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冷静、冷静。


    陶宁暗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三等东珠又如何?没准是上届的太妃带出宫的呢,所以三等东珠,也不是皇帝才能拿出来的,王爷也一定能拿出来。


    对,肯定是这样。


    即便是陶宁联想到真相,她也仍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赫舍里福晋低头望着陶宁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便隐约明白女儿已猜到几分真相,这也是她没有阻止二女儿的所作所为。


    眼前的这颗东珠,恐怕也是皇上有意而为之。


    郭络罗庶妃见此,更加好奇了:“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赫舍里福晋怕二女儿再继续问下来,连忙为大女儿的失态遮掩道:“小主别问了,这不重要。”


    郭络罗庶妃还想询问下去,但窥见母亲眼底的一丝哀求,还是停住张口的冲动。


    恰是这个时候,春兰从外头进来:“小主,漱芳斋来人禀告,戏班子已开台,你随时便可过去。”


    郭络罗庶妃扫视了赫舍里福晋和陶宁一眼,然后视线停在陶宁有些苍白的脸上,还是关心道:“你没事吧?”


    陶宁自我调节能力强,除了起初那会乱了心神,这会子已经没事了,她勉强扬起一抹笑:“没事,许是今儿走了太多路了,腿脚有些酸软。”


    郭络罗庶妃也明白自家姐姐的身子,颔首道:“没事就好,我想带额娘去漱芳斋看戏,你如果累着了,可以在屋内休息。”


    陶宁不知怎么,她不想在这皇宫内一人独处,忙道:“不了,我也一道去吧。”


    郭络罗庶妃其实也不想将人留在自己宫内,今日是自己生辰,万一皇上突然驾到怎么办?


    虽然不想承认,即便布音珠现在已经是个寡妇,她仍感觉到威胁,因此,她实在不想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貌美一筹的姐姐和皇上见面,便道:“那好,一起去吧。”


    陶宁一行人漱芳斋时,台上负责吹拉弹的人已井然有序坐在舞台的一侧。


    三人入座后,郭络罗庶妃点了一出戏,又问赫舍里福晋要点什么,最后才陶宁想点哪一部戏。


    陶宁嘴角牵起一个笑容:“小主点到什么,我看什么。”


    郭络罗庶妃对陶宁这幅顺从的态度很是受用:“那好,不过你有耳福了,戏班子最近新排了一出戏,名曰桃花扇,连我都没听过,你看这点戏本介绍,这说的前朝四大公子之一与秦准名妓的风流之事,应该不错。”


    陶宁有些意外抬眸看了郭络罗庶妃。没想到未来的宜妃居然好的是这口,爱看才子与名妓的风流韵事,还以为她会比较偏爱贵妃醉酒,或者是霸王别姬之类的枭雄与美人的故事。


    点好戏后,奏乐起,便有两位昆曲演员从幕后,轻挪莲步登上台来,随后就是一阵咿咿呀呀,宛转悠扬的戏曲声传来。


    郭络罗庶妃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陶宁虽也在看,可她怀有心事,根本就看不进去。


    那个有关烨玄有可能是皇上念头,宛如一把悬着她头上的利刃。


    所以此时的她,很想见当今圣上康熙一面,想亲眼验证那个可怕的猜测是否属实。


    可一方面她又十分害怕,害怕万一对方真是皇上,她又该怎么办?


    如果只是做个王爷侍妾,她舍下一切自尊脸面用自己容貌争宠,晋升成侧福晋什么的,也还能换去一丝出门的自由。


    可一旦进宫后,她便永远被困在这宫墙下了。


    最令人不能接受的一点,从此她的生杀大权,便掌握在别人手中。


    她脑海里又浮现起在第二个孤儿院经历,如噩梦般如影随行,甚至跟到了这一世,怎么说,她也不愿再让自己生死捏在别人手心里。


    也不知道是老天爷是不是听到了陶宁的心声,戏才唱到一半,便有人高声道:“皇上驾到。”


    听到通报声,陶宁心跳一颤,下意识望向漱芳斋入口,就见一道玄色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陶宁的视野中。


    陶宁瞳孔地震,来人的那张脸正是烨玄那张熟悉的脸,也是她从未见过的烨玄。


    她记忆里的烨玄,是温柔的,是包容,望着她的眼神满是对恋人柔情,即便是她对他使性,脸上也没有一丝怒容,依旧保持着绅士君子的态度。


    而眼前的烨玄,身上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平时含笑的丹凤眼,没有了笑意,显得威严又贵气,就连平日给他多带来几分儒雅的单片眼镜,此刻也成为肃然、权威的象征。


