中。


    这样的误解也带来了一个好处。


    那些原本对储物道具心怀觊觎之人,此刻也因忌惮他的身份而不敢轻举妄动。


    而在这片秘境的沼泽之中,人类或许还会顾虑彼此的背景与家世,但神秘生物却对这些毫无概念。


    它们只遵循着自然界最原始的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棉口蛇此刻便觉得自己倒霉透顶,原本正惬意地躺在暖阳下,享受着捕食的乐趣,却没想到会被这个年轻的御兽师强行契约。


    它不过是一条未成年的蛇,体长约九十厘米,身体粗壮,在这片沼泽中已算是强大的捕食者,除了大型鳄类几乎难逢敌手。若它能顺利长到成年,体长可达一百二十厘米甚至更长。


    然而此刻,感受到来自西从的威胁,棉口蛇不得不张开嘴,露出白色的口腔内壁,毒牙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展现出它的攻击性。


    由于契约之绳的束缚,它只能做出这种威胁的姿态,无法真正伤害到西从。


    西从只是瞥了它一眼,便从储物道具中取出熬制好的,尚未经过生物实验的生长魔药。


    这魔药是他不久前熬制完的,并没有第一时间拿给竹叶青。


    虽然竹叶青坚持自己试药,但西从不可能由着它胡来。万一它吃出问题,以后哪还有神秘生物愿意与他交换材料?


    因此,西从契约这条棉口蛇也是出于实验的目的。毕竟这是在另一条时间线,竹叶青不会知道他将生长魔药用在了别的蛇上,自然也就不会来找他闹。


    于是,西从径直将魔药倒入棉口蛇张大的嘴里。棉口蛇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大口魔药,瞬间愣住了,根本来不及吐出。


    它心中顿时凉了半截,虽然它对某些毒素有一定的抗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对所有毒药都有抵抗力。高剂量的毒药依然可能导致它中毒甚至死亡。


    想到这里,棉口蛇悲从中来,化为人形,一头黑发披肩,眉如淡柳,眼似明月,看上去仍未长成,一脸稚气,此刻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变回去。”西从拿出卷尺,淡淡地要求道。


    不记录体长数据,怎么判断魔药有没有效果?


    棉口蛇抹了抹眼泪,却不敢与西从对着干,怕再被灌药,只能含恨变了回去。


    西从并未在意它微弱的抗拒和不满,将它展平后仔细地记录下了身体数据。


    记录完后,他便扔下棉口蛇不管,继续去采摘其他药材了。而棉口蛇则变回人形,重新坐在地上抽泣起来。


    白成之目光锐利,将一切细节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他竟是魔药学与御兽学两者兼修?”


    李惊风轻轻瞟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淡然:“这有什么可惊讶的,世家藏书浩如烟海,资源丰富。”


    白成之轻轻摇晃着手中的折扇,反驳道:“非也,世家通常倡导专精一艺,再图触类旁通。”


    然而,西从呢?


    对那些魔药材料,他只需一眼便能判断出是否有用,便立刻采集;那条棉口蛇若是对他的实验有所助益,他便毫不犹豫地契约。


    随心所欲,只取所需,他所学的一切皆以实用为旨归。


    这样的行事作风,与世家的培育方式大相径庭。但若非世家出身,他又如何能够掌握如此渊博的神秘学知识?


    李惊风见状,提醒道:“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机去试探他了。”


    北宫重光方才主动与之攀谈,寻常人即便不至于诚惶诚恐,也绝不会如此淡然处之。


    由此可见,西从是个极有边界之人,白成之若是贸然接近,只怕会适得其反。


    然而,白成之岂是易于劝服之人?


    他微笑着迎上前去,脸不红心不跳地编造了一个理由:“在下白成之,有一御兽师友人,日前也契约了一条蛇类灵兽。他性情羞涩,虽对阁下手中的蛇类灵兽颇感兴趣,却不敢贸然上前。因此,我斗胆代他向阁下请教,适才投喂这条棉口蛇的是何种魔药?”