    可即便眼前之人,气质与她相处的烨玄大大不同,她也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那个隐瞒身份和她接触的人,就是皇上康熙。


    原来额娘说的身不由己是真的,是她错怪了父母。


    可能是,因为有了之前的心理预设,陶宁正式确定康熙身份后,并没有惊愕到不知反应的地步。


    反而很快就回过神来,害怕与康熙对视的她,收敛了心绪后,立马就垂下了眼帘,装作不敢直视天颜的模样。


    这一系列措施,自然错过了康熙落在她身上眷恋的目光。


    等人上到漱芳斋平台,陶宁跟着妹妹和额娘一同,低头向康熙行礼。


    而郭络罗庶妃见康熙这时候居然如此给她面子,亲自来漱芳斋寻她,心中自然喜不自胜,欢喜道:“皇上,您怎么来了?”


    康熙嘴角噙笑道:“到了翊坤宫,听宫人禀告,你带着家人去了漱芳斋,便寻来了。”


    郭络罗庶妃得到想要的答案,心中很是高兴,却还是装作惶恐道:“皇上,您怎么不让人来通报一声,妾立即回去便是了,这漱芳斋地方小,又路远偏僻,怎么能有劳皇上摆驾到此?”


    康熙直接入座郭络罗庶妃让出的主位,看向三人,抬手压了压道:“无妨,都来一起看吧。”


    说完,目光最后定在最末位的纤细身影上,而那道身影此刻却一直微垂着头,让人看不到脸上的任何表情。


    而康熙投来视线的那一瞬间,陶宁就立即感觉头顶一道强烈的目光注视着她,她身子下意识一僵。


    郭络罗庶妃也观察到康熙望向自己身后的姐姐,心中警铃大作,立马窥向身后,发现姐姐一直低着头,没有行任何狐媚之举,微微松了口气。


    “这位是?”康熙装作不认识问道。


    听到康熙只是好奇陶宁的身份,郭络罗庶妃立马笑逐颜开介绍:“这是妾身长姐,随妾额娘进宫,一同向妾身祝寿的。”


    康熙微微颔首,是说了一句都坐吧,便将视线投向前方的戏台上了。


    郭络罗庶妃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就拉着陶宁们也坐下了。


    原本陶宁就听不进戏,现在真相大白,而那个一直欺瞒她的人,就坐在她附近,与她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几乎令她坐立难安,就带着手心也不停冒汗。


    仰望着漱芳斋四四方方的天,扫视着四周高耸红墙,恍惚间,陶宁感觉自己仿佛回到前世的孤儿院,眼前红墙一点点与孤儿院的围墙重叠起来。


    十四岁时的无助和恐慌再次袭上心头,她再次成为了一只待宰的羔羊。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眼神重新变得清明,不行,她要离开这里,她不要与那个男人同处一个地方,


    她需要冷静。


    只有保持头脑清醒,她才能想出如何逃脱的方法,想到这里,她当即伸手将身旁伺候着的漱芳斋宫人招来,让她带自己去雅间如厕。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暂时脱离的办法,而且她能在厕所一边想办法,一边等待到康熙离开。


    那名宫人恭顺应是,便引着陶宁从外走去。


    出了漱芳斋的门口,陶宁才感觉活了过来,郭络罗庶妃说得没错,漱芳斋地方小,戏台还占了四份之一的面积,那么多人共在一处空间,再配上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呆在里面十分令人窒息。


    也难怪方才她的情绪波动那么大。


    如今终于能思考,陶宁一边整理思绪,一边跟着宫人前行,却没有注意到时光的流逝。


    “到了,贵人。”宫人将人到一处小花园门口,就停了下来。


    陶宁也没在意,以为宫内的厕所便是设在如此雅致的地方,正想宫人问厕所具体的位置,却发现那名宫人扭头就离开了。


    “宁宁。”


    就在陶宁疑惑怎么回事之际,就从身后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回头寻去,一道玄色的高大身影,从花园里向自己走来。


    陶宁不敢置信睁大眼睛,定定的注视着一步步接近的康熙,甚至忘记了向他行礼。


    等人来到跟前,陶宁才回过神来,欲要屈膝行礼,却被康熙一把阻止了:“你我之间不用多礼。”