    “性情羞涩”李惊风:……算了,习惯了。


    西从瞥了白成之一眼,语气平静地答道:“生长魔药。”


    原本哭得撕心裂肺的棉口蛇,听到这话,哭声瞬间减弱了许多。它终于意识到,若是毒药,此刻早已见效。而它此刻的感觉,并不十分难受,只是皮肤有些瘙痒,仿佛是要蜕皮的前兆。


    在这个时代,魔药材料虽非罕见,但药师却如凤毛麟角。他们连人类病患都忙不过来,更别提为神秘生物调制魔药了。


    尤其是生长魔药这种偏向保健功能的药剂,几乎从未流通到野生神秘生物的手中。


    一时间,棉口蛇也不再哭泣,故作矜持地对西从说道:“既然你已为我备好了生长魔药,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地收下。”


    它心中暗想,一般人怎会随身携带蛇类专用的生长魔药?此人定是早就对它心生觊觎,见它还未成年,正需要生长魔药,便以此引诱它。


    哎,都怪它太过优秀,被人觊觎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西从只是淡淡地看了它一眼,再瞧瞧手中已经空了的魔药瓶,冷静地下了结论:


    “应该是蛇类智力和行为模式本就与人类存在显著差异,而非生长魔药有降低智力的副作用。”


    “……”


    第78章  鲫鱼汤


    白成之的真正目的显然并非探究西从给棉口蛇所喂的魔药, 他的心思更多放在西从神秘莫测的背景上。


    于是,他在西从身旁落座,仿佛只是随意地开启了话题:“阁下是哪里人士?”


    西从不紧不慢地回答:“地球人。”


    白成之:“……”


    白成之知道从西从口中套出真相绝非易事, 但没想到西从能这么不配合。


    直觉告诉他,西从的出现是一个巨大的未知变数。为了确保此行安危,他决定利用自己擅长的占卜之术一探究竟。


    沼泽湿地里,通过水草占卜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术法, 尤其适用于潮湿的环境。


    深渊之船在水面上平稳前行,白成之轻轻挥动折扇, 无声无息间一束水草已被他割下。他捻起水草,将其置于水面之上,静候其漂浮的方向、形态与速度所带来的启示。


    按照传统, 水草若向东漂, 则预示着吉祥如意, 一切顺利;向西漂,则意味着前路坎坷, 困难重重。


    然而, 令他诧异的是,这些水草并未如他所愿向任何方向漂去, 反而缓缓沉入水底。


    这通常象征迷雾与潜藏的风险, 预示着某些事物远非表面那般简单明了。


    白成之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 意识到或许西从背后牵涉着不可测的力量。


    白成之这边还在暗自揣测西从身份, 另一边西从却对他的身份了如指掌。


    白成之早年只是一个默默无闻、无人问津的占卜师。


    北宫重光在世时,如太阳一般耀眼, 遮盖了其他人的光芒。直到北宫重光陨落之后, 人们才意识到,原来那个时代天才辈出, 而白成之便是其中之一。


    北宫重光离世之际,正是白成之崭露头角的转折之时。


    当时,世人纷纷依附于千策或世家,而白成之却独树一帜,选择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御兽师——李惊风。


    彼时的李惊风只是个年轻的修行者,虽祖上出过御兽师,但与世家没有过多瓜葛,且他性情孤傲,不喜千策的不择手段,也不愿与世家为伍,始终沉浸在神秘学的探索之中,鲜有人能识其真才实学。


    然而,白成之却独具慧眼,一眼看中李惊风的潜力,预言他未来必将成就一番非凡事业。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当千策与世家两败俱伤、局势动荡不安之际,李惊风挺身而出,毅然接手了北宫重光离世后摇摇欲坠的监察司。


    他以雷霆手段整顿局势,终成新一代传奇人物。


    随着李惊风名声大噪,白成之也逐渐为世人所知。


    飞星城陷落之后,占卜术曾一度后继无人,数百年间都未能涌现出杰出的占卜师。


    而白成之的出现,让世人重新正视了占卜之道,自此占卜学重回七大神秘学之列,并一直延续至后世。


    这也是为什么A大虽然只有一位占卜学教授,且往往数年都难以招收到一位具有占卜天赋的学生,却依然坚持保留这一学科。


    甚至每年,A大都会不遗余力地扶持占卜学的发展,期待着再出现一位能够洞悉天命的天才。


    这是因为,百年前,白成之曾向世人证明过——


    出众的占卜师对未来的把握究竟能达何种深度-


    然而,即便白成之拥有超凡的远见卓识,此刻也料不到,竟会有人借助破虚镜,降临至他的时代。


    破虚镜,作为一级异常物,能横跨空间,甚至打破时间维度的壁垒,而西从是界外之人,这两者交织的因素极其复杂。


    即便是星天外,那位比白成之更早成名的飞星城主,若欲推算西从的来历,也必须掌握其精准的生辰八字与出生地点,方能一试占卜之术。


    西从始终未对白成之透露过任何关于自己身份的信息。


    白成之原本只是试探性地占卜此次行动的风险,其中浅尝辄止地涉及到了西从,竟如陷入混沌之中,一无所获。


    更糟糕的是,由于他不清楚西从与自己并非同一时间线,因而形成了跨时间线的推算。


    这种过度的窥探不仅未能得出明确的结论,反而导致占卜师自身遭受了反噬。


    就在水草完全沉入水底的那一刻,白成之突然感到喉头一阵甜腥,猛然间咳出一口鲜血,连他自己都怔了一下。


    白成之平日里行事谨慎,从未有过如此失算之举。


    但这次,仅仅是与西从稍稍相关,便遭受了如此重大的反噬,这让他心头震动不已。


    而在西从的视角里,便是白成之刚刚还在与他交谈,下一刻却莫名其妙地开始咳血。


    这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他对于占卜学不甚了解,无怪乎他怀疑对方是否是在故意碰瓷。


    占卜学虽然曾在千年前辉煌一时,但在这之后的几百年里,却逐渐式微,只出了一个白成之。到了西从学习神秘学的时代,占卜学已经成了一门极其冷门的学科。


    西从的时间有限,他既要研究神秘生物,又要熬制魔药、炼制仪式道具,还得绘制高级符文,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学习占卜之术。


    对于白成之的了解,他也仅是从《神秘学历史》的教科书中获取。


    白成之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后,擦净血迹,轻声道:“抱歉,此事与你无关,是我失态了。”


    西从微微一顿,随即说道:“我没做什么。”


    言下之意,并非他将白成之打吐血,这事本就与他无关。


    “……”


    白成之闻言,欲言又止,最终只能默默将这口闷气吞下。如今形势未明,自己又受了伤,实在是得不偿失。


    想到此处,他也不再打算继续纠缠下去。


    毕竟,他的伤还没好,可不想再被怼出新伤来!-


    秘境的南面,与其他区域截然不同。


    在其他区域,深渊之船一旦靠岸,众人便会四散开来,各自为战,而在南面,多数人会选择留在船上。


    原因在于,南面的沼泽地形错综复杂,水雾缭绕,视线受阻,仿佛一片迷宫。徒步探索在这样的环境中极易迷失方向,更可能踏入水蛇、鳄鱼、毒虫等危险生物的领地,危机四伏。


    因此,出于安全考量,众人只能暂时留在深渊之船上,静待时机。


    这却带来了一个问题——平时在秘境探索时,彼此的行动隐秘难测,你不知道其他人在做什么;而今,所有人的举动都在同船之人的注视之下,尤其是一些特立独行的行为,更是引人注目。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西从做出了一件让人疯狂掉San的事情。当众人正襟危坐地嚼着干巴巴的干粮时,他在船上生火做饭,而且食材直接取自秘境里的诡异生物——一条双头鲫鱼。


    这一幕简直让人瞠目结舌,无法理解。毕竟,在秘境这种地方长大的鱼,谁知道它有没有毒,能不能吃?


    如果让西从回答,那自然是能吃的。沼泽鲫鱼富含优质蛋白,且容易被人体吸收,有助于修复组织、增强免疫力和促进新陈代谢,适合所有年龄段的人群食用,比干粮健康得多。


    因此,他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自顾自地忙碌起来。他将鲫鱼洗净、腌制,然后加热油锅,撒上一勺解毒粉,将鲫鱼煎至两面金黄。不久,一股诱人的香气便在船上弥漫开来,让众人手中的干粮瞬间失去了吸引力。


    尽管有人心生不满,却碍于西从的气场,无人敢出声阻止。他们只能在心里暗自嘀咕:“秘境里的东西也敢吃?吃不死你!”


    然而,不满之外,也有人受到了启发,比如北宫重光就忍不住笑着提议:“要不我们也钓鱼吧?”


    他的话音刚落,便遭到了友人们的齐声否决——


    “别乱来!秘境的东西乱吃只会害了自己!”


    “要是家里人知道我在秘境里竟然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下次恐怕连秘境的边都不让我碰了。”


    北宫重光无奈地叹了口气,感叹道:“可是,那鱼汤闻起来真的很不错啊。”


    友人们严肃道:“想都别想!”