    此时陶宁内心十分恐慌,因为她还没想到如何拒绝康熙的办法,更不知道康熙这时候抛下生辰的妹妹,来找她的目的。


    康熙察觉陶宁身子似在颤抖,遂又补充道:““别怕,我只是还有样东西要给你。”


    语气还是如他是烨玄时那样柔和,说着,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只簪子,就像上回掏出紫玉笛一般,他总爱搞这种小惊喜。


    闻言,陶宁顺着望去,发现那是支工艺精致的银渡莲花簪。


    首饰的莲花花瓣采用了点翠的手艺,而花蕊处则是镶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清澈的宝石透着耀眼的光,整体远远看去,真的宛如一朵雪山上的雪莲,孤傲且清冷。


    康熙也望向自己手中的簪子,柔声道:“上面这颗蓝宝石,原本预备着给你做生辰礼的,只是没想到,你只是向我要了支木簪。”


    提起木簪,他像陷入什么回忆之中:“不过宁宁你知道吗?我身为皇帝,平日出行自有皇家御撵,你让我寻一根能碰到我头顶的树枝,着实是为难我了。”


    “而且这能做成木簪子的树材,并不是随意的树木,适合用来雕刻,即便雕工神乎其技,将它做了出来,它的材质保存不长久。”


    “我不想,我送你的第一份生辰礼,如同烟花转瞬即去,我想它能一直代替我陪在你身边,因此我特别让人去深山寻得一颗百年檀树,再由我亲身前往碰过头顶折下,才能做成那样的一根木簪。”


    说着,他抬眸注视着陶宁清亮的眼眸:“所以宁宁,你知道吗?能成就美好事物的背后都不是偶然,更多的是人的精心策划。”


    就像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明明粮草已被安全运往南方,他出宫也只需要找两位舅舅,可他却多加了去郭络罗府的行程。


    只因他得到宁宁相看的讯息,他便慌了,这才有了两人的相识。


    陶宁也能听出康熙话中的意有所指,小声反驳:“可如果这背后充满了谎言,其中的意义,又有何意义呢?”


    康熙贴近陶宁:“可宁宁,并非所有谎言都是恶意的。”


    陶宁抬眸望着康熙暗暗冷笑。


    以你的角度,你一个皇帝,微服出巡戏美人,自然不是恶意的,换作喜欢攀附权贵的女子,恐怕得知真相后,也只会感谢对方对自己的用心,欣然接受之前相处的情郎是皇帝,然后欢欢喜喜得入宫相伴了。


    可你问过我吗?问过我需要这种“善意的谎言吗?”


    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上位者游戏人间的把戏,所以打心底里就觉得不需要征求她这个下位者的意愿。


    哪怕真相暴露,大可随意扔点自己身边随手可得的东西,作为补偿,下位者便会立马欢天喜地选择了原谅。


    你康熙恐怕就是这样想的吧?就如眼前的东西,为何要在身份暴露的第一次见面就送上?不就是怀着这种心思吗?


    不过这些大逆不道的话,陶宁可是不敢与皇帝当面争辩的,只好保持缄默。


    康熙也明白陶宁心中仍未消气,他一开始也没打算两人一见面就把话说尽,遂道:“罢了,其余暂且不表,来,我先为你戴上它吧。”


    言罢,便立马上前一步,要将簪子戴在她发髻上。


    陶宁才不要这支簪子,微微偏过头去:“无功受禄,臣妇受之有愧,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康熙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语气也没似方才般温和:“你如今已回郭络罗府,便是郭络罗家的女儿,不是钮祜禄家妇,希望宁宁日后记住这点。”


    陶宁眼眸闪了闪,她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如今她也只能想到,用烈士遗孀的身份,牵制一二康熙了。


    她强撑镇定道:“即便如此,民女也不能收,还请皇上送给今日生辰郭络罗庶妃吧。”


    “这原本就是你的,郭络罗庶妃自有她那份。”康熙带着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威势,可在手快要将簪子插下的那一刻,他又不由软下语气:“别动,我怕会伤到你。”


    陶宁知晓今日这份礼,自己非收不可了,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愿意入宫为妃,不愿意嫁入皇室的原因,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她选择的余地。


    亲手为陶宁戴上簪子后,康熙满眼欣赏望着她:“从我正式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起缅甸上贡的这颗蓝宝石,如今一看,果然很称你。”


    陶宁脸上并没有收礼后欢喜,只是神色冷淡道:“民女谢皇上恩典。”


    康熙也不在乎陶宁的态度,转而柔声道:“陪我在这花园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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