    ……


    这边,西从对众人的反应置若罔闻,自顾自地煮着他的鱼汤。大火烧开后转中火慢炖十分钟,直到鲫鱼汤变得奶白如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西从对神秘生物的处理技巧都源自《舌尖上的神秘生物》,这本书是千策所著——他早年落魄时曾流落秘境,靠吃各种神秘生物为生,因此对这方面颇有心得。


    光是沼泽鲫鱼的做法,他就在书中记录了五种之多。


    由此可见,头脑灵活的人无论身处何种环境都能找到生存之道,即使境遇再难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按照书上的方法炖出来的鲫鱼肉质鲜嫩、滋味鲜美,温暖的感觉从喉咙蔓延至全身,令人满足。


    这时,棉口蛇化成人形,好奇地端起一勺鲫鱼汤尝了一口,却挑剔地评价道:“我还是更喜欢吃活鱼。”


    西从没有理他:“自己去抓。”


    棉口蛇顿时不满起来,作为契约生物,他觉得自己应该得到更好的待遇,于是抱怨道:“我还在生长期!你连条鱼都不肯给我抓?”


    西从问道:“你没被我契约之前捕猎不是靠自己,而是靠人类吗?”


    “当然靠我自己!”


    西从十分无情地表示:“那现在继续靠自己吧。”


    “……”


    坏男人,果然得到它就不珍惜了!


    棉口蛇含恨离去。


    把棉口蛇打发回沼泽地吃自助餐后,西从思量起一件正事——


    应该将破虚镜放置在何地?


    第79章  别胡闹


    破虚镜是一级异常物, 即便普通人得到,也无法使用。而且无论将破虚镜藏在何处,未来都有被发现的可能。


    西从能做的, 就是尽可能减缓它对这条时间线的影响。


    他此行选择乘坐深渊之船前往秘境,正是因为把破虚镜藏在秘境,比放在现实世界安全得多,如同千策曾将自己的身体藏于秘境一样。


    然而, 深渊之船的航线经常变化,这次让他抵达了南面的沼泽地。虽说他也收获了不少资源, 但船上盯着他的人实在太多,不宜继续执行接下来的计划。


    思忖至此,西从收拾完简易炊具, 唤回棉口蛇。


    棉口蛇在外觅食饱足, 本不情愿地被召回, 缓缓爬行,似有怨意。然而, 西从却未作理会, 站起身道:“走吧。”


    棉口蛇一愣,仰头疑惑:“去哪儿?”


    西从并未作答, 身形一闪, 已跃下深渊之船, 朝着一片高地进发。那里, 植被茂盛,树木与灌木的根系交错盘绕, 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稳固屏障, 让松软的土壤变得坚实可踏,适合步行。


    棉口蛇见状, 只得不情愿地跟上,蜿蜒穿梭在湿润的植被间。不一会儿,一人一蛇便消失在沼泽的迷雾之中。


    白成之注视着西从离开的方向,眼中闪烁出一丝锐利的光芒,低声道:“李兄,对此人有何看法?”


    李惊风目光稍作停留,方缓缓开口:“外表低调内敛,实则胆识过人,心思缜密,行事风格与北宫重光大相径庭。”


    他也是御兽师,一眼便瞧出西从与棉口蛇之间是临时契约,推测这蛇恐怕只是一枚棋子,用完即弃,毫无留恋。


    “这样的人,没有软肋。世间无人能威胁他。”李惊风冷静分析。


    白成之闻言先是微微一笑,随后轻声说道:“但于这些神秘生物而言,这临时契约未尝不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世人皆视它们为西从手中的一次性道具,自然无人愿费心去绑架它们,以图对西从施压。


    白成之虽与西从交谈不多,却已对他有了初步的判断。西从虽不如北宫重光那般热忱,却也不失为一个沉稳可靠之人。


    在他身边,比在北宫重光身边更为安全。


    这并不是说西从的实力凌驾于北宫重光之上,而是面对未知与危险时,北宫重光可能会凭借其超凡的实力横冲直撞,而西从则会冷静分析,步步为营,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白成之深知,与北宫重光这种锋芒毕露的少年天才打交道,需要更多的耐心与包容,相比之下,西从沉稳内敛的性格,更让人舒适。


    “可惜了……”白成之轻声叹息,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遗憾。


    他已明了,西从并非此界之人。


    白成之何等聪明,若是此界之人,他自信能推算出大概,就算不能,也不至于引来如此大的反噬。


    现在反噬降临,哪怕再不敢相信,但仔细想来,也只剩这一结果。


    如果西从确为此界之人,白成之自会极力拉拢。在北宫重光逝去,局势暗流涌动的未来,西从在神秘学上的造诣,无疑将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然而,现实却将他推向了另一个极端——西从是界外之人,这意味着他不再是助力,而是可能成为颠覆现有平衡的变数。


    白成之眼底闪过一抹幽暗的光芒,转瞬即逝。


    可惜他主修占卜一道,不擅杀伐,否则定不会放过消除变数的机会-


    另一边。


    西从在棉口蛇这位沼泽地原住民的引领下,穿过迷雾,来到沼泽边缘的一块高地。这里地势较高,土壤干燥坚实,不易塌陷,确实是个建造居所的绝佳地点。


    棉口蛇满心疑惑地跟随着西从,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当西从说出要在这里观察“生长魔药”的反应时,棉口蛇的脸都快绿了——敢情这人之前给它喂的魔药是半成品,该不会给它吃出问题吧?!


    但契约之绳牢牢地束缚着它,让它不得不跟随西从的指示。棉口蛇只能暗自祈祷:希望这家伙的魔药学水平能和他的御兽学一样靠谱,可别真的把它给害了。


    西从淡定从容地拿出记录棉口蛇身体数据的本子,询问它蜕皮的周期。得知蜕皮期就在眼前,他合上本子,说要出去一趟。


    棉口蛇本以为他会去搜集什么魔药材料,结果没过多久,西从居然抱回了一个小型“湿箱”。


    湿箱里铺满了湿润的苔藓,还有几块被磨得光滑的石头。这显然是为蛇类蜕皮时准备的辅助工具,可以帮助它们更顺利地脱皮。


    棉口蛇一愣,甩了甩尾巴道:“你准备这个干什么?我平时都是在外面蜕,没问题的。”


    西从看了它一眼,随口道:“湿度在60-70%左右最为适宜,太高的湿度容易导致真菌感染。你之前所处的环境太潮湿了。”


    棉口蛇闻言,瞬间化为人形,一脸不服气地扬起眉头:“你以为我和那些被你们圈养的蛇一样吗?我以前蜕皮从来没出过问题,才不需要这些。”


    西从瞥了它一眼,说:“既然如此,那我便把这个湿箱捐给别的需要的蛇好了。”


    棉口蛇一听,顿时急了:“你怎么能这样?我才不要和别的蛇用一样的东西!”


    西从不紧不慢地回道:“你不是说不需要么?”


    棉口蛇怒火中烧,稚嫩的脸上憋出一丝委屈:“我不要的东西也是我的!不许给别的蛇!”


    说罢,它踮起脚尖,努力去抢回湿箱。西从却没有阻拦,而是盯着它的脸,悠悠地说:“你们蛇都这样吗?”


    棉口蛇正抱着湿箱,闻言一愣,抬头看向西从:“什么?”


    “没什么。”


    西从说完,双手插兜,转身离去。


    棉口蛇呆在原地,抱着湿箱愣了半天,随即追上去,气急败坏地喊道:“喂!你把话说清楚!什么‘你们蛇都这样’?你见过几条蛇,就这么说话!”


    西从头也不回,漫不经心地道:“也没几条,只契约过一条,和你脾气差不多。”


    都是一点就着的暴躁性子,还都喜欢抢东西,智商也相差无几。


    听到这话,棉口蛇的脸色瞬间变得古怪至极。它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等西从走远后,才猛然反应过来,攥紧拳头低吼道:


    “他什么意思?把我当替身?!”-


    自此,棉口蛇便单方面地对西从展开了冷战,一直延续到了蜕皮之日。


    起初,棉口蛇对西从准备的湿箱嗤之以鼻,它倔强地蜷缩在一旁,坚守着自己的尊严。


    然而,当它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湿箱内的石头时,心中不禁微微一动。那些石头经过精心挑选,不会尖锐到划破皮肤,正是它蜕皮时所需的理想摩擦物。


    棉口蛇哼了一声,骂骂咧咧地钻进湿箱,抱着石头开始磨。


    蜕皮期的棉口蛇比平时更加敏感,任何动静都会让它警觉。它心知自己脆弱,最好不要被打扰,否则可能会导致脱皮不完全,甚至造成旧皮卡在新皮上的尴尬状况。


    西从显然对此有所了解,他只是在开始时用喷水瓶轻轻喷洒了些水雾,以保持湿度的适中,随后便离开,没有再靠近。


    在往常,蜕皮时的棉口蛇总是会受到一些神秘生物的打扰,有时它不得不中断蜕皮过程,逃往隐蔽之处。但今天却截然不同,外界异常安静,没有任何神秘生物敢靠近。


    棉口蛇朝西从的方向看去,但因为处于蜕皮期,视力变得模糊,他看不清西从的神情。


    只看到他身材高大而清瘦,身着一件黑色冲锋衣,指尖轻轻把玩着火系道具,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让其他神秘生物不敢靠近。


    棉口蛇原本也是那些不愿靠近的生物之一。


    但现在,它却发现,被这个人保护着的感觉……其实还不错。


    这些天的闷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许多。


    棉口蛇的思绪开始飘远,它暗暗思考着西从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它也见过其他的御兽师,他们总是被契约生物前呼后拥,恨不得契约一堆神秘生物来增强自己的实力。


    然而,西从却截然不同,他周围冷清异常,实力强大却鲜少主动契约生物。


    “说不定他曾经被自己的契约生物背叛过,所以才不愿再与任何生物签订固定契约。”棉口蛇心中暗自揣测。


    它还没成年,想法天真而单纯。


    它觉得,如果以后每次蜕皮时西从都能如此细心地照顾它,那么它也可以原谅他在之前拿它当代餐的行为。


    甚至,它还可以与他……签订固定契约。


    于是,它鼓起勇气:“西从,我来做你的固定契约生物吧。”


    夜幕下,寂静的沼泽被这句话猛然划破,回音在空中久久回荡。


    “你说什么?”


    西从听到声音,眉头微皱,回过头来看着湿箱里的棉口蛇,似乎不明白它此刻为何不安分蜕皮,反而冒出这种不着边际的想法。


    棉口蛇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我说,我要和你签固定契约!”


    夜风轻拂,月光洒落。


    它回想起西从跃下深渊之船的孤独身影,不禁想成为他身边唯一的契约生物,填补他心中的空缺,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自己愿意与他共度风雨。


    然后西从被它感动,它就过上了魔药管饱,被他捧在手心的神仙日子……


    它想了很多,唯独没想到西从的反应是——


    “别胡闹。”


    第80章  聘书


    “我没在无理取闹, 我是真心实意的!”


    棉口蛇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西从的眉头微微蹙起:“我目前并无固定的契约生物,今后亦不打算有。你专心完成蜕皮,其他念头暂且放下。”


    棉口蛇不甘心地仰起头, 声音中带着几分倔强:“你没有固定契约生物,为何我不能是例外?”


    西从的拒绝依然冷静而直接:“你之所以执着于契约,是因为觉得我能提供你自己无法获得的东西。但全然依赖他人,是极其幼稚的想法。在这世上, 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棉口蛇急切地回应道:“可我知道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否则, 你根本不会说这些话来提醒我吧?再者,我亦非弱者,不会拖你后腿, 我甚至不在乎你过去是否曾有过契约生物。”


    它强忍着蜕皮带来的痛苦, 向西从诉说着, 但西从依旧不为所动,脸上没有丝毫动摇。


    “西从!你就这么不信我吗?我是真心的,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棉口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但蜕皮期的它本就脆弱敏感,加之契约之力的影响, 情绪波动愈发剧烈, 声音中夹杂着一丝颤抖。


    空气仿佛凝固, 带着刺骨的寒意, 直透骨髓。


    蜕皮时,蛇需要适宜的湿度、宁静的环境以及放松的状态。而此刻, 它情绪激动, 导致旧皮部分粘连在眼罩上,视线愈发模糊。


    即便如此, 棉口蛇仍旧固执己见,不愿妥协。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缓缓响起,一条湿润的毛巾轻轻覆盖在它的头部,传来西从平淡的声音:


    “自己擦。”


    它紧抿着唇,倔强地一动不动。


    西从平静地说道:“若不及时处理,会影响视力,甚至可能引发更严重的健康问题。”


    棉口蛇愤怒地将毛巾甩开,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说道:“我又不是你的固定契约生物,你何必管我?”


    言罢,它头也不回,踉跄着向外游去。


    望着它这不可理喻的举动,西从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凉意。在它即将冲出湿箱之际,西从迅速将它按回。


    尽管棉口蛇奋力挣扎,但听到西从的话后,它瞬间停了下来:


    “我不和未成年签固定契约。”


    棉口蛇顿住,抬头灼灼地望着西从:“那如果我成年了呢?”


    西从一边取出湿纱布,轻轻按摩着它的头部,帮助软化并松动粘连的皮肤,一边说道:


    “我会为你准备好生长魔药。”


    他眉眼间的轮廓锋利而冷峻,但此刻蹲下擦拭的动作却十分轻柔,为他平添了几分温和之气。


    棉口蛇怔怔地抬头望着他,心跳加速,内心充满了期待和憧憬。


    这就是等他长大后,就会与他签订固定契约的意思吧。


    可是,为何要等到它长大呢?


    明明现在它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一定是觉得我只是一时之兴,怕我以后会后悔吧?可我才不会后悔呢!”


    想到这,少年眨了下眼,主动用脑袋蹭着纱布,认真道:


    “那约好了,等我成年后,我就是你的固定契约生物了。”-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棉口蛇对于喝生长魔药变得异常配合。


    它原本就处于亚成年期,体型已十分接近成年蛇类,在生长魔药的助力下,更是迅速超越了普通个体的长度。


    “看来,这生长魔药的效果确实显著。”


    西从翻阅着记录本上密密麻麻的数据,随后将记录本收回储物道具中。


    “西从,你快看这是什么?”棉口蛇兴奋地抱着一个古朴的盒子跑到西从面前,“这是我在深渊之船上无意间发现的宝贝!”


    “你去那做什么?”


    “我捕猎的时候恰好路过,而且上面一个人都没有,我就顺手拿过来了。”


    “深渊之船没拦你吗?”


    “没有。”棉口蛇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它还说这东西不值钱,就让我拿走了。”


    西从似笑非笑地说:“哦?那你拿它回来做什么?”


    棉口蛇得意洋洋地炫耀道:“那些人类怎么可能把不值钱的东西带进秘境?我估摸着,深渊之船肯定是不识货,所以我才特意拿来给你看看嘛,说不定这东西有大用处!”


    说完,它便催促西从赶紧打开盒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宝贝。


    然而,西从却并未急着动手,而是反问道:“你没打开看过吗?”


    棉口蛇的好奇心向来旺盛,按常理来说,它拿到手的第一时间就应该打开看看了。


    它点了点头,说:“我当然打开过了,但里面那张纸上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根本看不懂。”


    说着,它便大咧咧地打开了盒子,将里面一张桃红文书取了出来,递给西从。


    西从接过文书,只见上面写着——


    「谨启:今遣使备上小礼,表我家诚心聘娶之意,愿结秦晋之好,以延世代。


    谨此奉上聘礼,略表微意,如蒙贵府允诺,愿再设婚宴,以结两家之好。谨请笑纳。」


    “这是聘书。”


    棉口蛇好奇地问:“聘书是什么?”


    西从简单地解释道:“通常是由男方家族的长辈出面,写给女方家族的文书,代表着对婚姻的正式承诺和尊重,并随聘礼一同送到女方家中。”


    棉口蛇听得云里雾里的,但也大概明白了这东西对它来说没用。


    于是,它有些不满地抱怨道:“看来深渊之船是把聘礼给藏起来了,就给了我这么一张破纸。”


    “未必。”西从却冷静地摇了摇头,这份聘书透着几个疑点。


    一是聘书的内容。


    通常,聘书的开头会有对女方家族的称呼和敬辞,正文部分会明确双方的身份,写出男方的名字、籍贯、家族背景,以及女方名字等关键信息,并明确标注双方商定的婚礼日期,阐述婚礼的各项安排与规划。文末则由男方家长或家族代表签署姓名及日期,盖上家族的印章以示郑重。


    然而,此份聘书却存在显著疏漏:既未详尽载明男女双方之基本信息,亦未明确婚礼之具体日期。


    二是其他人的去向。


    沼泽地并不适合徒步行走,如果不是为了避人耳目,西从也不会轻易离开深渊之船。而据棉口蛇所说,深渊之船上竟然空无一人。那么,这些人到底去了哪里?


    三是聘书掉落的位置。


    通常情况下,聘书作为有固定意义的文书,鲜少有人会将其随身携带至秘境之中。而今,深渊之船上,却遗有一张完好无损的聘书……


    “对了,西从,我有个好消息要与你分享。”


    棉口蛇轻轻眨动着眼眸,嘴角勾勒出一抹上扬的弧度:“我已经成年了。”


    “嗯,我知道。”西从将聘书放回盒内,微微颔首,示意棉口蛇伸出手来。


    棉口蛇挽起袖口,心念一动,红色的契约之绳显出。


    它满怀期待地等着西从将临时契约升为固定契约,成年后的它,身形更加挺拔,眉宇间却仍保留着几分少年的稚气。


    它的双眼明亮逼人:“西从,你会与其他生物签订固定契约吗?”


    “不会。”


    棉口蛇闻言,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我们约定好,你不要与别的生物签订固定契约,否则,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契约生物不能伤害御兽师,但若是御兽师在签订契约时同意了某些特殊条件,那就必须要遵守。


    棉口蛇心中暗自思量,像西从这样实力卓绝的御兽师,本应高高在上,不屑与任何生物谈条件,可他竟为了自己,许下了如此承诺……


    蛇的占有欲并不强,它们的行为习性主要是出于对环境的适应和生存的需求,而非情感。棉口蛇之所以不希望西从与其他生物签订契约,不过是想确保自己的地位罢了。


    “他真是太喜欢我了,竟然连这样的条件都愿意答应。”


    棉口蛇心中暗自窃喜,这份喜悦让它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可就在这时,一声细微的碎裂声突然响起,契约之绳断裂。


    棉口蛇的脸色瞬间凝固,它低头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为什么?”


    “在这世上,真正靠得住的只有自己,不是旁人。”西从平静地看着棉口蛇,“我告诉过你。”


    “我以为你会有所不同……”


    棉口蛇喃喃自语,反复重复着同一句话,“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能这样?”


    然而,西从却置若罔闻,他的目光始终平淡如水,没有丝毫波澜。


    棉口蛇的眼睫轻轻颤动,它终于想起了——西从从未真正承诺过要与它签订固定契约。


    他只说了会给它生长魔药,却从没提及固定契约。


    它再次抬起头。


    白皙细嫩的少年面容仿佛含苞待放的花蕾,透过朦胧的泪眼,强忍着声音中的颤抖:


    “我不要固定契约了,我们签回临时契约吧。”


    但西从只是瞥了它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棉口蛇的声音哽咽:“哪怕不是固定契约也没关系,你……你连这个都不愿意吗?明明是你先主动契约我的!”


    西从继续向前走去,面色冷淡-


    走出一段距离后,西从的步伐未曾有丝毫减缓,他云淡风轻地开口:“跟了我这么久,是时候现身了吧。”


    话音落下,一道身影缓缓自树影婆娑间走出,嘴角勾勒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正是北宫重光。


    “你何时察觉到的?”


    北宫重光含笑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好奇。


    “从收到聘书之时起。”


    那份聘书出现的时机与方式都太过刻意,是有心人特意通过棉口蛇之手传递给他。


    旁人不在深渊之船上,可能是遭遇了不测,但是这个阶段的北宫重光,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不可能有人去主动挑衅他。


    “你果然敏锐,行事也谨慎。”北宫重光微笑着说道,“那条小蛇哭的时候,我还担心你会被它的伪装所迷惑。”


    西从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它眼中的恨意太过明显。”


    棉口蛇企图用眼泪触动他的同情心,然而眼底的狠厉却暴露了它内心的真实意图。


    西从瞥一眼就知道,它不过是自知正面交锋难以取胜,企图趁他松懈之时偷袭罢了。


    相较于人类的狡诈,棉口蛇的演技就有点不够看了。


    北宫重光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亲眼目睹了棉口蛇主动扑杀西从却反被契约的全过程,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把那条蛇当作无害之物。


    “那张聘书,你应该已经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吧?”北宫重光话锋一转,正色道,“我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此事。不过,单凭我一人之力,或许有顾及不到之处……”


    西从挑了挑眉,打断了他的话:“恕我直言,你的那些朋友不能助你一臂之力吗?”


    北宫重光轻轻一笑,坦然说道:“他们都劝我不要多管闲事,但如果我力所不及,自不会贸然涉足。可既然我尚有余力,何不一试?”


    西从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冒昧问一句,你找我的理由是?”


    “原因在这。”北宫重光按下了手中的火系道具,清脆的金属声响起。


    他曾近距离观察过,西从手中的火系道具与他手中的如出一辙。


    “我亲手绘制的设计图纸,独一无二,仅此一份。”


    “若是未来的我所赠,那你在他心中必定是值得信赖之人。这是其一。”


    “其二,对于当下的我而言——”


    北宫重光带着笑意说道:


    “不亲身一试,怎知结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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